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明白了。
不是她穿得不得体,而是因为他们缺乏自控能力,但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无能,所以反过来责怪你。
“......我不是!你不要乱说!”
她不知那儿冒出一股勇气,冲他大声吼道。
气势上不能输,你越害怕,他越兴奋。
她心中给自我鼓气道。
“装什么呢?要不......”
班组长扫了眼她平平瘪瘪的胸,抛出了个条件,
“听同事说,你最近总在宿舍里画画,要不,你跟了我?我以后给你少安排点活。”
“不行!你要是再骚扰我,我就给厂里写举报信!”
她想都没想,一口回绝,提防着往后退了两步。
“嘿,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他指指点点着朝她靠近,她本能地想躲。
谁料,不远处传来一声断喝:
“干什么!说你呢!大晚上的,干什么!”
她循声望去,发现来人是车间主任。
班组长见来人是他,瞬间萎了刚才的气焰。
“主......主任。”
“厂区是你骚扰同事的地方吗?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主任瞪了他一眼,转头对严防死守的李悦安抚道,
“这位......女同志,别怕,没事了。”
她从未想过这种电视剧里的英雄救美,会发生在她的身上,还是在厂里。
“我叫......李悦。”
她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回答道。
主任是一个不年轻,但勉强算有为的男人,今年三十。
对于二十出头的李悦来说,他并不是偶像剧里帅气多金且霸道的男人,但却是在这座冰冷城市中,第一个向她伸出手来的陌生人。
第二天上工的时候,她没再见到那个骚扰他的班组长。
她暗搓搓地向周围同事打听他的去向,才知道车间主任连夜把他调到了别组。
“为什么呀?”她的同事们问道。
“因为昨天晚上下了夜班,他骚扰我,被主任撞见了。”李悦诚恳答道。
“啊?还有这种事?我在这儿干了五年了,从来没听说过他骚扰别人!真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人!”
同事比她还义愤填膺,
“你应该请主任吃个饭。”
她觉得同事言之有理,但她囊中并不宽裕,于是思来想去,约了主任一起吃酸菜鱼火锅。
“毕竟我不是厂长,不能说开除人,就开除人。”
主任带着拘谨的笑容道,
“我把他调去男工那边了,这样他今后就没法再骚扰女同事,放心吧。”
他真是个好人。她想。
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主任虽略带羞涩,却十分健谈,从没让她独自落入尴尬之中。
末了,他说:“和你吃饭很开心,下次我请你吧。”
一来二去,她和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恋人。
他们像这世上的情侣一样,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拍照,一起买情侣对戒。
她攒够积蓄,从厂里辞了职,转投了一家美术外包公司。
一边上班,一边继续接些私稿,再把画好的练笔,和她的粉红泡泡,发在大眼仔账号上。
那是一片无人知晓的,独属于她的小天地。
从前的同事们,都以为她把他当了跳板,才换来现在的“好工作”,没人觉得是因为她自己足够努力。
所以,厂里同事聚餐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想她来。
“你在哪儿呢?”
“今天同事升职,请客吃饭,喝得有点多。你来接一下我吧,我喊了代驾。”
“好。”
她刚下班,还没吃饭,就迎着星光匆匆赶去酒店。
却发现男友今天的聚餐里,还有曾经的班组长。
班组长对她却并无敌意,还冲她笑了笑,露出一排白牙。
隐晦的旧事浮上她的心头。
她讨厌他,顺便无视了他,只从他手里,接过彼时的男友。
男友醉得不省人事,她只得用尽全身力气,勉强支撑着他。
“主任,我走了!多谢提拔之恩!还有,以后和嫂子结婚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我这个搭线人!”
班组长红光满面,喜眉笑眼。
“好......好......”
主任的手搭在她肩上,气若游丝地回应着。
提拔......
搭线人......
李悦的心登时凝固到了冰点。
“你先别走!”她朝班组长喊道,“什么是搭线人?”
