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男子的过分激动,洛央抬头又细细地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直接看得男子背后汗毛竖起,只是不待他开口咋呼,便听见了洛央的解释,“首先,我需要纠正你一点,生男还是生女从来都不由女子决定,而是由男子决定。若你想要儿子,却只生了个女儿,那只能证明是你自己不争气。”
闻言,一旁的裴胤眉尖微挑,这样的言论他还是第一次听闻,倒是十分稀奇。
男子怒目圆瞪,喘着粗气,洛央补充的话又响了起来,“先别急着反驳我,我是大夫,说出这样的话,自有我的道理,以后你便会明白。其次,这世间并非只有女子才会不孕,男子也有可能不育。”
“你这话什么意思?”布衣男子顿时炸毛。
“我的意思是,男子女子都是人,都是娘生爹养,食五谷杂粮,生病的几率是相等的。你的妻子三年没有怀孕,不一定就是她的问题,也可能是你的问题。”洛央一针见血。
“你胡说八道!”男子满脸的气急败坏。
“反正来都来了,不若你也坐下来让我给你把一把脉。其实不用把脉,我从你的面色上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我观你体型微胖,颜面青黑不择,眉眼之间疲惫尽显,舌淡苔薄,加之你娘子三年未怀有身孕,刚刚把脉却无任何问题。故而你二人的问题十之八-九是落在你身上了……”洛央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话。
听闻此言,坐于洛央对面的女子顿时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相公,而此时男人早已怒火冲天,当即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就要打洛央,“我打死你……”
听见声响,裴胤微微侧耳,脚尖抬起,刚想上前。
这边,洛央已然动作敏捷地伸手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腕,随即挑眉,“脉搏细弱无力,尺脉沉迟。现下我已经十分确定并非你娘子不孕,而是这位大哥你,没法让她怀孕。”
闻言,瘦小女子的眼泪迅速在眼眶之中汇聚。
“嗷!”
不一会儿,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当着三人的面,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了起来。眼泪顺着她黑瘦的脸庞大颗大颗地落下,似是要将这三年的委屈一起全哭出来。
另一头被洛央下了诊断的男子脸色青白,脚下一软,整个人直接瘫倒在地。
许久,那名女子才终于慢慢停止了哭泣,眼神凶狠地看向一旁神情萧瑟畏缩的丈夫,“你王家的休书我是不会拿的,我们和离!”
女子大吼了声后,抬头便往院门外冲去。
“不要,娘子,娘子……”男子立刻追了上去。
站在一旁看完了整场闹剧的洛央,眼睁睁看着两人都跑没了踪影,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也跑到了门口,“回来,你们给我回来,诊费还没给呢!”
洛央大声喊道。
听见她的声音,一旁的裴胤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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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病。◎
后来听闻那瘦小女子一回到婆家, 就叫来了自己爹娘与里正。不管丈夫如何求饶讨好,甚至是跟她磕头认错,也不为所动, 铁了心地要与他和离。和离之后不出半月就另嫁他人了,直接三年抱俩,彻底洗刷了自己不能怀孕的污点。而那王姓男子不能生育的消息,也因此传遍了十里八乡, 成了所有人取笑的对象。
