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霜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幸好我睡觉前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肖萌说:“好可惜,我跟诗雨起来得晚一点,不过真的挺震撼的,至少我们看到了日出的后半程,体验感绝了,吹着海风看日出,绝美!浪漫!”
“不可惜。”池霜戴上发箍往洗手间走去,“日出可没我睡觉重要,而且看到月亮就够了。”
“这游艇可真大。”
江诗雨拿着手机自拍,想起什么,贼兮兮地问:“对了,你现在跟孟总什么关系呢?”
“问一些废话。”肖萌勾了勾手指,眨眨眼,“要是真有了什么关系,就是他们两个人来了,叫这么一堆电灯泡做什么呢?”
池霜探出头来,故作凶恶地抬手冲她们刨了刨,“两位,请专注我的事业跟作品,不要过分关注我的私生活。”
“那我们就真的挺好奇的嘛。”
肖萌抱着抱枕靠近了她,倚在洗手间的门边,“说说,别这么小气啊。”
池霜闭着眼睛刷牙,等她要洗脸时,两个好朋友还死死地盯着她,她败下阵来,白净的脸庞上满是洗面奶搓出来的泡泡,一边搓一边说:“你们都知道,我是个很在意仪式感的人。”
“其他人跟我没关系,我可不跟谁来什么心照不宣那一套。”
池霜没所谓地继续揉搓。
她就是这样的人,喜欢她就得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连告白都想省略的男人,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偷懒呢!
“有趣有趣。”肖萌问,“你没想过要给他一点暗示吗?”
“拜托,谁要跟榆木疙瘩谈恋爱啊!”
池霜打开水龙头,捧着手里的水将脸上的泡沫洗干净,几缕乌发都贴在了脸颊上。
“可能他也在等待一个时机。”
江诗雨说:“总觉得像孟总这样的人,就是要一击即中。”
“够了。”池霜洗漱完毕,从洗手间出来,随手拿起了手机,“你们强行拉我讨论这个话题已经快五分钟了,没必要,很无聊的啦。”
才说完这话,她点开微信界面,发现孟怀谦给她发了消息。
她拖过椅子坐下,一边拿起喷雾往脸上喷,一边睁开一条缝看他发的视频。
一连三个。
最长的那个三四分钟,最短的也有近四十秒,将日出的过程都拍了下来。
她边看边止不住地笑。当然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虽然海上之行很愉快,可池霜作为餐厅的老板,也没道理将事情都抛下、怡然自得地度假。游艇上什么都有,但一直在海上漂着,再美的景色也会看腻,中午时分,游艇便按着原路线返回港口。
只是一个晚上,只是海上的一轮明月,对于忙碌中的池霜来说也已经足够,是她收到的,最为深刻的中秋礼物。
双节休完,孟怀谦也恢复了之前的工作节奏,这天中午,特助将拍卖会的邀请函放在了他的桌面上。
这个拍卖会的重头戏在于会推出一颗粉色裸钻。
之前在港城首次亮相时,孟怀谦便注意到了,询问之后才得知会在这次推出并且拍卖,很多人都在摩拳擦掌,毕竟这样纯净无暇的粉钻也算稀少,在此之前,他很少会关注珠宝这块,即便几次出入这种场合,也都是陪伴母亲,经验甚少。
他在看到这颗粉钻时,首先想到的是她。
如玫瑰般绚烂明亮。
孟怀谦并没有别人想象的那样胸有成竹,他跟容坤说的也都是真话,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正处于局中,又如何能跳出来冷静地去分析池霜的一言一行。
他上班,也就意味着池霜的假期也就来了,痛痛快快地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后,这才满血复活。
“吃饭了吗?”
