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叶脑子活络,知道娘家靠不住,便从卢家逃了出去,跟着一个过路的商人跑了。
后来再也没人见过她。
村里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给商人当了小妾,总之福叶再也没了音讯。
“祖父,求您接孙女回娘家吧,孙女这破败的身体恐怕时日无多,活不了几年,孙女宁可死在娘家,也不愿在卢家受折磨啊。”
院子里,福花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一下下给面前的福老爷子和福老太磕头。
她用力过猛,额头磕在青石板上,不小心碰到石子,刺破了皮,鲜血从头上流出,顺着轮廓缓缓流下,模糊了她的双眼。
福花用袖子一擦,无神的眼中尽是绝望与麻木。
她身上灰扑扑的粗布衣服下,遮掩着细瘦的腰身,比出嫁前足足瘦了一半。
脖子上的青筋和脸颊深陷的凹坑显示出,她出嫁这两年到底遭受了怎样非人的对待。
而福家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面对孙女的苦苦哀求,却无动于衷。
“你真是太不懂事了。”福老爷子看向她的眼中满是嫌弃和憎恶,“别忘了我将你嫁到卢家是为了什么,如今你弟弟还没考取功名,你倒是先挨不住做媳妇的苦,竟然想躲回娘家享清福!”
福老爷子话里话外透着失望。
一旁站着的茹氏本来有点心疼女儿被婆婆磋磨,但被福老爷子的话一提醒,顿时想起宝贝儿子福长杰。
跟福长杰的前途相比,女儿受点苦又算的了什么。
于是她也跟着帮腔道:“是啊,花儿,你凡事得多为你弟弟着想,等你弟弟考中秀才,举人,或者状元,有他帮你撑腰,那卢老太绝不敢再欺负你,做人得把目光放长远点,别只顾着眼前。”
本朝因开国之初的端懿皇后是个能文能武的奇女子,制订了一些保护女子的律法,力图提高女子地位。
普通人家倘若女子在婆家受欺负,娘家可以告官或者求族老出面,若查出实情,该女子便可以由娘家领回去再嫁,不愿再嫁的如果有能力也可以自谋生路。
愿意这么做的人家虽然不多,但也有。
一般疼爱女儿的人家,当女儿在夫家受委屈时,都会打上门去。
要么警告女婿以后收敛点,要么把女儿领回家。
福花深知自家长辈的秉性,她也不求家人能替她教训卢书伦母子,只要能接她回来,救她一命就行。
可祖父却要求她为了弟弟考功名忍着点。
但福长杰真是读书的那块料吗?
她记得刚成婚时,卢书伦在考前指点过弟弟一阵子,回家后却气得七窍生烟,大骂福长杰顽劣不堪。
连最基本的考试科目都没弄懂,还自视甚高,就他这样的,下辈子也别想考中童生。
“娘……”福花膝行着爬到茹氏面前,拉着她的手哀求,“可是女儿一刻都无法忍受,您看看我胳膊上,腿上……”
她将衣袖撩开,细瘦的胳膊上全是被掐过或打过的痕迹。
茹氏震惊,看到这触目惊心的痕迹,气愤道:“这都是卢家那老太婆打的?她也太不把你当人看了,你每天家里家外所有活计一把抓,农闲时还要帮人洗衣服挣钱,她竟然这样折磨你!”
福花以为求救有望,当即哭诉道:“婆婆不许我跟夫君睡一间房,说是耽误夫君读书,大冷的天让我在厨房打地铺,可夫君却贪恋那事儿,非要半夜偷偷让我回房,被婆婆起夜撞见……”
那一刻,卢老太仿佛成了恶魔,恨不能将福花掐死而后快。
茹氏气得看向福老爷子:“爹,卢家欺人太甚,咱们是不是得替花儿做主啊?”
福老爷子敲了下拐杖,一脸不悦瞪着茹氏:“没见识的妇人,眼看今年童生试报名在即,长杰还需要卢书伦帮忙指导,这种紧要关头,何必得罪卢家。”
茹氏被他教训过,讪讪的低下头,不敢再看女儿一眼。
在福家,福老爷子的态度是最至高无上的,没人敢忤逆他。
福老太起身叫过长媳:“多大岁数的人了,不长脑子,跟我去厨房做饭去!”
