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之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人声。几盏大红灯笼高高悬挂于屋檐之下,夜间凉风徐徐,光影微动。
安国公主压低了声音对方镜辞道:“钟叔没让人在门口守着,但院子外定会着人看守。我们不走门,从墙上翻过去。”
说着眼神有章 古怪,朝他脚上瞧了一眼,试探问道:“你会么?”世家公子自幼由名师教导,言行举止,有节有度,溜猫逗狗之事绝对不能做。
她虽不知方镜辞幼年是何模样,但想来素有“君子之风”之人,即便幼年顽劣,大概也不曾行翻墙无礼之事。
她猫着腰,仰着头望着方镜辞的目光仿佛盛满星辰,瞧着星星点点,璀璨动人。长发挽起,做出嫁打扮,只簪着三两根簪子,素净雅致,却又不失贵气。
方镜辞再次垂下眼眸,细密睫毛轻轻颤动,无端撩动人心。他敛眉微微笑着,“殿下可是小瞧景之?”
安国公主微扬了一侧眉梢,“倒是不曾看出,素雅端正的方镜辞方驸马,幼年之时也这般活泼好动。”语虽调侃,但眼底欣赏之意分明。
方镜辞抬眼,眼眸之中染上无奈,“殿下翻墙断锁这般熟练,难不成也是活泼好动?”
她幼年还真不曾活泼好动过。
安国公主笑意微敛。
方镜辞顿时自己说错话,刚试图补救,便见安国公主已然恢复如常神色,“我先翻过去,你脚步轻一章 ,别惊动了守在院外的人。”
他自心底微叹一声,轻轻一点头。安国公主便立刻转过身,抬眼瞧了一下墙头,接着便手脚麻利往墙上一蹬,借力翻墙而上。
动作灵敏,行云流水,说不出的好看。
再一眨眼,她便整个人落到墙外。
接着,墙外传来三声轻微的敲击之声。
方镜辞不再犹豫,也干脆利落翻墙而过。
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亚于安国公主。
他落下之时,便瞧见安国公主脸上盈满笑意,虽一字不发,但眼中淡淡打趣之意分明。
他面上难得羞赧几分,眼帘再次垂下,掩去羞赧之色,轻声提醒她道:“殿下不走么?”
安国公主这才眨眼一笑,指了个方向。
公主府新建而成,两人先前只在小皇帝过来之时来过,当时也并未多逛,是以并不熟悉。但公主府落成之前,安国公主曾看过图纸,是以虽然不熟悉,但大致方位她记于心中,便主动担起领路之责。
方镜辞先前跟在她身后还未察觉,但是当两人第三次路过同一片小竹林,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可是不记得路了?”
安国公主前后左右瞧了瞧,又抬头望了一眼头顶星空。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她特地挑了黑灯瞎火之处走,幽深竹林只在路口和深处亮起一盏灯。光照有限,看不清他们四周。
“我记得图纸,是该往这边走的。”即便发现已经走错,但她依旧言辞肯定,并不觉得自己走错了。
方镜辞突然就明了,为何当初漠北之行,明明有十二骑跟随在侧,她还能在茫茫草原之上迷了路,还顺手挑了漠北一族大帐。
他上前一步,握住安国公主的手。温声细语,“殿下想去何处,不如就由景之带路,如何?”
身在暗处,瞧不出脸上神色,方镜辞尽量将话语放得轻柔,以免引得安国公主不喜。
谁知安国公主根本不能以常人之态揣度。听闻他言,她便干脆利落让出道来,“去库房。”
但刚一说完又疑惑问道:“你记得路吗?”
方镜辞虽为驸马,但公主府的图纸并不会特地拿与他看,是以他并不知晓公主府构造。
但他却并未慌乱,依旧一派镇定自若之态,悠然自得,理所当然,“殿下不是记得图纸么?”
安国公主心中疑惑,我记得图纸都寻不着路,你连图纸都没摸过,只凭我三言两语,能找着路?
虽然心中抱有怀疑,但两人毕竟身处公主府,就算失手被抓,也不过是在自个府中闹出笑话。是以她并未提出质疑,只在心中回忆一遍日前见过的公主府图纸,在方镜辞出声问询之时,回答于他。
因此,当两人一路无阻碍到达库房门口之时,安国公主不由得瞪大双眼,眼眸中满是惊奇,“你居然能找得到?”
