钱恺到底因为母子感情,心软的坐到她面前,“妈,你瘦了不少。”
话刚说完,周芷珊抬头看向他,来之前她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先哄好这小崽子,只是一看见钱恺那张脸,和迟疑的表情,就忍不住来气。
“我瘦没瘦用你说啊,钱恺,你等下回家告诉你爸,就说我要跟他复婚,让他记得带上身份证户口本,明天上午民政局门口见。”
在周芷珊看来,她愿意和钱三复婚简直就是对他的恩赐,希望钱三不要不识好歹。
“啊?”钱恺惊呆了。
母亲不是一向看不起父亲吗,怎么要复婚?
他现在已经长成小小少年,有了基本判断能力,联想到母亲被季清风那个骗子骗光了财产,外公和舅舅也放话跟她断绝关系,很容易明白她为什么要复婚了。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钱恺说话还是温温吞吞,但态度很明显。
周芷珊脸色一变,“你说什么?钱恺,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我儿子!”
钱恺低着头思索片刻,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脸上,让他睫毛跟着颤了颤,几秒钟后,他抬起头直视周芷珊:“妈,如果外公和舅舅还愿意接纳你,周家的财产可以分给你一半,你还愿意和我爸复婚吗?”
什么屁话!
周芷珊怒气冲冲,要有这种好事,她还复婚干什么,她这辈子最讨厌钱三那个窝囊废了好不好。
她的表情显而易见,钱恺苦笑一声:“我知道答案了,妈,我出来时间太久,该回家写作业了。”
周芷珊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无论怎么喊都不回头,气得直跺脚。
就知道这是个白眼狼。
其实她的财产足够供她过普通生活了,但奢靡惯了的周芷珊怎么愿意勤俭节约,她花钱向来大手大脚,很快将所有钱挥霍一空。
贫穷的她得不到周家帮助后,不得不做那些以前她看不起的低贱工作。
她到底还是有学历的,应聘去当一名销售绰绰有余,只是每个月那点工资以她的花钱方式很快见底。
挨了几个月穷之后,周芷珊也学会了勤俭节约。
某天她看到新闻说某知名画家新出的代表作竟然卖出高达上千万的价格,不由恍惚了一下,那是她最看不起的前夫啊。
历经柴米油盐折磨的她,心境早已不复当初,开始后悔当初做事太绝。
她当年到底什么勇气,居然嚣张跋扈连钱三都看不上,钱三再社恐,再不爱说话,对她还是好的,在她怀孕期间虽然不会说甜言蜜语,却也学着改变自己的性格,还进公司做了一份工作,想融入社会生活,给她们母子提供更好的生活。
是她不停作妖,伤害刺激到钱三,以至于离婚后他变得更孤僻了。
自从落魄后,她才开始想着钱三的好,但一切都晚了,纵然钱三这辈子不结婚,也不会想和她复婚的。
这辈子,言诉将公司经营得很好,直到老,阳光家政的口碑也从未改变,是所有人最信赖的家政公司。
“咳咳……”
言诉一睁眼, 就感觉喉咙泛着一股痒意,脑袋昏沉沉的,好像得了重感冒, 他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翊儿,你都连着喝了五天范大夫的药, 非但不见效,怎么反而越来越严重了呢。”
伴随着一道担忧的声音,一只手掌温柔的在他背上拍了拍,直到他停下咳嗽,又将一杯热水送到他面前, “快喝口水压压, 你这几天每到半夜就咳得撕心裂肺,那范大夫收了我们家不少钱,却治不好你的病,娘这就让管家进城请最好的大夫来。”
言诉觉得浑身发冷,端起茶杯灌了几口热水,直到温热的气息流淌到四肢百骸, 他才感觉稍微舒服一些, 抬起头朝女人看去。
女人穿着一件色泽黯淡的深紫色旧式袄裙,盘在脑后的发髻上简单插着一根银簪, 额前留着厚厚的几乎要遮盖住双眼的碎发。
言诉用手撑着脑袋略微一思考, 很容易就得出结论:这分明是民国旧式女子的打扮。
这就是原身的亲娘?
