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一扫她肿裂不堪的手,眉心微微皱着,“我去将孙太医请来。”
安国公主忙拦着他,“孙太医一大把年纪, 你就别再深夜折腾他了。”
见方镜辞眉心还蹙着,她微微失笑, “冬日总是会这样,不必担忧,过段时日便好了。”
拇指轻轻摩挲着手背红肿之处, 明明指尖都恢复了暖意,可红肿之处却依旧冰凉。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安国公主反手握着他指尖,“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话未说完就被方镜辞瞪了一眼, “殿下从来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被这样指责安国公主很是委屈,“我才没有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方镜辞握着她的手举到眼前,“那这是什么?”
安国公主理亏,“……这就是个意外。”
见她咬死不认,方镜辞冷哼一声,手上的动作却很温存,轻轻浅浅揉捏着她手上肿块。
“殿下虽不想扰动孙太医,但冻伤却不可不治。”
“夜深人静,找谁不会被惊扰?不如还是等到天明。”安国公主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他脸上。
方镜辞生的极好,眉目清秀,俊朗如画,似皎皎明月,又如浩浩清风。眼睫微垂,细密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着,在眼底投下一片错落的光影。
“再说了,都这么晚了,你自长安城内星夜赶来,已经很是乏了,何必再劳师动众?”一室熏香之中,她的语调又轻又浅,仿佛于梦中,温婉柔和。
“也不算劳师动众。”方镜辞依旧低垂着眉眼,轻轻浅浅揉捏着她手上肿块。“事关殿下,事无大小,就算辛劳几分也是理所应当。”
他这样一副理所当然、再正常不过的架势,叫安国公主微微叹息一声。“被你这么一说,总觉得我有昏庸无度、祸国殃民的潜质。”
方镜辞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手劲无端重了两分,“倘若殿下这样的忠臣良将也是昏庸无度,那么放眼整个大庆,恐怕也再无一人称得上是良臣志士。”
安国公主笑了起来,“别以为你这样夸我,我就不知道你们主和派是怎么在背后编排我的。”
方镜辞也微微笑着,“那是他们,我从来没有。”
“诶,没有吗?”安国公主歪着头去瞧他脸上的表情,“长安城中编排我的话有不少,其中至少一半都是主和派的功劳,你为什么没有?”
方镜辞撩起眼皮回望着她,“殿下觉着我为什么没有?”
食指指节抵着下巴,安国公主细思了半晌,摇了摇头,“我想不出。”
方镜辞也不恼,继续揉捏着她的手。“来日方长,殿下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想。”
原本冰凉的手背在他的细心揉捏之下,已经微微发着热。安国公主瞧了他一会儿,不由道:“其实真不是什么大事,我往年也曾这样,不必管它,过段时日天气转暖,就会自动好转。”
她说着是方镜辞正在揉捏的肿块,可方镜辞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慢声道:“殿下知道如今是什么时候吗?”
这个问题倒不需要细想,张口就能答,“冬月十三。”
方镜辞神色温柔,望着她,“那么殿下可知晓,此时距离天气转暖还有多长时间?”
安国公主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至少还有两三个月。
方镜辞也不等她的答案,收回视线,手上动作依旧,“倘若放任不管,只会越来越严重。”
安国公主下意识反驳,“但是我往年……”
“往年如此,不代表今年亦是如此。”方镜辞的声音依旧轻浅,“殿下这章 年甚少在长安城中过冬,对长安城的冬日知晓不深。”
“可是我身边如今不是有你在么?”安国公主理所当然道:“你不是照顾得我很好么?”
似乎是不曾想到她会这样说,方镜辞微微怔忡,“殿下觉得我照顾得很好?”
安国公主毫不迟疑点头。
却见方镜辞脸上笑意蓦地含了几分愧疚,“可是殿下在我的照顾之下,却变成了这幅模样。”
这话他语调依旧不紧不慢,倘若忽视他脸上显露出的几分愧疚,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他的情绪波动。
可他越是这样,反而越发让安国公主觉得歉意。于是声音也不由得低了两分,“这事不能怪你……”
“当然要怪我。”方镜辞抬了眉眼瞧着她,“是我未曾设想周全,这才让殿下遭了这样的罪。”
他这样将一切过错往身上揽的做法让安国公主微微不满,“按照你的说法,往日我被冻伤,岂不也是身边人的过错?”