电话中,池霜现在对孟怀谦的“请安”已经免疫,语速很快地回:“吃了,阿姨做的葱油鸡、蒜蓉生菜还有猪骨汤。”
那边传来清朗的笑声,如常地汇报自己的行程,“我跟几个以前留学时认识的朋友一起吃的饭。”
顿了顿,又很多余地补充一句,“有一个异性朋友,带了她的丈夫还有女儿。”
池霜以前对这种仿佛居家过日子的男人敬谢不敏。
现在能跟孟怀谦连“晚饭吃的什么”都会聊两三分钟这件事,她只能说这是一个意外,一个她都没有想过的意外。
“我明天中午回,大概一点钟前会到机场,如果航班不延误的话。”
孟怀谦已经习惯了事无巨细地交待所有的行程。
不过狡猾的男人偶尔也会说谎,比如这次,他跟池霜说是来沪市出差,当然他也没说错,只是出差是顺便,来拍卖会才是此次出行的主要目的。
池霜轻哼一声,等待下文。
果然他又说道:“下午能请我吃个饭吗?”
节假日时池霜很忙,孟怀谦很有眼色地过来给她当助理,上下班接送不说,工作上也是能帮就帮。
池霜觉得这助理挺不错,自然不能亏待了他,便爽快地要给他算兼职工资。
孟怀谦脑子转得飞快,立刻跟她商量,工资他要,但要放在她那里,以后他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了她可以请客,直到工资用完为止。
池霜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赞叹他处心积虑、老谋深算。
“行啊,你想吃什么。”
她也是服气,以前这点兼职工资可能都不够他吃顿饭,现在他生怕一眨眼就挥霍没了,倒是格外节省简朴了。
他去沪市前他们就吃过一顿,一家老字号面馆,人均不超过四十。
“我研究研究。”他语带笑意地说,“放心,我在明天出发前会决定好。”
对于池霜来说,这是普通而又安宁的一天,如果她晚上没做那个梦的话。
她在梦中甚至都清晰地知道,这不只是一个梦。整个梦境的主角并不是她,而是许舒宁,这个梦就像是一本小说完结后的番外,番外自然以女主角的视角来写。
突然天空飘起了雨丝,带着凉意。
书屋的屋檐下也有行人躲雨,有的人打开天气预报见这场雨迟迟不停,干脆冒雨冲了出去,没一会儿,躲雨的人越来越少。
许舒宁不经意地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女人身段窈窕,身穿针织连衣长裙,轻盈曼妙,一头乌发用珍珠发夹抓住,偶有几缕散落在肩头,随意却又温婉美丽,书屋中也有人时不时地抬头看她,她似乎对这样的惊艳目光已经习以为常。
许舒宁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想,小偷可能就是这样,所谓幸福,就像偷来的一块金子,刚开始兴奋雀跃,到后来惴惴不安,日日惶恐。怕见到与之相关的人,甚至会偷偷揣测,那些人私底下都用怎样的口吻提起她,那些话语就像是利箭,已经扎得她鲜血淋漓。
猝不及防地,两人对视。
女人却好似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一般,淡然地挪开了视线,她随手拿起结账的书籍,无名指上的钻戒熠熠生光。
许舒宁立在原处苦笑,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像什么……正要躲开时,只见女人推开了玻璃门,雨丝飘在了她的脸庞上,她瑟缩一下,漂亮的眉毛皱起。
——我该做点什么。
——我想给她一把伞。
许舒宁匆匆回到自己的座位,手忙脚乱地打开包,找到了一把折叠伞,她迟疑了两秒,还是追了过去,推开玻璃门,看到了那一双背影,她停下了脚步。
雨幕中,身姿挺拔而修长的男人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他小心地护着心爱的妻子,哪怕伞也不小,他还是习惯性地将伞柄往她那边挪。
他搂着她、她依偎在他的怀中。
男人的左手放在了她的腰上,无名指上戴着男戒。
同样地,他左手上还有着一道疤。
许舒宁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出神。
——听说她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
——听说她的丈夫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等到了她点头嫁给他。
下午时分。
孟怀谦直接从机场前往公司,忙完了手中的工作这才开车前往翡翠星城来接池霜。
池霜大概没有休息好,上车后眉宇之间也带着倦怠之色。孟怀谦注意着她的神情,低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今天就不出去了,我先送你上去,再让刘姨做点你爱吃的饭菜?”