他正迷迷糊糊想着,却见女子伸手招来一个十二三岁一身稚气的丫鬟,吩咐她把管家叫来。
“是,太太。”
丫鬟脚步飞快跑了出去, 女人一脸愁苦再次伸手朝言诉额头探去, 眼神泛着苦涩:“我的儿啊, 夏家现在就剩咱们母子两个,巧娘虽嫁到韩家,可韩承隽外出读书,整整四年没回来,害她守活寡,韩家欺负咱母子俩势单力薄,连韩承隽留洋的费用都逼着咱家掏一半的钱,你这一病,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为娘活不下去,你妹妹在韩家也没个仗势了。”
言诉听了她这番话,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安抚的拍拍女人的手背:“娘别担心,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我先睡一觉。”
说完,他将头蒙进被子里,开始接收记忆。
这本书讲的是民国时期北城嘉云实业的千金尹梦娜,出国留洋时和同学韩承隽相爱相守的故事。
韩承隽出身林镇一个普通商户人家,但长相英俊又满腹才华,在国外留学时与尹梦娜一见钟情,二人不顾家里反对,回国后韩承隽将老家的原配妻子休弃,只身前往北城,入赘尹家。
尹梦娜心疼丈夫当了赘婿失去自尊,不顾父亲反对心甘情愿把家产双手奉上,情愿做韩承隽背后的小女人,谱写了一段恩爱两不疑的佳话。
言诉穿越的原身夏翊,是韩承隽原配妻子夏巧娘的哥哥。
这本书从男女主的角度来看,是一段值得歌颂的爱情佳话,但从夏巧娘和夏翊的角度来看,就是一段家破人亡的血泪史。
夏、韩两家都是林镇有名的商户,在本地非常富裕,当夏翊的父亲夏老爷活着时,两家儿女订了娃娃亲,本想着强强联合,相互扶持,不料夏巧娘13岁这年,夏老爷去世了,家中重担全压在唯一的儿子夏翊身上。
夏翊也不过15岁,少年还没长成,就被迫成为家里的顶梁柱,接手夏家的生意,没少吃亏受欺负。
偏偏夏翊不擅长经商,哪怕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维持着夏家的招牌。
夏巧娘16岁这年,未婚夫韩承隽中学毕业,考上了北城的大学,非要北上读书。
韩家和人口简单的夏家不同,韩老爷爱纳妾,除了韩太太这个原配,家中另有三个姨娘,每个姨娘都生有自己的孩子,韩太太却只生了韩承隽一个嫡长子,她巴不得儿子早早离开学校回来继承家业,免得家产被庶子分走。
可韩承隽对继承家业没兴趣,一心想要外出读书,去更广阔的的天地闯荡。
为了拴住儿子的心,韩太太答应他去上大学的条件是,必须和未婚妻夏巧娘成亲。
婚后一个月,韩承隽就离开了,十个月后夏巧娘生下一个女儿,这让盼望着有个孙子的韩太太很不高兴,给孙女起名顺儿。
韩承隽一走就是四年,大学毕业时直接寄回来一封信,说要出国留学。
这个年代出国留学分为自费和公费,能申请到公费留学的都是特别优秀的顶尖人才,韩承隽显然不在此列,他打算自费。
可留学费用很高,韩家不过是一个镇上的富户,纵然出得起这笔钱,也得掏空家底,何况韩承隽下面还有好几个庶弟庶妹,韩老爷怎么可能为了他,不顾家中其他子女。
但韩太太心疼儿子,一边埋怨韩承隽不回来接管家业,一边想办法给他凑钱。