“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班组长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赔着笑捂嘴跑远了。
她侧过头,望着自己醉过去的男友。第一次觉得,他和曾经那些对着她吹口哨的男人们并无分别。
披着人皮的兽也是兽,不是人。
在自然界里,高级的人类会给予同类以尊重,只有低级的野兽才喜欢把人定义为猎物。
他们为了满足一己之私,而实施的行为,被称之为捕猎。
这世上追求一个人的方式有千万种。
可很多人却不愿意用真诚慢慢打开对方的心扉,偏偏选择一些能够节约时间成本,或者经济成本的方式。
【我在这儿五年了,从没见过他骚扰女同事啊!】
【多谢主任的提拔之恩!】
【千万别忘了我这个搭线人!】
老同事们的细碎话语,逐渐在她耳旁拼成一条有迹可循的线。
那个夜晚的他,逆着昏黄灯光而来,身影被路灯拉得格外高大伟岸,成为了你心中的英雄。
可如今想来,其中有许多细节,当时被感动冲昏了头脑的你,从未小心琢磨过。
比如,车间主任的上班时间和工人不同,他们跟随的是办公室的正常作息,早八晚六。
比如,车间主任不住在厂区宿舍,他们有着自己的私人住所。
比如,班组长怎么会知道你在偷学画画?
那明明是你在宿舍里的事情!
所以,为什么半夜十二点,下了夜班的你,却能恰好在回厂区宿舍的路上,碰见一个路见不平的“英雄”?
除非,英雄早已设好了救赎猎物的陷阱,只默默匿在暗影之中。
英雄早已知道你不想和异性接触,所以让他的手下来假装流氓。
英雄三十岁了,在他狭小的人际关系圈中,他高不成,低不就。
英雄看不上普通的流水线女工,也追不到那些办公室里的城市女孩。
英雄早已知道你略有姿色,还另有抱负,不是一辈子心甘情愿在流水线上耗费生命。
英雄向别人打听了你的生活习惯,和他的爪牙定好行动方式和行动路线。
英雄摸透你,走向你,等着从天而降的绝佳时机,再借此引你主动上钩。
“可笑吗?李悦?”她自问道。
她把肩上的男人丢在路边花坛里,摸出他的手机,删掉自己所有信息,按下了关机键。
她让代驾开走了他的车。
她一边走,一边拉黑了他的一切联系方式,没有再回头。
“我不能回我那儿住了,他知道我住在什么地方。”
电话里,她向她新认识的朋友哭诉道。
“我在越曦华庭租了一套房子,装得是密码锁。密码XXXYYY,你可以先搬去那里住。那里物业比较严,不会放人随便进来,待会儿我和管家说一声,让她去小区门口接你,再给你办张门禁卡。”
“呜呜,真的吗?多谢你收留我,我会给你付房租的。”
她站在风里,心却充斥着暖意,
“可你不是有房子住吗?为什么要租一间空的?”
“因为我想在这儿做一个工作室,自媒体方向。”
“你家里和老公都那么有钱,你还要自己努力啊?”
“万一有一天......我们分开了呢?就像你和你的男朋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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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忙碌了一天的小周打开追更的小说。
29章《厂花爱情故事》
小周:英雄救美可以发生在咖啡馆,电影院,高端商场,为什么会发生在厂里?简直毫无苏感!
小舟:你好,因为我们这里不是言情,是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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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 李悦在李清柔偷偷租好的房子里住了下来。
李清柔虽然从未开口问她要过房租,但心怀感激的她却明白,即便朋友再有钱, 她也不能把清柔待自己的好,视为理所应当。
她依然坚持着从当月拮据的工资中掏出属于她的那一部分,来付这个高档小区的租金。
“李悦,你不觉得给别人打工很苦吗?”
“大小姐,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从来不用考虑明天, 也没什么后顾之忧啊。”
她调笑道,
“不当这个社畜, 我下个月就该饿死街头了。”
“不......我的意思是……你想过创业吗?”
李清柔半躺在沙发上, 侧过脸,向她抛出了一个自己从未敢想过的新选择。
“你一边做着你现在的工作, 一边兼职自媒体,等起号,收入稳定以后,再全职做它。怎么样?”
她愣住了。
“我......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你和我都喜欢画画,和画画最为接近,且最容易变现的赛道, 就是美妆。而且, 最适合你我的是仿妆。”
李清柔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化妆教学博主有很多, 但比起看十分钟的教学, 大部分累了一天的人,更愿意看十几秒的视觉盛宴。同时, 你还可以用微博继续发你的日常,拉近和粉丝的距离, 你喜欢的画也可以继续po出来,就当做粉丝福利。”
李悦有些心动。
这完全是她梦想中的职业。
可以想画什么画什么,不用听甲方指手画脚,再把自己满意的作品一遍一遍,改到面目全非。
创作者本来就不该全然顾及甲方的想法!
除非……是要把创意变成一件平平无奇的商品。
“好!”
她一口答应下来,转瞬又露出为难的表情,
“可是......”