“没有。”池霜捏了捏鼻梁,又摆摆手说,“就是没睡好,我都答应了要请你吃饭呀。”
听她语气跟以往一般,孟怀谦这才发动引擎,前往目的地,“我查过攻略了,他们说这家的小吊梨汤不错,现在也快深秋了,喝点梨汤不错,怎么样?”
“可以啊。”池霜打起精神来,偏头对他一笑,“孟总,请问这家人均价位多少呢?”
孟怀谦诚实地回答:“招牌是小吊梨汤,但也有别的菜,我们都可以试试,人均价位大概一百左右。”
池霜鼓掌,赞叹:“果然从沪市回来一趟人都洋气了!上一顿人均三十,现在直线飙升,不错不错。”
孟怀谦为了博她一笑,仍然一本正经地附和,“其实我觉得有点贵,不过偶尔也可以奢侈一次。”
总算逗得池霜眉开眼笑。
“沪市天气怎么样?”她问道。
“这两天在下雨。”他一边开车一边回她,“不过这一次也有很大的收获。”
比如竞价拍到了那颗粉钻。
池霜以为他说的是公事,也就没再追问。
一路畅通无阻地来了商场,这家店生意果然火爆,他们来得算早的,还是要等排位。于是,两人又去了别处买奶茶,奶茶店里,孟怀谦熟练地拿起手机扫码点餐——他并不喜欢这样时髦的方式,以前也不太习惯,多亏了这一年多的种种经验,他现在已经很熟悉这套流程。
池霜凑过来,点了自己要喝的,视线低垂,落在了他的手背上,除了很好扎针输液的血管隐隐若现,什么痕迹都没有。
孟怀谦有一双好看的手,指甲修剪得整齐而干净,指节分明有骨骼感。
肤色不算白皙,但绝对称不上“黑”。
这样一双手,平日里做得最多的可能就是处理各种公事。
孟怀谦也注意到她的眼神,顺着视线低头,“在看什么?”
他还以为是手上有脏东西。
什么都没有。
池霜收回视线,唇角漾开笑意,打趣道:“就是觉得你这狗爪子挺好看,多看两眼,怎么,要收费吗?”
孟怀谦干脆右手拿手机,伸出左手让她看个仔细。
“不看了,快点单,等下人会越来越多的!”池霜白他一眼,催促他。
“好。”
孟怀谦也被池霜的口味带偏,他并不爱奶茶,此刻也点了一杯还算清新的果茶。
京市本就热闹人又多,到了下班时,哪哪都是人,下单到拿到奶茶都花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好在,等他们又重新来到那家餐厅时正好也叫到他们的号。
两人位的桌子并不大,孟怀谦的一双长腿简直无处安放,时不时地就会蹭到池霜的腿。
池霜偶尔不耐烦了,会用脚尖踢他的皮鞋,以示警告。
“请。”
孟怀谦示意池霜扫码点餐。
池霜瞥了他一眼,扫码之后将手机递给他,“做攻略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这家有哪些特色,来吧,我请客你来点。”
他笑着接过她的手机。
他们两个人的胃口都不大,简单点好菜后,池霜下单顺便结账,又点开了某个记账app,一边输入这顿花费的金额一边说:“我上一次记账还是我初中的时候,你应该感到荣幸,哦,顺便提醒你,这顿之后,你的兼职工资只剩这个数了。”
她将手机屏幕对着他晃了晃,示意他检查核对账目。
孟怀谦正细致地给她清洗碗筷,抬眸扫了一眼,说:“钱真的不经花。”
这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有种别致的喜感。
池霜一手托腮,哼笑道:“录下来在奥朗广播里循环播放,你猜你会被人砍多少刀。”
“我的意思是,还得想办法再创收。”
“美得你!”
事实证明,孟怀谦的研究方向没有出错,主打一个物美价廉。物美当然要在价廉前面,这次他大浪淘沙找的餐厅虽然环境一般,但味道对得起这个价格,甚至还有意外的惊喜,比如招牌小吊梨汤就实在不错。
吃过饭后,两人又在商场闲逛消食,这便是男女关系的奥妙之处。
比朋友更亲近,离情人又只差一步。
不认识他们的陌生人都以为他们是热恋中的情侣。
孟怀谦尽职尽责地将她送到了门口,池霜抱着双臂看着显示屏中的他,她都不用看时间,他的身体里仿佛有时钟,做什么事都有时间规定,很多时候,他刻板、一丝不苟,这令她偶尔也会产生这样的疑惑——
这样对自己如此严格的一个人,他是怎么下定决心走向她的呢?