福花亲眼目睹母亲和祖母离开,心中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落下,只剩下绝望。
她一脸颓败之色,强撑着的身体瞬间被压垮。
连母亲都不愿帮她,她还能指望谁?
“金山,跟我一起把花儿送回卢家,跟亲家好好道歉,不能让这个不孝女连累了长杰。另外让你媳妇准备两斤肉,几样点心,咱态度殷勤点,请书伦过阵子来家里好好指导一下长杰,争取今年考上童生。”
福老爷子吩咐长子道。
福金山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女儿一眼,领命离开。
福花听到祖父非但不帮她,反而打算亲自送她回卢家,简直没昏过去。
这到底是她的亲人吗?
只有小妹福叶躲在屋里悄悄看着这一切,虽然心疼大姐,却不敢出面帮忙。
去年她曾帮大姐在祖父跟前求情,后果是被关在柴房整整三天不许吃饭,还挨了父母一顿臭骂。
默默望着这一切的言诉把两只野兔在门外的藏好,然后装作大惊失色冲进院子里喊:“不好了,祖父,大伯,我刚刚在村口听人说大哥在私塾闯祸了,跟镇上员外家的儿子一起把胡秀才推进了河里,差点没把人淹死,你们快去看看吧!”
剧情里,福长杰因为闯下这样的大祸,被胡秀才赶出私塾。
正是考童生的紧要关头,没有胡秀才作保,他连报名都不成,而福家认识的读书人只有卢书伦一个。
正因为有求于卢家,福家才放低姿态,不计较福花之死,还把福叶嫁了过去。
福老爷子和福金山果然大受震撼,顾不得送福花回卢家,忙揪着言诉的衣领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言诉猛点头,目光真诚道:“当然,听说镇上许多人都看到了,如果此事传扬出去,恐怕对大哥名声有碍,祖父,大伯,你们快想想办法吧。”
福老爷子急忙回屋从床底下拿出银子,和福金山就匆匆离开了。
他们走后,福花擦了擦眼泪,忙对言诉道:“二石,多谢你帮我解围,大姐心里记下了。”
在福家所有孙辈中,只有福长杰是宝贝。
福花,福叶,以及福二石都是为他做垫脚石的那个。
福二石小时候因养子身份被福长杰欺负,被福金山夫妻看不起,养父福银山又懦弱愚孝,不能保护他。
每当受欺负时,多亏福花和福叶姐妹俩暗中安慰他。
因此,堂姐弟三人倒是处的跟亲姐弟似的。
言诉朝厨房那边看了一眼,示意福花悄声,然后带她出了院子。
“大姐,你想不想离开卢家?”他认真的问。
福花苦笑一声:“当然想,可祖父母还有我爹娘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们根本不允许我回娘家,就算我离开了卢家,又能去哪?”
言诉摇摇头:“大姐,天地宽阔,端懿皇后立下的律法里,允许女子外出做事挣钱,咱们这个村子太封闭了,只要你离开石头村,去到城里,一定能想办法生存下去。”
听了他的话,福花眼睛一亮:“你说真的吗?”
她以前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镇上,镇上能提供给女子的活计到底太少,她从不知道城里的女子是怎么生存的。
言诉继续道:“我听说咱们禹南的知县夫人是个好心人,最见不得女子受苦,你千万别再回卢家了,等天黑后顺着大路往城里跑,知县夫人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城外的庙里,只要你能遇见她,向她求救,她一定会帮你摆脱卢家!”
