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踮着爪爪,嚓嚓敲着纸片,它就是这个意思。
“真是你自己取的?”韩霁怀疑,他迟疑道:“明珠像个人的名字,不像鸟的。”
鹦鹉不听他的,直接敲板:“鸟就叫明珠了。”
“要不跟我姓算了。”海珠调侃一句,“鸟是我齐家的鸟。”
鸟不反对,心里美滋滋的。
“齐明珠?”韩霁总觉得怪怪的,问:“你是公鸟还是母鸟?公的吧?下过蛋吗?”
“没有没有,鸟不是母鸟。”
“齐明珠是妹妹的名字……”韩霁嘀咕,“你好意思?”
“你别管,谁规定明珠只能是妹妹?”海珠托起鸟捧到面前,凑近说:“从今往后,鸟就叫明珠了,我们是小公鸟,但就叫明珠,谁也别管。”
鸟开心死了,它贴过头用鸟喙蹭海珠的鼻子,大声说:“海珠最好了,鸟最喜欢海珠!”
“嘁。”韩霁撇嘴,过后又笑,他伸手弹了下鸟尾巴,感叹道:“你真机灵。”
鸟毫不谦虚地想它可是读过书的鸟,鸟中秀才,它不机灵谁机灵。
海珠拿起毛笔重新碾墨,毛笔沾墨落在纸上,“齐明珠”三个字一点一点落下墨痕过,最后成形,她看着纸上的字,再看看鸟,觉得合适极了。
韩霁嚼着这三个字,初觉奇怪,回味过来又觉得挺适合,若是让他给鸟取名,他想不出哪个名字比这个名字更有意义。
“出去告诉大家你有新名字了。”海珠用毛笔在鸟爪上敲敲,说:“去吧。”
鸟激动地飞出去了,它先看见一个扫落叶的丫鬟,它大声喊:“鸟叫明珠,鸟有新名字了。”
又飞去长命院里放书房,闯进去打断夫子的话,它盘旋在人头顶,说:“鸟叫明珠,鸟有新名字了。”
初时所有人都觉得可笑又荒诞,不愿意叫它的名字,但在它一日一日不厌其烦地重复下,陆陆续续,大家开始称它为明珠。
当“明珠鸟”响遍永宁镇时,海珠的婚期也临近了。
第229章 陪嫁鸟,韩霁来接我们了
九月底, 韩霁带着长命回了府城,顺道带走了齐家不舍得扔又暂时用不上的家具和被褥旧衣,海珠出嫁的那天, 他们全家人会一起过去, 去了就在那边的房子里住下了。
韩霁离开后,海珠也开始着手准备备嫁事宜,齐老三找木匠打制的木具已经拉回来了,他还给海珠准备了六床褥子, 布料尽他所能用最好的。
“姐, 红布给你。”冬珠跑出来, 手里还拿着一把剪子,剪子也是嫁妆之一,手柄上缠了红线。
海珠接过红布扯开, 说:“剪一条下来, 我绑桶上。”
冬珠看了浴桶一眼,又看看手中的红布,再三比划剪下一扎宽的布条, 说:“总觉得没有我姐夫下聘时箱子担子上绑的红喜带气派。”
一条红布绑在原木色的浴桶上, 浴桶用的料子是好木头,木板上带有树木的纹路, 挺大气的东西, 绑上红布条显得寒酸极了。
“算了算了,我去布庄看看。”海珠放弃了,她进屋从衣箱上解下一条喜带, 准备拿过去让布庄掌柜依着这种样子再做十来条。
“海珠——”鸟在外面玩回来了, 它雀跃地落在浴桶扶手上,说:“渴了。”
冬珠拿碗给它舀水, 瞟见垂在地上的红布条,她眼睛一亮,捡起红布折了折在鸟身上比划,抹了挂在鸟脖子上,说:“明珠,你给咱姐当陪嫁鸟得了,旁人出嫁有陪嫁丫鬟,她没有,你填上那个位置。”
鸟不假思索地答应,它咬住摇摇欲坠的红布条,它喜欢鲜艳的颜色,探出鸟爪紧紧抓住。
“我去街上,你去不去?”海珠往外走。
“去。”鸟振翅一飞,转瞬落在海珠肩头,红布条飞起来又滑下去,它盯着海珠手里的喜带,说:“好多人都有。”
“什么?”话音未落,海珠抬头,她看见红珊娘拎的筐里装着一筐红布,见到她了下意识背过手。
“这是哪儿去?”红珊娘先出声打招呼。
“去布庄买十来条喜带。”
“噢,那你快去,最近办喜事的人多,喜带卖得挺紧俏。”红珊娘大步往家里走,嘴里说:“快晌午了,孩子要下学了,我来淘米煮饭。”
海珠探头看一眼,鸟跟她一样的动作,二旺奶买菜回来看到觉得好笑,说:“海珠,看什么呢?”
