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验你和李国平赵素音夫妇的DNA。”
她听着，轻轻笑了起来：
“然后发现......我是他们丢弃在外的私生女？”
“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我当然知道。只不过，符合程序的验法，也是验燃车案中的受害者及她亲属的吧？我又算什么呢？”
“你清楚，燃车案的焚烧程度，根本验不了了。”
“哈哈，也是。不过，所有人都毫不怀疑烧成灰的就是李清柔，也并没有人报警说我李悦有什么异常，您这么做的证据和原因又是什么？”
李悦反问道。
蒋珂微微一怔。
她说得对。
这个案子走到今天，已经足以给所有人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没有人在乎她现在执着探寻下去的“原因”。
只是她自己的工作原则而已。
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
从前的她，会斩钉截铁地回答“重要”。
现在的她，只能回答“不知道”。
她收起仪器，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李悦的声音。
“蒋警官，日记和聊天记录您都看到了吧？”
她止住脚步，只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如果一个人自地狱中重获新生，你会再把她推下地狱吗？”
蒋珂低下头，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走向了电梯。
李悦目送蒋珂出了门，转身去洗手指上的502胶水。
没错，她趁去给蒋珂倒水招待的时候，偷偷在指尖做了手脚。
胶水能暂时模糊掉她的指纹。
她一向很小心。
就像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不忘从张厉手中，把自己摸过的李清柔资料要回来一样。
爸妈曾说过：“女孩子不结婚生子，这一辈子怎么会完整！”
她按照他们的期待，活到如今，却从未觉得自己的生命，会比现在更为完整。
被人操纵的生命，才是不完整的。
她成为了完整的李悦。
亦或者是，她成为了完整的自己。
她走向浴室，卸下平常见人时画上的浓妆，再一点一点卸掉皮肤上糊着的肤蜡。
妆容足矣改变一个人的皮相，肤蜡则是改变骨相的利器。
李悦的鼻子比她高挺许多，下颌也比她要宽上一点，她都需要用它来填补。
不过没关系，很快，很快她就不需要了。
她哼着轻快的调子走出浴室，阳光更盛，顺着她的窗子洒进来。
她迎着和煦的阳光收拾屋子，蓦然发现了少了一页纸的《流萤集》。
她看着锯齿状的撕裂痕迹，心仿佛被一只手倏然揪起，眼中有些不可置信。
她早晨读诗集的时候，可还没来得及涂胶水。
蒋珂一路沉默，驱车回局里。
刚把车停在车位上的时候，她从兜里摸出那张书页，默默看着上面的印刷体。
她趁她倒水的时候，偷偷撕下了这页诗。
“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经飞过。”
她把纸丢在一边，打开手机备忘录，默默输入标题《辞职报告》。
“尊敬的领导……”
她写得很快，无非就是些追忆往昔展望未来的说辞，只是在日期上犹豫了些许。
她鞠躬尽瘁这么久，年假还没休。
这个案子还没完全结案，她得盯完。
张厉还没转正，不如把他丢给小周带。
盘算盘算时间，她终于敲定了20XX年Y月Z日。
最后，她满意地浏览一遍，将手机收回兜里。
她重新捡起副驾上的那页纸，掏出自己用来点烟的打火机。
“啪。”
清脆的开火声伴随着橘蓝的火焰。
她点燃了那页诗。
干脆不留痕迹地飞走吧。
斐济，是一场新的开始。
清澈如果冻一般的碧海凝结成白色浪花，拍在李悦脚上。
她握着手机，在浅金沙滩上搜索着关于燃车案的后续消息。
没错，这是一个没有真凶，却处处充斥着悲剧的案件。
短视频的新闻播报响起：
“N市燃车案受害人李某某竟系自杀，其背后的原因令人深思！其父李某某，其母赵某某，与受害人李某某和丈夫刘某某，共同为XX公司股东，未经其他股东允许，刘某某擅自挪用资金进行营利活动，涉案数额巨大，依照法律，或将判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此次事件，无疑给现在适婚年龄的青年再次敲响警钟！应当爱护亲人和家庭，不要被一时利益蒙蔽......”
