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拿着一沓化验单,化验单上没有任何问题,老师这才松了一口气,“你不是对公主墓不感兴趣吗?怎么又突然想去公主墓吗?”
“来都来了,不去看看多可惜?”
鹤华挽着老师胳膊,“老师,您跟我讲讲公主墓呗。”
“好,老师跟你讲讲。”
老师把化验单放回包里,一边走一边给鹤华讲公主墓。
鹤华听得心情格外复杂。
历史上的她死得太惨,惨到考古人员考古她的墓时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到,稀碎到刚刚被考古人员爆料,就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连续霸榜好几日,被网友人评为史上死得最惨的人物,没有之一。
死得惨也就算了,死后连入土为安都没有做到。
两千年后,她的墓被盗墓贼发现,紧接着,是考古人员的抢救性考古,再然后,有资本看中这块“网红”公主墓,将这座原本埋藏于历史长河的墓地打造成旅游胜地,成为当地继秦皇陵之后的又一张瞩目名片。
在别人眼里是旅游胜地,但在她眼里,每一次公主墓冲上热搜,都是揪着她的耳朵提醒她,她的大秦早就亡了,她的阿父也早就死了,至于她,在阿父死的那一年便被人虐杀,直到现在,她的尸骨都没有完全寻全。
这种事情多了,就会让她有一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甚至有一段时间让她分不清哪个世界才是真实,是阿父暴毙,大秦轰然倒塌是真实,还是她已经改写的历史是真实?如今的大秦已蒸蒸日上,是陆权霸主,更是海洋霸主?
鹤华有一瞬迷茫。
但这种迷茫阻挡不了鹤华把前台给她打好的文献带给大秦的医官。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阻止她提高大秦医术。
这关系到她继承人的位置,她半点都不敢马虎大意。
医官大喜,“公主,这种文献很有用,是目前最适合下官的医术。”
“若是有机会,公主再拿些这一类的文献吧。”
鹤华拿起文献看了看。
这种文献不好弄,需要去知网下载,知网又是出了名的坑人不眨眼,把这一类的文献全部下载打印出来,怕不是要花光她所剩无几的奖学金。
唯一庆幸的是那个与王离同名同脸的人给了她一张银行卡,那人开着跑车,看上去非富即贵,卡里的钱应该不少,足够让她把所有资料全部下载。
“我知道了。”
鹤华点头,“除了这一类的文献,你想要哪些资料?”
但第二日的鹤华还未来得及找同学借知网账号,便被老师催促着出了酒店,“你不是想去公主墓吗?”
“咱们今天去,满足你的这个心愿。”
“谢谢老师。”
公主墓离酒店不远,从公主墓回来再借知网账号仍来得及,鹤华点点头,跟着老师上了大巴车。
可坐上大巴车没有多久,鹤华突然有些不舒服,那是一种有人捏着她心脏的不舒服感,随着公主墓越来越近,这种不适感便越来越强烈,当她随着人流走下大巴车,踏上公主墓的土地时,这种不舒服感达到顶峰,周围是天旋地转的失重,眼前是一阵阵发黑。
太怪异了。
这种感觉是她从未有过……不,她有过。
鹤华心头一怔,想起来了。
早在数年前,她随阿父去往陪葬区,那时她在轿撵上睡得正香,但当马车停下时,一种强烈的不适瞬间将她吞噬,让她在梦中都睡得不安稳。
而那个偏远的陪葬区,正是现在的公主墓。
——她的墓地。
“鹤华,你没事吧?”
老师吓了一跳。
“没事。”
鹤华打开水壶,大口大口喝着水。
这种难受仅仅是因为这里是她的墓地?还是有其他原因?
鹤华咕嘟咕嘟灌了半壶水,这才觉得身体好受一点,于是抽了张纸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虚汗,对一脸担忧的老师道,“老师,我们走吧。”
“真的没事?”
老师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不行,你还是再缓缓。”
“你是咱们少年班里最出色的学生,你要是出了事,校长都担待不起。”
老师伸手扶着鹤华,“走,咱们去他们的医务室找医护人员看一下。”
“不用,我真没事——”
鹤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再醒来已是另外一个世界。
“公主,您终于醒了!”