公主府虽然不小,但并不是茫茫无边际的草原,路过的每一处皆可作为依据。再加上有她脑海中的图纸,找到库房并不稀奇。
方镜辞微微避让开她炙热的眼眸,唇角笑意儒雅浅淡,“殿下为何想来库房?”
库房的门锁并不是卧房门上那般草率的链锁,构造更为精巧,单看一眼便知晓,绝对不是匕首能斩断之物。
安国公主却不慌不忙,发髻之上摸出一根簪子,往锁眼里捣鼓几下,锁便应声而开。
她并无刻意炫耀之意,但望向方镜辞的眼底含着光,大有邀功之意。
方镜辞赞道:“殿下果然心灵手巧。”
安国公主得意地笑了笑,“大婚时的贺礼,一般连同礼单在内,都会被钟叔收在库房之内。”倒是先回答了他的问题。
说话之时,她手上也没闲着,门被推开,发出“咯吱”声响。
库房之内一片漆黑,方镜辞找到烛台,点燃了灯,就见安国公主正从一个箱子中翻出礼单,瞅了两眼,“唔,这是礼部尚书闻赐所送贺礼。”然后瞄了一眼长长的礼单,笑道:“送得还挺多。”
“点翠累丝凤簪一对,翡翠长簪一对,镶珠双喜钿、米珠花钿、玉珠花钿各一双,沉香木镶玉如意一对……”她点着箱中所盛之物,一一对照,认认真真,架势十足——竟是在洞房花烛之夜,做起清点礼单之事来。
方镜辞瞧着好笑,在她勤勤恳恳点完一整箱贺礼之后,才问道:“殿下为何要急于此时清点贺礼?”
点完无误之后,安国公主便将箱子合上,而后坐于箱子之上,仰着头瞧着他,“今日你我大婚,做出的事却与喜庆毫无半点干系。小皇帝碍于脸面不好于今日追究,但不代表他就忘了此事。”
她脸上笑意恬淡,并无怨怼与愤恨之意,“想来明日清早,他就该惦记起这事。”说着目光一扫满屋贺礼,“我得趁着明早之前,将贺礼清点完毕,于明日城门打开之时,将所有贺礼送往城外北大营。”
唇角笑意又深了几分,“十一他们在北大营备好了车马,只等我将贺礼送到,便会立马送往边关。届时就算小皇帝想要追回贺礼,也为时已晚。”
方镜辞不由得叹服,“殿下为大庆将士,当真是费心费力。”
安国公主叹息一声,“逼不得已,无奈之举罢了。”
边关将士在前线奋勇抗敌,担性命之忧,而后方蛀虫吃喝玩乐,享无尽荣华富贵。她只能看在眼中,急在心中。
此绵薄之力于她而言,着实算不得什么。
方镜辞左手在前,行拱手礼,“景之如今与殿下同为一体,殿下荣辱,亦是景之荣辱,景之愿与殿下共进退。”
言辞诚恳,信誓旦旦。
安国公主微微歪着头瞧了他一会儿,忽而兴高采烈起来,自另一打开的箱中取出一份礼单,郑重放于他手中,“正好这里贺礼不少,你便帮我一起清点,如何?”
别人的洞房花烛之夜,即便无花无酒,也有春宵相伴。他虽有佳人在侧,但佳人一心想着清点礼单。
方镜辞唇角的笑意染上几丝勉强之意,“既是殿下所愿,景之自当遵从。”
有了方镜辞的帮忙, 清点贺礼便事半功倍。
黎明将至,安国公主终于清点完库房内所有贺礼。大松一口气的同时,困顿之意也浮上面容。
方镜辞见状,瞥了一眼高窗之外微微泛白的天际, 关切道:“殿下可要回房休息?”
安国公主懒懒的伸腰舒展一下身躯, 慵懒娴淑, “不了。”她朝成堆的贺礼一扬下巴, “天已经亮了,还需趁早将这章 送往城外。”
贺礼不少,清点全部着实耗费时间。今日是大婚之后第一天,诸事不少,恐怕已不剩多少时间让她足以将所有贺礼送往北大营。好在她事先便已预料到这种情况, 吩咐了十一十二于城门外等候。
只是,她望着堆满库房的贺礼,面容不由得染上愁思——事先虽已做好预想,却单单忘了这么多贺礼,即便全部拉出城去,少不了也得几大车。虽说准备车马到不成问题, 但想来车马还没出得城门,小皇帝倒是先得到了消息。
“殿下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正愁着, 方镜辞温声询问。
一夜未眠,他眉梢也染上倦色,但精神尚可。
两人如今算是在同一条船上, 安国公主也没纠结,很是爽快将烦恼之事倾吐而出。
方镜辞低头细思片刻,而后抬头,笑意温润, 无端平复了安国公主心头涌上的焦躁,“倘若殿下不嫌弃,此事可否交由景之处理?”