刚刚还觉得此生无望的福花,在言诉的鼓励下,顿时生出活下去的希望。
反正她在卢家都活不下去了,不如拼一把。
“二石,我都听你的,不过今天这事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我现在就藏起来,等天黑后进城。”
送走福花,言诉把两只野兔装起来,慢悠悠朝镇子上走去。
镇上,胡秀才落水后得了风寒,他一大把年纪无妻无子,被人救上来后,躺在破屋里没人照顾。
而福长杰发现自己闯祸后,也立刻逃跑了。
回村的途中,刚好撞见匆匆赶来的福老爷子和福金山。
“长杰,听说你把胡秀才推进河里了,到底怎么回事?”福老爷子到底最疼爱这个孙子,哪怕得知他闯祸,也舍不得加重语气。
福长杰仗着这一点,眼珠一转,撒谎道:“都是胡秀才狗眼看人低,他骂我这次定然还考不中童生,我一气之下才……”
“祖父,爹,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可胡秀才不喜欢我,肯定不会用心教我,我不想在私塾念书了,不如回家让姐夫指点我。”
他显然忘记自己之前每次都能把卢书伦气得跳脚,对方也并不想教他。
福老爷子这人护崽,一听胡秀才竟然骂宝贝孙子落榜,顿时也对胡秀才有了意见。
“走,回家找你姐夫去,一个破私塾,不念也罢,我孙子可是文曲星下凡,聪明着呢,就不信没了胡秀才就考不上童生。”
祖孙三人甚至不愿去探望一下被推进水里的胡秀才,直接就这么回了石头村。
言诉来到胡秀才家门前,敲了敲门。
屋子里传来虚弱的声音:“进来。”
胡秀才病恹恹躺在床上,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年,惊讶了一下,然后就见言诉二话不说,从米缸里抓了把米,开始做饭。
他将兔肉切碎,熟练的煮了锅瘦肉粥,盛了一碗,送到胡秀才床前。
闻到香喷喷的肉粥,胡秀才昏昏沉沉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一点,在言诉的照顾下喝下一碗粥,冰冷的身体有了温度,打起精神问道:“你好像是福长杰的堂弟,是他让你来照顾我吗?”
言诉摇摇头,戳破他的幻想:“不,我堂哥觉得自己闯祸了,已经不打算来私塾念书。”
胡秀才拧眉:“那你为何来替我做饭?”还拎着兔肉。
这年头普通人家能吃上肉可不容易,那两只野兔显然是少年自己猎来打牙祭的,竟然舍得给生病的自己吃。
言诉表情顿时变得郑重起来,深深朝胡秀才拜了拜:“先生,我想考功名,还请先生教我。”
言诉在镇上照顾了胡秀才三天。
大约人在病中情绪比较敏感脆弱, 面对言诉无微不至的关怀,胡秀才并没有计较他堂兄福长杰把自己推到河里的事。
反而感慨一家子兄弟,做堂兄的自幼聪明伶俐, 被长辈视作家族希望。
送到私塾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反倒道德败坏, 顽劣不思进取。
被忽视的堂弟整日在家砍柴种田,却为人忠厚老实,有一颗想要奋发向上的进取心。
胡秀才起了惜才之心,已过知天命之年的他,多年来教导过无数学生, 再加上福长杰的事, 越来越明白一个道理。
对于读书人来说,天分才华之类的都在其次,关键在于品性。
言诉无疑是个有好品性的少年。
愿意在他生病的时候雪中送炭照顾他,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他都这么大岁数了,能在年迈时收一个勤快朴实愿意孝顺他的学生,简直是人生一大幸事。
于是胡秀才做了个决定, 暂时关闭私塾, 专程教导言诉考取功名。
虽然他一辈子也只考了个秀才,学问比不上那些举人进士, 但在教导学生基础知识方面, 却有着丰富的经验。
等他痊愈后,言诉表示自己这次是瞒着家里偷偷来镇上的,得回家禀告长辈一声。
“学生并非福家亲生子,乃是养母从别处抱来的, 需要每日干活报答福家的养育之恩, 这几天学生不在家, 倘若祖父母发现家中少了一人干活,定会将怒火发在学生养母身上。”
胡秀才恍然大悟。
难怪福长杰明明调皮捣蛋,福家还将希望都压在他身上。
却对更踏实努力的福二石视而不见。
原来不是亲生的,这就说得通了。
午饭时,言诉回到了石头村,此时的福家已经炸锅了。
原来福老爷子领着福长杰去卢家拜访时,才得知福花根本没回婆家,不声不响消失了。
他回家后不敢声张,只得让家里人四处寻找,心头压着一腔怒火。
见着言诉回来,劈头盖脸就骂他:“这几天你跑哪去了?你大姐失踪,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却在外面游手好闲,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十几年前,叶秀娘刚把原身抱回来养的时候,跟丈夫福银山商量过,说一定要瞒着孩子的身世,把他当成亲生的。
福银山当时答应了。
但耐不住福家二老和大房夫妻看福二石不顺眼。
福家当时穷的只有几间茅草房,是罗氏把孩子托付给叶秀娘时,顺便给了她一些金银首饰,让她用来养孩子。
可叶秀娘夫妻俩为人老实,首饰被福家二老抢走变卖后,买了良田,盖了房子,大大改善了福家的生活状况。
福家二老花用着本该属于福二石的金银,心里发虚,担心他长大后抢财产,就从小处处打压他,骂他是抱来的野孩子。
还勒令叶秀娘夫妻不许将罗氏赠送金银首饰一事说出来,否则决不轻饶。
福银山愚孝,对爹娘唯命是从,而叶秀娘本就因生不出孩子,在福家处于食物链底层,当然更不敢忤逆公婆。
她私下里虽然疼爱福二石,却也挡不住福二石被福家其他人欺负。
言诉差点被福老爷子喷了一口吐沫星子,他往旁边一躲,脸上恢复了原身唯唯诺诺的表情:“祖父,我这几天帮着找大姐,把附近所有村子都找遍了,晚上顾不得回家睡觉……”
福老爷子看见他就来气,正要继续骂,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邻村的小孩。
“福花回来了!福花回来了!她好像攀上了官老爷,坐着八抬大轿,被好多官差大人簇拥着,回卢家了!”