“可是什么?”李清柔诚恳问道。
她看了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
学板绘的钱,其实是笔一次性支出,只要购买了工具和课程,就可以反复使用很久。
但如果要做仿妆,那么颜料,道具,化妆品,衣服......
都将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她正踌躇着怎么开口,一向敏锐的李清柔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笑着道:
“如果是经济上面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当然,我并不是无条件帮你的,李悦,不用给自己硬加心理负担。”
“你也知道,我在家里一向听话又草包,所以,我没办法以我个人的名义,来做这个账号,我需要你来做这个出镜人。”
“至于选题,剪辑,脚本,文案,选哪条视频推广,我们开会商量着来。这不是我一时兴起闹着玩,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收入我们四六分,我六,你四。可以吗?”
她的话恰如其分地考虑了她的自尊心。
如果毫无要求,则像是有钱人之于她高高在上的施舍。
如果全是要求,又会像诡计多端的MCN公司老板。
“四成也太多了吧......除了画画,你说的那些,我都不会,甚至连化妆也不太熟练,你不用给我这么多的。”
一窍不通的她,一下子得到这么多的分成,她还是难免有些惶恐。
“因为我需要你快速上手关于做账号的一切。”
李清柔端坐在沙发上,整个人溢着沉稳又坚定的气质,
“互联网的迭代太快了,一个账号的起号期非常短,你在这个赛道里久久没有成绩,就会被不断涌现的新人淘汰。三个月,我们最多只有三个月的试错时间。当然,这三个月你既需要兼顾你的工作,还需要兼顾这些,难免会有些疲累,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当我从来没问过你。”
此时的李悦,呆呆地望着李清柔。
她莫名觉得,她天生适合在写字楼里挥斥方遒,而不是当一个被困在家里的全职太太。
“我愿意!”她当机立断答道。
李清柔欣慰地笑了:“提前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虽说仿妆不仿人,但是热度高的仿妆博主,向来都是以“换头术”吸粉的。
李悦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第一次直观地受到了视觉冲击。
她望着一旁的李清柔,和自己脸上模仿得八分像的假李清柔,感叹道:
“这放在古代,高低得是易容术吧!”
“好好练,你很有画画天赋,你一定也可以。前期的视频,我可以暂时充当这个化妆师,今后可就要你自己来了哦!”
“好!”她一口应下。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像踩着高压线一般,度过了一段又要工作,又要学习的时光。
在和李清柔的合作学习中,飞速地掌握了一个又一个新技能。
“小悦,其实你很聪明,为什么不继续读书了呢?”
她们闲聊时,她问道。
“其实……我初中时候……成绩很好,只是爸妈不让读了。”
她垂下眼睛,轻声回答道。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那些能被迫去张桂梅校长高中里读书的女孩子,只可惜……不是每个地方都会有张校长。但每个地方,总会有重男轻女的爸妈。”
李清柔听了这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最后伸出手,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所以,我早就发誓,将来绝不会这么对我的孩子!你呢?”
李悦倚靠在她的肩上问道。
“我不喜欢小孩子。”
李清柔淡淡回答。
“你不喜欢小孩子?那圆圆她......”
李悦有些惊讶。
“对,我不喜欢孩子。”
她回答地十分平静,好像无波的深海。
“在你眼里,是不是每个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他们也是这样逼我的。”
“他们说,生下来你就喜欢了,那可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可我......真的不喜欢啊。”
“我喜欢安静,小孩子太过吵闹。我不喜欢麻烦,养育孩子偏偏需要付出巨大的精力和耐心。”
“所有人都觉得,我的家庭很幸福,养育孩子再适合不过。我有良好的物质基础,有很好的教育环境,还有来自家人的期盼,可是……从来没有人考虑过我,到底需不需要这个孩子,来走进我枯燥无味的生活。”
“坦白讲,在生完圆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点都不快乐。是作为人类的责任,驱使着我来照顾她而已。我很愧疚,也很内耗,因为我发现......母亲,真的不一定会爱孩子。”
“可即便如此,我也要比圆圆的父亲,对她付出的更多。”
听了这番话的李悦,意外地有些惊讶。
“你为什么不走得远远的呢?像我一样,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李清柔的眼神有些绝望:
“我和你......也不太一样,可能之后的话,会不大好听,如果伤害到你,先跟你说声对不起。你可以从你的原生家庭中挣脱出来,因为你的父母不会天涯海角地把你抓回去,也没有能力把你抓回去。”
“不,他们根本不在乎我回不回去。”
李悦比她还要尖锐地自嘲道,
“除非知道我今后发了大财。”
李清柔无奈地笑了:
“我都不知道……在现在满是监控的社会里,面对硬要把你困在家中的亲人,我要怎么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我要怎么逃?