耳畔响起寒酥喜极而泣的声音,“快,快告诉陛下,公主醒了!”
“喏!”
有人应诺而去。
“公主醒了?”
“太好了!”
“吕家妹子,你快进去瞧瞧,公主现在怎么样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好,我进去瞧瞧。”
紧接着,是刘邦萧何与吕雉的声音从外殿传进来。
鹤华蹙了蹙眉。
不对劲。
不像是她睡了一觉醒来的样子,更像是她从阎王手里捡回一条命似的。
“我——”
刚吐出一个字,鹤华发觉自己喉咙疼得厉害,后面的话尚未说完,便有些支撑不住,指尖一阵一阵发颤。
她这是怎么了?
鹤华疑惑得很。
“公主先别说话。”
寒酥从小侍女手里接了水,小心翼翼递到鹤华嘴边,“您昏迷已有月余时间,突然醒来肯定有些不适,您先喝口水润润喉咙,等喉咙舒服了,您再说话。”
她昏迷了一个多月?
不,这绝不可能。
她只在二十一世纪过了一天,不可能在大秦世界昏迷一个多月。
鹤华眼皮跳了跳。
半息后,她想到了——是因为公主墓。
第77章
第一次去公主墓, 是随阿父一同去的,那时候的她仍在梦中,强烈的不适感让她睡得极不安稳, 阿父见她不舒服, 便连忙让人护送她离开,可尽管如此, 鲜少生病的她断断续续病了月余时间。
至于这一次, 则是亲自踏上自己的埋骨地, 这一次的不适比上一次的更强烈, 强烈到让她如同被人扼住脖颈,呼吸都变得极为艰难,在老师的搀扶下都能一头栽倒, 失去意识。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只要到了这个地方, 便难受得天旋地转, 眼前一阵阵发黑?
是因为这个地方是她的埋骨地, 所以她才会有这么强烈的不适?
是因为她这个人早就死了,是一个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人,所以当初现在与她有关的地方时,她才会如此难受?
如同系统bug, 靠着自身的敏锐与伪装躲过了程序员的检查与修正,但当出现在造成漏洞的系统旁边时,她的存在会变得格格不入, 让程序员很容易便能注意到她, 然后将她这个系统bug抹杀?
鹤华心头猛然一颤。
不, 她不是系统bug,她是活生生的人, 她才不要被无形的手拖到她“该去”的地方,成为支离破碎的尸骨!
“公主?公主?”
耳畔响起寒酥焦急声音,“公主您怎么了?”
“传医官!快传医官!”
“医官来了!”
鹤华回神。
外殿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紧接着,是医官快步入内殿。
“无碍。”
鹤华轻轻摇头,艰难吐出几个字,“水。”
“快给公主喂水。”
吕雉连忙提醒寒酥。
寒酥点头,再次把水递到鹤华嘴边。
鹤华就着寒酥的手,小口小口喝着水。
月余时间不曾主动进食,她吞咽有些困难,水喝得有些慢,好一会儿,她才把寒酥喂到她嘴边的水全部喝完。
见鹤华能喝水,吕雉面上一喜,一叠声吩咐侍女,“快,再盛一盏来,公主能进水了!”
侍女快步又盛一盏水,递到寒酥手里。
寒酥接下茶盏,轻手轻脚喂给鹤华喝。
“医官,公主不仅醒了,还能自己喝水了,是不是意味着公主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吕雉给鹤华掖了掖被角,回头问医官。
医官眉头微皱,“这个不好说。”
“怎么个不好说?”
殿外响起王离暴躁声音。
鹤华动作微顿。
“哎,少将军,您等等。”
刘季见王离不等通传便直接往内殿闯,伸手拉了王离一把,“公主刚醒,此时尚未洗漱——”
“那又如何?”