她将主意打到夏巧娘身上,反正夫妻一体,夫荣妻贵,夏巧娘为丈夫做贡献是应该的,就逼着她娘家出一半钱给韩承隽留学。
夏家人丁单薄,夏翊二十多岁了还不成亲,指不定身体有毛病,留不了后,那夏家的钱给她儿子花不是应该的么。
凑巧这时夏翊生了病,夏巧娘心疼娘和哥哥,不愿让娘家出这份钱,被韩太太罚跪祠堂,并且亲自上门要钱,就这么闹了几次,夏翊和母亲夏太太不胜其烦,只得出了一半的钱。
韩承隽在国外呆了整整三年,期间每次写信回来都是要钱,从未提过一句夏巧娘和未曾谋面的女儿,而韩太太却不断从夏家索取钱财,给儿子寄过去。
三年后他回到国内,第一件事就是要和夏巧娘离婚,娶自由恋爱的尹梦娜。
韩老爷一双势利眼,哪能抵挡的了嘉云实业千金这个身份的诱惑,再加上夏家生意逐渐衰败,他立刻命令夏巧娘和儿子离婚,将她赶回夏家,然后亲自把韩承隽送到北城尹家。
入赘怎么了,多少人想攀上尹家都没有门路呢,就算韩承隽入赘,将来生的孩子不也流淌着韩家的血脉吗,还能提携韩家的生意,让韩家的地位更上一个台阶。
夏翊这些年呕心沥血经营生意,却力不从心,眼睁睁看着夏家衰败,本就大受打击,妹妹又被休弃回娘家,相依为命的女儿顺儿被留在韩家,他一怒之下找韩家算账,并想要回外甥女。
韩太太却翻脸不认人,将他讽刺了一番,还拒绝将顺儿归还夏家,理由是顺儿是韩家的孙女。
夏太太是传统女人,夏家为韩承隽付出那么多,女儿最终却落个被抛弃、和顺儿骨肉分离的下场,她一时无法接受,就病倒了。
但此时的夏家已经没了钱,治病的名贵药材用不起,夏巧娘求到韩家门上,希望韩太太看在以往的面子上,能借点钱,不料被韩太太命人赶了出来。
不久,夏太太不治身亡。
夏巧娘觉得自己成了坑害母亲的罪人,一心想死,死之前她想见一见女儿,但当她拖着病体去韩家找顺儿时,却被韩家人轻描淡写告知,顺儿前两天出去玩的时候走丢了。
夏巧娘怎么也不信,她找了以前在韩家信任的仆人打听消息,只有一个老仆隐晦的告诉她,顺儿其实被改换身份,作为名义上韩家旁支的女儿,送到北城,给尹梦娜那个小时候落水发烧成了傻子的堂侄当童养媳了。
这事是韩老爷一手操办的,因为他觉得单凭韩承隽一人入赘到尹家,地位不稳固,如果有顺儿这个亲女儿嫁过去帮衬着,他肯定能更顺利的接手尹家家业。
夏巧娘失魂落魄回到家,将此事告诉哥哥,然后一病不起。
夏翊没有自己的孩子,就顺儿一个外甥女,哪舍得让她被韩家这么羞辱,他辞退了家里所有仆人,只剩下管家,然后把夏巧娘托付给管家,只身赶赴北城,要将顺儿救出来。
从林镇到北城,相隔千里,夏翊身上的钱很快花光了,他打听过尹家住址后,就在附近当了名黄包车车夫,一面赚钱拉生意,一面暗暗打探顺儿的消息。
黄包车车夫算是消息最灵通的,夏翊从同行口中得知,尹家那个傻子少爷尹文柏今年15岁,长得高大强壮,脾气暴躁,时常发病对佣人动手,尹文柏身边的佣人每隔几个月就要换一批。
北城圈子里没哪家女儿愿意嫁给他,哪怕是那些阿谀奉承想和尹家联姻的,人家要的是两家联姻的长久稳固,可不想女儿嫁过去不久,就被尹文柏打得丢掉小命。
听说尹家的赘婿韩承隽为了讨好岳父,从家族旁支选了个女孩,送给尹文柏做童养媳,那小女孩进门后,经常被疯起来没人能制得住的尹文柏暴打。
而韩承隽因此得到了岳父的信任和重用,尹梦娜也怀孕了,现在过得很幸福,两人每天傍晚都在江边散步。