这两人的事迹, 更使得附近几个村子, 往后好多年, 不论夫妻二人成婚多久没生孩子, 婆家也不敢再轻易打骂儿媳。毕竟要是儿媳真的身子有问题也就算了,若是像那王家子一般,是自己不行,可不就丢人丢大发了吗?到时孩子孩子没有,媳妇媳妇也丢了, 才真成了天大的笑话。
这些后事,洛央尚不知晓。如今距离一年之约已经过去了整整八月,她在裴胤这边积累的脉案已经足够。接下来她便会脱离裴胤,独自一人去街上摆摊看诊, 因着诊费收的极为低廉,与义诊也没什么分别。
这样她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累积到最多的病人, 于实践中飞速磨炼自己的医术。
这八个月内, 不比洛央学医的顺风顺水,顾芙整个人已经快要被医书折磨疯了。因着之前露过怯, 她比任何人都想要将所有的医书全都记在脑中。可那些知识她以前跟洛老太爷学时倒是轻松随意, 现如今纯靠自己, 她却常常记了忘,忘了记,大半个月忙活下来,方子仍被她记得七零八落。
方子难记,她就改为练习针灸之术,毕竟温阳郡主的耳疾是肯定要用到针灸的。曾经洛老太爷的教诲她仍记得部分,譬如“水上练针法”。
可那置于水面的棋子一次刺不中,二次刺不中,多次刺不中,心头火起,顾芙便一把将那木盆掀翻在地,无限的委屈涌上心头,弄得她只想不管不顾地哭上一场。顾芙不明白重生一回,她为什么还要吃这样的苦?明明慕缙那边不管秦氏如何劝诫,对她的心意始终坚定。明明她小神医的名头也早已传遍京城……
顾芙心中愤愤,但经过这段时日的温故知新,顾芙的医术还是长进了些许。可知晓的越多,顾芙就越能清楚地体会到,或许她真没有学医的天赋。先前在众人面前说什么短则一年,长则三年定能治好温阳郡主,她其实根本做不到。
若她幼年好好听从洛老太爷教导,现在又有洛家医书让她随时翻阅,说不定还能搏上一搏,可如今她就算拿回洛家医书,不研究上十年八年怕是也治不好温阳郡主。
至于洛央经过一年的苦学,从而治好温阳郡主耳疾这个可能,她从未想过。
于是自幼备懒惯了的顾芙,不由得又将主意打到了回春堂的大夫们头上。和他们走得近了许多不说,言语之间更时时透露自己医术浅薄,洛央的一年之约结束时,若是仅靠她一人仍治疗不好小郡主,说不准就需要回春堂的大夫们对她施以援手,到时她自然也不会吝啬地将洛家医书的一部分分享出来。
并非她不在意洛家的医学传承,而是医术本就需要交流才能进步。更何况若是分享出自家医书,便能医好温阳郡主的耳疾,那么她的分享就是值得的,一切以饱受病痛折磨的病人为主,才是学医之道。
顾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还是引起了闻掌柜的怀疑。
顾芙自是察觉到了对方的怀疑,于是很快又着手治好了两例连回春堂都束手无策的病人,搞得闻掌柜一时间也摸不透顾芙的深浅来,态度对她却恭敬了不少。
殊不知,对方的态度再不变化,顾芙这边就要装不下去了。只因她脑中记住的病例已然不多了,对方若是再这般怀疑下去,顾芙也要无计可施了。
但好歹最终结果是好的,她与回春堂的关系一下子密切了很多,俨然成了医馆的主事人之一,甚至还有了专门伺候她的学徒。
正是因为这段时日的劳心劳力,使得顾芙私底下与慕缙相处时,待他越发痴缠起来。
如今的顾芙算是彻底看明白了,什么依靠医术扬名京都,都是虚的。女儿家的,还是嫁个如意郎君才最靠谱。
而上一世慕缙待顾央的情意绵绵,温柔小意,早已深深印刻在了顾芙的心中。在她看来,品貌双全、家世显赫的慕缙便是她的最优选择。
只是就连顾芙都未察觉到,现在两人的相处与半年前可以说是天差地别。曾经的慕缙因为顾芙对他有救命之恩,加之医术了得,性子倔强,只要是顾芙所在的地方,慕缙的目光便会不自觉地落到她的身上。如今却是顾芙目光热切地望向慕缙,即便是旌阳侯夫人,言语越来越不客气,她也愿意为了慕缙忍受。
可今日那秦氏行事也未免太过分了些,当着她的面,就要给慕缙议亲不说。甚至还要送她银两,言下之意便是买断她对慕缙的救命之恩,好叫两人再无瓜葛。
还好慕缙及时打断他娘亲的话,不然顾芙真的要气死了。
殊不知,在她走后,坐于正堂之上的秦氏望着自家送完人回来的儿子,掀起眼皮,语气淡淡,“回来了?”