在他前往电梯厅的前一秒,她转身往屋子里走去,连拖鞋都懒得穿,光脚来到景观阳台上。
远处的点点灯光与星空相映生辉,美不胜收。
她不禁感慨,其实她演技也挺不错的,当她真的想骗过一个人的时候,往往都能成功。毕竟是金盆洗手的影坛瑰宝,她想到这个称呼,扑哧笑出声来,之后又渐渐收敛了唇角边的笑意。
可是,人能骗得过自己吗?
可以,但她不想。
一场秋雨一场寒。
池霜来到餐厅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才来到二楼,还没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便瞥见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弯着腰腹扶着墙,身上还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酒气。
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天都在餐厅上演,并不稀奇,她本想收回眼神继续往前走时,男人偏头,露出了侧脸,待看清后,她叹了一声——怎么是他?
其实也不应该奇怪,许舒宁走后,梁潜安分了一小段时间,也开始频繁地出入小苑。他是客人,还是出手大方的客人,她开门做生意,没道理竖个牌子写上梁潜禁止入内将人往外赶,而且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们两个人都是和平分手。这年头,即便是结束的关系,扯上和平两个字,哪怕见面了还得冲对方假笑一个呢。
他每回来,也不会特意来找她,好像真的只是过来吃饭应酬。
池霜都必须得承认,他越来越像她记忆中那个已经模糊了身影的梁潜。
见梁潜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她走出几步,唤来一个服务员,抬手一指,“梁总好像喝多了,你去扶他休息一会儿,看看他有没有什么需要。”
服务员小哥赶忙走过去要扶梁潜。
梁潜仿佛这才看到池霜,他担心自己身上的酒气熏到她,微微侧头,脸没对着她,话却是对她说的,“没事,我就是觉得有点闷。去露台透透气就好。”
服务员听了这话,就要扶着他去不远处的露台。
池霜见梁潜脚步虚浮,眉宇之间的痛楚也不是作伪,她迟疑了一会儿,也跟着过去。她知道梁潜的性子,服务员说的话在他这里根本就不管用,更不能强制性地扶他去别处,可他这样子在露台上吹冷风像话吗?
这要是……
一不小心昏过去了,岂不是要叫救护车?
救护车如果出现在她餐厅门口,她都可以想象到食客们会有多精彩纷呈的猜测了。
商战都是肮脏的,被附近餐厅的老板见了,指不定要怎么做文章——餐饮业最忌讳的不是有人发酒疯闹事,而是人在自己的餐厅撅了过去,那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你司机呢?”池霜催促,“吃完了就赶紧让你司机带你回去呀。”
梁潜坐在露台的藤椅上,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尽量舒展眉头,轻声道:“我缓缓。”
“你在我这儿缓什么呢。”
池霜也还算了解他,两人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他不可能给她玩苦肉计这一招,“你不舒服要去医院的。”
“没什么事。”梁潜低声,“只是当时坠海的一点后遗症,头会疼,医生说我的头撞到了礁石,在海里也差点溺毙,阿越已经请了国内外的专家之后会给我做全面的检查。”
池霜本来也没放在心上。
听着听着,又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低头扫了他几眼,她记得在原著中,梁潜的身体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也没有提起他有什么头疼的后遗症。
难道……
她抱着手臂,脑子里也有了一个新的思路。
其实如果梁潜不是男主的话,他早就死得透透的了,他根本就没有生还的可能。
他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他是女主角的男人。
当他脱离了剧情,当他不再是男主时,他就不再拥有那些特殊待遇了。
梁潜提起坠海这件事,心也逐渐下沉,自然而然地也就记起了这段时间的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测。他从刘宏阳入手去查,居然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查到,他坠海真的是一个意外,他在海滩被许力明救起也是巧合……
可他不相信。
他如果这样天真地认为只是偶然,那他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如果这是针对他的一场阴谋,那么目的呢,不是要他的命,而是……他呼吸都慢了半拍,是为了分开他跟霜霜?