这些消息一个接一个传入夏翊耳中,顺儿的凄惨和韩承隽的幸福形成了鲜明对比。
夏翊越想越替妹妹感到不值,早知如此,就不该把夏巧娘嫁给韩承隽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虎毒尚且不食子,韩承隽连畜生都不如。
时间长了,夏翊摸清尹家附近的路线后,制订了逃跑计划,然后趁深夜翻墙进入尹家,不料一进来就发现犯病的尹文柏将顺儿打得奄奄一息,一脚将她从楼梯上踢了下来。
尹家的佣人们满脸恐惧,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敢上前制止他。
这一幕带给夏翊的冲击太大了,他脑子嗡的一声,顾不得隐藏,冲上前就要保护顺儿。
可尹家那些下人不敢制止尹文柏,还不敢对付他么。
众人将他包围起来打了个半死,关进柴房。
顺儿发现舅舅为救自己被关起来了,不顾自己吊着一口气,跑去找韩承隽,想求父亲放了舅舅,没想到没尹梦娜撞见。
尹家别的人不清楚顺儿的身份,尹梦娜却一清二楚,甚至没少私底下和韩承隽拈酸吃醋,表现出对夏巧娘和顺儿的嫉恨。
韩承隽为了证明他对尹梦娜的忠心,命人将顺儿送回尹文柏的院子,顺儿甚至没活过当晚,被再次发病的尹文柏打死了。
夏翊得知顺儿死后,想替她报仇,被尹文柏和尹家下人打得半死,扔到了乱葬岗。
他侥幸捡回一条命,靠行乞回到林镇,遇到同样沦为乞丐的管家,从他口中得知,韩太太成日上门羞辱夏巧娘,将她气死,夏家仅剩的铺子倒闭,韩家赶尽杀绝,设下圈套将夏家大宅弄到了手。
昔日风光的夏家,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主仆二人结伴四处流浪,后来死在一个大雪天。
言诉捂着胸口,仿佛能体会到原身不甘的情绪,他掀开被子爬起来,刚好看到夏太太拿着帕子坐在床头默默垂泪。
叹了口气,他正要安慰一下夏太太,刚刚那个小丫鬟突然跑进来道:“太太,少爷,咱家姑娘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二十岁左右,穿着天青色旗袍的年轻女子急匆匆走进来:“娘,大哥病了这么多天,好点了没?”
言诉朝她脸上看去,这就是原身的妹妹夏巧娘,她长得容貌秀美,举手投足颇有端庄娴雅的风范,一看就是受传统教育熏陶出来的,和追求时髦的那些摩登女子大相径庭。
夏太太见着女儿,忙擦干眼泪,挤出一个笑容嗔怪道:“巧娘,你怎么回来了,你婆婆规矩严苛,若让她知道你随便往娘家跑,又该罚你跪祠堂了。”
夏家人丁单薄,一儿一女皆是夏太太亲生,她疼还疼不过来,从小对女儿就比较纵容。
可韩家人口多,韩太太明面上是宽容大度的贤妻良母,实则心胸狭窄,给姨娘和庶子女们制订了严格的家规,夏巧娘进门后也受她管教,不但一应嫁妆全被婆婆没收,还要按照她的教导立规矩,把原本性格活泼的夏巧娘硬生生给逼成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媳妇。
夏太太倒是有心想替女儿出头,可夏家只剩母子俩,管教奴仆尚且要费一番功夫,更何况和韩家对峙。
夏巧娘抿了抿唇,避开这个话题,上前探望哥哥的病情,见哥哥面色苍白病得不轻,担忧道:“范大夫往日医术倒也精湛,药到病除,怎么这次竟治不好哥哥的病?”