与此同时，唐颖的微信发了过来。
【对了，告诉你件事儿，蒋珂好像休了年假。】
年假吗？
她微微一笑，关掉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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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最后一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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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珂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有这么心安理得地睡过懒觉。
从前即使休息, 她心里也始终装着单位的事儿，自从做出辞职决定，她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一觉睡醒, 她双眼朦胧,看见了条未读短信。
【蒋警官，方便约您吃顿饭吗？我在Fake confess订了座，今晚七点, 不见不散。】
发件人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可她还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那个人称她为蒋警官, 而Fake confess, 是在燃车案当天中午, 唐颖和刘一诚用餐的地方。
刘一诚在蹲局子, 李清柔在国外，会是唐颖吗？
她故意没回, 打算晚上直接去一探究竟。
如果真的是有很重要的话对她讲，那么不管她回不回短信，那个人都会来。
其实，她很少出入这种预约制的餐厅。来查案完全没问题，但是来用餐，她还是有些拘谨。
“蒋女士, 您好, 这边请。”
她还没走到餐厅正门, 便已经见服务生笑着站在门前等候, 直直喊出她的名字，引着她来到一间清净雅致的包间。
她的好奇和疑惑在见到那个背影时, 统统转化为了震惊。
“你怎么回来了？！”
那人没有说话，只徐徐转过身。
她的眉眼舒展温和, 虽然没有李悦立体，但却有一份独特气质。
过去的那段日子，蒋珂曾在照片里无数次见过这张脸。
“我怕我不回来，这个世界上会再少一个出色的女刑警。”
李清柔从容地笑着。
蒋珂默了一瞬。
“你说什么呢？没有的事。”
“你知道在职场里，一个法定节假日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突然休了年假，意味着什么吗？”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短发女人。
“意味着她快要离职了。虽然你们体制内的辞职流程可能要更复杂一点，但还好，现在还来得及。”
“......来得及做什么？”
“来得及挽回你。”
“......我想辞职，其实和你没多大关系。只是......只是，我也需要放空自己，来想一想......怎么样才算是一个好警察。”
“你已经是一个好警察了。”
“我不是。”
蒋珂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她的答案。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哭。
但是一贯的坚强，让她拼命地克制着自己，不要在李清柔面前落下泪来。
李清柔定定地盯了她一会儿，浅笑道：
“其实我回来，也不全是因为你。你知道吗？在国外的这段日子，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什么？”
“我走不掉的。”
她的声音很轻，像包裹着一层散不尽的无奈。
“不论我去到哪里，都像是带着一副无形的镣铐。我穿着比基尼在沙滩上，就会有国外男性向我投来审视的目光，我恶狠狠地瞪回去，他们还会向我吹口哨。好不容易遇上几个亚裔女孩子，主动和我打招呼，聊了几句后，你猜她们说什么？”
“她们说，姐姐，你的肚子上有赘肉哦！穿连体式泳衣会更漂亮！”
“谁在乎漂不漂亮，我在海边，我只想穿比基尼，仅此而已。”
蒋珂默默地听她说着。
“尽管这个例子平平无奇。但你不觉得，无论我走到哪里，人人都脱不开特权者的凝视——或者说，是男性的凝视？”
“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认为男性有权统治女性的身体。有的人说，‘你穿得太暴露了，你这是媚男！’，有的人说‘你就该这么穿，我爱看！’，有的人说，‘女性就该穿得开放，不许捂着胸口，就应该大大方方展示给所有人！’，这些言论，你应该都很熟悉吧？”
“嗯。”蒋珂点了点头。
“可是，强迫女性开放，和批判女性放/荡，归根结底，都不是能让女性正视自己的方式。而消除这些特权的最佳方式，就是让更多的女性站在决策位，掌握话语权。”
她顿了顿，应上蒋珂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在努力争取掌握话语权的女人，因为我，就此在社会隐形。”
“我不能这么自私。”
她说着，眼泪落了下来。
“我承受过世界上太多的恶意，却从来没想过，这样大的善意，来自于一个从未与真实的我谋面的陌生女人。”
“你是警察，你应该知道，我们国家男女犯罪比例近乎9：1。多少男人身居高位贪污腐败，都还恬不知耻地装没事儿人，从来没自惭形愧到辞职。女性的道德感，却能让她从一个根本无人在意的细节里，放弃她从小梦寐以求的工作。”
“我猜得没错吧？如果不是因为极致的热爱与天赋，凭你是一个女人，你就根本坐不上队长的位子。”
“我没你说的那么伟大，我只是一个小刑警。”
蒋珂掩住语气中的鼻音，低声道。
“蒋珂，同为女性，你知道我有多艰难，可我同样也知道，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么不容易。”
