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要醋跟辣椒油吗?”老板问。
孟怀谦迟疑。
他试图从大脑里搜寻,然而一无所获,尽管这两年里池霜作为梁潜的女友跟他们吃饭的次数并不算少,可他也不知道她的口味,半点印象都没有。
“可以都打包一些吗?”孟怀谦问。
老板乐了,“行啊,给女朋友买的吧?”
不等孟怀谦解释,老板又摇头,“肯定还不是女朋友,哪能不知道女朋友的口味。”
孟怀谦沉默。
想着对方只是陌生人,他实在没必要多费口舌解释太多。
老板却当他默认了,见他高高大大的,态度也挺好,干脆从锅里又夹了一个锅贴送给他。
孟怀谦接过后又道谢。
拿出手机扫码付钱,他低头瞥了一眼锅贴的数量,谨慎地又多付了这个锅贴的钱。
播报器有几秒的延迟,等孟怀谦提着打包好的锅贴走了几步后,老板听着机械般的女声,实在纳闷,怪人,真的是怪人,明明是送他的,非要又多付一块七毛五。
池霜正靠坐在沙发上翻看之前的市场调查报告。
这餐厅她占百分之六十,表姐占百分之四十,表姐做生意爽利又精明,这餐厅对标的还是中高档,这要是个不大的小店,池霜可能就做甩手掌柜了,可她这个人的确非常矫情,退圈后首次自己做生意当老板,她就希望能够稍微那么高大上一点……因此这餐厅的投资对她来说都不算小。
每一个环节哪怕她不懂,她都要试着去了解一下。
当然也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如果无事可做的话,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也会忍不住思念,她以前睡眠质量那么好,这段时间每天都要靠褪黑素才能勉强睡几个小时。
正在她边看报告边跟聘请的经理聊对店里开业的安排时,门铃响了起来。
她第一反应就认定了门口的人是孟怀谦。
她顿时就来了劲。
看吧,她说什么来着!她就知道孟怀谦一定会直接将她的需求随便说给助理或者谁听,让别人给她送来她要吃的东西——她跟他现在仍然不能说熟,她这辈子都不会跟这个人熟起来的!但是,经过这段时间并不愉快的相处,她发现了,这个人非常擅长自说自话,她说的,他永远都不会听进去。
她要他不要再来了,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他仿佛自毁双耳般无动于衷,隔天立马来给她刷存在感,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把她的话当放屁。
傲慢至极!
池霜进入了战斗模式,小跑到玄关处,看了眼显示屏,顿时偃旗息鼓。
她打开门,“钟姐,你怎么来了啊。”
门口的女人烫了大波浪,穿着干练的白色的套装,腋下夹着手包,手里拿着手机,正噼里啪啦地在屏幕上打着字,都没抬头看池霜一眼,回道:“路过,给你这个无业游民送点温暖。”
池霜:“……”
钟姐的出现就像一根针,戳破了她这个圆鼓鼓的气球,她这会儿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无精打采地从鞋柜里拿了双客人拖鞋递给钟姐后便转身往里走去。
钟姐只当这是自己家一样,轻松自在地跟在她身后,将手包往沙发上一甩,从果盘里掐了根香蕉,“我刚下飞机,饭都没顾上吃就来你这边了,你家阿姨呢?”
“今天没让她来。”池霜坐在单人沙发上抱着靠枕,百无聊赖地回。
“还说上你这来吃口热饭。”钟姐三下两下解决了香蕉后,抽了张纸巾随意擦擦手,以谈论天气般的自然口吻说,“我不跟你多说废话,你把那视频删了。”
池霜眼皮都没抬一下,垂眸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指甲,“怎么,特意过来就是让我删视频?我不删。”
“你这嘴啊。”钟姐笑了笑后,语气逐渐认真,“还是删了吧,温晴跟孙晓君闹了一天,人实在没法子了,给我打了个电话,高总也提了两句,说这个也不是大事。你说呢?”