福老爷子一听这话,满脑子雾水稀里糊涂的,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
福花一个已婚妇人,说什么“攀上官老爷”之类的话,这不是玷污她的名声么。
他当即严肃呵斥了小孩:“不许乱说,我家福花贤妻良母的名声岂能由你胡乱造谣,定然是她遇到了什么困难,被官差救了一命送回来的!”
小孩被他这么一吓,愣怔半天后哭着跑走了,边跑边喊:“福家爷爷好吓人,像鬼故事里的僵尸一样……”
此时福家其他人都外出找福花了,福老爷子便勒令言诉和他一起去邻村卢家看情况。
他对福花这个孙女没有任何感情,对他来说,福花只不过是帮福长杰找个免费辅导老师的工具。
他维护福花的声誉,也只是因为福长杰将来要考科举,需要有好的名声。
小半个时辰后,言诉跟在福老爷子身后来到卢家。
此时的卢家热闹极了,如同那小孩所说,一顶挂着藏蓝色布帘的轿子停在卢家门前。
这轿子看起来十分朴素,用最普通的木料制成,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却仍旧吸引了村里大批围观者观看。
有人不但看,还试图摸一摸:“我滴个乖乖,这就是轿子啊,我只在好几年前进城时见知县大人坐过。”
“听说镇上最有钱的员外家似乎有一顶轿子,但是轻易不让人接近。”
言诉一看到轿子,就知道福花多半按照自己所说,找到了知县夫人。
而福老爷子却盯着轿子皱起眉头。
他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所见所闻到底更多,一看到轿子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拨开人群往卢家挤进去,卢家家境比较差,院子小的无处容身,可就是这么小的院子里,竟然满满当当挤着十几个带刀的衙役。
那为首的中年衙役看上去很有气势,大约是捕头一类的,正对着卢老太和卢书伦怒目而视。
“本朝律法规定,丈夫和公婆不得无故欺压媳妇,卢书伦,亏你还是个有童生功名在身的读书人,竟然联合老母将妻子折磨的不成人形,活生生打掉她三个胎儿,真是把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知县大人有令,你所作所为有损读书人颜面,特命我等将你们母子带到县衙公堂问话,兄弟们,把他们给我带走!”
此话一出,围观的村民们哗然。
此地多数人家比较贫穷,几十年也未必能出个读书人。
卢书伦这个童生在外人看来连科举的门槛都没摸到,但对村里人来说,虽然他人品不行,但能识文断字已经很让人敬重了。
最震惊的要数福老爷子,他宝贝孙子刚从私塾退学,眼看童生试报名在即,还指望卢书伦做考前辅导呢。
现在卢书伦要被官差带走,万一知县大人给他定个罪名,那自己孙子该怎么办?
福老爷子事事以自家利益为准,一想到今日之事全是孙女福花造成的,他心生恨意,又不敢拦衙役,只能冲到福花面前,怒声责骂她:
“真是个败家娘们,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把你丈夫和婆婆弄到县衙定罪,对你有什么好处?”