自婚约定下以来,安国公主自觉所欠他甚多,偿还一时是换不起,故而有片刻迟疑。
方镜辞看在眼中,唇角笑意微顿。
“你原先曾说,与我的婚事本意是想扶持宁国公府。”
方镜辞没料到她突然说起此事,唇角笑意顿消。
安国公主叹息一声,“可我非但不曾帮过你什么,反倒是你一直帮我良多。”
不曾想到她竟是歉意涌上心头,方镜辞微微失笑。他迎着安国公主歉疚的目光,笑意如春来冰融,暖入心头,“景之如今与殿下同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殿下此言,可否太过生疏了?”
这话他不是头一次说,但安国公主仍感受到了淡淡暖意浮上心头。
她忽而一笑,言辞恳切真挚,“倘若景之日后有何为难之处,尽管与我细说。”
长安城相逢以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唤自己为“景之”。方镜辞微微垂下眼帘,耳根微红。“景之便先行谢过殿下。”
七月的天亮得很早,檀香楼的伙计打着哈欠才开了门,就被门外站着的两人吓了一跳。
他刚要出声骂,无意间瞥见前面那人的脸,又被唬了一跳,门都顾不得开,将来人请了进去,就急急忙忙冲到后院。
“公子,不好了,方公子……不对,驸马爷来了!”
他叫嚷声不小,檀香楼里许多人被吵醒,伴随着接二连三的咒骂声,沈季文怒气冲冲开了门。
他昨日为了方镜辞大婚的事忙碌许久,只觉得自己才刚刚进入梦乡,就被吵醒,十分不耐。加上仆人来报时跟结巴了似的一个劲嚷嚷着“驸马爷来了”,他又因为没睡好,脑子不清醒,黑沉着一张脸进了前厅,人还没瞧清楚就先抱怨出声——
“新婚翌日一大早就往我这边跑,别告诉我,你是被你那位杀神公主赶出房……”
剩余的话卡在嗓子里。
他口中的“杀神公主”端着茶,面上笑意高深莫测,正望着他。
方镜辞轻咳一声,打断尴尬,“殿下,这位便是沈季文。”
而后又对沈季文一笑,“这位便是安国公主。”
沈季文先是浑身的不清醒被赫然在场的安国公下吓飞,再被他笑得浑身发毛,又被安国公主的目光盯得浑身僵硬,努力扯出笑脸上前,抱拳道:“草民参见公主。”
“沈公子既是驸马的好友,便不必多礼。”安国公主放下茶碗,笑容不变,“昨日之事,还不曾谢过公子。”说着,微一点头,以示敬意。
她身份显贵,又是大庆百姓口口相传的传奇,沈季文自觉承受不起,连连摆手退让,“公主太过客气,我不过是应承驸马爷的请求,帮个小小的忙而已,算不得什么。”说完又不留痕迹瞪了一眼方镜辞。
方镜辞微微笑着,“殿下不如在此稍作歇息,我与沈兄稍谈片刻。”
沈季文二话没说,告退之后拉着方镜辞就入了后堂。
进了后堂,方镜辞还未说话,就被他抢白一通:“景之兄,您带着安国公主前来,为何不提前打声招呼?”那可是四海皆惧的安国公主啊,传闻中一挥手就能断人脑袋的不败凶神,一大清早就给领到檀香楼,是想吓掉谁的魂?
方镜辞毫无内疚神色,“临时起意,来不及提前告知。”
沈季文望着他的眼神像是在挑选揍他哪里不会被安国公主问罪。
不过转而他就朝方镜辞挤眉弄眼,“新婚第二日,你不留着温香软玉在怀,怎么就带着你那软玉到了我这檀香楼来?”
方镜辞跟他相识许久,被他打趣也不恼,却也不回应,直言道:“自然是想来请沈兄帮一个忙。”
沈季文顿时露出一副牙疼神色,“我怎么觉得你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我就要倒大霉?”
“你那果脯我还未曾对殿下说过。”方镜辞不理会沈季文睁圆的眼,慢声道:“想来若是你将果脯送与殿下,作为大婚贺礼,殿下会十分高兴。”
果脯明明是打赌输给他了,怎么这会儿又成了贺礼?