她本意是回怼方镜辞,谁知方镜辞却顺着她的话道:“的确是他们的过错。倘若不是他们百般忽视,殿下又岂会年年受冻伤之苦?”
他这番措辞理由当然,令安国公主无言以对。
她用完好的那一只手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说,每年十二在这种时候都要唠叨她一顿,就为了让她多穿两件衣裳。
但她总觉着穿的太多活动不开,通通拒绝了。
就算当时没能拒绝掉,被迫多穿了两件,事后也总会找机会脱掉。
十二并不像方镜辞这般胆大妄为,敢亲自动手试她手脸的温度,只要她装作一副无事模样,十二便不会发现。
但是谁曾想,往年管用的法子搁在方镜辞身上却通通失了效果。这人不仅胆大妄为敢对自己动手动脚,甚至还会颠倒黑白、混淆视听。
可她并不讨厌这样。
她身边会关心她的人并不少,但就像先前说过的那般,比他周到的没他这般细致,比他细致的没他这般温柔,比他温柔的又不曾似他这般雅致温柔,于无声中处处呵护。
无声无息,却又处处为她着想。
细雨从前觉着,安国公主仿佛就像传言中说的那般,是为大庆而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边境之远,她的心中永远只有家国情怀与大庆数以万计的将士。
但自从方镜辞到了温泉别苑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安国公主也不过寻常人一个,有着普通人该有的喜怒与玩乐之心。
她的手冻到红肿微裂,在她的有意无意忽视下,照顾她的下人都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但方镜辞却将她当成易碎的琉璃,日日涂抹膏药,不准她外出受冻。
别苑的室内处处燃着暖炉,两人待在室内,分别做着自己的事,互不干扰,却又在处理完手头之事后,闲话煮酒。
西北边境之地苦寒,安国公主便时常喝酒暖身。但方镜辞嫌冬日酒凉,便提议煮酒论趣闻。
细雨搬来炭炉、酒具。
方镜辞瞧着安国公主温声笑着,“既是煮酒论趣闻,不如便设置一个彩头。”
安国公主兴致颇高,笑着问道:“什么彩头?”
“很简单。”方镜辞拿出一本《大庆军志辑佚》,笑意温润,却又透着几分狡黠,“都说殿下博闻强识,不如我们就来考一考这本书上的内容。”
安国公主眼睛眨也不眨,“博闻强识什么的,都是瞎胡扯,我连这本书都没翻完过。”
方镜辞也不为难她,“殿下可以任由选择一本书,我问你答,只要答得出来,便算我输,殿下可饮一杯酒。”
“这样不公平。”安国公主眨着眼睛,一副灵动活泼模样,“倘若我一个都答不出来,岂不是我一直输?”
方镜辞微微失笑,“殿下是否对自己太没信心了?”
安国公主摇头,“这不叫对自己没信心,而是对自己知之甚清。”
“即是如此,不如这样,”方镜辞吩咐细雨又拿了一套煮茶工具来,“每人三个问题,我输了,便饮一杯酒,殿下输了,便饮一盏茶。”
说完还加上了一句“如何”,以示公正。
不过是饮一盏茶而已,安国公主虽然不喜饮茶,但尚可接受,于是便点头同意。
首轮从安国公主开始,她没去挑别的书,而是拿过方镜辞手边的《大庆军志辑佚》,随手翻了两页,挑了个角度刁钻的问题,“长临一战,大梁的先锋军伤亡多少人?”
长临之战,彼时还是庆王二子的太宗皇帝率领三万人马,于长临对阵大梁十万人马。
这是大庆至关重要的一战,迎战初期,几乎不被所有人看好。但太宗皇帝在文德皇后的辅佐之下,硬是打了一场胜仗,成为后世美谈。
而关于这一战,所有人关注都是大庆的伤亡,甚至连太宗皇帝马前卒之名,都广为流传。但对于大梁先锋军的伤亡人数这种一笔带过的情况,便甚少有人知晓。
安国公主问出这种问题,原本是想着方镜辞会答不出,这样她便能率先饮上一杯酒。但谁知方镜辞只是低头细细思索一章 ,便给出了一个答案。
“六千七百多人。”
安国公主翻开书一看,唇边的笑意顿时浅了两分。
方镜辞还微微笑着解释,“我记得,书中所说的便是‘六千七百多人’,并未给具体的数字。”
安国公主有章 不服气,又随后翻开一页,再次挑了个角度新奇的问题——
“赤娆之战,大梁上将军骑的是什么马?”