福花今日领着衙役回卢家,看到以往趾高气扬欺负她的丈夫和婆婆,被衙役大人吓得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利索,她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可紧接着祖父就跑来责骂她,骂她不该这么做,福花的眼泪当场就飙出来了。
两天前,衣衫褴褛的她姿态狼狈的拦下了刚从庙里出来的知县夫人,向她哭诉了自己在夫家的遭遇。
知县鲁夫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性格耿直,爱打抱不平,一身正气。
得知福花被婆婆糟蹋成那样,丈夫又坐视不理,就气得带她回了县衙,让鲁知县替她做主。
她在县衙休养了两天,鲁知县就按照本朝律法,让衙役们来村里把卢书伦母子带回县衙例行询问。
发现自己有冤能得到伸张时,福花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她不想管村里人会怎么评价她心狠手辣断送丈夫的前途,可祖父的指责还是让她感到难受。
“哎哎,你这老头是谁,敢对知县大人的命令有意见,要不跟哥几个一起去县衙走一趟?”一个年轻衙役挡在福花跟前,不悦的看向福老爷子。
福老爷子欺软怕硬,他敢对着孙女哔哔赖赖,可他哪敢得罪衙役。
被训斥后立刻换了副面孔,腆着一张笑脸对衙役道:“误会,都是误会,福花是我孙女,我心疼她还来不及,万万不敢阻碍大人您当差。”
等衙役们带着卢家母子和福花离开后,福老爷子便气呼呼领着言诉回家。
这件事传扬的很快,等他们回去后,福家其他人也都得到消息回家了。
福长杰皱着脸问福老爷子:“祖父,难道大姐她真的去县衙状告姐夫了?”
得到确定的答案后,他不满的踢了踢凳子:“大姐真是太不懂事了,没见识,只图一时痛快,害我们福家跟卢家结下死仇,那我本次童生考试怎么办,找谁辅导啊。”
说罢,他又念念叨叨,说大姐一个不识字的文盲,嫁给卢书伦这个童生本就是高攀。
在卢家受点委屈怎么了,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等卢书伦考中举人发达了,她不就能坐享举人夫人的福气了么。
福家二老和福金山夫妻一脸赞同。
只有躲在角落的福叶听了后感觉浑身发冷,不知道将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
福家人在家等了整整半个月,卢书伦母子终于回到了邻村。
福老爷子第一时间派福金山前去慰问,可得到的消息是卢书伦童生的功名被知县除掉,三年内不得再参加考试。
卢家母子恨死福花了,也包括所有福家人,福金山是被他们打出来的。
“不孝女,不孝女啊!竟只顾自己威风,全然不顾弟弟的前途,早知如此,当初一生下来我就该掐死她的!”茹氏抱着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全然忘记,不久前女儿在卢家遭受的欺凌。
相比福花的死活,她更在乎福长杰能不能考科举,光宗耀祖。
福老爷子也跟着骂了几句,一时间,福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中。
这时,福长杰余光瞥到角落里姿容秀美的福叶,忽然灵光一闪道:“有办法了,既然大姐得罪了卢家,我们不如把小妹嫁过去,一来赔卢书伦一个妻子,二来能维系两家的姻缘,好让卢书伦继续指导我考童生,爷奶,爹娘,你们觉得怎么样?”
福长杰倒是想换个指导老师,可方圆几个村庄,除了卢书伦,还真没有别的读书人。
卢书伦这几年一直在备考秀才,基本功非常扎实,教他绰绰有余。
福长杰也想考上童生,在胡秀才面前扬眉吐气,因此明知卢家是个火坑,竟连福叶的死活都不顾了。
缩在角落的福叶惊恐的望着他,一双像是会说话的眼睛因惊吓而瞪得圆圆的,浑身僵硬。
福叶的长相集合了父母的优点,是石头村最漂亮的姑娘。
从前几年开始,不断有人上门提亲。
而福家在尝到用福花做联姻为福长杰换取读书资源的甜头后,便将福叶奇货可居,想利用她争取更大的利益。
听了福长杰的提议,无论福家二老,还是福金山夫妇,竟没有一个否定的,而是打量起福叶的相貌。
茹氏有点担心:“卢书伦因福花连功名都被革去了,他真会愿意再跟咱家结亲吗?”