当然是像现在这样。
李悦目送蒋珂的车子缓缓开走,将刚才洗好的水杯归置原处,又把客厅中刚刚收留回收人员的地方好好打扫了一遍。
这是一片独属于她的小天地。
没有孩子的嬉笑哭闹,也没有夹杂着男士香水的肉臭气息。
如果——
我是说如果。
如果指证刘一诚的证据,不能够说服警察的话,那就让李清柔的死去,来说服他们吧。
对付应付工作的警察,刘一诚和程波的那些龌龊事固然足矣成为铁证。
可偏偏,她面对的是蒋珂。
不细致的警察,根本不会察觉关于刘一诚的细微不对,更不会发现她特意清空的下载记录。
而她从《今日新闻》上,看到那条诈骗团伙被连窝端掉的那刻起,她就知道,身为行动派的蒋珂,会迫不及待地来找她。
询问李清柔的生前,究竟是否和他们有所联系。
她在手机上约了个废品回收员。
接着,又给小区管家打了个电话。
“您好,我是XX幢301的住户。上次来找我询问的警察,您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上次的案件还没结果吗?”管家热心问道。
“对,上次的案子还没结,所以,他们还会来。您这边记得配合警察,别把他们拦在外面哦。”
“应该的!您放心!”
“对了,麻烦您交代一下门卫,如果他们进了大门,请告诉我一声,我好准备些招待他们的茶水。”
“没问题!”
挂了电话,她将早就打包好的废书和旧本子又检查了一遍。
“叮咚!叮咚!”门铃声响起。
“您好。”她露出一个微笑。
“您好!我是蜻蜓回收的回收员018!您可以把您要回收的东西交给我!”
“不急,我还在整理。”
她往门内欠了欠身,
“进来喝口水吧。”
“不行啊!我还得忙着做下一单呢!五分钟够不?”
回收员面露难色。
“嗯......您一天的收入是多少?”
“看情况,平均二三百吧。”
她回身去钱包里拿出五百现金。
“这下,您可以等我慢慢整理了吧。”
回收员眼睛倏然亮了起来。
高档小区里的客户就是阔绰!自己还能歇会儿,何乐而不为呢?他想。
他小心翼翼地收好现金,美滋滋地坐在了李悦的客厅里。
“喂,301住户您好!”
“他们来了?”
“来了!”
“好,谢谢。”
李悦礼貌挂了电话,把一麻袋沉甸甸的旧书递给回收员。
看上去像装了个人。
她们一定会检查的。
“整理好了,您慢走。有点重,您路上小心。”
楼下,“先斩后奏”的蒋珂,拨通李悦的手机号码。
“可以和你见一面吗?”
“见面吗?暂时不太方便......我待会儿有个商务拍摄,耽误不起。”
她明明在家,为什么要说自己有商务拍摄?
楼下的蒋珂望着屋内亮着的灯光,有些不解。
忽然,她看见一个矮壮男人拖着麻袋,艰难走出了门禁。
李悦站在窗子侧面。
她和唐颖实验过,在这个角度,楼下的人刚好看不见楼上人的身影。
她看着蒋珂从一麻袋的旧书里,搜出了李清柔的日记。
“真是个关键的证据,蒋警官。”
她的唇角微微扬起。
你在楼下看日记,而楼上的人,在看你。
--------------------
作者有话要说:
【不一样的小剧场】
今天的章节名和前天的章节名大家发现了什么吗?
一个曰记,一个日记。
QWQ给大家卖个萌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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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
她刚进门, 微笑着向两位长辈打招呼的时候,李国平正坐在沙发上,戴着眼镜, 一动不动地看书。
他只透过镜片的上方, 抬起眼皮瞥她一眼,就迅速地垂了下去。
显然没太把她当作一回事。
“圆圆,先下楼找其他小朋友玩好不好?爷爷奶奶要和这位阿姨谈一些事情。”
赵素音替圆圆理了理衣领, 特地将她支出了门。
“蒋警官, 坐吧。”
比起李国平, 赵素音显然尊重客气得多。
蒋珂点了点头, 和她并排坐在沙发上。
赵素音略带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 看上去就是个知书达礼的老太太。
蒋珂发现, 时至今日,她依旧穿着一身黑色套装, 像是对女儿无声的祭奠。
不过,两位的情绪显然比她告知李清柔的死讯当天,要稳定许多。
不再有震惊,也不再有谩骂,只有流动在几人之间淡淡的悲哀。
“您登门......是又出了什么事吗?”