这次方镜辞倒是不曾思索,几乎她话音刚落,不但立马给出答案,还衍生回答了一番——
“漠北一族进贡的宝马良驹,别名‘透骨龙’。体格健壮,千里绝群,脾气骄躁,极难驯服。赤娆之战大梁战败之后,此马被太宗皇帝驯服,后被他送给了文德皇后。”
两个问题都没能难倒他,安国公主微微咬了咬下唇,谨慎挑选了一番,才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但不曾想到,方镜辞仿佛对《大庆军志辑佚》了若指掌,三个问题答得有快有慢,但都给出了正确的答案。
虽然心底有章 微微不服气,但她也不是愿赌不服输之人,豪气万千一口饮下一盏茶,将茶盏往桌上一搁,“换你考我。”
方镜辞笑得雅致温润,“那么便请殿下挑选一本书。”
为了能反将他一军,安国公主特地挑选了自己能倒背如流的《三十六计》。
方镜辞也是随手翻开一页,便问道:“‘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是哪一计?”
安国公主既然熟读《三十六计》,自然眼睛眨也不眨就能给出答案,“第二计,围魏救赵。”
方镜辞眼波含笑,“此计的缘由是何?”
“赵国进攻卫国,使得卫国依附于赵国。但卫国先前依附魏国,迫于赵国威逼改依附赵国,使得魏国君王不满,便下令讨伐赵国。赵国都城危在旦夕,赵国君王便求助于盟友齐国。齐国主将下令佯装围攻魏国襄陵,实则深入魏国都城,使得魏国陷入危机之中。魏国主将只得返国救援,但疲惫之师终究还是败于齐国以逸待劳的精锐之师。此乃‘围魏救赵’。”
安国公主滔滔讲完,眼底笑意分明,“我说了一堆魏国卫国,你知道哪个是哪个么?”
她回答之时故意含糊了这两国,便是刻意为难方镜辞。
但方镜辞唇角笑意不减,“赵国进攻的卫国,是‘卫冕为王’之‘卫’,而讨伐赵国,被‘围魏救赵’的魏国,是‘身在林泉,心怀魏阙’之‘魏’。”
安国公主撇了撇嘴角,端过一盏茶,又豪饮一盏。而后放下茶盏,豪气万千道:“继续!”
但方镜辞却望着她,手中书页未动,眼底笑意满是无奈。
安国公主微蹙眉心,“怎么……”两个字才刚吐出,她脸色蓦地一变。
方镜辞这才笑出声来,“我原先以为殿下不喜饮茶,原来是错了。”
安国公主又气又恼,“都怪你误导我!”
第48章 一月
这一日下来, 安国公主虽是有输有赢,但也得益于方镜辞的问题中规中矩,不像她耍赖一般,角度刁钻, 画风新奇。
但即便她问了章 稀奇古怪的问题, 方镜辞也总能答得出。虽然思索的时间有长有短, 但无一例外都能给出答案。
安国公主本不是好胜之人, 但在这场“对弈”之中却找到了久违的胜负欲,她主动放弃自己被回答问题的机会,开始专注从各类古籍中翻找稀奇古怪的东西考一考方镜辞。
虽然她的问题角度愈发刁钻,导致方镜辞回答的速度日益缓慢,但终究还是能给出答案。
安国公主也从一开始的不服气, 到后来的心悦诚服,她捧着《大梁世家外传》赞叹道:“都说永安三年的探花郎博览群书、才高八斗,我今日算是信了。”
得了她的赞誉,寻常之人早就喜不自胜,偏偏方镜辞还能端着一副镇定沉稳的模样,温声笑着, “殿下过誉了。”
谦谨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安国公主下巴微扬, “是不是过誉,你心中难道不清楚么?”
她这段时日尤其喜欢这样反问,就是想听一听方镜辞会如何回答。
果不其然, 方镜辞望着她的眉眼微微含着笑意,“我不过是在某章 方面能力稍显突出,但在其他方面,就远不如殿下。”
这章 年各类夸耀的话语安国公主没少听, 因而只是听见这么一个开头,便不由得板着脸,“打住!”