她淌着泪，摇了摇头，
“我不能放你回归家庭，去做成功男人背后的隐形奉献者。”
“我要看着你向上爬，看着千千万万个如你一般的女人向上爬。尽管这比男人要艰难得多，我也要看着你，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我要看着你们在政坛占据大半江山；我要看着你们在人代会提真正的可建设性意见；我要看着你们做出尊重人权的决策。”
“我要看着和你一样有梦想有抱负的人，成为法官，成为知名律师，成为外科主任医生，成为船长，成为建筑师，成为高管.......成为现在把你们拒之门外的一切。”
“届时，你就不再是为数不多的女强人，而是再正常不过的女性之一。”
不知道从她的哪句话起，蒋珂已经用手背抵住了额头。
她只能看得见她的双肩在微微颤抖。
“我们缺少的，从来不是善意的提醒或者激进的谩骂，而是更为完善的制度和法律，以及正规的上升途径。”
蒋珂始终低着头，不想把狼狈的自己展示给她看。
她怎么会不懂呢？
她本就在男女比例极其失衡的地方。
在各个公安局的刑大里，基本没有女警去出外勤，参与讯问，大多都在从事内勤工作。
但又不可以没有女警。
因为在面对妇女或未成年少女时，需要女警来走个形式。
可高强度体能训练，长时间的蹲守，熬夜刑讯审查，三餐不规律等“不适合”女性完成的工作，难道女性真的不能胜任吗？
但每年上报编制名额的时候，仍会交代一句：“建议男性报考。”
这其实是“我们想要男人”的委婉表达。
可以说，当初局里没有她的强烈要求，或许也不会有今天的小周。
李清柔说得没错。
她不能被看似美好的现状诱惑。
李清柔才是看到矛盾本质的那个人。
而正式其本质，才是问题得到解决的伊始。
否则，无论有多少个“蒋珂”愿意放过万千个“李清柔”，她们仍是在原地打转，仍是在现存规则下苟延残喘。
她们都是带着镣铐起舞的人。
她们不该无视镣铐。
无视它，可它依然存在。
她们应该做的，是找到打开它的钥匙。
“可是......那不是你一直想要的自由吗？”
蒋珂整理一番心绪，抬头望向对面同样眼眶泛红的女人。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我的自由。”
她对她从容一笑。
“自由不是天高任鸟飞，而是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划重点，权利。”
“牺牲自己来成全别人的理想，这不是你的自由，是你的付出。”
“放弃自己的天赋，主动从事一些家庭劳务，也不是你的自由，是你的付出。”
“而这世上的每一份付出，都不该任劳任怨，都该被好好珍惜。”
“一路走来，我从一个不敢违抗爸妈，每天活在面具底下的人，到敢设计摆脱他们，换个身份出国，再到现在，回来面对我犯下的错误。我想，我已经有了面对未来的底气。”
她朝她伸出手来。
“你拯救过我，这次......也该我报答你。”
蒋珂看着眼前人如其名的女人。
李清柔。
清醒而温柔。
双手交握时，她们都望见了彼此眼中的坚定。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自首。”
“不是，我是说......这些都结束以后。”
李清柔弯了弯眼睛。
“接回圆圆，好好教她做人，再开个MCN公司，然后......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和你成为朋友。”
落地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深蓝湖景，包厢内若隐若现的灯光下，映着两个女人相视而笑的容颜。
那么，今后将由她们，将由万千为己奋斗的女性，来寻找解开世界镣铐的钥匙。
每一位由血肉塑造而来的女孩，她应当成为人类，而不是成为用来稳定社会的资源。
餐厅外，两辆车背道而驰。
出租车又一次停在了警局门前。
“您好，这么晚您来做什么？”
“我来自首。”
蒋珂回到家中，早已熟睡的女儿，给她留了张折成星星的字条。
她小心拆开，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
“妈妈，你忙坏了吧！回家的时候，一定要把我叫醒，让我抱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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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Fake confess是“假面的告白”。
世界不能没有女孩子，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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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到这里就真正完结辣，喜欢结局一的宝贝们就把它当结局，喜欢结局二的宝贝们这篇奉上～
下一本科幻悬疑《我不可能是假的》在我写完隔壁仙侠后开！大概是年底，可以先收个预收！
另外，全订的宝贝们喜欢的话可以给我一个五星咩？
（弯腰鞠躬）（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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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3-08-13 17:47:16~2023-08-14 20:2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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