夏太太闻言眼眶又是一热,“我让管家去城里请大夫了,如果还不管用,只能送你哥去看西医。”
林镇是小地方,镇上唯一的范大夫医术颇佳,大部分常见病症都能诊治,所以人们生病了一般没有去看西医的意识。
除非走投无路。
言诉听着母女俩的对话,心中暗想,原身这次生病是得了感冒,本来只要吃几服药很快就能见好,但有人暗中捣鬼,不想让他痊愈。
那人就是韩太太,她为了筹措儿子出国留学的费用,找夏家借钱。
夏家母子又不是冤大头,给一个在外四年不回家、让女儿守活寡的女婿提供留学的费用,好让他继续在外面浪,让女儿独守空闺?所以断然拒绝。
韩太太一着急,得知夏翊生了病,就买通范大夫,让他在药里动些手脚,想拖一拖夏翊的病情。
等夏翊的小感冒拖成重感冒,浑身无力,每天卧床不起时,她就带着仆人跑来哭嚎,逼着夏家出钱。
夏太太忧心儿子的病情,被她闹得烦不胜烦,只好出钱买个清净。
“对了,娘,我婆婆昨天是不是来家里借夫君出国留学的费用了?”夏巧娘难堪的垂下头,握紧夏太太的手道,“你千万别借,如今咱家的光景也不好,铺子生意差,大哥还未娶亲,世道艰难,你和大哥总得留点家底。”
韩承隽跟家里索要的留学费用是三千大洋,韩太太希望夏家出一半,之前就要求她回娘家借。
夏巧娘拒绝了,她从小深得父母宠爱,出生后不久父母就为她攒嫁妆,到她出嫁时,带到韩家的田产铺子和现银加起来比大哥继承的家产也差不了太多。
可是那么多嫁妆,一成亲就被韩太太以她年龄小、不会经营的名义要走了,没给她留一分钱。
韩家规矩重,夏巧娘无法反抗,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韩太太以她的名义继续找娘和大哥要钱。
韩承隽要出国留学,她的嫁妆就够他用的,但她刚跟婆婆提了一嘴,就被恼羞成怒、想把嫁妆昧下的韩太太骂得抬不起头,连她带顺儿一起惩罚。
今天,夏巧娘是瞒着婆婆回娘家的,不敢久留,得尽快赶回去。
夏太太何尝不知家里的情况:“巧娘,嫁到韩家真是苦了你,以前我看韩承隽是个有出息的,想着你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没想到他太出息了,竟连妻女都要抛舍。”
母女俩吐露心事,各自难过了一阵。
夏巧娘就慌慌张张起身,回韩家了。
“娘,你累了这么久,也该回房歇息了,我刚刚发了汗,觉得身体轻快不少,应该没什么大碍。”言诉哄着夏太太离开后,将还还未出发进城的管家叫来,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少爷,你真要吃西洋药片?听说那玩意儿里面有毒,隔壁镇有个男人在城里做工,生病吃了西洋药没救回来,他媳妇跟老娘都快哭死了。”管家今年五十多了,思想保守,得知少爷要吃西药,第一反应就是反对。
言诉摇摇头,写了张小纸条:“赵叔,我以前外出做生意,认识的西医教过我一些相关知识,不会有问题的,你按照我写的买,西药见效快,我的病已经拖很久了,得赶快治好。”
“可……”赵管家仍然有些犹豫。
言诉表情变得严肃:“赵叔,我的病不能再拖,否则很可能会没命,你若是为我好,就赶快把药买回来,我还能坑自己不成?”