福长杰胸有成竹的点点头:“当然会,咱家福叶长得漂亮,以前卢书伦那双眼就老往她身上飘,不是我吹,他肯定早就惦记着福叶呢。”
福叶闻言打了个哆嗦。
抱着头不敢说话,垂下的双眸中多了丝对大哥的怨恨。
只有二房的叶秀娘担忧地看了福叶一眼,小心翼翼道:“可是依长杰所言,那卢书伦品行不端,如今肯定恨着咱们福家,若是把叶儿嫁过去,她哪里会有好日子过,咱们福家总不能让两个女孩都往火坑里跳。”
她虽是婶娘,却真心疼爱福花福叶姐妹俩,平时在福家长辈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的,为了福叶将来的幸福,还是勇敢的站出来帮她说话。
“给我闭嘴,你个不下蛋的母鸡!”茹氏恼羞成怒朝她发火道,“福叶是我的女儿,我想让她嫁给谁就嫁给谁,要你来多嘴!”
叶秀娘瑟缩了一下,她在福家只有老实干活的份儿,公婆兄嫂还有丈夫,从来没把她当成人。
紧接着,丈夫福银山也嫌丢脸似的瞪着她训斥道:“这是爹娘的决定,哪由得你来置喙!”
福银山平时面对爹娘以及大哥大嫂时,怂的跟小鸡崽似的,也只有在妻子跟前逞威风了。
叶秀娘有些无助的看向养子。
言诉安抚的拍拍她,在她耳边低声安慰:“放心吧,娘。”
这天,当福家长辈敲定福叶和卢书伦的婚事后,叶秀娘和言诉回到屋里唉声叹气:“可怜叶儿这孩子命苦,比她大姐还不如,将来嫁到卢家还不知道怎样受磋磨呢。”
言诉探查过门外没有别人,悄声对她道:“娘,这门婚事成不了的,叶儿可不像大姐那样受人摆布。”
叶秀娘心惊肉跳看着他:“你是说……”
“嘘。”言诉朝她竖起手指,“不要声张,千万别被爷奶他们知道了。”
晚间,福叶被茹氏关在屋里,准备明天去卢家提婚事。
就在她满心绝望之时,言诉从窗口爬了进来,帮她解开背后的绳索。
“叶儿,你现在马上离开福家,去县城找大姐,她有知县夫人帮忙撑腰,一定会帮你的,千万别再回福家了,知道吗?”
福叶是个机灵鬼,比福花还要聪明点,她擦了擦泪,谢过言诉,趁夜色逃了出去。
第二天,当福家人发现福叶消失不见后,勃然大怒。
福老爷子本想质问叶秀娘,是不是她放走了福叶,但看到掉在地上的绳索边缘有磨断的
痕迹,便猜测福叶是自己磨开绳索逃跑的。
“还不快追!这死丫头多半往县城跑了,想学福花找知县夫人求救,你们一定要提前拦住她!”
福家折腾了两天,最终也没有拦住福叶。
福长杰从城里回来后,气得两眼红肿,跑来质问言诉,是不是他暗中搞的鬼。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俩丫头片子平时跟你关系最亲近,是不是你哄骗她们去报官的?”
言诉一脸无辜的摇摇头:“大哥,童生试开考在即,你不想着复习功课,非要跟堂姐堂妹较劲做什么?我听镇上的人都传开了,说你把胡秀才推进河里前,曾放出狂言,如果这次还考不中童生,你就跟他姓。”
福长杰被他一噎,只听堂弟疑惑的问:“大哥,你考童生就考童生,为什么要改姓?你可是福家唯一的血脉,万一改姓了胡,爷奶还不得哭死。”
他用最傻的表情,说着最恶毒的话。
福长杰气得差点没吐血,这该死的福二石,还没考试,就诅咒他考不上吗?
他一气之下,决定在家自学。
上辈子从小学到大学,经历过无数次考试,就不信区区一个童生试,他能考不上!
福家恢复了往常的日子,全家所有人干活挣钱,为福长杰考科举积攒路费。
言诉每天天不亮就离开,天黑后才回家,所有人都以为他干活去了,殊不知他白天去了镇上,躲在胡秀才的屋里复习功课。
按照胡秀才给他规划的道路,言诉或许连字都不识,他得读书习字,像个刚启蒙的稚童那样,一步步来,至少得二十来岁才能去考童生。
但言诉直接否了他的计划,告诉他,自己打算过两天就去报名童生试,参加本年度考试。
胡秀才看他的眼神当场就不对劲了,想起多年前福长杰也是这样狂妄自大。
可是当言诉提笔写下一篇文章,又把童生试要考的那几本书一字不差背下来后,胡秀才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你……从未读过私塾,从何处学来满腹经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