他想提醒池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他没有任何证据,连背后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贸然说出来除了让霜霜恐慌以外,又有什么作用呢?
更何况,他也不希望霜霜被牵连到这件诡谲的事件中。
“霜霜……”梁潜喊了她一声。
池霜此刻正心烦,哪里有空注意他的欲言又止,摆了摆手道:“这会儿也不早了,既然应酬结束了,就赶紧回家或者去医院吧。”
说着她就要往里走。
她跟梁潜这辈子成不了仇人,也当不了陌生人,能碰到说两句话,那也是出于餐厅老板跟顾客的身份。
“霜霜。”
毕竟喝了酒,梁潜起身的时候差点没站稳,“我最近回了星语半岛住,你的行李都搬了出去,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之前送我的那幅画。”
“烧了。”池霜不甚在意地说,“那时候都以为你死了嘛。”
梁潜早就猜到。
他将别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倒是地毯上有剪断了的红绳,那时候他就猜到她多半是烧了那幅画。
明明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提起来时,五脏六腑都被一根细绳牵扯,细细密密的疼痛。
池霜走出两步,又被他叫住,他的声音在这秋风之中有些飘忽,“能帮我再画一幅吗?”
“……”池霜差点笑出声来。
她又没改行当画家!
而且就算她支起画布要画画,画谁也不会再画他呀!
“你说呢。”
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她明明以前就跟他说过,她笔下的人物只会是她喜欢的,只有这样,她才会有动笔的兴致。
他也不想想,她现在喜欢他吗?
梁潜苦笑,没再强求,又坐了下来,任这风吹散他身上的酒味。
露台的光线并不明亮,池霜也是这时候才看到,有人站在不远处,置身于半明半寐中,孟怀谦手臂上挽着西装外套,正静静地看着他们所在的方位。
他隐匿于此,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
池霜这一刻甚至在想,他们三人所在的方位,好像可以拼成三角形。
她被这个想法恶寒到,没有再回头看梁潜,而是往孟怀谦的方向走去,他也朝她走来,两步便碰到。
“你来得正好。”池霜问,“你停车的时候有看到他的车吗?司机在车上吗?”
坐在露台上的梁潜平声回道:“霜霜,我司机就在楼下。”
池霜扭头,“刚才问你你怎么不讲。”
这会儿倒是答得快。
梁潜笑了笑,按了按额头,“抱歉。”
只是一点卑劣的私心,想要跟她多说两句话。
“那你给你司机打电话,让他上来接你。”
“好。”梁潜应了一声,从头到尾,他的视线都没往孟怀谦上挪过一秒,他专注地凝视着池霜,声音低缓,“刚才麻烦你了。”
孟怀谦眼神淡漠地看向他,很快收回。
“吃饭了吗?”他低声问她。
“在外面吃的。”
“嗯。”他盯着她,京市已经是深秋,气温也不如前段时间舒适,她穿得单薄,他将臂弯上的西装轻轻地为她披上,“降温了,当心着凉。”
池霜一怔,孟怀谦爱干净,衣服上也没有奇怪的味道,但她仍能嗅到他的气息。
干净、温润、淡雅。
以他们目前这种离情侣只有一步之遥的关系来说,这个举动并不算唐突,因为在此之前,他用他的西装为她盖住过大腿,这一瞬间,她有种被他的气息严丝合缝包裹的错觉。
梁潜漠然而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仿佛被孟怀谦拥入怀中。他的眼中,强势却又卑微地将孟怀谦从画面中替换,落于他心里的是很久以前的记忆。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不止一次地为她披上衣服。
寒冬腊月,她穿着礼服从晚宴场所出来,见了他,鼻尖冻得微红。
他赶忙大步过去,为她穿上了早就捂暖了的羽绒服,“冻坏了吧?来,手放进来。”
为了逗她开心,他趁着停车场也没人看见,撩起衬衫下摆,要用腹部的温度帮她暖手。
她笑着去掐他,“滚,少来炫耀你的腹肌,心机狗。”
梁潜闭了闭眼。
他们明明相爱过的,他却后知后觉。
每一帧画面都如此的清晰,他忘不了,也放不下,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她披上别人的衣服。
“其实也不冷啦。”池霜小声说,“这个点你来干嘛?”