“嗯。”慕缙点头。
“我方才已经吩咐了下去,门房那边以后都不许那顾小神医上门……”秦氏定定地看向自家儿子。
“娘!”慕缙皱眉。
“你还当我是你娘,这件事就必须听我的。一个身份低贱的外室女,怎么配做慕家的当家主母,真的嫁了进来,你叫我和你爹的脸以后往哪里搁?最紧要的还不是身份,其实她这样的身份,若是个行事大方妥帖的,你又真的喜欢,我忍便忍了。但顾芙其人,心思活络,不安于室,下手丝毫不留余地。真的娶了她,缙儿你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给整个慕家招来祸端。”秦氏苦口婆心地劝道。
闻言,慕缙沉默了。
知子莫若母,他这副样子,秦氏就知道对方十有八-九心中有了犹疑,为免适得其反,秦氏直接挥手让他下去歇息了。
这头顾芙刚刚回到回春堂,就从闻掌柜的口中得知洛央竟出来摆摊看诊了。
乍一听到这样的消息顾芙还有些懵,毕竟洛央才学医多久,八个月,怎么就敢在外摆摊看诊了?莫不是为了积累脉案?可这进度是不是也有些太快了点?才八个月啊……
想到这里,顾芙转头就与闻掌柜对视了一眼,两人均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讶然。
这几个月来因着一方面被医书折磨的够呛,一方面又受到秦氏的刁难,顾芙一时间竟有些忘了洛央的存在。谁曾想对方不声不响地竟然都能出来摆摊看诊,积攒脉案了,这让顾芙的心里十分不舒坦。难道血缘的力量真的就这般强大,洛宛如是学医天才,洛央即使没长在洛老太爷身旁,也继承到了她母亲的天赋?
顾芙心中惴惴,她觉得自己或许不能再继续这般坐以待毙下去。
这么巧,闻掌柜不久前才得了自家兄长闻院判的吩咐,对那洛家医书几乎是势在必得,那么就必须要让那洛央不能履行与廉王的一年之约。
某种程度上,两人一拍即合。
于是在洛央摆摊看诊,整整两个时辰才看了三个病人的情况下,回春堂的人竟也来到南城摆摊看诊了起来。最妙的是,他们的摊子直接摆在了洛央的正对面。
一个是有口皆碑的回春堂大夫,一个是面容稚嫩的陌生小娘子,长了眼睛的都知道该选谁。
这也使得洛央本就门可罗雀的摊子越发地无人问津起来,对面倒是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见状,洛央哪里不明白对面那帮人分明是冲着她来的。但她也不恼,没有病人上前,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摊子后面看她的医书。
却不知,她愿意忍受清静,顾芙却根本不允许她继续享受这一份清静。
自从得知洛央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对医术一无所知,到现在都敢外出摆摊看病,顾芙的心里一直都有些不安稳,并不断地想起当日洛央一会子的功夫内,就记下了那么多方子的本事来。
她开始隐隐恐慌对方在四个月后,真的能治好温阳小郡主的耳疾。到时对方成功扬名,又有长公主做后盾,想要抢走慕缙怕是易如反掌,就算不抢慕缙,她要想再嫁个王孙贵族怕也极容易。那么,顾芙上辈子的噩梦就很有可能再度降临。
她怕死了回到上一世,回到她像坨烂泥一样仰望一袭华服的洛央的时候。
为此,除了回春堂的擂台,顾芙还做了二手准备。
坐在街边酒楼包厢里的顾芙,一瞥见出现在街尾的某个身影,眼睛骤然一亮,来了。
楚国公的小孙子楚戾。
对方因着顾芙曾经治好过他爷爷楚国公的中风之症,不论在外头如何无法无天,见了顾芙始终都是恭恭敬敬的。甚至只要顾芙提出一些简单的要求,他都会答应,这是他曾当着病重的楚国公亲口许下的承诺。
这样的刺头,偏偏与长公主的儿子顾洹,哦不,现在应该叫他李洹了,成了死对头。这不,昨儿个,李洹还叫他蹴鞠场上吃了个大瘪。如今这楚戾正想着找回场子呢,偏偏李洹又极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不管楚戾如何叫嚣就是不上他的当,气得楚小公爷心火乱窜。
顾芙也没做什么,只是叫人在楚戾喝酒的太白楼透露了句洛央如今在南城这边摆摊看病,怒气无处发泄的楚小公爷当即就屁颠屁颠地赶了过来。
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早就命人通知了李洹,现下正准备找洛央的麻烦呢。
闹吧闹吧,最好闹得洛央得罪了楚戾,到时她想摆摊,怕是性格乖张的楚小霸王也绝不会允许。
顾芙的嘴角漾起一抹甜美的笑。