“我在李清柔好友那里,发现了一本她写的日记, 也算是......”
蒋珂斟酌着措辞,
“她的遗物。所以, 我觉得有必要拿来给您二老看一看。”
她从包里掏出那个笔记本, 双手递了过去。
蒋珂其实没必要特地跑这一趟。
但她就是想让李清柔的父母,去彻底了解一下自己女儿心里真实的想法。
很多家庭最后会以悲剧收场, 皆起于缺乏良好有效的沟通,继而陷入无穷尽的内耗, 终至一败涂地。
“日记?她还记着呢?”
赵素音接过本子道。
“她......还?”
这句话莫名地让蒋珂有些不大舒服,她歪了歪头,试探问道。
赵素音翻开了日记本,简单看了几页。
“对,没错,就是这本。”
“您之前看过?”
“她读研究生的时候,有一天,我替她收拾房间,无意间翻到过。”
端庄温柔的母亲合上那满纸泣诉,身上沉稳的气质让蒋珂不禁觉得有些熟悉。
“说来惭愧,当时,我和她爸爸......就是因为看了她的日记,才发现……她竟然有那么多极端想法。这对于学生来讲,是非常不健康的。”
蒋珂微微蹙起了眉心。
只听赵素音接着道:
“所幸......我们发现得并不算晚,她一向也是个听劝的孩子。我们找她谈过很多次后,也渐渐好了起来。”
“请问您是怎么觉得......她慢慢好了起来呢?”
她强压下心头逐渐升腾而起的无力与怒火,和善问出这个她已经猜到答案的问题。
赵素音显然有些为难。
不过,她纠结片刻,仍是如实答道:
“后来,她把日记本换了个很隐蔽的地方藏着,但我和她爸爸……需要了解她的情况,就还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给找到了。我们怕她看出端倪,就每次看完,还给她原封不动地放回去。省得她发现我们偷看,就不愿意再写了。”
果然与她所想的答案分毫不差。
“您可以直接和她沟通啊,为什么要看孩子......这种私密性很强的东西?”
“隐私?呵呵......”
久久未出声的李国平,终于在一旁摇着头发出了响动,
“就你们年轻人喜欢谈隐私!连她这个人,都是我们生养长大的,难道还要防着我们吗?”
赵素音暗暗戳了戳李国平,示意他不要这样说话,转头冲蒋珂尴尬地笑笑。
“这孩子……性格比较内向,不太爱和我们主动说什么。基本都是我们问什么,她才愿意说两句。我们这样做,也是关心她而已。”
蒋珂望着老两口,时至今日,他们仍旧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愿意自省一分一毫。
此时的她,带着满腔愤懑,但是她不能言说,也没资格言说。
否则,她定会看到李国平跳脚的一面——
“这是我们的家事,轮不到你指指点点!你警号是什么?我要向公安部门投诉你!”
她真心盼望着,世界上如他们一般的父母,可以越来越少。
也真心希望世人不要再觉得,毫无原则的顺从,就是所谓忠孝之道。
爱的首要前提,永远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把对方当成独立个人一般的尊重。
不论亲人、朋友,还是爱人。
蒋珂想起李清柔日记中的话,眼眶不禁有些酸。
“不就是装吗?我最会装了。”
日记中,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从她读研究生时,被窥见隐私的那刻起,早已泾渭分明。
真与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蒋珂自问道。
不就是装吗?
我最会装了。
依照家里惯例,爸妈又在吃饭时,对我进行了一顿深刻教育。
他们说,女孩子要温柔善良,怎么可以如此恶毒地诅咒别人呢?
拜托,我从来没做过一件恶毒的事情。
这只是我写在纸上的发泄。
“要不找个周末,约个心理医生看看吧?”
妈妈关心道。
“最该看心理医生的,不是你和爸爸吗?”
我凝视着她真心关切的目光,很想把这句话说出口。
但我知道,一旦我真的说出口,我将会面临我爸新一轮的狂风骤雨。
为了息事宁人,我挤出几滴眼泪,说:
“对不起,爸爸妈妈,让你们失望了。”
“哼……”
我爸哼了一声,果然没再继续骂我。
“我看那个唐颖啊,也是越长越歪了!把M国的那些不良风气,都带给你了!一点不像咱们传统的好女孩,以后少和她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