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央平静的声音已然响起,“好,那就一年。”
闻言,顾芙死死盯着洛央,一字一顿道,“我说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并没有承诺一年之内就能治好小郡主。”
“我知道。”洛央表情不变,“这个一年之期是我给出的承诺。”
“什么?”顾芙难以置信。
“以一年为期,我承诺,若是治不好小郡主,我便会将洛家医书全都给予顾姑娘你。”洛央冷静地说道。
“你疯了?”顾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可从未学过医,就算现在开始学习,都得从辨认草药开始。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在一年之内,医术能达到治疗小郡主耳疾的水准?”
听到顾芙的质问,洛央没作回答,只是定定地望着正对面的廉王。
她知道她没疯,不仅没疯,还很清醒。清醒地知道,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眼前这些有权有势之人,绝对不会放任她保存洛家所有的医书全身而退。即便她证明自己确实能对这些医书过目不忘,即便长公主这位曾经的母亲也愿意开口为她说话,想要保住洛家的所有藏书,也只会是痴人做梦。
只要这些人想,他们就能有一百种办法从她的手中将洛家医书夺走,这便是权势的威力。
所以与其将希望寄托于人,不如寄托在自己身上。
只要她足够努力,在这一年的时间内,将医术提高的足够优秀,那么她就能依靠自己保下洛家的医书。
看着洛央灼灼的眼神,廉王一时间根本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长公主同样心情复杂,因为她发现有些看不透她这个曾经的女儿了。她原以为对方会开口跟她求情,却不想对方从头至尾都没想过依靠她这个“母亲”,反而将自己逼迫到了极致。
一年的时间,治好小郡主的先天耳疾。
若说之前长公主还觉得许下这般诺言的人,是在大放厥词。看着洛央坚毅的双眸,她竟鬼使神差地觉得她真的能做到。
并且长公主相信在场与她有同样感觉的还不止一人。
谁曾想就在这时,一侧的郑王忽然语气轻蔑地开了口,“谁要你的承诺?你的承诺对本王而言,一文不值。三哥你还在等什么,一边是京中闻名的小神医,一边则是一日医也未学过的黄毛丫头,明眼人都该知道选择谁。难道你竟忍心小侄女儿又再空等一年?小神医可是承诺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必能治好温阳的失聪之症!”
廉王眉头轻皱,长公主李绾刚想开口叱责她这个六弟。
孰料就在这时,洛央竟从自己的袖中拔出一柄匕首,这是她之前知道要离开公主府就备好的防身之物。
看见匕首,众人目光一凝,郑王正要命人上前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刁民拿下。
洛央便已抽出匕首,猛地将其扎进身侧的腊梅树干上。
“既如此,那便请郑王殿下从民女的尸首上跨过去!”洛央斩钉截铁,“因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便决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抢走我洛家的东西!”
“你以为本王不敢?”郑王也被激出了火气。
洛央面无表情。
“来人……”郑王当即一招手。
“六弟。好歹阿央也做了我十六年的女儿,你还真是没把你皇姐放在眼中啊。”长公主语气森冷,“更何况天子脚下,你便想杀人越货,真当我不敢跟皇兄告你的状吗?”
“李绾!”郑王气怒。
“李佶,谁准你可以直呼长姐姓名?”长公主同样不甘示弱。
“够了。”廉王直接开口制止了长姐与六弟的口舌之争,转而径直看向不远处的洛央,“洛姑娘,你当真能在一年之内治好小女?你可知回春堂的众位大夫子小女周岁之时,便已开始给她治疗,至今六年过去了,仍旧毫无头绪。你何来的信心?”
“我没有信心。”
洛央十分坦诚,“只是事有可为,有可不为,更有不可不为,这便是不可不为。小郡主固然是殿下你的掌上明珠,洛家医书对我而言,却也与我的性命一般重要。为了不丢掉我洛家的珍宝,我只会竭尽我所能地去完成我的承诺。”
想到眼前的女子,宁愿死也要护住那几本医书的架势,廉王盯着她沉默许久,才终于哑着嗓子回道,“好。本王允了你的一年之期。”
“三哥……”郑王满脸急色。
“六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希望之后的一年里,你都不要寻洛姑娘的麻烦,不仅如此,一旦她出了什么问题,我也会唯你是问。”
“什么意思三哥?她要是自己惹了麻烦,出了问题,也找我?”郑王憋气。
廉王点头。
郑王一时气结,换句话说,他不仅自己不能去找黄毛丫头的麻烦,还要防着其他人去找她的麻烦。
“凭什么?”