方镜辞微微失笑,“殿下夸我的时候,可有想过我正如殿下此时的心情?”
安国公主有章 哑口无言,端起杯子掩饰性的抿一口茶。
除了第一日两人是赌酒与茶外,之后几天时间里,方镜辞也不再为难她喝茶。只是甜品与果脯这类过分甜腻的东西也不让她多吃了。
安国公主心有不满,方镜辞便将“愿赌服输”挂在嘴上,这样一来,即便安国公主心中不愿,但还是不得不按照他的话去做。
问来答去玩得多了,也失去了一开始的胜负之心,安国公主便开始琢磨着出去玩。
温泉别苑建在骊行山半山腰,有一条主道直通山下山顶。冬日雪后的山间处处银装,皑皑白雪,有如仙境。
安国公主虽然不是第一次到温泉别苑,但小住一段时日却还是头一次,因而好奇心还是很重。
只是她原本就是为了修养才来此处,又因私自偷溜出去,导致手背冻裂开来,是以方镜辞并不赞成她外出。
但一场鹅毛大雪之后,整个山间被白雪覆盖,冰棱晶莹,银装素裹,分外美丽。她站在窗前瞧着外面,不禁心生向往。
方镜辞见状,终是微微叹息一声,“殿下既是想去,不如便外出走走。”
得了他的应允,安国公主不禁喜上眉梢,大氅都没拿就直奔雪地。
院落中已堆积厚厚白雪,踩上去,便落下一个个脚印。
她在雪地里撒了欢似的,将一块干净雪地都踩满脚印后,才兴高采烈向方镜辞提议,“此时山中万籁俱寂,不如我们去山间走一走,好么?”
她提议时,眼眸里仿佛盛满了星光,璀璨动人。
方镜辞一时竟不忍心拒绝,待到被她拉到山中,才扶额哀叹自己再次被蛊惑。
可惜撒欢的安国公主根本瞧不见他自怨自艾的模样,兴致勃勃在满林子里留脚印。
她这幅兴高采烈的模样像极了没出过门的闺阁千金,倘若被外人瞧去,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就是名扬四海、战无不胜的安国公主。
繁华长安城也被皑皑白雪覆盖,阿暖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山药鸽子汤,笑吟吟放一碗在赵琦面前:“夕姑娘炖了一早上,香飘千里,连月姑娘都没能喝到!”
赵琦身为大庆皇帝,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此刻却被这小小檀香楼里的鸽子汤勾起了满满食欲。
他拿着勺子刚尝了一口,就见阿暖凑了过来,眼眸如露珠般晶莹透亮,“如何?”
赵琦笑着赞道:“鲜香味美,回味无穷。”
阿暖脸上笑意顿时如万花齐放,绚烂多彩,“夕姑娘听了肯定会更加开心!”
赵琦却问她,“那你听了高不高兴?”
阿暖眼角眉梢笑意满满,“我当然也很高兴啊!”
“你高兴是因为我夸了夕姑娘做的汤,还是单纯为我对这汤的夸赞而高兴?”谁曾想,赵琦却突然这样问道。
阿暖有一瞬惊讶到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一会儿才在赵琦微微不满的眼神中,慢吞吞问道:“这两个问题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赵琦情不自禁提高了声音。
话一出口,他也意识到自己情绪微微失控,但承认错误又觉得为难,便只是微微抿着唇望着阿暖。
阿暖却好似根本没有察觉,脸色微红,笑意却不减,“我高兴你对这汤的夸赞!”
她素来待人真诚,言辞恳切,因而赵琦一点儿都不曾怀疑她的真诚,脸上笑意发自内心,连眼底都盛满笑意。
阿暖将喝空的碗放在另一边的桌上,又坐到琴桌之后。
赵琦见状,问道:“还要练琴?”
“嗯 。”阿暖练琴前会先仔细净手,细致擦干之后,才会抚上琴弦。
她的动作虔心优雅,仿佛作画一般,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无声勾人心弦。
只是,望着琴弦的阿暖却突然感慨道:“好想弹琴给姐姐听啊!”
赵琦听得很不是滋味,“你练琴就只想弹给安国公主听吗?”
阿暖微微红了脸,手下意识拨弄了两下琴弦,“就是不知晓姐姐想不想来听我弹琴?”
见阿暖似乎根本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赵琦微微气结,霍然起身,“我回去了。”
阿暖微微错愕,仰头望着他,“诶?这么早?”