“本来我是要删掉的,我还嫌这破视频占我手机内存呢。”池霜抬起头,轻蔑一笑,“但我现在不打算删了,刘总来了也没用,我急死她,我气死她。”
“之前我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她呢,去年点赞我被金主包养的微博,过年那会儿地方电视台的春晚,我俩在一个化妆间,她先上了全妆再直播故意拍我素颜……”
钟姐不耐烦地打断她的控诉,“得了,你们幼儿园发生的这些事少跟我讲。我又不是园长妈妈。”
“钟姐!”池霜懊恼地喊,“我跟她有过节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现在我没跟你继续签约了,你就帮着她来踩我?”
“没良心的。”钟姐骂她,“我是为了谁,温晴现在背靠高总,你现在把她得罪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背靠高总?”池霜凑了过来,追问道,“他俩……嗯?”
钟姐抬手推开她的脸,“高总的二婚妻子是温晴的小姨,她现在喊高总姨夫。”
“哦。”
池霜冷漠。
钟姐语重心长地说,“现在对外界都没说你要退圈,我这不是怕你以后又想继续干这行?”
“没可能了,我说话算话。”池霜说,“你当我仰卧起坐呢?”
钟姐:……
她只能忍耐,没有谁比她更了解池霜这脾气了。
现在嘴皮子磨破,池霜也会梗着脖子说“不”。
虽然如此,她也知道,池霜绝对不会将视频发出去。
算了,还是先顺顺毛吧。
她果断地换了个话题唠家常,“对了,你说巧不巧,我这次去出差,在机场碰到了任景锋,果然是事业更上一个台阶,看起来倒是比几年前更英俊了。他拐弯抹角地跟我打听你的事,看样子心里还有你,等着你松口他就立马来找你呢。”
池霜懒懒地往后一趟,“他有没有比之前更英俊我不知道,但他肯定更老了,今年都三十一了吧?三十岁的男人太柴了,跟鸡胸肉一样,鸡胸肉怎么做都不会好吃的。”
钟姐被这话逗得不行,“得了吧,人家现在是大律师,年轻有为。”
“他是大律师,那我就是大明星。”池霜说了后面这三个字后又扑哧笑了起来,“钟姐,你最好别讽刺我,我自尊心很强的,现在在我的地盘就得附和我。”
钟姐感慨不已。
或许这就是池霜谈恋爱时不管怎么作天作地,那群贱皮子还甘之如饴的原因吧。
“钟姐,你难得过来。”池霜又雀跃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个衣服,有家铜锅涮肉真的绝了,我带你去尝尝。”
“行啊。”
池霜又兴致勃勃地上楼了。
这就是她最近的状态,时而特别高兴,时而特别悲伤。
她上楼没多久,门铃响了起来,钟姐起身来到玄关处,显示屏里是挺鼻薄唇、眉清目朗的清俊男人,她愣了一下,这堪称极品的男人声音更是如玉石之声般悦耳,“是我,你想吃的锅贴、牛腩面还有奶茶都买好了。”
钟姐实在是对池霜彻底服气了。
楷模,必须是楷模,这才多久,又有优质大帅哥上门来当舔狗了。
钟姐果断开了门,想直面本人的俊脸。
六月份的京市已经进入了黑夜,斑驳的光影落在孟怀谦的身上,他看向钟姐的眼神顿了一顿,似在疑惑开门的人怎么不是池霜。
钟姐察言观色的本领一流,忙解释道:“先生,你是来找池霜的吧?她在楼上,马上就下来。”
“对了——”她脸上挂着职业笑容,“我姓钟,是池霜的经纪人。”
她的雷达启动。
眼前这个帅哥外形条件太过出色,更具疏离气场,这样的人如果能进圈、哪怕跟池霜一样当个花瓶,反响想必也很不错。
孟怀谦颔首,“你好,我姓孟。”
两人初次见面,池霜没有在场的情况下,都很谨慎地没有互报姓名,一切点到即止。
“来来来,进来。”钟姐连忙侧过身,热情招呼孟怀谦进来屋里。
孟怀谦却迟疑了几秒。
这个人不是池霜,池霜也没有邀请他进来。
钟姐看出了他的犹豫,内心惊奇不已:这么守规矩?不知道是本性如此还是被池霜虐久了……
“没事。”钟姐干脆直接伸手拉他,“你这还提着东西呢,快进来。”
孟怀谦猝不及防地被她拉进了屋里。
钟姐目光如扫描机一般打量着孟怀谦,越看越羡慕,要怎样!是不是国内所有的优质男都跟被池霜给拿下了?以她毒辣的眼光来看,眼前这位孟先生估计是跟圈里绝缘了,他身上这套西装看不出是什么品牌,但质地剪裁以及扣子都足以证明这可能是私人订制。
西装笔挺,手上的腕表才是重头戏。
她对这一块研究并不透彻,只看出来是什么品牌,具体什么型号价值几许,她估摸不出。
但这品牌的手表即便是入门级也得几十万。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为任景锋说好话了。任景锋现在俨然是法律界新贵,假以时日身家不菲,霜霜要是愿意跟他复合,那他肯定是要认她的人情,以后她需要打官司或者发展人脉,任景锋肯定二话不说帮她。
可霜霜确实也不是吃回头草的性子。
思及此,钟姐又笑着打探消息:“孟先生今年贵庚?”