王离不耐甩开刘季的手,瘸着脚绕过屏风,直接走进内殿。
鹤华眼皮微抬。
行刑人显然用了十足的力气,少年身上的伤尚未好,走路一拐一瘸的,他与鹤华自幼一同长大,鹤华殿里的侍从们与他极为熟悉,见他瘸着腿,便有小寺人快步去扶他,少年扶着小寺人的手,腿虽瘸着,但走得却比小寺人更快,三步并做两步来到鹤华床榻前。
“你醒了?”
少年扶着小寺人的手坐在鹤华床榻旁,一双星眸满是关切,在鹤华身上打转,“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鹤华摇头,看了又看王离的脸。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她在公主看到的那个素戒男人几乎长得跟王离一模一样,尤其是这种横冲直撞的嚣张跋扈味儿,世界再找不到第二个。
“没有不舒服就好。”
王离道。
床榻小几旁放的有茶水,王离拿起茶盏往自己嘴里喂了一口,一边喝水一边与鹤华道,“医官们的话不必听,他们都是危言耸听,你既然醒了,便代表一切都好了,再养个几日,便能陪我一同去骑马了。”
医官面色微尬。
要是真有少将军说得这么简单就好了。
公主昏迷一个多月,身上却找不到半点原因,这种事情无论放在哪,都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哪能跟少将军说的似的,只要醒来了,便万事大吉了?
这不可能。
从医术角度来讲,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第一次是昏迷一个多月,那么第二次昏迷多久?第三次呢?
谁都说不好,谁也无法保证。
这才是这件事情最可怕的事情,你不知道公主下次的昏迷时间,更不知道她下一次的昏迷究竟要多久才能醒来,又或者说,还会不会醒得来?
想到这儿,医官心头一惊,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公主无论是对陛下来讲,还是对大秦来讲,甚至对他们这些医官们来讲都是极为重要的人,他不敢想象失去公主之后的他们会是怎样的模样。
尤其是陛下。
陛下对公主寄予厚望,几乎将公主视为自己的继承人,公主在这个时候身体出了问题,简直是向陛下心头狠狠扎上一刀。
多年心血付之东流,陛下心里该有多难受?
而大秦的规划更是在按照公主的谏言走,一旦缺了公主这位领路人,大秦轰轰烈烈的变革是中道崩卒,还是一意孤行走向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未来?
这一切都是未知。
一个极其可怕的位置。
医官叹了口气,接过小寺人帮他背进来的药箱,抬手把药箱放下来,伸手打开药箱,取出把脉用的手枕。
“少将军,您让一让。”
医官道,“老夫先给公主把一下脉。”
王离立刻从床榻上站起来。
但他身上的伤还未好,站起来的动作太急也太快,身体不由得跄踉了一下。
吕雉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了一下,“少将军,当心。”
“多谢。”
王离借着吕雉胳膊站稳身体。
鹤华脸色微变,“你伤得这么厉害?”
“上将军亲自动的手。”
王离站稳身体,吕雉收回手,温声向鹤华解释,王离父子俩虽都被贬为白身,但她还是将他们称为将军与少将军,“上将军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出手又重又狠,若不是蒙将军见事不好连忙派人请陛下,只怕上将军要将少将军活活打死。”
鹤华心里有些难受,“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咱俩说什么连累不连累?”
王离毫不在意,“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赶紧好起来,不要再把人吓得半死了。”
外殿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哎哎哎哎哎,章邯——”
刘季的话尚未说完,章邯已疾步闯入内殿。
少年大抵在宫里当值,听闻鹤华醒了,便急匆匆赶来,身上的衣服尚未来得及换,银质薄甲配着翻滚的猩红披风,腰间悬着的吉金剑闪着凛冽寒光,与华美精致的公主内殿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的少年疾驰而来,额上有着细密薄汗,与张扬肆意的王离相比,他的情绪更为内敛,他没有飞驰到鹤华面前,轻车熟路在她床榻上坐下,极为熟稔问东问西,他刚到内殿便停下,如一堵沉默的墙,漂亮眸子看着鹤华,眼底翻涌着压抑着的情绪,薄唇长了张,似乎想说什么。
“嗐,算了,我不拦了,反正也拦不住。”
与此同时,外殿传来刘季的揶揄叹谓,“一个二个都去闯公主闺房,你们是真不担心一会儿被陛下撞见啊!”