犹豫许久,管家总算离开,言诉又命人将没煎完的药包和剩余的药渣拿来。
他强撑着身体,将药材一一分辨后,果然不出所料,里面最关键的麻黄剂量微乎其微,反倒多了一些补益的药。
那些补益的药健康人吃了没事,但若是感冒的人吃了,必会加重病情。
他又拿出范大夫开的药方,药方是对的,可见范大夫在药包里动了手脚。
言诉冷笑一声,把所有证据收集好,命人将厨房煎药的厨娘叫来仔细问了问。
然后让小厮富贵将府里所有男女老少集合起来,一顶软轿抬着他,浩浩荡荡往范大夫家药铺走去。
林镇是个小地方,镇上所有商铺中夏家占了三分之一,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夏家少爷。
街上众人见他搞出这么大动静,全都伸长了脖子凑上前看,有胆大的更是追着问:“哎,夏少爷,你们府上这么多人集体出动,是要做什么?”
言诉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了一阵,然后给富贵递了个眼色。
富贵会意,立刻揽着对方肩膀道:“我家少爷命苦啊,花了重金请范大夫看病,谁知病情越看越严重,今天早上少爷察觉不对劲,他走南闯北认识些药材,让人把没煎的药包拿来一看,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药包里的药跟药方上写的对不上,咱镇上的人都知道,范大夫治风寒最喜欢用麻黄,可那药包里根本没有麻黄,只有些无关紧要的补药,有经验的大夫都知道,得了风寒根本不能用补药,否则会加重病情,可范大夫偏要反其道行之,他存的什么心,莫不是看我夏家势单力薄,欺负我家少爷没人撑腰!”
此言一出,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几百个眼神齐刷刷朝言诉看去。
只见言诉歪歪斜斜躺在软轿里,脸色惨白,浑身无力,一咳嗽便咳得撕心裂肺,想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似的,看得出病情很严重,全然没有平时的精神气。
“夏少爷病的这么厉害了,难不成范大夫想谋财害命?”
“没听说范大夫和夏家有仇啊,范大夫平时看着人挺和善的,就算夏少爷没了,财产也轮不着他接手。”
“说句难听的,如果夏少爷真出了事,他没留下一儿半女,财产不都便宜了韩家。”
人们叽叽喳喳讨论着,话题歪着歪着,就从范大夫想害夏少爷,变成夏少爷如果去世,最得利的就是韩家。
听到这些,言诉捂着的嘴角勾了勾,又重重咳嗽几声,轻而易举引来一波同情。
范大夫家药铺里,有三五个来抓药的病人,两个学徒正在忙碌,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喧哗声,不悦的皱了皱眉,往外走去:“何人敢在范家药铺前高声喧哗?”
范大夫在林镇很有声望,普通镇民平日见了他都点头哈腰,将药铺学徒都养出一副高傲的性子。
学徒还以为搞出那么大动静的是普通镇民,不料一出门就看到夏少爷在无数仆人和镇民的簇拥下,下了软轿,一脸病态往药铺走来。
他下意识感觉不对劲,挤出笑容卑躬屈膝道:“夏少爷,不知您大驾光临,有何赐教?”
富贵得了少爷的命令,站出来一拳砸在学徒鼻梁上,高声喊道:“范大夫呢,让他赶紧滚出来,故意给我家少爷开错药,延误少爷的病情,我看他不想在林镇混了!”
夏翊的性格平易近人,很好说话,往日哪怕对待村子里的普通佃户,都和风细雨,学徒还是第一次见着,他领着家仆出来耍威风。
他摸摸流出来的鼻血,狠狠瞪了富贵一眼,转身就往里跑。
“嘿,还敢瞪我家少爷,范大夫的学徒很猖狂啊,兄弟们,给我把药铺砸了,今天给咱家少爷报仇!”