孟怀谦抬手,想要触碰她的发丝,却也只是克制地拍了下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温声道:“接你下班,忙完了吗?”
“还没呢,我刚来。”池霜说,“不知道要忙多久,你吃了吗?”
“刚从饭局脱身。”他笑,“没喝酒。”
池霜瞥他,“好啦,我先回办公室了。”
“嗯。”孟怀谦颔首,“我等下过去,有我能处理的事情可以列出来。最近气温低,越晚越凉,早点忙完你也好回去休息。”
池霜没再去管这两人,脚步轻盈地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她不知道这两人私底下是什么状况,但她知道,他们起码不会在她的地盘闹起来。
孟怀谦缓步来到露台。
在这夜晚,他只穿着衬衫西裤,身上却不见一丝狼狈,他似乎也只是想透透气。
梁潜起身,皮鞋踩在露台的地板上,发出了轻微却也沉闷的声响,一点一点地逼近,两人身形相仿,周身也都是同样迫人的气场。
如果有不知情者不经意地路过,也只会认为这是两个好友在聊天。
“孟怀谦,你真的以为你了解她吗?”
梁潜摇头,嗓音低沉,“她看你的眼神我有点眼熟。”
孟怀谦神情平淡地听着,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当这两句话是一阵风。
梁潜转身走出两步后,笑了一声,淡声道:“那时候她动了想分手的心时,看我就是这个眼神。”
她在犹豫。
她的心还没有确定。
如果她说现在她爱孟怀谦,那么,她曾经也爱过他。
“对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领带夹,随手放在了一边的栏杆上,“这个还你。”
一并的,也将那些懦弱、愤怒的怀疑与猜测扔掉,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这些了,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谁也不知道,现在是结束,还是开始。
当初他也以为那个在游艇上的夜晚,是他的“单身夜”,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却没想过那是开始。
那么,此刻又凭什么断定就是结束呢?没到断气的那一秒,就不是结束。
很快地,露台上只有孟怀谦,他沉静地站了几分钟后转身往里走去。
他没有看那枚领带夹一眼。
如果说池霜的情绪是一本书,他这辈子都无法参透。梁潜这个外人都能感知到的,他又怎么可能迟钝到没有半分察觉,她的忽近忽远,她偶尔情绪和眼神的游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明明她都看到他了,为什么要移开视线。
他反复揣测分析,他想,可能是他太得意忘形,不经意间说错了什么话,或者做错了什么事。可是出题的人都没有给他一个答案,他是最愚笨的考生,只能对着打着红叉的试卷一筹莫展。
池霜坐在办公椅上,手无意识地揣进了口袋里,摸到了金属质地的打火机。
手感不错,也就懒得去追究他到底有没有戒烟,总之,他每次来见她时没有烟味就行。
她来了兴致,随着咔哒的一声响,她手中似是有小小的火苗,又咔哒灭了。
打火机今天很忙,它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它了,此刻重见天日,如此几个来回,她心里的那点烦躁也就消失不见了。
咚咚咚——
门口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她现在都不用猜,就能凭着这些细微的区别分清楚敲门的是孟怀谦还是别人。
“进来——”
她将打火机又放回口袋,感觉到室内有些热,明明只要脱了外套就好,她却好像忘记了,走到窗户那里推开一条缝,凉风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微凉而清爽。
入了夜后,玻璃窗也成了一面镜子。
她倚在窗边,即便背着身,也能清晰地看到门被打开,孟怀谦出现在了这面镜子里,也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她现在还记得的、印象深刻的,加上这回,有三次这样的镜中对视。
第一次时,她烦透了他,凶他、骂他、驱赶他,他却固执地怎么也不肯走。
第二次时,在电梯里她欣赏他那还不错的身材,调侃他太老,他分明想要辩解却只能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