章邯置若罔闻。
王离轻嗤一笑。
“公主,您醒了?”
沉默良久,章邯问出自己的第一句话。
鹤华有些好笑,“对,我醒了。”
方才一连喝了几盏水,鹤华此时的嗓子已不像刚刚醒来时那般刀割似的疼,只是仍有些不适,让她不得不将语速放缓,“我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饿。”
“你们先出去吧,一会儿阿父要过来,你们在这里不合适。”
章邯嘴角微抿,轻轻点头。
“我知道不合适,但我才不要出去。”
王离大大咧咧道,“陛下怪罪,那便让他怪罪吧,我身上的伤还没好,陛下总不能现在便打我板子吧?”
章邯转身动作微顿,侧目回头看王离。
少年靠着鹤华的窗柩站着,动作肆无忌惮又亲密,眼睛明晃晃看向鹤华,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与熟稔。
“陛下才舍不得打我板子。”
少年声音骄矜,声音里满满是笃定,“陛下比我阿父宠我多了,要不是陛下拦着,我早就被我阿父活活打死了。”
床榻上的鹤华被他逗笑了,“你就仗着我阿父喜欢你。”
“那当然。”
少年下巴微抬,“我就是仗着陛下喜欢我。”
“阿父喜欢也不行。”
鹤华吃力抬手,似乎是想推王离。
王离连忙弯腰,抬手握住鹤华手腕,把她的手放回床榻,“别乱动。”
“你刚醒,身体还没恢复。”
鹤华点头,“我有话要与阿父说。”
“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王离有些奇怪。
鹤华摇头,“就是不能。”
“行吧,我走。”
王离叹了口气,“我走还不行吗?”
章邯收回视线,转身出内殿。
“走了,一会儿再来看你。”
片刻后,王离跟着走出内殿。
“陛下驾到——”
殿外突然传来小寺人尖细声音。
刘季伸手拍了下章邯肩膀,“章邯,还好你出来的及时 。”
“公主年龄大了,咱们是男人该避嫌时就得避嫌。”
章邯神色淡淡,没有接话。
嬴政快步而来,后面跟着蒙恬一众朝臣。
——这是在与心腹重臣议事,中间听到鹤华醒来的消息,放下一切事情赶了来。
“参见陛下。”
众人俯身向嬴政见礼。
嬴政看也不看,径直走入内殿。
蒙恬等朝臣在外殿停下。
嬴政绕过屏风,快步来到鹤华面前。
“阿父。”
床榻上的鹤华软软唤了一声。
嬴政眸光微微一颤。
但那只是短短一瞬,转瞬之间,帝王恢复往日的不动声色模样,幽深目光落在鹤华身上。
“醒了?”
须臾间帝王沉声发问。
鹤华笑眯眯点头。
四目相对,鹤华看到帝王虽仍是以往不动声色不怒自威的帝王,心情的好坏永远不会叫人知晓,但那双眼睛里却有着血色,那双眼睛下有着淡淡乌青,是长时间不曾休息好才会有的模样。
——她昏迷的这一个多月,她的阿父担心极了。
“阿父,对不起。”
鹤华面上笑意淡了几分,声音有些内疚,“这段时间让您担心了。”
嬴政闭了闭眼,缓步向前,在鹤华床榻旁坐下,而后慢慢伸出手,掌心落在鹤华头顶。
“以后不许这样了。”
嬴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凌厉凤目有一瞬的柔软,“阿父年龄大了,经不住这样的惊吓。”
鹤华眼睛一酸,眼泪险些掉出来。
阿父真的很在意她。
如视珍宝,千娇百宠,生怕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甚至就连抚弄她头发的动作都很轻柔,仿佛触摸的不是她的头发,而是精致易碎的琉璃珍宝。
“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了。”
鹤华吃力抬起手,握住嬴政手腕,“我再也不会让阿父为我担心了。”
“你叫我不担心,但贺教授如今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床上的女人脸色苍白如纸张,毫无半点生机,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娃娃,王离压抑多日的情绪终于爆发,“章邯,都这种情况了,你还不让我带她去医院,你是想让她死吗?!”