“凭你想要我书房里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刀,这一年若是洛姑娘没出任何问题,那柄刀就归你了。”廉王轻描淡写地说道。
闻言,郑王眼睛霎时一亮。
而这边的顾芙将这帮人三两句话便给了洛央整整一年时间,心中先是愤恨,可随即一想,一年之后,洛家藏书就能名正言顺地落到她的手中,也有些欣喜。
至于洛央一年后治好小郡主耳疾这个可能,顾芙从未想过,洛央是人不是仙,短短一年就能治好小郡主,除非天上下红雨。
顾芙抬头与洛央对视了一眼,一人平静,一人蔑然。
很快,这样一行人就离开了裴胤赁下的南城小院。
就在顾芙欢喜于很快就能看见洛央遭殃,宫中的圣旨便直接到达了宁安侯府。
真假千金一事,驸马顾绍被褫夺了宁安侯的爵位,沦为了白身不说,顾氏族人五代以内均不许科举。其实顾绍若只是养个外室,恐怕罪名还没那么重,但他天真单蠢地妄图混淆皇室血脉,即便只是公主血脉,罪名也是极重的。陛下一气之下,原还想着还将顾家人直接流放边疆。却不想立刻被长公主劝了下来,改为了五代以内不许科举这样的惩罚。
长公主的意思很简单,顾家人就算被流放了,只要顾芙小神医的名头还在,慕小侯爷还在意她,巴结她的人就不会少。即便顾家人流放了,怕是活得也十分滋润。
她就是要这些人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永远记着是顾绍与顾芙断了他们的青云路,日日在她面前上演着狗咬狗的戏码,她要顾家永无宁日。
一如长公主所猜测的那般,此时领了圣旨的顾家,待传旨太监一走,便立刻闹翻了天,对着顾绍与顾芙便破口大骂起来,更直言骂顾芙就是顾家的灾星。
与此同时,小神医顾芙的外室女身份也因此传扬了出来。可以说,若不是有她先前的盛名撑着,这时的顾芙怕是连那些勋贵的后宅都进不去。毕竟那些世家贵妇们最恶的便是矫揉造作的外室,外室女在她们眼中同样是个祸害。因此只要顾芙出现,她们再不敢像之前那般随意,而是第一时间让家中的男眷们避了开来。
顾芙上辈子看够了他人的脸色,自然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细微的变化。其中变化最快的莫过于旌阳侯府。一日她去到侯府给侯夫人把平安脉之时,刚行至门口,便听见里头的秦氏对慕缙的叮嘱,说让对方远离她,并且旌阳侯府也决不允许有那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主母。
顾芙哪里不知道,这一番话是秦氏故意说给她听的,可除了咬牙忍下,她还能怎么办。
人情冷暖,让顾芙一边没放弃刷着慕缙的好感,另一边也愈发期待时间能过得快一些,更快一些。
只要这令人屈辱的一年越快过去,她才能越快拿到洛家医书。她迫切地需要洛家的医书,来帮自己洗刷这所有的憋屈与侮辱。
对于顾芙现在的处境,洛央并不关心。
借钱在裴胤隔壁赁了间小院的洛央,给自己制定了最严苛的学习计划。每日除了固定的三个时辰睡眠时间,半个时辰用餐时间。其余时候她全都拿来学习医书,就从最简单的记草药与方论开始。
每天裴胤早上起床之后,都会听见隔壁传来的诵读之声。
不仅如此,洛央还买来大量的黄豆、绿豆,用以练习针刺的准头,同时辅佐修习起《洛家气功》来。因为针灸之法,从不是简简单单地针刺下去就可以的,而是需要医者运丹田之气,贯注指端,使气达所欲之处,从而大大增强得气作用,提高疗效①。
《洛家气功》有些类似五禽戏,待到洛央能感受到丹田之气的时候,这门功夫才算是初窥门径。
洛央就住在裴胤隔壁,他又如何不知对方的勤奋刻苦。
目不能视的裴胤听着洛央的诵读之声透过薄薄的墙壁,传进他的耳中。昏暗的房间内,站在书桌前的白衣男子,苍白修长的手指细细研着磨,随即,手握狼毫笔,便在面前铺着的白纸上写下了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不可不为】。