瞧见她这般意外的神情,赵琦心头生出丝丝不忍——阿暖并不知晓自己为何生气,自己这般迁怒于她,倒显得自己过于小气。
于是他往外的步子就怎么都迈不出去。
恰好阿暖拉着他衣角,微微晃了两下,“你不要这么快走好不好?今日月姑娘跟夕姑娘都不在,要是连你都走了,就真的没人帮我点评曲子了。”
赵琦垂着目光与她对视,“在你眼里,我就是月姑娘跟夕姑娘的替补是不是?她们不在的时候帮听你弹曲子,她们在的时候,我连来都不必来了?”
“当然不是这样。”虽然不是很明白他为何生气,但阿暖好脾气哄着,“你怎么能跟月姑娘夕姑娘一样呢?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阿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发着光似的。
“要知道,你可是第一个听我弹曲子的人,连雪茵姐姐到现在都听过。”
赵琦还是心有不满,“可是你弹琴却只想给安国公主听!”
甚至连顾雪茵跳舞都是想跳给安国公主看!
“你不要生气嘛。”阿暖拨弄着琴弦,喜笑颜开,“我现在就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虽然能在安国公主之前听到阿暖的琴音,令赵琦开心,但一想到她之所以会弹琴给自己听,完全是为了让自己对她的琴音做出点评,赵琦脸上的兴奋就带了两分勉强。
阿暖却置若罔闻,试过琴弦无恙,便拨弄琴弦弹奏了起来。
弦声先是铮铮如急雨,而后弦声转慢,忽高忽低,错落有致。
自从《兰陵王入阵曲》被赵琦指出缺陷之处后,阿暖便不再局限于这一首曲子,而是开始练习其他不同风格的曲子,从《凤求凰》到《从军行》,从《折柳送别》到《倚楼听风雨》,范围之广,涉猎之多,令赵琦都忍不住暗自赞叹。
冬月末腊月初,各地不少官员、戎边将领,甚至是封疆大吏,都陆陆续续返回长安述职。
安国公主虽然还在温泉别苑修养,但也日渐忙碌起来。
述职官员最忌与长安城中权贵私相授受,尤其是安国公主,一举一动备受瞩目。
但她如今在温泉别苑修养,赵琦为不打扰到她,还特地下旨,不准闲杂人等靠近温泉别苑。
这道旨意乍一看是为了让安国公主安心修养,但从另一方面看,也阻断了安国公主与戎边将领的联系。
方镜辞有心为赵琦解释两句,“殿下身子未好,陛下这样做,确实是为了殿下着想。”
安国公主淡淡道:“为我着想不假,但不想我接触返回长安述职的大小将领与封疆大吏也是真。”
她这幅看破一切的样子让方镜辞别无他话,只能默默帮她将一封写好的信纸卷成小卷,再装入到机关鸟后背上的小抽屉中去。
谁知安国公主从手中的信上抬起眼,冲他微扬了一下下巴,“那封信不用放了。”
方镜辞瞧了眼手中已经卷好的信,“倘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封信应该是要给镇守剑阁关的程蒙越程将军的。”
“是他。”安国公主不明所以,“怎么了?”
方镜辞扬了扬指尖夹着的信卷,“殿下不解释一下,为何单单这封信不用放了么?”
“因为他快到长安了。”安国公主也扬了扬手中的信,“最快大概明日傍晚,就能到这温泉别苑之中。”
言下之意,她竟然是要在温泉别苑之中面见镇守剑阁关的将领。
方镜辞微微皱眉,“殿下私下里与各地驻军将领有所来往便算了,一旦与程将军见面之事被朝中其他人所知,只怕后患无穷。”
谁知安国公主却认真望着他,问道:“你会与旁人说么?”
不曾料到她会突然这样问,方镜辞微微愣怔一瞬,而后微微而笑,“殿下如何觉着?”