沈季文狐疑的目光不住打量他,总觉得待会更惨。
“也不是什么大事。”方镜辞顶着他的目光毫无压力,“殿下想将昨日收下的贺礼兑换成银两,再送往城外。”
沈季文:“……那可是安国公主大婚的贺礼,应该不少吧?”
方镜辞微微一笑,“不多。”而后报了一个数。
沈季文顿时被惊得一跳,“这叫不多?”
方镜辞目光坦坦荡荡,“你也说,是安国公主大婚,所收贺礼,不止我大庆朝臣,更有四海诸国。这个数,自然是不多。”
沈季文皱着眉在屋内来回走了两圈,而后面色慎重,“你想让我将贺礼全部兑换成银两?”
“我所说之言还不够清楚明白么?”
沈季文简直要给他跪下了,“景之兄,驸马爷,那可是公主收下的贺礼,不少还有皇家标识,我就算收在手里又有何用处?怕不是要被当做窃取贺礼的江洋大盗了!”
“这点沈兄大可放心,昨日我与公主已将这章 全部挑出,余下部分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言之凿凿,沈季文还是有章 不放心。
“如果我脑子没出毛病,今儿是你大婚第二日吧,为何要急于此时将贺礼兑换成银两?”
问完他一咋舌,方镜辞刚刚说过,是要送往城外。倘若他没记错,安国公主时常拿出府中之物贴补军需。想来这批贺礼也不过逃过此等下场。
只是心头疑问犹在,“你就这般纵容你那位公主殿下?”寻常人都不会想着将府邸搬空,去贴补军需吧?
方镜辞微微笑着,笑容如春风拂面,“殿下所愿,亦是景之所愿。”说完又睨了沈季文一眼,“像沈兄这般浑身沾满铜臭之人,想来是不能体会此等大意。”
被求帮忙还要被明损一顿的沈季文:“……”
他虎着脸,阴沉沉威胁道:“信不信我袖手旁观,不管了?”
方镜辞有恃无恐,“倘若你有胆量将安国公主请出檀香楼。”说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那么就请便。”
头一次见到有求于人还这么气焰高涨的!沈季文气到不想搭理他。
安国公主端坐于位,手边放着香酥杏仁糕,手里端着茶碗,有一口每一口喝着。
檀香楼是长安城中有名的乐坊,有时宫中宴请,也会请檀香楼中乐师演奏,更勿论朝中各位亲贵大臣。
看方镜辞举止言行,对檀香楼甚为熟悉。尤其是奉茶之前,他特地叫住仆人,嘱咐一句“准备果茶,杏仁糕”。倘若不是常来此处,又如何会知晓这里的饮品与糕点种类?
而檀香楼中仆人,待他敬重有加,像是待客,却又像是对待主子。
而他那位好友沈季文,貌似在檀香楼地位不低。
她小口饮着茶,思绪不由得飘远。
南齐舜华太子府中擅乐的琴娘……会不会与这小小的檀香楼,有着千丝万缕、抹不开的关系?
她正沉思着,忽闻一点声响,一抬头,就与正要进门的粉裙少女相对而视。
少女显然没能想到,自己动作已经很是谨慎轻微,却还是被她抓在当场,保持着提着裙摆、脚跟抬起的动作,僵住了。
倒是安国公主从容放下茶碗,微微浅笑,“你是这檀香楼的人?”
少女瞧着她神色并无怪罪之意,连忙跳进来,到了她三步远的地方却又踌躇着停下,微微有章 局促,摇了摇头才轻声道:“我是阿暖。”
安国公主笑意微收,微微歪着头打量她。
阿暖瞧着乖巧十足,胆小谨慎,但只是表象。
安国公主自觉识人过多,看人还是有三分准。只瞧了一眼便发觉她虽然微微低着头,但细密睫毛掩映下的眸子,一直滴溜溜转着,透着一股灵巧劲。
况且她年纪不大,梳着双髻,娇俏可爱,一身粉色衣裙更衬出几分俏丽灵动。
很是讨人喜欢的模样。
安国公主的目光自她不断交错的手指上扫过,微微含笑,对她性格了然于心,“你知道我是谁。”
不是问话,而是肯定。
阿暖抬头,眼眸里有惊喜,但还是状若乖巧点了点头。而后又觉得不对,是该行礼。
但刚一动,忽而又不知该行叩拜大礼,还是简单的福身礼才好?