面无表情地写完这四个字后,裴胤的指尖微微颤抖。几瞬之后,他掏出火折子,很快便将这副大字烧成了灰烬。
作者有话说:
注①:来自百度
红包哈~~
一月的时间很快过去, 洛央的学习进程也迎来了第二阶段。
这个阶段的她不再像之前那般以背诵为主,反而更注重实践与练习。比如针灸之术,她便从刺绿豆、黄豆, 改为《洛家针经》里的一种“水上练针法”,用毫针去刺浮于水面之上的木棋,要求刺入棋子深处,水波微动而棋子位置不变。
这般日复一日地机械练习其实特别耗费人的精力与耐心。即使冷静沉稳如洛央者, 有时都没法控制自己的心烦气躁, 恨不得一脚将眼前的木桶踹翻在地, 手中的毫针最好能丢至十米远。
可是她不能。
于是洛央只能在自己枯燥单调的学医生活中增加了另外一种调剂。
那便是每日清晨, 她都会随着南城的采药人去往京郊的灵水山上采药, 之所以跟随队伍还是为了安全着想。她虽然会些散打功夫,可如今身在古代,孤身一人,又树敌不少,到底还是跟随队伍保稳些。
原先洛央找到那支南城采药人队伍时, 还担忧他们不会同意她加入,需要费上很多口舌。不曾想这帮人一听说她是裴胤裴大夫的师妹,二话不说就让她加入了进来,不仅如此, 登山过程中还对她诸般照顾。
这倒是让洛央重新认识到了裴胤在南城这一片的号召力来,要知道他才不过在这里待了区区数月, 就能拥有这样的影响力, 只能说人格魅力这种特质,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殊不知, 就在洛央心中赞扬裴胤的同时, 对方也同样惊讶于洛央的亲和力。明明是他在这条桐花巷里住的更久, 可除了生病,其余时候,邻里基本不会登门。即使偶尔见到了也莫名对他有些胆怯,只敢小声地道一句裴大夫好。
他这个小师妹才在这里住了一月有余,每日进出都会有成群的小孩子跟在她身后唤他洛央姐姐不说。其余邻居见了她也会亲切地唤她一声阿央,她也每次都会答应,清清冷冷的声调,却丝毫影响不了邻居们的热情,下次见了仍旧会唤她。
这让裴胤真的觉得很稀奇。
而很快,更稀奇的事情发生了。
因着洛央当日离开长公主府,除了一柄匕首,其余金银细软一律未带。因而租赁小院,包括置备家用的银两她全都是跟裴胤借的,还给他立了一张字据。
如今她又是沾了她这个师兄的光,才成功混进了采药人队伍。一时半会儿拿不出银钱的洛央,突发奇想下,每日从灵水山上下来,都会给裴胤带上一点礼物。
于是裴胤便收到了此前从未收到过的各种奇特礼品,分别是一把酸中带甜的野果,一捧香味清淡的野花,几枚娇小玲珑的鸟蛋,被溪水冲刷的十分光滑的涧石以及一株品种不明的兰草等等。诸如此类,日日不同。
能看出来小姑娘是在用她的方式偿还恩情,所以裴胤从未开口拒绝过,每一次收到洛央的礼物,都会真心诚意地道上一句谢。
尽管两人的日常交集仅限于此,可裴胤向来毫无波澜的心湖还是像被人投下了几枚小石子。
更叫他不自觉养成了每日辰时都会候在院中的习惯,因着这个时间,正是小师妹洛央回来的时刻。猜测对方今日又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玩意儿,也成了裴胤的一个小小乐趣。
日子一天天过去,因为裴胤就住在洛央隔壁。加之目不能视,白日里听觉便会被无限放大,因此对于洛央的学习进程再没有人比裴胤还清楚的了。
心中念着洛央的学医程度,这一日,洛央刚刚将在山中捡到的一兜菌子放在裴胤院中,便听见——
“等一下。”
又在雕刻的裴胤出声叫住了她。
“怎么了?”洛央转身看他。
“我听你已然学至脉案,有考虑过上手给病人把脉开方吗?”裴胤问道。
“当然。”
洛央语气笃定,如今医书上的东西她已经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现如今可以说是空有一番知识在腹,却丝毫找不到任何实践的机会。不过洛央也考虑过了,预备过几日便会手摇串铃,去当一段时日的走方郎中试试。毕竟中医这种职业,需要大量的脉案累积,纯靠闭门造车,是造不出什么玩意儿来的。