“没有,没看什么。”海珠笑笑。
“好事将近,到时候给我们留个位置,我们也去沾沾喜气。”二旺奶说。
海珠怔了下,反应过来说:“行嘞,我正愁到时候不热闹。”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再给你拉几桌客人去?”二旺奶正愁不知道怎么开口,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忙说:“你们一家在青石巷住三年多了,我们相处的不错,你出嫁办席,我们去凑个热闹,也算是送别,尽个心意。这些街坊邻居大多都有这个意思,奈何跟你们无亲无故,一直没提起。你要是觉得可行,老婆子去给你张罗,我晓得哪家的人想去。”
海珠自然满口答应。
到了街上,她先去酒楼找掌柜,让他再多准备七八桌的席面,到时候若是没能来这么多人,没人吃的的席面就送去岛上,给岛上的孩子们加餐。
鸟扭头盯着门外的大街,又有两个年轻的妇人拿着红艳艳的喜带路过,它“啾啾”两声。
“是海珠养的鸟,快走。”正在笑谈的两人听到声偏头看过去,下一瞬背着手做贼似的急匆匆离开。
“躲什么?”鹦鹉嘀咕。
海珠看它一眼,跟掌柜商定好,她带着鸟走出酒楼,问:“你在嘀嘀咕咕什么?”
“不跟你说。”
“我还不想听呢。”
拐道去布庄,正要进门遇到三个妇人挎着筐出来,她侧步让出路,这下看清了,筐里也装着喜带和红布。
“家里有喜事啊?”海珠打招呼。
“啊?啊,嗯。”迎面的三人含糊其辞,脚步匆匆离开。
“怎么回事?我没这么吓人吧?”海珠纳闷了,她看向鸟,问:“是不是你吓过她们?”
鸟犹豫了,它不清楚,联想到酒楼外面的人也躲它,它心虚又茫然地垂下尾巴,实在想不起什么时候吓过人。
“以后在外面少说话,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一只鸟会说人话。”海珠叮嘱。
“好。”鸟张了张嘴,嘀咕道:“胆小鬼。”
走进布庄,女掌柜看见她手里的喜带,问:“来买喜带的?我看看还剩多少?还剩八条,够吗?”
“只有八条了?”
“嗯,最近天天有买喜带的人。要是不够用,明后天做出来了我让人给你送过去。”女掌柜冲鸟弹了弹舌,说:“明珠,你怎么不说话?”
鹦鹉盯她两眼,不作声。
海珠拿下八条喜带,结了账带鸟离开,走之前交代,喜带做出来给她再送五条过去。
她回去给嫁妆绑上红喜带,饭后又拿着针线坐檐下缝布条,布条缝的歪七扭八,齐阿奶看不过眼,接过手拆了线重新缝,说:“也就是嫁了个富贵人家,要是嫁个穷人家,指望你这手针线活,衣裳穿破了布还是新的。”
海珠不犟嘴,她凑在一旁指点要怎么怎么缝,布条中间窄两头宽,缝好后她喊来打瞌睡的鸟,拿起布条在它脖子上比划,在系带的地方又收几针。完工后,鸟脖子上多了圈红绸带,收尾的地方捏出一个花型,再用针线固定住。
“还挺好看。”齐阿奶夸了句。
鸟越发高兴了,它鼓起胸脯,跟齐阿奶说:“鸟是陪嫁鸟。”
“总弄些稀奇古怪的。”齐阿奶捏起鸟翅膀,问:“你那只龟带不带走?还是就放它在岛上?”