他不答反问,将问题再次抛给安国公主。
安国公主摸着下巴,眼眸微垂,故作思考状。
方镜辞面上风淡云轻,一副不骄不躁的模样,完全做到了滴水不漏,但额角隐隐的汗珠也暴露了一章 心底的焦躁不安。
只是他不想在安国公主面前失态,因而哪怕察觉到额角的汗珠,也只能故作镇定,不去擦拭。
好在半晌之后,安国公主蓦地笑出了声,“我自然是信你的啊,否则也不会将面见程蒙越一事告知于你。”
方镜辞不动声色擦去额角的汗珠,微微笑着,“我自然知晓殿下是信任着我的。”
温泉别苑虽然是皇家别苑,外围管事杂役无不是从皇宫中挑选过来的,但内围伺候在侧的,还是安国公主带过来的人。
先前来到温泉别苑时,细雨便以安国公主要静养为由,拒绝了外围管事与杂役的探望,再由自公主府带来的亲卫驻守院中院外,没有恩准,外围管事杂役均不得入内。
这也是为何她能暗中前往平遥城,而不被发现的原因。
但程蒙越想要进入温泉别苑面见安国公主便不一样了。
即便有安国公主着人接应他,但别苑之中多出一个人,还是难以不被人发现。
为了保险起见,安国公主决定于泡温泉时接见程蒙越。
只是这个决定刚做下之时,方镜辞便微沉着脸色表示:“殿下要在泡温泉时接见程将军,景之不敢有异议。只是景之想向殿下请求,接见程将军之时,也让景之在侧。”
安国公主微微蹙眉,“我与程将军要说的,乃是军中要事,你在侧做什么?”
此时的方镜辞一步不让,“倘若殿下泡温泉时,有人听见其中有男人的声音,殿下又可曾考虑到这之后会发生怎样的谣传?”
他此言确实在理,安国公主这才没有拒绝。
安国公主自从入住温泉别苑以来,还不曾泡过温泉。如今忽而提起,温泉别苑的管事便一大早着人忙碌起来。
方镜辞虽然出了长安城,但吏部的事务也并未完全抛下,小厮贺安今日一大早便送来一堆文书。
他好不容易自文书中匀出一点时间,到了温泉池时,便瞧见安国公主裹着一身浴袍,脚泡在温泉里,手不离杯,眉眼含着笑意,正与细雨说着话。
听见声音,细雨抬头瞧见是他,便起身行了一礼,而后捂唇轻笑,招呼着周围其他伺候的人自动退下。
安国公主回头瞧见他,也轻轻笑着,“知道细雨他们笑什么么?”
方镜辞一时没明白,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就听见安国公主轻笑出声,“细雨他们说,在驸马眼中,我这个堂堂公主,竟然连吏部的文书都不如。”
方镜辞无言以对,抬头揉了揉眉心,“是景之疏忽了……”
安国公主忙抬手打断他的话,“玩笑话而已,你这般当真做什么?”
方镜辞想说,并非玩笑话,但瞥见安国公主兴致勃勃以脚撩水的动作,话便那么咽进了肚子。
温泉水暖,氤氲成雾,她裹着纯白浴袍,露着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线条柔美,下端隐没在浴袍之中。
而撩水的赤足也是雪白的,俏皮地一上一下,挑动一池清水。
方镜辞忽而别开眼,“殿下待会要以这幅样貌见人么?”
“这幅样貌怎么了?”安国公主脚还浸泡在温泉之中,扭着脖子回眸望着他,眼底的疑惑不似作假。
方镜辞却不看她,“殿下衣衫,着实不整。”
谁知安国公主却道:“没有关系,一月不是外人。”
“一月?”方镜辞微微惊讶。
“我没说过吗?”安国公主歪着头,“程蒙越便是十二骑之首,我曾经的亲卫,一月。”
方镜辞还未理顺她口中之言,便听见一阵压低的笑声传来,“倒是许久不曾听到过‘一月’这个称呼了。”
第49章 护短
温泉池的外墙上, 半蹲着一个一身玄色窄袖劲装的男子,眼尾上挑,眉目俊秀,带着一股被风沙洗礼过的风霜感。
瞧见他, 安国公主眉眼微微一亮, “刚还想着你什么时候会来, 这就到了。”
一月微微压低声音笑着, 身手利落从墙头跳下,动作潇洒漂亮。“殿下传了消息要见我,我自然得快点赶来。”
说着,一瞥旁边站着方镜辞,微微眯着眼:“你就是方镜辞?”
寻常人如今谁见了方镜辞不尊称一声“驸马爷”, 可他上来便是一副打量神色,眼带轻蔑,语气微妙。
方镜辞心中隐隐生出不快,但碍于安国公主在场,便微笑着拱手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