只是做铃医的话,首先一个就是安全问题,其次便是她外貌过于年轻,恐怕很难得人信任。所以一时间洛央心中还在思量,希望能想出一个更妥当的法子来。
“南城之中,我的医术还算可以,因而日日都会有人上门求医,有码头上的贩夫走卒,也有赌-馆妓-院之类的下九流。我因目不能视,一日仅能诊上二十位病人,可这南城之中一日有疾者又何止二十人。若是师妹你不在意,或许……”
裴胤仍在细细斟酌自己的言辞。
洛央的眼睛却已然亮得好似启明星一般,“我不在意的,师兄。”
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她欢喜还来不及呢。天晓得自从学医之后她的手有多痒,路过的猫猫狗狗都想伸手给它们把把脉,看得没得病,更别说是真正的病人了。
而且裴胤的这一建议,完美地解决了她行医的安全问题。最关键的是还有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在旁边带着她,她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在最短的时间内积累到最多的脉案。越是这样想,洛央就越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意,她觉得这个方法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可师妹你曾是世家贵女,是否……”裴胤提醒了她一句。
“师兄你也会说曾是,曾是的意思就是现在不是了。我姓洛,只姓洛。世家贵女什么的早就是过去的事情,我现在唯一的目标便是一年内治好温阳郡主的耳疾,护住洛家医书,其余我什么也不想。”洛央目光灼灼。
“好。”裴胤点了点头,“明日这个时辰你来我院中,每个病人你先帮他们诊治一番后,我再诊治,如何?”
“今日师兄你有何要事吗?”洛央急切问道。
听见这样的话,裴胤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好,不用明日,就从今日开始。”
“谢谢师兄。”洛央欢喜的连语调都有些微微上扬。
这时的她,听上去倒像是个真正十六岁的姑娘,裴胤下意识想到。
小院的第一个病人来得很快,两人几乎刚定下约定,院门便立刻被人敲响了。洛央转头一看是个壮实大汉,坚实的体魄,黝黑的肌肤,看模样便像是在码头上做工的工人。只是此人如今明明裹着厚厚的棉衣,却面色青白,眼皮浮肿,咳嗽流涕,颤抖不止。
刚在裴胤面前坐下,他便瓮声瓮气地交代了自己的病症,总而言之,就是小腹又冷又痛,还腹泻,鼻塞流涕,手脚发冷,特别的冷。
“……躺在床上,盖着两层厚的棉被依旧冷得牙齿打颤,感觉那寒气儿就像是要往我骨头缝里钻一样。裴大夫,我手现在放上来了。”边提醒大汉边伸出了自己左手。
听闻此言,裴胤并没有向往常一样,伸出手去,而是轻声唤了句,“阿央。”
“我在的。”说罢,洛央就要在眼前的石凳坐下,刚欲给那壮汉把脉,对方立刻将自己的手臂缩了回去。
“不是,裴大夫我今日前来,是来找你瞧病的,不是找这小娘子。”壮汉以为是洛央给他看病,心中顿时生了打退堂鼓之意。
这小娘子生的唇红齿白,杏眼琼鼻,好看是真的好看,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小娘子。可人生病了,好看还能当药吃不成。
壮汉心中腹诽,正欲起身离开,去寻那街尾的黄郎中,对方虽然诊费收的比裴大夫高,但好歹是正经瞧病的。他如今难受得紧,可不想让这小娘子将自己医得更加难受。
“我知。”便是这时,裴胤的声音适时响起,其平稳淡定的声线一下子安抚了壮汉焦灼的内心,“阿央乃是在下师妹,与我师出同门,你尽可放心让她把脉。更何况她只是帮你把一把脉,并非要给你开方。待她把完,我便会重新上前替你把脉开方,绝对不会耽误阁下的病情,诊费也不会增加。”
听了裴胤的解释,壮汉才终于放下心来,心中盘算了下,便觉得他这是花一份的钱看两个大夫。划算,实在是太划算了。