“带走,老龟也是我的陪嫁,好事成双,到时候抬龟出门的时候,大龟跟老龟都绑上红喜带。”余光暼到猫悄无声息的从门外进来了,她举起鸟放肩膀上,说:“也给猫绑上红项圈,那天让冬珠、风平和潮平各抱只猫。”
齐阿奶在院子瞅一圈,实在是没活物了,傍晚的时候她出去转一圈,回来的时候抱了只狸花猫,这只小猫是小灰的崽子,去了二旺奶家还经常回来吃饭,不赶就不走。
“好事成双,我把小狸花讨回来了,到时候让平生抱这只猫。”总不能让平生空着手,不说他自己会不会觉得别扭,就是外人见了,知情不知情的都能察觉出不同。
“还是你细心,人老姜辣。”海珠的确忽略了这点。
十月初三,秦荆娘和于来顺送了四床被褥、六套外裳、八套亵衣亵裤、十只绣花鞋过来,除了被褥,其他的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捏针的食指和中指指腹磨出长条的茧子,手上戴的顶针都坏了三个。
“我没什么值钱的给你,只能多费点心思。”秦荆娘开口,说:“每缝一针我就念一句:愿你平安,祝你无忧。”
海珠握住她的手,说:“谢谢娘。”
秦荆娘笑了下,转手拉过站在一旁的冬珠,说:“你姐的婚事落定了,我闲了就着手给你准备,我早早准备慢慢做,你姐有的你也有。”
“说我做什么?”冬珠噘起嘴,不高兴道:“我姐的喜事,你操心她就行了。”
“我只是想起来了跟你说一声。”秦荆娘不在意冬珠的态度,又问:“我能帮什么忙吗?”
“没有了,都准备妥当了。”海珠说,“你们出去走走,这边的花路可好看了,天天有人在路上赏花。”
秋天正是菊花、三角梅和木棉花盛开的季节,九月初的时候,韩霁从外地运了三船刚有花骨朵的三角梅、木棉花和金菊过来。木棉花是高树,栽种下去,树枝压过院墙,三角梅是爬藤,种下生根后,渔民为它们用青竹搭了花架,至于金灿灿的大丛金菊,则是种在三角梅和木棉花之间的间隔里。
如今花开正好,一树粉若云霞的木棉花张扬地立在秋阳下,海风吹过,花枝随风而起,粉色的大瓣花落下,平整干净的鹅卵石路面上落了一层粉。视线往下,金菊微垂着头,花瓣重重叠叠,走近了能闻到独特的花香。跟菊花的叶子同色的青竹斜插在地,支撑着俯下的杜鹃花,木棉花是稀疏的,三角梅是稠密的,满当当的花朵缠在一起,任谁看见第一反应就是好看。
“女婿真的用心了。”秦荆娘心喜,就是可惜花种下了人搬走了,不能时时来看。
“看归看,不能摘花。”木棉花树下坐着守花的老阿婆高声喊,她日日在这里盯梢,不厌其烦地重复叮嘱来看花的人。
海珠循声看过去,她认出了人,她走过去问:“阿婆,没撬生蚝了?”
“噢,海珠啊。没撬了,我来守花。”来看花心情也好,她白天来树下守花,晚上再去海边巡逻。反正她也吃不了多少,也就不执着赚钱攒钱,年轻时没随性过,老了就随心活,哪里有热闹就去哪里。
“我初五办席,你那天也过去,过去吃顿饭,不要你送礼。”海珠邀请道。
老阿婆摆手,她一个老寡妇,全家死绝了,怎么看怎么晦气,人家办喜事,她躲都来不及,哪能凑上去。
“那个秃头小子,不能趴花架上。”老阿婆拄着拐起身,绷着脸过去骂。
海珠看了片刻,又转身回去了。
初四这天,一大早,齐老三跟船回齐湾村接人,傍晚时带回了一船的族人,男女老少个个喜气洋洋,看见海珠在码头迎接更是高兴。
“我安排了饭菜,先去酒楼用饭,晚上歇在客栈。”海珠说。
“好好好,让你破费了。”老村长笑没了眼睛,大船包接包送,这一路过来他别提多有面子了。码头上有人错眼看过来,他主动说:“我是海珠她老叔,她接我们来吃席。”
“走了。”郑海顺走在后面推一把,他还是三年前来过一次,三年过去了,永宁镇变化可真不小。
吃住在酒楼客栈,有齐老三招待,海珠露个面就走了,隔天正日子才过来。此时酒楼里进进出出的人都是她的客人,齐家湾的人上午去花路看花了,回来了坐在大堂里高声谈论什么花好看,又说起韩霁在齐家湾的事,还有海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二楼包厢里的客人推开窗探头听热闹。