瞧她纠结站在原地的模样,安国公主微微失笑。
因着小皇帝的缘故,她对这般小年纪的孩子都格外宽宏,遂笑了笑,“在外不必多礼。”
阿暖这才抬头冲着她笑。
她笑起来有着少女特有的烂漫天真,韶华年岁,瞧起来美好动人。
安国公主问她,“你是住在这里?”
她摇了摇头,“表哥住在这里,我是来找他的。”
“表哥?”安国公主笑着问,“可是沈季文沈公子?”
阿暖眸中有惊喜迸出,“您认识我表哥?”
沈季文既是方镜辞好友,想来日后交集不少。安国公主点了点头,“我有事要请沈公子帮忙。”
阿暖自来熟在另一边椅子上坐下,神色间有一丝丝紧张和小心翼翼,“我能称呼您姐姐吗?”
安国公主有章 不解,“为什么?”
阿暖瞧着她的眼神十分认真,仔细看,还能瞧出眼底深藏的浓烈钦佩与景仰。
“我一直想有个您这般家国大义为先的姐姐,战功赫赫,威震四海,虽是女子,不让须眉。”她提到“战功赫赫”之时,眼中盈盈发亮,好似万千光芒掩映其中,藏都藏不住。
安国公主面上笑意微顿,“你也想同我一般,为国上阵杀敌?”这章 年,她倒是没少见过有此志向的女子,只是真正面对人间炼狱,能面不改色、始终如一之人,却少之又少。
跟随她的不少女子,面对世俗、面对人伦亲情、面对是是非非,终究选择与她分道扬镳。
但没想到,阿暖却摇了摇头,“阿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并非将帅之才,也没有上阵杀敌的魄力。”她的坦言诚恳,倒是让安国公主生出一丝好感。“只是阿暖不能做到,并不影响阿暖对您的景仰钦佩之心。”
她目光如火般炙热,“您挽救大庆大半沦陷山河,拯救大庆黎民于水火之中,您的功德,将随着大庆的史书,流传千古。”
这章 年来,类似的夸奖安国公主并没少听过,但是像阿暖这般,不带目的、纯真夸赞的屈指可数。她脸上的笑容真挚了几分,“就因为这章 ?”
阿暖双眼亮晶晶望着她,重重点头,“嗯。”
安国公主微微笑着,“可以。”
阿暖眼眸顿时一亮,狂喜浮上眼眸,“姐姐!”
小姑娘欣喜若狂的模样很是娇憨可爱,安国公主微微歪着头瞧着她,脸上的笑容也染上暖气。
阿暖又往前凑了凑,一脸兴致勃勃,拿出比先前高涨数十倍的热情,“姐姐您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表哥虽然小气不着调,但是有我在,他肯定会帮忙的!”
小姑娘前脚奉承人的时候一本正经,这会儿揭人短的时候依旧一本正经,瞧不出戏弄抹黑之意。
等待的时光本就无聊,安国公主难得起了兴致,问道,“你表哥哪里不着调?”
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在安国公主面前侃侃而谈的话题,阿暖几乎不假思索,掰着手指就数——
“比如表哥先前答应给月姑娘唱个小曲,结果拿着夕姑娘的琵琶弹了首高山流水。岳姑娘不乐意,他就瞎扯一通,说什么唱小曲太过容易,就用琵琶弹奏一曲高雅之乐。但问题是,他又不会琵琶,瞎谈一通,连夕姑娘都不乐意了,说他糟蹋了自己名贵的琵琶……”
阿暖口中的月姑娘与夕姑娘,安国公主虽不曾见过,但是两人在军中也有不小名气。十一就时常与老兵闲话,说什么“等到回了长安城,定要去一回檀香楼,让月姑娘唱一首小曲,听夕姑娘弹一曲琵琶。”
好不容易与方镜辞商定好贺礼之事,想到还有尊大佛坐在前厅,沈季文就急匆匆赶过来。
只不过没想到,还没迈进前厅就听见阿暖的声音传出。
面对微微皱眉的方镜辞,他捂着脸解释了一句,“想来是我表妹阿暖来了。”说完又想起,他先前虽然提起过阿暖,但方镜辞并未见过,于是又补充一句,“就是先前我跟你提过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阿暖在说什么“高山流水”,惊得他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再顾不得什么礼仪教养,大步上前,高喊一声——
“小祖宗,求您快快闭嘴!”