因此再不介怀洛央的脉诊。
不仅仅是脉诊,因为洛央能看见,几乎是望闻问切全给他来了一遍,确定他舌淡苔白腻,脉濡,很快就诊断他患有脾胃虚寒之症。
之后裴胤上前把脉,半盏茶的工夫之后,也得出了相同的诊断。
只不过两人开的方子确实大不相同,对于此等脾肾阳虚之症,洛央心中的首选自然是附桂理中汤,却不曾想裴胤竟直接将附桂理中汤方里的人参改为仙鹤草,也就是民间常说的水牛草。
对于这样的药方一开始洛央还觉得心中诧异,可很快注意到了壮汉打着补丁的棉衣,他脚上的草鞋,以及手上的冻疮,洛央立刻明白了裴胤更改药方的含义。心中暗叹行医救人一事远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简单,需要时时注意病人的实际情况,能在病人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令他痊愈,才是一个医者真正该做的事情。
否则你真的开出人参这一味药,恐怕这名壮汉根本不会去药房抓药,只会拖着,靠自己身体硬抗过去。
“这是洛老太爷曾经教给我的医者仁心,今日便由我将其转教给你。”
因为始终都没能听见洛央的声音,似是猜出她心中所想的裴胤忽然温声解释道。
听见这样的话,洛央心中微微颤动,随即语气认真地跟裴胤道了句谢,她记下了。
之后有上门求医的病人,裴胤都会让洛央先给他们把脉。
看着裴胤每回都能开出最恰当最适合的方子,洛央心中惊讶之余,学习的劲头也更足了,先前学习针灸的烦躁之感,也在这一日日的脉诊之中再没产生过。
未曾想洛央惊讶,裴胤心中比她还要讶异。
只因洛央的进步,简直堪称神速。若说之前的她还有些纸上谈兵的意味,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发能举一反三起来,开的药方更是精确对症到令学医多年的裴胤都不免有些咂舌。
若说之前的裴胤对洛央能治好温阳郡主耳疾一时还有疑虑的话,现如今他什么怀疑都没有了。
因为这世间,真的有天才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红包,我不行了,我脸上生了个大痘痘好疼,我不想熬夜了,明天争取早点更新呜呜呜。
◎男和女。◎
许是裴胤这里来了个女大夫的消息, 逐渐在南城这一片传扬开来。最近一段时日,洛央发现上门求医问诊的女子数量明显增多了,并且她们还都指名了让洛央号脉。
第一次听见有病人指名自己的时候, 洛央的心中别提多兴奋了,她竟不知道自己的名声竟然传播的这般快。可随着接待的女病人越多,已经快要沦为女科大夫的洛央才渐渐回过神来,原来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冲着她的医术来的, 而是她的性别。
古代社会, 男女大防甚重, 偏偏卫生环境又极为恶劣。若是普通疾病也便罢了, 涉及到隐私问题, 叫这帮女子,尤其是未婚女子,如何开得了这个口。甚至就连来找洛央的人,很多也是因私隐病症严重到了不得不求医的地步,问诊的过程中有时还会让裴胤避开, 即便他什么也看不见。
这一日,又看完了一名痛经痛到连腰都直不起的女子后,洛央单手托着下巴,看向头顶一碧如洗的天空,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因何叹息?”听见洛央动静的裴胤,适时询问。
“也没什么。”
洛央循声看他, “就是觉得这世间的大夫, 大多为男子,女子未免太过稀少。一些女子患了重病, 就算她是世家贵女, 碍于男女大防, 也只能隔着帕子脉诊。可号脉一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隔着帕子真的能诊出病症来吗?弄得很多女子得病后,喝的药可能根本不对症。最关键若是得了妇科病症,不论男子女子全都讳疾忌医,只能靠忍。我不明白,所谓的男女大防难道比身体康健还要重要?”