开席后,海珠挨桌来招呼客人,鹦鹉也跟着,她说一句它学一句,有人打趣它学舌,它就扬着脖子高声说:“鸟是海珠的陪嫁鸟。”它在做丫鬟该做的事。
海珠捏住它的鸟喙,说:“你歇着点,别又把嗓子叫哑了。”
此时,从府城出发的迎亲队已经登船了,陪韩霁一起来迎亲的是他堂兄弟和表兄弟,领头主事的是他堂叔,他的婚期定下后就派人去京都送信,有官身的无假,过来的都是各个亲族家里的闲人。
当天色近昏时,四艘迎亲船停靠在附近的码头,此地距离永宁不过一个时辰的行程。随行的人都歇在船上,明天天不亮的时候就要动身,早上接到新嫁娘再往回赶,一路不停船,黄昏时恰好能抵达海岛拜堂成亲。
“我明天能提前下船去海珠那里当娘家人吗?我去拦门。”沈遂躺在船板上笑问。
“不行。”韩霁果断拒绝,他可不给自己添麻烦,巴不得过去了敲门就开。
他们这边睡下了,海珠那里刚吃完饭,她带着一身饭菜味回去,快速洗了澡就睡觉,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喊醒,热水已经备好了,她脱光坐进浴桶由丫鬟伺候着洗头洗澡,头发擦干水汽就开始上妆。
“老龟接回来了吗?”她突然问。
“昨晚不就接回来了?”冬珠说。
“忘了,忙迷糊了。”
海珠看向梳妆台上放的头冠,金子上缀着宝石,华丽又沉重,还没戴她已经感觉到累了。
外面开始抬嫁妆了,齐老三拿着单子喊:“冬珠,你出来对对单子,别有漏掉的。”
冬珠走了,鹦鹉来了,过了片刻星珠也进来了,一人一鸟一个倚着桌子一个倚着铜镜,双双歪头专注地看她上妆。
“粉别抹厚了。”海珠屏住呼吸,瓮声瓮气说:“我肤色不白,也不需要太白。”
“头冠是金的,要白一点才好看。”丫鬟小声说。
“没事,你按我说的。”海珠弹了弹衣襟上的珍珠粉,说:“我还骑马,粉多了一动就簌簌掉。”
外面天色初明,永宁码头迎来了喜船,报信的人见了一路狂奔回来,他跑过的路两边,巷子里家家户户都在门上搭了红喜带,门栓上也绑了红布,映着开得绚烂的花,粉的,黄的,紫红的,大红的,热闹又喜庆,真如之前说的,铺就了一条锦绣路。
“新郎来了——”
“迎亲的人上岸了,被堵在码头了——”
海珠在屋里听到声心里一跳,不算平静的心越发鼓噪,手心莫名出了汗,她看着镜子里的人笑了。
“穿嫁衣。”两个丫鬟捧了嫁衣来,海珠穿着红亵衣一层一层穿上嫁衣,袖子铺展开,勾勒出形状的龟、鸟、海豚、虎鲸在跳跃的烛火下微微泛着光。
“这是你。”海珠指给鸟看。
鸟伸直了脖子,它欢喜道:“鸟在衣裳上?”
“对,这是喜欢你的意思。”
鸟激动死了,此时无话再能表达心意,它清脆地啾啾叫,每根羽毛都散发着喜意。
“迎亲队离开码头了——”
“坐下梳发。”十全老人来了,这是秦荆娘请来的,原本该是当娘的梳发,但她嫌弃自己当过寡妇,觉得晦气,所以请了人来给海珠梳发。
十全老人嘴里念念有词,此时巷子里响起沸反盈天的说笑声,海珠听到了“少将军”三个字,不由越过窗子看过去。
“韩霁来了,你出去看看。”她推鹦鹉。
鹦鹉不动,它偏着头正在打量翅膀和尾巴上的毛。
“戴头冠了。”十全老人让开位置,这个东西得丫鬟来动手,她不敢碰,太贵重了。
头冠用金簪固定住,丫鬟看向铜镜,又矮身往海珠脸上看,说:“奴婢再给您上一层粉吧?脸色黯了些,头冠压住了您的容貌。”
大门被拍响,热闹的声音涌进院子,红封也一把接一把地扔进来,众人高喊开门。
鸟选中了最绚丽的一根尾羽,它咬住羽毛用力一拔,转头哒哒走向桌沿,说:“鸟也喜欢海珠,这个给你。”
海珠拿起蓝得反光的鸟羽,转手递给丫鬟,说:“插头上。”
鸟见了又拔一根,高兴道:“再插一根,再插一根,海珠好看。”
鸟羽插在金灿灿的头冠上分走头冠一分色,衬着头冠下偏麦色的脸,海珠身上多了份野性。