街边摊子后,洛央看医书看得正认真呢。下一瞬,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直接在她头顶响起,“哟,这不是我们以前高高在上的顾翁主吗?几日不见,怎的沦落到路边摆摊的地步了?怎么了?公主府不要你了?顾洹果然是个狼心狗肺的,好端端的,竟然连妹妹都不要了,好歹也叫了他那么多年兄长啊?不像我,只会心疼妹妹。”
闻言,洛央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
一见洛央抬头了,楚戾愈发来劲了,“瞧瞧对面的回春堂,妹妹你这边生意不行啊。今天你楚哥哥就大发一下善心,来给妹妹这边添添人气。不过,我们得事先说好,看病之前,你得先叫我一声好哥哥,我才让你瞧。”
楚戾的这句话瞬间逗得围在他身旁的狐朋狗友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可以说,换成一般姑娘遇到这般情况,恐怕早就被调戏得哭了。只可惜洛央并非一般姑娘,只是勾着唇角任由他们笑个够。
讥讽的模样看得楚戾心头火冒,只觉得顾洹这个倒霉妹妹,简直跟他一样讨厌,她不哭,一会儿他哪来的由头跟顾洹干架呢。
是的,明知道现在的李洹讨厌别人唤他顾洹,可楚戾就爱这么叫他。
“叫不叫?”楚戾再接再厉,随即露出一副好商量的神情,嬉笑道,“其实不叫也行,把你那俏丽的小脸蛋给你楚哥哥摸一下也不是……”
说话间,他的爪子就要朝洛央的脸上伸来,不曾想他的动作迅速,洛央的动作更快,手指迅疾地搭到了对上的脉搏之上,随意一按,一声嚎叫便立刻从所谓的楚哥哥嘴里嚎了出来。
“你干什么?”见状,周围刚刚还在嬉笑的狐朋狗友们立刻大喝出声。
闻言,洛央立刻捏着楚戾的手腕往后退了两步,挑眉,“干什么?看病啊,刚刚你们也听见了楚小公爷请求我给他看病呢。嘶,真是不把不知道,一把吓一跳,小公爷的身体还真是有很大的问题啊。”
“胡说八道!”一旁疼缓过神来的楚戾咬牙切齿道,“死丫头,把你的手给小爷松开!”
“不能松开,把脉看病呢。”洛央语调淡淡。
“我没病看什么病!松开!”楚戾气急败坏。
洛央:“你有病。”
楚戾:“我没有!”
洛央:“你有。”
楚戾:“放屁!”
洛央:“你不举。”
楚戾:“……”
狐朋狗友:“……”
看热闹的回春堂大夫:“……”
顾芙:“……”
匆匆赶来的李洹:“……?”
作者有话说:
红包哈~~
一瞬间, 四周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安静中,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
“噗。”立于人群之外的李洹十分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儿来。
这一声不仅唤醒了在场诸人, 也唤醒了神情呆滞的小霸王楚戾。仅凭这三个字,洛央在他这儿拉到的仇恨,一瞬间甚至盖过了宿敌顾洹。
“我,杀, 了, 你。”男子赤红着眼, 一字一顿道。
听见这四个字, 洛央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反而掀起眼皮看他,“不治吗?”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楚戾俨然已经被她气得失了理智,当即一把掀了摊子, 径直朝洛央擒来。
见状,洛央神情一肃,指尖毫针翻转。心里准备好了,只要对方敢靠近, 她便趁机给他扎上一针,让他尝尝浑身麻痹, 不能动弹的滋味。
谁曾想就在这时, 一道人影直接插进了洛央与楚戾之间。抬手间,便挡住了凶神恶煞的楚小公爷。
洛央抬眸, 只见挡在她身前的不是她曾经的便宜哥哥李洹还能是谁。
而此时李洹气死人不偿命的声音也跟着一并响起, “哎, 楚哥哥,快过年了,跟小孩子计较些什么呢?不过我这个妹妹从小到大,就一个优点,爱说实话。有跟小孩子计较的功夫,小公爷不如省下来让我家阿央给你瞧瞧。这,说不定,就能治好了呢。咱也别讳疾忌医嘛,是不是?”
“顾洹,小爷宰了你!”楚戾气得浑身发抖。
说话间,便不管不顾地直捣李洹面门,两人很快就打作了一团。
一旁的洛央见没有她的事,便收起了毫针,慢条斯理地扶起自己被掀翻的摊子来。扶起来后,她才发现桌角处竟然豁了一道口子,要知道这方桌可是她跟裴胤借的,还跟他保证了定会原物奉还,现在豁了口她还怎么原物奉还?