“二十八岁。”
钟姐:……第一回合,孟帅哥胜。
就在钟姐再接再厉、势必要将孟怀谦的年收入、几处房产、父母是否健在、家中是否有遗传病基因通通打听到时,台阶处,一道女声传来打断了钟姐的发挥——
“你怎么来了?”
钟姐跟孟怀谦齐齐看了过来。
池霜换了珍珠白的连衣裙,她本就是圈子里公认的白瓷美人,身段玲珑,雪肤乌发,令人眼前一亮,此刻双手抱胸眉眼冷淡地盯着孟怀谦,钟姐只觉得见怪不怪。她就没见过池霜对哪个追求者客气过,甭管对方是大学教授也好,科技新贵也罢,她通通都是这副“你烦不烦怎么又来找我”的表情。
“你想吃的锅贴、牛腩面还有奶茶我买来了。”孟怀谦淡声回。
池霜嗯了一声,款款下楼,很淡的馥郁清香如有实质般萦绕在她身上。
她一靠近,那人便能清晰地嗅到。
“你自己买的?”她问。
“锅贴是我买的,牛腩面跟奶茶让司机买的。”孟怀谦不疾不徐地解释,“这三个店不在一个区,如果我自己去买再送过来,可能要到晚上九点。你说你饿了。”
钟姐看了看池霜,好家伙,折腾人的功力不减当年。
又看了看孟怀谦,这小伙子还挺……上道体贴。
池霜一时之间也很为难。
确实是她让孟怀谦去买的锅贴。
钟姐立马懂了,忙不迭快步过去拿起自己的手包说道:“霜霜,咱们改天再约,我不知道你还有客人,正好我今天也累了,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们慢慢聊!”
没等到池霜回应,她离开时又扬声道:“孟先生,再见。”
孟怀谦侧身,微微颔首,“钟小姐,再见。”
大门才关上,孟怀谦又对上了池霜那不悦的神情,他停顿几秒,“不是我想进来。”
“谁跟你说这个。”
池霜横他一眼,抬起手臂,孟怀谦明白她的意思,将买来的东西递给她。
钟姐出门时,扫视了一眼院落外面,果然除了她那车,还停着一辆黑色宾利。对此她一点儿都不意外,池霜的历任男友各个都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毕竟像池霜这样哪怕在圈里都能排得上号的美人,没点资本的谁有胆量敢追?
只是不知道这位,能不能顺利转正呢?
屋里,池霜去洗手间洗了手,打开了外卖盒,喷香四溢。
她这会儿还真有点饿了,这半个多月以来,最开始一个星期她几乎没怎么吃东西,都快上营养液了,之后也是饥一顿饱一顿。饿了、想吃东西也是人在慢慢变好的信号,她来了胃口,打开装醋的分装小盒,夹起锅贴蘸了醋。
孟怀谦注意到她的动作。
她都没开辣椒油,顿时记在了心里,原来她吃锅贴不吃辣椒油,只吃醋的。
孟怀谦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一阵无言后,他主动开了口,却是道歉:“我回去以后仔细地想过了,茶叶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我应该提前征得你同意后再送过去。”
池霜咬了一口锅贴,汁水鲜甜。
她想,晚了晚了!
道歉也是有时效的,过时不候!而且她强烈怀疑,如果不是她反其道而行要折磨他,他根本就意识不到他错在哪了。
一定要让她发脾气,他才说对不起吗?
是想气死谁啊?