“好看。”海珠极为满意,她拿上红绸子给鸟绑脖子上,此时大门应声而来,她看见大步走进来的男人,他此时比打了胜仗笑得还开怀。
“陪嫁鸟,韩霁来接我们了。”
第230章 虎鲸群送嫁
门外的人蜂拥而进, 转瞬院子里就站满了人,沈遂带着人跟齐老三说话,接过嫁妆单子安排待会儿抬嫁妆的人。
“……那就冬珠他们几个抱着猫走在前面, 两只龟让人挑着领头走?”沈遂说。
“行, 我也是这么琢磨的。”齐老三往屋里看一眼,韩霁抱着海珠已经出来了,他继续说:“我们一家走在最后,跟嫁妆用船, 免得有漏掉的东西。”
沈遂点头, “韩霁安排我负责接待你们, 我也留在最后,有事你喊我。”
“大喜大喜——”鹦鹉从屋里冲出来,盘旋在院子上空, 它俯瞰着院子里的人, 见韩霁一把抱起海珠往外走,它激动道:“让路,快让路。”
韩霁闻言笑了, 他抱着人大步顺着让开的路往门外走, 门外一匹挂着红喜带披着红马鞍的白马偏头往屋里瞅,人出来了, 它又盯着卖力喊“大喜”的鸟。
韩霁颠着人, 一个托举送海珠坐上马鞍,另一旁的喜婆婆笑盈盈地张罗着给海珠收拾裙摆,嘴里说着喜庆话。
喜锣喜鼓奏响, 韩霁的堂兄弟们振臂撒红封, 喜果喜糕喜糖如下雨般簌簌散开又下落,巷子里堵的人高呼着伸手接红封, 个矮又灵活的人直接蹲下在地上揽,脸上的笑意绷不住,笑得又开怀又响亮。
热闹的气氛达到高潮,韩霁的堂叔看时辰到了,他跟韩霁示意,韩霁在锣鼓喧天里牵着马缰绳离开这条巷子,他履约为海珠牵马。
“大喜大喜——”
海珠模糊听到点声,她抬手让鸟下来,唢呐响了,人的说话声都变成嗡嗡声,它就是把嗓子喊破也无法压过唢呐。
鸟落在马屁股上干咳几声,它这会儿热血上头,满腔的激动,不顾干哑发疼的嗓子,展开两扇翅膀,对看着它笑的人大声喊。
冬珠姐弟四个走在后面,他们抱着猫,四只猫整日在巷子里跑,在镇上蹿,见到这么多人也不怵,安安静静待在人怀里。
人后是两只绑了红喜带的海龟,它们的龟壳上顶着团花,撒红封的人还讲究的给它俩发了喜钱,装有铜板的红封插在红喜带上。
韩霁牵着马走上他亲手打造的花路,地上铺着摇下树的花瓣,一阵风吹过,花瓣飘了起来,洋洋洒洒地腾空而起,打着转落下,人走进了花的海洋。
“真美啊!”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一瞬。
海珠抬头,伸手接下一朵三角梅,铺在马背的裙摆也缀上了鲜艳的花瓣,又在马蹄一下又一下的走动下,花瓣顺着光滑的锦缎滑落下去。
韩霁回首望一眼,心里默念着再起一阵风,风未起,站在路两侧看热闹的妇人和孩子蹲下捡花,奔跑跳跃着扬臂将花瓣撒了出去,花瓣升空飞舞,在锣鼓声里,韩霁松开马缰绳拱手朝人道谢。
锣鼓声响彻云霄,穿过花路往码头蔓延,当迎亲队出现在码头时,海边停驻的海鸟纷纷盘旋而起,却没有远离,扇动翅膀盘旋在海面瞅着热热闹闹的人群。
过来探路的虎鲸从水下探头,听着唢呐声它也忍不住哼哼,它一点点靠近大船,一个转眼看见了登船的海珠,它高声鸣叫,喷起一道水柱,转瞬沉进海里没影了。
海珠带着送嫁的弟妹以及猫和龟登上头船,高头大马被牵走了,它已经完成了此行的使命。船下的人分成两道,迎亲的人忙着登船,来码头相送的父老乡亲满脸激动的跟海珠挥手,在嫁妆抬过来时,他们又快步去帮忙。
“海珠,渴了。”鸟哑着嗓子飞上船。
“跟我过来。”韩霁提起袍子上二楼住舱,拎起茶壶倒碗水放栏杆上,见鸟低头喝水时脖子上的布花碍事,他伸手要给它扯开,还没碰到,鸟警惕地趔开身子,甚至展开翅膀挡住他的手,尖声道:“不许碰。”
“我又不抢你的。”韩霁没好气,缩回手说:“你喝,我不碰你。明珠,明天你嗓子又要哑了。”
鸟不在意,反正有海珠给它蒸苹果,两天就好了。
鸟喝了水,韩霁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指腹大的鸟形钱袋,“给你的,你要不要?”