王离抬手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伸手将床上的女人抱起来。
这人瘦得厉害,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重量,他心中一痛,抱着人往外走,但刚转过身,又被章邯拦住去路。
王离瞬间暴怒,“滚!”
“医院救不了她。”
相比于王离的暴躁,章邯显得极为平静,“你如果不想她死,就把她放下。”
“放下?然后让她在你这儿等死?”
王离眸色骤深,抬脚踹向章邯,“别做梦了!”
“章邯,我不管她是什么人,更不管她做了什么事,我只知道我不可能让她死在我面前!”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仿佛是他上辈子欠了她似的,所以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他的人生告诉他他完了,他这辈子注定围着她打转,为前世的自己折罪。
章邯躲过王离的攻击,反手将门上锁,“你若将她带走,才是真正要她死。”
“把她放下,然后等待,等她回来。”
“她说过她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诺不轻许,她不会失约。”
“诺不轻许,我不负你。”
将军翻身上马,猩红披风扬在风里,“十一,等我回来!”
“陛下降旨,命臣祭祀天地,消除病祸。”
“臣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请公主务必时刻守在陛下左右,一步不可离开。”
“臣……很快便回来。”
可是她谁也没有等到。
她没有等到王离,也没有等到蒙毅,她等到的是阿父的手缓缓落下,等到赵高胡亥彻底暴露本性,等到南柯一梦,等到自己仍在梦中。
一团黑暗中,嬴鹤华缓缓睁开眼。
她不会再等任何人,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她自己足以走完这一生。
嬴鹤华赤着脚,跌跌撞撞走在黑暗中。
鹤华心脏狠狠一抽,脸色骤然惨白。
“十一?”
嬴政脸色微变。
一切像极了慢动作,感官越来越迟钝,鹤华紧紧抓着嬴政衣袖,大口大口喘着气。
“阿父……”
鹤华艰难出声。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有一种极为不详预感,她感觉只要自己闭了眼,便再也见不到自己的阿父,于是她吃力睁开眼,努力抓着嬴政的手。
她不能死。
她是阿父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她要做像阿父那样的人。
她不能死!
鹤华紧紧抓着嬴政,呼吸一下比一下更急促。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周围景象全部退去,只有一片黑暗陪着她。
死一般寂静的黑暗中,她竟然看到一个人——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第七十八章
说是与她长得一样, 其实也不太一样,那个人的气质与她截然不同,像是地狱深处以鲜血浇灌才开出来的花儿, 身上的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危险性。
而这种危险性不止别人, 对自己也一样,她身上有一种让人心惊的自毁感, 这一刻高不可攀凌厉迫人, 但下一刻, 便是歇斯底里的疯狂, 你永远不知道,在她身上究竟会发生什么。
更要命的是她似乎并不是一个“人”,她与正常人完全不同, 死一般的幽静与沉默,身上没有半点活人气息, 像是早已死去的人被后世的人从土里刨出来, 因尸首早已腐烂在历史长河里, 所以以泥土又或者其他东西拼凑出她如今的身体,修补的痕迹很明显,每一处都触目惊心。
鹤华眼皮跳了跳。
她该害怕的。
不止是她,任何人见了眼前女子的模样都会惊恐不已, 那张脸那具躯体着实可怖,没有人能在这样的一个“人”面前保持平静,可不知为什么, 她却半点恐惧也没有, 她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 仿佛穿过层层迷雾看到历史中的自己。
历史上的她,当如少女一样的死法。
死的时候很年轻, 十四五岁,或者更小,像是一朵尚未来得及绽放的花儿,颤巍巍刚伸出第一层花瓣,便被狂风骤雨斩落成泥。
鹤华默了默,眼底神色从突然间来到陌生世界的警惕变成哀伤。
——这个人,是她自己。
“你是……”
鹤华声音顿了顿,叫出少女的名字,“公主鹤华。”
少女歪了下头,发出僵硬的咔擦声,“公主鹤华?”
“我已经很久都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鹤华微微一愣。
——这个声音是奇怪女人的声音!