“以后不会了。”孟怀谦又说,“守在外面的三个司机我也让他们走了,不过你现在一个人住在这里我不太放心,或许我们可以商量出一种你可以接受的方式,比如我在这附近租栋房子,司机跟阿姨住着,你有什么事,他们也可以最快赶过来。你觉得可行吗?”
池霜将嘴唇上的油擦干净后,才吸了一口奶茶,“不好。”
孟怀谦早就有所准备,他温和点头,“那么,我们可以这样……”
“不用了。”她慢悠悠地说,“我马上就要搬家。”
孟怀谦错愕两秒,“搬家?”
“对。这地方我不打算住了。”
再住下去她会有问题的。这里每一处都有梁潜的痕迹,也有着太多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回忆,她想走出来,她不会为已经死去的梁潜停下脚步,他也不配。
她会搬到没有他痕迹的屋子,会积极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或许在不那么遥远的未来,她会碰到下一个她喜欢的人,她会同这个人约会、恋爱,对方足够合她心意,兴许也会到谈婚论嫁那一步,谁说得准呢?
孟怀谦盯着她,见她面露落寞,心头发涩,“房子找到了吗?”
他回忆着,自己名下有哪些空着的房子。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或者她喜欢哪里都可以。
“你要给我找房子?”池霜反问。
孟怀谦不假思索地点头。
“好啊。”
池霜没所谓地掰着手指给他罗列条件,“第一,要离我那家餐厅近一点,不要超过五公里,第二,小区的安全隐私要做得很好,物业也要足够负责,第三,我很挑邻居的,我希望最后找的房子上面十层下面五层家里都不要有小孩,以及楼上楼下尤其是隔壁都得是单身女性,第四,房子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一百来平就差不多了。”
孟怀谦一条一条都记下来:“好。”
池霜今天胃口不错,孟怀谦带来的东西几乎都吃了一半。
她看向他,突然兴致缺缺。
将打包盒往里一推,理直气壮地吩咐他,“好了,我要休息了,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就走吧。”
孟怀谦扫了一眼她剩下的食物,略一计算,猜测她是真的吃饱了,这才放心。
连他都没有察觉到,他似乎很快地就进入了状态。从来没有人这样差使他跑腿,更别说吩咐他收拾残局,很奇怪,他没有抗拒或者不适的情绪,仿佛有一种这也是天经地义的感觉。
孟怀谦伸手,挽起袖子,动作并不麻利,却也不慌张地将她用过的一次性筷子、汤勺以及擦过嘴的纸巾都捡起来放进袋子里,打了个结,拎在手上,又以征求她意见的口吻礼貌地询问:“能借洗手间,我去洗个手吗?”
“去吧。”
孟怀谦却是在她的目光中拎着垃圾袋出了门,过了几分钟后,他折返回来,步履沉稳地进了洗手间,没一会儿,她就听到了传来的水声。
他洗了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过去了。
池霜明白过来,他有洁癖。
哈哈哈哈哈哈!!
好啊!!!
她一扫之前的沉闷,几乎都要叉着腰狂笑了,小子,还是被我折磨到了吧!