想到这,她蓦地转头看向身后打架打得正上头的楚小公爷,略提高了声音,“我桌子被你砸坏了,你要赔。”
“我赔你姥姥!”楚戾抽空骂道。
闻言,洛央眼眸微眯,只是还不待她开口威胁,另一侧忽的传来一阵呼天抢地之声。
“大夫!大夫!救命,救命啊!”
这般凄怆的呼救声,顿时引来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注意。
洛央随着众人转头,便看见一个肤色黑黝黝的老实汉子,正背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往这边赶来,眼泪顺着他粗糙的脸庞不停滚落。几乎刚跑到回春堂的诊摊前头,男子便将背上之人轻轻放了下来,随即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了下来,一个接一个地磕起了响头,“求求你们救救我娘,求求你们……”
见状,回春堂的大夫们也顾不上看热闹,忙制止了男子的磕头,围着那年老妇人望闻问切了起来。
隔着一些距离,洛央瞧见那老妇人面色死灰,嘴唇与指尖泛着青紫,灰蓝色的裤子上甚至还有一大片深色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是失禁了,心中猜测这病人定是极为棘手。
“嘶,头汗如油,情况怕是不妙啊!”
“舌头青紫,口鼻气冷,二便失禁,脉象散乱,雀啄、屋漏脉象尽显①。此等胸痹绝症,还是收拾一下回去准备后事吧。”另一名头发花白的大夫摇了摇头。
“娘!我求求你们,救救我娘,以后做牛做马定当报答几位大恩,求求你们,求求你们……”男子再次奋力磕起头来,不过片刻,对方的额头便已磕得一片青紫,眼泪掺杂着血珠一串串落下。
这边的动静太大,正在打架的李洹、楚戾齐齐停手,循声望了过来。
同样听见声响的洛央,顾不上自己的诊摊,快步走了过来。
拨开围观的群众,洛央即刻在那痰声漉漉的妇人旁半蹲了下来,手指搭在了她的脉搏之上。果不其然,对方脉象在跳动了两下之后,过了许久才复跳动了下,脉搏来得极为缓慢,犹如屋檐上的滴水。
“小兄弟,你娘屎尿都控制不住了,十成是救不活了,还是跟她最后说说话,叫她安心地走吧。”
“是啊,回春堂的大夫们只是大夫,不是大罗神仙。这般情形,怕是刘医圣再世也无计可施啊。”
“就是啊……”
见状,四周人劝慰声不停。眼前这妇人摆明了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奈何桥,大夫们就算再有本事,也不能和阎王老爷抢人啊。
“娘啊!”
黑脸汉子痛哭不止。
此刻的洛央,却丝毫不受周遭言语的干扰,寸口脉把不了,她想都没想地一把脱去妇人的鞋袜,把起了她的足三脉。
“你干什么?”见自己娘亲都要死了,还被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女子脱去了鞋袜,黑脸男子顿时怒目而视。
却不想,就在这时,原先还冷凝着一张脸的洛央,双眸骤然亮起,就势收回了自己的手指,目光灼灼地望着身旁的黑脸男子,“仍有一丝生机,能救!”
“什么?”男子已然懵了,回春堂那些多的大夫都说他娘没救了,还让他准备后事,这个面嫩的小姑娘只是摸了摸他娘的脚,就说他娘还有救。
可此时的洛央已然顾不上跟那黑脸男子解释,拿起回春堂大夫摆放着诊桌上的纸笔,洋洋洒洒地便写下了一剂药方。
转头递到那神色茫然的男子面前,语气坚定,“你若是信我,立刻照着此方将药抓来,由我亲自煎制,不舍昼夜,连服三剂,你娘便还有活命的机会。”
闻言,在场诸人面面相觑,回春堂众大夫的脸上更是布满了讶异。
黑脸男子则是神色犹豫地望着洛央递到他眼前的方子,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实在是这女子的面容过分稚嫩,刚刚回春堂的老大夫都说他娘没救了……
但到底记挂着老娘,黑脸男子牙关一咬,顾不上其他伸手就要接下洛央的方子。
却不想此时半路伸出的一只手提前他一步扯走了洛央的方子。
洛央转头,只见一侧举着她的方子细细研读之人,不是顾芙还能是谁。
见状,洛央皱眉,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顾芙便已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这般重的附子,你到底是救人还是杀人?学医者,谁不知道附子含有剧毒,你却用了小半斤附子,真不知你是何居心?”