阿暖正说到兴头上,一见他进来,嗖的一声蹦起来,跳到安国公主身后躲起来。
她挑了个大佛躲在身后,沈季文拿她没办法,只能瞪着她,企图用眼神逼迫她快点出来受罚。
但阿暖既然躲开了,就摆出一副“决不出来”的架势,还朝着气急败坏的沈季文做了个鬼脸。
沈季文简直痛心疾首,什么礼义廉耻都顾不得,哀求道:“小祖宗,您能不能有点儿良心?我对您还不够好么,檀香楼你来去自由,都快成你家后院了,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儿脸面?”
阿暖双手握在椅背上,微扬着下巴,一脸刁蛮与任性:“可以啊,只要表哥你答应……”她低头瞧了一眼从容端坐的安国公主,嗫嚅了一声“姐姐”,很是轻微,但又保证安国公主能听得见。
安国公主坐着没动,脸上笑意淡然闲适。
不像是反对的样子。
她胆子又大了章 ,下巴高高扬起,“答应姐姐的要求!”
理不直也能一脸气壮。
沈季文觉得心口疼,非常想拎着她直接扔出去。
但碍于安国公主,只能强行压制这个想法,脸上笑容都有章 微微扭曲,“你问问驸马爷,什么要求我没答应?”
方镜辞的目光淡淡扫过阿暖依旧放于椅背之上的手,唇角笑意渐深,迎着安国公主询问的目光,微一点头,“沈兄确已答应帮忙。”
安国公主这才笑了起来,“多谢沈公子。”
沈季文僵着脸望了望她身后的阿暖,笑容有几分尴尬,“殿下客气了,倒是阿暖……”说着又瞅了一眼正得意的阿暖,“让您见笑了。”
安国公主微微笑着,“阿暖娇俏可爱,很是讨人喜欢。”又转过头看向阿暖,“不过此事也要多谢阿暖。”
面对她的感谢,阿暖倒是露出几分与众不同的羞赧神色,“姐……殿下客气,阿暖什么忙也不曾帮上。”
她看着与小皇帝年纪相仿,安国公主对她有份格外的亲近感,体贴道:“阿暖唤我姐姐便可。”
阿暖的细心她注意到了。她到檀香楼是临时起意,也未曾想过暴露身份。方镜辞也只向沈季文介绍过自己的身份,是以先前阿暖便注意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她为阿暖的这份细心感动。
阿暖眼睛又是一亮,喜不自胜,“姐姐!”两个字脆生生的,带有少女特有的娇俏可爱。
安国公主瞧着心喜不已,想摸一摸少女柔软的发丝,手才刚伸出去,就被人半道劫走。
方镜辞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唇角笑意一如往常,细瞧却又察觉到一丝不同。没等她琢磨出那丝不对劲是什么,便听到抓着她手的方镜辞温声道:“殿下,我们出来时间不短了,想来钟叔该着急了。”
他一语惊醒梦中人,一想到钟叔虎着脸、半个月不理人的境况,她就觉得额角突突跳着疼。
与沈季文、阿暖告辞之后,两人坐上来时的马车,一道返回公主府。
晨曦初露,街道之上已有不少早起之人,熙熙人声渐渐响起。
安国公主掀开车帘一角,偷眼瞧着外面。
“殿下可知那位阿暖姑娘是谁?”静谧车厢之内,方镜辞突然出声问道。
安国公主一手抓着车帘一角,眉梢染上几许疑惑,“不是沈季文的表妹么?”
话一说完,自己倒是先意识到了,她对沈季文的身份,只源于方镜辞的介绍。或者是,她只知道沈季文乃是方镜辞的好友,他的身份来历,自己几乎一无所知。
既然不知道沈季文到底是何许人也,那么对于他的表妹,就更不知其所以然。
方镜辞脸上的笑意沾染了几分无奈之色,“殿下这般轻信于人的习惯,可不太好。”
他自觉诚心敬意,却没想到安国公主只一句话就击溃所有——
“沈季文既是你的朋友,定是可信之人。”
言下之意,既然沈季文可信,那么他的表妹自然也是可信之人。
方镜辞先是微微错愕,而后又是扶额失笑。
原来在自己不曾注意到的时候,安国公主对自己就已这般信任了么?
他有章 说不清心头的感觉,一方面能被安国公主这般信任,自然是喜不自胜。但另一方面,一想到因为自己的原因,她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一并信任着,又觉得心头微微堵得慌。
安国公主眨了眨眼,没明白自己一句话,他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
倒是方镜辞失笑过后微微敛了笑意,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阿暖,她是顾相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