她笑意盈盈地坐在沙发上,时刻准备迎接从洗手间出来的孟怀谦。
孟怀谦终于洗好手,又抽了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干净,这才戴上腕表,从容地从洗手间出来,一时间就对上了池霜那盛满了笑意的明亮双眸,她笑起来的模样实在生动,唇边还有着浅浅的梨涡。
他忽地一怔。
池霜从意识到他可能有洁癖就开始计时,估算他洗个手都洗了七八分钟。
这人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替她收拾残局、忍耐着恶心扔垃圾,又淡定如神地折返回来,这客气而克制的面具直到进了洗手间才匆忙取下。
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心里骂她一万遍。
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缓解不爽、痛苦等情绪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转移给别人。
“洗完啦?”池霜起身围着他走了半圈,得意地控诉,“孟总,把这都当自己家了吧,洗一次手要用掉我半瓶洗手液呢。”
孟怀谦见她眼里狡黠的笑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猜到了她此刻笑得开心的原因,只能无可奈何任由她取笑。
“不止,你洗一次手用的水,搞不好都够我泡次澡了。”
池霜越说越开心,总之,折磨到了他一分,她就会开心十分。
一边损他一边从上到下的打量他,以前她还没有注意过他,这人果然是一丝不苟到几乎刻板,难以想象他可能都工作一天了,西装裤跟衬衫依然平整。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头发以及手指上的时间会长一些。
孟怀谦也能感觉到她在审视他。
她没打算遮掩,眼神玩味,好似是在看动物园里的狮子老虎。
其实这样的目光对孟怀谦来说,是一种冒犯。但很奇怪,他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狮子老虎,只能任由她这般放肆地打量。
“孟怀谦,”池霜又直视他的眼睛,“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以后只会多,不会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很多人都会低估“照顾”一个人的困难程度。
其实像她跟孟怀谦这样的关系,最好老死不相往来,若干年后想起自己曾经某一任差点订婚的男友因他而死、她单方面地痛骂他,这才是正常的走向。可惜他们男人有时候太过伪善,死去的人已经死了,却要从活着的人身上赎罪,付出满腔的愧疚。
明知道活着的人不想见到他,他还要以代替梁潜的名义来干扰她的生活,美其名曰“照顾”。
这种“照顾”要到哪一天才能结束呢。
到他的愧疚用完为止。
那时候他也走出了兄弟为他丧命的阴影,重新拥抱新生活啦。
孟怀谦没说话,依然平静地看着她。
“行吧。”池霜瞥他一眼,“你选择令你好受的方式,我也选择令我痛快的方式。挺好。”
孟怀谦才洗过的手,这会儿仍然带着凉意。
他一言不发,似乎是对她的话不太满意。
其实事发至今,真正痛苦到寝食难安,难过到呼吸都艰涩的人,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目前只有孟怀谦能让池霜有强烈的情绪。
譬如愤怒,譬如幸灾乐祸。
同样地,也只有池霜能让孟怀谦不再麻木。
在失去梁潜以后,池霜的身上仍然有一种名为“生命力”的东西。
他比谁都害怕他会淡忘这份痛苦,他骨子里有多凉薄他心知肚明。愧疚这类的情绪本就缥缈,一个月时,他也许还会感到痛楚,那半年、一年甚至是两年呢。
替代痛楚的则变成了云淡风轻的怀念。
“好。”
孟怀谦依然温和地点头。
池霜收回视线,从他身边经过,上楼回房。
孟怀谦也就不便再继续呆下去,换了鞋出门,动作放轻地关上门,只是在临走前,他的视线又不经意地掠过了那几双高跟鞋。
池霜躺在主卧沙发上,半天没听到引擎发动的声响,以为他还没走。她起身来到窗边,低头往下瞧,不由得愣了几秒,身着衬衫西裤的男人倚着车,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他站姿不如之前那样板正,微微弓着背,指尖一点红光忽明忽灭,烟雾缭绕。
孟怀谦烟瘾不重,只有异常烦躁、需要冷静的时候才会抽上一两根。
从屋子里出来时瞥见不远处的枫林,好似出现了幻听。
梁潜曾说,等京市入了秋,他们几个可以边看风景边坐在露台小酌。
这辈子再也没有这样的时刻了,他想。
黑夜如困兽就要将他一口吞噬之时,他的手机振动了几下,将他拉回了现实,拿起一看,竟然是池霜发来的短信。
【烦不烦!以后在我家方圆十里以内,禁止吸烟!!】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二楼亮灯的房间,正好看到她粗暴地拉上窗帘。
身体比意识更快,他已经掐灭了烟头,还抬手挥了挥空气中的烟草味,生怕这味道飘到了屋子里被她嗅到惹她生气。
池霜关了窗帘后,坐在床尾凳上。
太烦了!
这就跟已经甩了的前任半夜买醉跑到她家门口发疯、还附赠一堆呕吐物有什么区别!
要抽烟到别的地方抽去!
她手机振动。
很嫌弃地低头看了一眼,还是两条短信。
明明是很短很短的话,为什么要分两条发!
【好。】
【对不起。】
孟怀谦现在的口头禅是对不起了吗?