下一瞬,洛央直接从她书中抢回了自己的方子,转头看向面色犹疑的黑脸男子,开口解释,“正所谓阴盛而阳衰,你娘如今体内阴寒之气甚重,手冷过肘,足冷过膝,唯有重用附子这等强心之物,才能彻底催动体内气机,破阴回阳②。时间不多了,再继续拖延,怕是我这剂药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还请尽快做决定。”
一听见这样的话,黑脸男子顾不上其他,抓起洛央的方子,扭身就进了街边的药馆。
身旁,顾芙仍在不依不饶,“洛央,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么多的附子真的会吃死人的……”
“吃了我的药她还机会活命,不吃只有死路一条。”
“你这分明是拿病人的性命开玩笑……”顾芙喋喋不休。
洛央:“一切后果由我自负。”
顾芙冷笑一声:“你负?你拿什么负?难道还能赔她一条性命吗?真不知你是怎么学的医术,这般激进。为了出风头,装得倒是似模似样,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一剂药下去,他娘若是出了什么事,就是你亲手毒死了她。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说到最后,顾芙眼神闪烁。
听闻此言,洛央还没有什么反应,一旁的李洹立刻站了出来,眉头紧皱,“阿央,顾芙她说得有几分道理,此人已然奄奄一息,救不活了。你没必要因为一个必死之人搭上自己的名声。”
环视四周,洛央发现周遭所有人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些隐隐的不赞同,觉得她在胡来。
见状,洛央微微一笑,“是,她是要死了,连她的亲生儿子都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我若不救她,这世上不会有一个人怪罪于我,我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可是我这里……”
洛央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一辈子都会不安,因为我明明有救治她的能力。凡大医治病,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③,这是我学医第一天就熟背的为医之道。让我违背,抱歉,做不到。”
洛央掷地有声,听得在场众人一愣。至于顾芙说的杀人偿命的话,此时她也完全顾及不上了。
她只知道,救下这个垂危的病人,就是她现下最重要的事情。
很快,黑脸汉子便将药买来了,洛央借了街边医馆的药炉,上药加开水三斤,武火急煎,随煎随服④,完全激发了附子的毒性。这样的操作看得在场的回春堂大夫们眼皮直跳,在他们看来,这小娘子的治病手段何止是激进,简直就是悬崖上过独木桥,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就是这样的人,与三王爷定下一年之约,约定四月后治好温阳郡主的耳疾?他们瞧着怎么这般不靠谱呢?
不仅大夫们心中泛嘀咕,围观群众们也开始了窃窃私语。
唯有顾芙面上不赞同,心中却是冷笑连连。她敢担保今日之事若是传入廉王耳中,以对方爱女心切的性格,怕是会直接中止与洛央的约定,到时……
根本顾不上这些人心中到底怎么看她,几乎一将药煎好,洛央便在黑脸汉子的帮忙下,连续不间断地给老妇人喂起药来,眼睛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老人青灰的脸庞。
周围的人虽然对洛央的行为有些异议,但也渴望见到奇迹的出现。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就有回春堂的大夫看出了端倪。
“咦?”他发出了一声疑问。
围观百姓中也有细心之人看出了异样,当即大喊出声,“汗收住了,也不喘了,活了活了,救回来了!”
此言一出,一旁帮忙煎药的黑脸汉子,激动得眼泪差点没掉了下来。
楚戾、李洹看向洛央的眼神满是诧异,回春堂的大夫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均看出了其他人眼底的愕然之意,恨不得立刻挤上前给那老妇人把一把脉。只不过那洛小大夫还在喂药,他们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可能……”顾芙低声喃喃。
听见她声音的黑脸汉子,顿时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顾芙剩余的话根本不敢说出口。
而随着洛央连续不断地喂完第一剂药后,妇人脸上的青灰之色早已慢慢褪去,洛央让黑脸汉子唤她一声,对方的眼睛竟能稍稍睁开,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将死之相。
黑脸汉子顿时喜极而泣,转身就要给洛央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