富贵一声令下,夏家那些男女仆人一窝蜂似的冲进药铺,看见什么都砸,把药铺里的病人和学徒吓得瑟瑟发抖。
此刻,药铺后院的阁楼上,范大夫正在招待他的老朋友。
“这是五十大洋,麻烦你再拖延一段时间夏翊的病情,若我能成功从范家要到钱,必然另有重谢。”
韩太太将帕子包着的大洋推到范大夫面前,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震天响的喧闹声,她忍不住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范大夫贪婪的看了眼五十大洋,将它揣进袖子里藏好,起身道:“韩太太请稍等片刻,我出去看看。”
第157章 下堂原配的哥哥2
此后的很多年里, 林镇百姓恐怕都忘不了这一天,穿着一身青色长袍的夏家少爷,拄着拐杖体力不支站在范家药铺前, 夏家的所有仆人,男女老少齐上阵, 将药铺砸了个稀巴烂。
真过瘾。
范大夫仗着自己医术好,在林镇的地位独一无二,行事特别倨傲,每次出诊要价很贵,药费也高到普通人家根本承担不起的程度。
家里有人生病了, 实在看不起病, 买不起药,只好偷偷跑到药铺后面,将学徒们倒掉不用的药渣捡回去,用水煎一煎,喂病人喝下。
虽然药渣未必对症,但至少是个心理安慰。
穷人家日子过得艰难, 能吃饱饭尚且不容易, 何况吃药。
一开始,大家偷偷做这种事, 但时间一长, 难免被范大夫和药铺学徒发现。
心高气傲的范大夫很是恼怒,在他看来,哪怕药渣倒掉不用,也是属于他范家, 怎么能被那些穷鬼捡回去洗洗再用, 虽说影响不到药铺的生意, 可他想想都觉得膈应。
于是某天清晨,当几个病人家属守在药铺后门,眼巴巴等着学徒出来倒药渣,好捡回去给亲人治病时,那两个学徒当着他们的面把药渣倒进了粪桶里。
他们盛气凌人望着这些病人家属,鼻孔朝天道:“师父说了,天下没有白吃的药,想白捡药渣回去吃,行啊,那你们就连粪一起吃吧。”
其他家属当然不愿让亲人吃含有粪的药渣,扭头就走,唯独一个年迈的老婆子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留下了。
老婆子和丈夫相依为命大半辈子,如今丈夫生了病,每天躺在床上嚷嚷着难受,她于心不忍,能拿回去一点药渣也好,哪怕是含有粪的药渣呢,毕竟他们夫妻俩从年少时就吃了很多苦,遇上灾年,观音土吃过,牛溺喝过,并不太在乎脏不脏的。
小女孩是为了救自己的哥哥,哥哥为了护着她,不让嗜赌如命输红了眼的父亲卖掉她,挨了不少打,邻居大娘说如果能捡些药渣回去,熬一熬给哥哥喝,哥哥的伤一定能很快痊愈。
她们两人顾不得脏,将粪桶里的药渣挑了挑,捞出来。
各自留下两文钱算买药渣的费用,正要离开,却挨了两个学徒一通打,边打边骂,骂她们够贱,连粪桶里的药渣都要吃。
老婆子和小女孩蜷缩在地上,牢牢护着怀里的药渣,任由拳脚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
她们没有流泪,毕竟生活够苦了,眼泪早就流干了。
挨过打后她们跌跌撞撞回家熬药,给丈夫和哥哥喝,本以为药会见效,不料当晚两人喝下药不久,一阵钻心的疼痛后,就停止了呼吸。
灯火通明的药铺里,两个学徒边喝酒吃肉边聊天:“还是师父的办法好,给那药渣里加点料,死几个人后,看谁还敢去捡药渣!”
他们并不怕在药渣里动的手脚被人发现,毕竟连粪桶里的药渣都要捡的,肯定是最低贱之人,这种人死几个,谁会在乎呢。
后来此事传扬出去,人们暗骂范大夫心狠,却再也不敢去药铺后面捡药渣了。
范家药铺后门处,成了无人敢靠近的区域。
范大夫活了大半辈子,一直高高在上,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的铺子会被夏少爷给砸了。
他抖着胡子,浑身发颤望着自己的宝贝药铺瞬间变得残破不堪,却敢怒不敢言来到言诉面前,忍气吞声道:“不知老夫哪里得罪了夏少爷,竟让夏少爷大动干戈,砸了我吃饭的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