沙哑,迟缓,像是彻底被毁去的声带重修修补,但再怎样高明的医书,坏的东西就是坏掉的东西,永远不可能恢复如初,所以她的声音算不得好听,听多了还会有一种刺耳感,这是造成她沉默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她不愿把自己的不好的一面暴露在旁人面前。
所有谜团在这一刻全部有了答案。
她显然过惯了众星捧月的日子,鲜花着锦,高高在上,哪怕一朝从云端跌落泥泞,她也会高傲沉默着,保持自己最后的体面,让自己成为沉默的上位者。
而她之所以选中她,其原因也再明显不过,她便是她,她已死在历史长河,她无法更改阿父与大秦的命运,所以她孤注一掷选择她,让她来到二十一世纪,让她提前知道所有的事情发展,让她将一切告知阿父,让阿父将一切能威胁到大秦的人成为历史尘埃中的其中一粒砂砾。
胡亥,赵高,李斯,乃至后来的刘季与项羽,他们都是大秦的威胁,被阿父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分而治之。
胡亥赵高两人罪大恶极,是大秦轰然崩塌的最主要原因,他们被阿父处于极刑。
在这场万里江山瞬间崩塌的惨剧中,李斯并非主谋,被胡亥赵高两人胁迫才被迫同流合污,临到最后期,李斯还在上书胡亥,试图挽救风雨飘摇中的大秦,对于这种毁誉参半的人,阿父自然会留他一条性命,没有让他落个与胡亥赵高一样的结局。
阿父虽然没有杀李斯,但并不意味着将李斯的过失一笔购销,而是让李斯观胡亥赵高受刑,让千刀万剐的刑法持续七七四十九天,在这短短四十九天里,李斯几乎瘦脱形,只剩一把骨头穿着官袍,一阵大风便能将他刮了去。
在李斯浑浑噩噩生不如死的时候,阿父让李斯官复原职,让她的几位兄长娶了李斯的女儿,待李斯一如既往,他仍是大秦帝国的肱骨重臣。
如同溺水之际抓到了救命稻草,又像是跌入深渊之后看到一束光亮,李斯对阿父感激涕零,再不曾生过二心,哪怕是阿父有意立她为继承人,让李斯的女婿,她的兄长们成为她的陪衬,李斯对这种事情都接受良好,全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以阿父马首是瞻,至死不渝。
至于刘季与项羽,这两人是乱世里的英雄,太平盛世里的能臣与悍将。
阿父是何其骄傲何其自负的一个人,对于此时尚是普通黔首的他们,阿父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将他们收为麾下,刘季成了她的左膀右臂,项羽此时随着商队漂洋过海,去完成属于自己的功绩霸业。
一切威胁被消弭。
那个随着阿父崩逝便轰然倒塌的大秦帝国,此时疆土广袤无,军事空前强大,经济飞速腾飞,她几乎能够看得到,在不久后的未来,大秦的旌旗会插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而这一切的一切,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源头都来自于眼前支离破碎的少女。
她提前预警了一切,阿父超前的政治眼光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再穷兵黩武大兴土木,而是选择休养生息与民休息,于是天下归心,阿父被黔首奉为神祇,她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成为被阿父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是你,竟然是你!”
鹤华快步向少女走去,声音微微发颤,“你,你还活着?”
她早该想到的。
这般深的执念,这般不顾一切也要做成这一切的疯狂,除了她自己,世界上再寻不到第二个。
“我在大秦昏迷了一个多月,是不是因为你的原因?”
鹤华向少女伸出手。
然而随着她手指的碰触,少女的身体突然变浅,如同水中倒影被戳破,她的手却直接穿过少女的身体。
鹤华瞳孔微微一缩。
——她没有实体。
她的一切都是虚妄。
鹤华触电般收回手。
少女身体慢慢恢复原来的模样。
“吓到你了?”
少女问她。
“没有。”
鹤华拼命摇头,“你一点都不吓人,你很好,你是大秦的公主,阿父最喜欢的女儿,你——”
她看到少女自嘲一笑。
像是早就释然自己此时的模样,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