可能是见过太多女子的病症,即便洛央心中知道男女大防来自当下社会的主流文化思想,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裴胤一句,算是一种宣泄吧,她也不求裴胤能回答她什么。
却不想对方沉默片刻之后,温润的声线忽的响起,“这世间叫人无能为力的事情总有很多,就如这杯茶,入口苦涩而无回甘。面对这般情况,郁闷无用,叹息无用,悲哀无用,伤怀亦无用。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
说话间,裴胤蓦地将手中的一杯茶水,洒在院中,语气平稳,“倒掉茶水,再重新泡上一杯合乎自己心意的干净茶水。阿央你如今只是南城里的一名小小女医,说话自然毫无分量,甚至连拿起茶杯的资格也没有。但若你成了闻名天下的杏林大手,亦或是媲美前朝医圣□□慈那样的人物……”
后面的话裴胤还未说完,洛央就已经站起身来,目光灼热,“那我便可依照我的想法来行事,到时说不准都不用我主动设立女医,我这个人的存在便会吸引大量女子学医。到了那时女子看病艰难一事,自会迎刃而解。师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洛央开心地看向一旁的裴胤,男子微点头。
就在两人聊至最酣畅之际,身后的院门再度被人敲响,洛央转身便看见一男一女正立于小院门口。男子神色不耐,还不断动作粗鲁地拉扯女子。而女子则双眼通红,任由对方推搡,看向洛央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担忧与恐惧。
“干什么?”洛央立刻出声喝道,“这般推搡影响病人情绪,脉搏是把不准的,还要不要求医问诊了?”
听闻此言,原本还想推人的布衣男子立刻将手缩了回来,可口中却仍在骂骂咧咧,“天天吵着要看病,看病,今天老子领你来了。嫁给王家整整三年,连个蛋都没下过,不是你的问题还能是谁的问题。今日看完病后,立刻回家拿了休书走人,别说我王家苛待了你!”
“相公……”女子声音哀切。
“不是要看病吗?过来。”洛央眉头紧皱,直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听见这话,女子先是一哆嗦,随即便在男人的推搡下,一个没注意扑到洛央面前。
伸手将其扶稳的洛央,抬头面无表情地望了她身后的男子一眼,忽的眉头微微挑起,唇角轻勾,转身示意女子坐下。
却不料她刚抬起手,眼前瘦小的女子便立刻抬起双臂遮挡住自己脸庞。这般条件反射的举动,洛央哪里不明白,分明就是被家暴过的应激反应。
眼底寒光一闪即逝,她温声示意女子在她对面坐下,伸出右手让她把脉。
不曾想一听洛央说要把脉,她脸上的凄苦更重了,甚至连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结合之前男子的谩骂,洛央很容易就拼凑出了女子的故事,对方应是三年前与身旁的男子成了亲,只可惜成婚三年有余,却始终没能怀上身孕。因为这件事,女子被人百般羞辱,甚至还得到了夫君的打骂,最终仍逃不了被休弃的命运。之所以来洛央这边,恐怕也是在做最后的挣扎,这才会露出这般视死如归的神情来。
想到这里,洛央微微一笑,“这位夫人,请把右手拿上来。没关系的,我观你面色,应当都是些小毛病,很容易就能治好的那种。”
闻言,女子麻木的眼中骤然迸现出一丝亮光,随即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真的吗?大夫。”
“自然。”洛央再度出言安慰。
女子这才大着胆子将右手放在了脉枕之上,见她这般,一旁的男子眼中讽刺之意一晃而过,似是根本不愿相信他这个娘子身子没问题。
整整三年,要真的没问题,不早怀上了,所以他断定是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大夫在安慰她呢。反正今天看完之后,回去他就把她休了,到时再让家中给他取个好生养的。他觉得村东头那个姓钱的小寡妇就不错,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带着钩子似的,屁股又大又圆,肯定好生养。
男子心中算盘打的很好。
便是这时,洛央平静的声音已然响起,“无碍,你先前应是有些肝气郁结,这才导致了你的经水先后无定期,待我一会儿给你开一副定经汤,疏通一下肝肾之气,就没什么问题了。只是还要戒操劳过度,否则即便怀有身孕,也极有可能因过度劳累而小产滑胎。”
“只是这样?”女子瞪大双眼,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洛央点了下头。
“我,没有不孕之症?”女子神情恍惚。
“自是没有。”洛央笑道。
“怎么可能?”一旁的布衣男子立刻挤了上来,语气激烈,“若是没有不孕之症,怎么可能三年都没怀上一胎,各种偏方都让她吃遍了,也没能给我生下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