而楼下,孟怀谦又盯着她发来的消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奇怪的是,那些沉闷、晦涩、焦躁、阴冷的情绪也随之一扫而空。
第二天,池霜很早就醒了,躺在床上放空了好一会儿后才起来,接着开车前往餐厅,主厨、经理还有表姐都在,他们要开始确定餐单了,讨论了一上午也还没有进展,明天继续。
池霜拒绝了表姐的午餐邀约,又出发前往别处。她感谢江诗雨之前的陪伴,这几天心情好点了就准备请吃饭,她们不愧是多年的闺蜜,江诗雨半点没跟她客气,选了一家人均两千的日料店,这家店口碑生意都很好,幸好她跟老板有一点交情,不然还真不一定能订得到位子。
江诗雨坐下来后便咔咔开始拍照,池霜要凑过去跟她合照,被她无情铁掌一把推开,“识相点。”
“江总,请你吃饭连入镜的资格都没有吗?”
“没有。”
江诗雨一边对着镜头找角度一边问,“有没有发现我有一些变化?”
“这是什么死亡问题。”池霜还是凑过去,仔细端量她的脸,“做了热玛吉还是超声炮?”
江诗雨:“……”
“……热玛吉。”她说,“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我的神采。最近完全不想辞职了,公司里上到领导下到同事,现在都以为我是微服私访的大小姐,一个个对我特别客气,我上司还拐弯抹角的问我跟孟总是不是亲戚,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吗?”
池霜一听到她们的话题居然提到了孟怀谦,顿时索然无味,冷漠地说:“我不知道你怎么回答的,但根据我的经验,女主角会立马澄清这个误会,只有恶毒的女配会支支吾吾,故意误导别人继续误会。”
“要怎样!”江诗雨说,“你别说我,有个蹭巨星大腕流量的机会,你难道不蹭?”
池霜回:“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蹭别人的流量?”
江诗雨快速地反击:“所以你不红啊。”
“你那份两千一百八十块!”
“能蹭多久是多久,我愿意这个美丽的误会持续到我百年以后。”江诗雨双手合十祈祷,“我已经很收敛了,只让别人误会我跟孟总是远房亲戚,可没暗示我是他女朋友未婚妻。”
池霜微笑,“那是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吧。”
江诗雨自动忽略这句话,给自己又倒了杯茶,“这倒不是主要原因,就是我怕这谣言传到孟总耳朵里,他会给我发律师函。”
池霜不想一直听到这个名字,果断转移话题,“你之前不是总说你楼上邻居没素质,大半夜还闹腾吗?要不这样,诗雨,你来陪我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不好。”江诗雨一口回绝,“我的大明星,你不食人间烟火,不知道每天的早高峰有多恐怖吗?你那里又偏,地铁站都在两三公里以外。”
“我的车给你开啊。”
“我的姐,你行行好,你那车一百多万,就凭我这技术一不小心刮到蹭到,我一个月工资全搭进去都不够!要不这样,你到我家来住,正好我有个次卧空着。”
这次无情拒绝的人是池霜,“不好,你那里我一年去两次已经是极限。”
去年池霜从剧组杀青连夜赶回京市,就是为了给江诗雨过生日,她留宿了两个晚上,被折磨得够呛。
大清早有人剁饺子馅的。
半夜楼上夫妻吵架打打摔摔的。
还有精力充沛的小孩在家里疯狂跑酷。
江诗雨听出了池霜的意思,“你是想搬出来?不是还有几套房子吗你?”
“那几套一时半会儿也住不了。”池霜也为这事心烦,“我肯定是要拆了再重新装修,还是要找个过渡的房子才行。”
“找房子更烦。”江诗雨叹气,“你以为我不想换啊,换房子烦,搬家更烦,所以我还能继续忍忍。”
池霜一手托腮。
放在手肘边的手机振动了几下,全是短信。
江诗雨随口问道:“一条接着一条的,谁给你发的短信。”
池霜懒洋洋地回:“你远房表叔。”
江诗雨:“?”
江诗雨这会儿脑子有点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孟总?”
“对啊。”池霜一边看短信内容一边应道。
她还真是有些惊讶了。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这都还没有二十个小时,孟怀谦居然就已经帮她找到了三处符合她要求的房子。
……不对,应该夸他手底下的员工办事效率高。
这房子肯定不是他自己去找的。
“孟总还真是百折不挠。”江诗雨手捧着杯子喝了口茶感慨,“他其实挺有诚意的,前段时间我去陪你,他每天都会问我你有没有吃东西,吃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