“银子?”鸟跃跃欲试。
“金子,装在钱袋里。”
鸟立马伸过脖子示意他挂上,它早有意见了,冬珠和风平他们开门就收喜钱,就连四只猫和两只龟也有,发喜钱的人像是睁眼瞎,它就在海珠眼前,海珠头上还插着它的羽毛,那人就是不给它发喜钱。
钱袋垂在颈前,鸟喜滋滋地啾啾几声,又咂两口水,努力用清亮的嗓音说:“大喜大喜,祝你们白头偕老。”
韩霁笑着捋了下鸟毛,走下楼梯去陪海珠,她穿着一身红,头戴金冠,珠玉在风声里叮当响,两根鸟羽在秋阳下美的炫目。
“真美,是我梦里的样子。”他走过去低声说。
海珠翘起嘴角,她摇着手里的团扇不作声。
船下蹬蹬上来几个人,为首的男人说:“西望,最后一抬嫁妆才出门,估计还要半个时辰才能装船完毕。我琢磨着留下送嫁的船,让你堂兄弟在这边等着,你们先行,别回去晚了误了吉时。”
“也行。”韩霁看向海珠,介绍说:“这是我堂叔,就是喜欢游山玩水爱好美食,闲来还编纂食谱的那个堂叔。”
“久仰大名。”海珠见礼,说:“堂叔,劳您为我们的婚事跑一趟,这趟过来多住些日子,我也是个爱吃爱做菜的,我们相互探讨探讨,我照着您的菜谱做过不少菜。”
韩安庆捋着胡须点头,说:“正有此意。”
“日头有些烈,你坐舱里去?”韩霁跟海珠说,“开船了风大,你头上的金冠重,在风里恐怕受不住。”
海珠点头,她朝韩安庆颔首,转身往楼梯走,冬珠、风平、潮平、平生跟在后面给她牵衣摆,两个伺候的丫鬟也跟了上去。
韩霁让人解开龟背上的红喜带,安排好一路打水给它们冲澡的人,待写着喜字的红色船帆升起,楼船开动了,他也跟着上楼去住舱。
三艘船先后开动,缓缓离开永宁码头,次船上吹锣打鼓的人喝水润润嗓,又拿起乐器奏起喜庆欢快的曲子。
远方潜浮在海面下的虎鲸群闻声辨位,中途改道往东而去,水下的海鱼躲避不及,撞在虎鲸身上,转瞬被拍出海面,还没落下,又一个虎鲸跃出水,下落时尾巴一甩,半死的海鱼又飞了出去。
两个族群的虎鲸都来了,所到之处鱼虾皆遭殃,就连海底的鲨鱼也如狗撵的一般快速逃窜。
不消一柱香的功夫,虎鲸群追上了快速航行的楼船,船上只余鼓声,它们靠近有鼓声的船,随着鼓点声喷水柱。
“哎——那是什么?”从京都过来的世家少爷正在看海,他们先发现了海里的异动,当虎鲸浮出水面时,有人忍不住大叫:“是水怪!”
其他闻言看过去的人盯着接连喷起的水柱,浪花遮住了海面下的黑影,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清到底是什么。还是经常跟船巡逻的兵卒说:“估计是虎鲸,不是水怪,它是深海里的大鱼,跟少夫人认识,应该是来送她出嫁的。”
头船上的舵手让人去喊韩霁跟海珠,两人闻信走出船舱,正好虎鲸群应和着鼓声哼起笛声,它们慢吞吞跟着船行,又是鸣叫又是喷水,逗得船上的人惊呼。
“哎——”海珠大声喊。
虎鲸听到她的声音纷纷探出水面,从后面游上去,跟在头船下方鸣叫,更有激动的虎鲸奋力跳出海面,带起水花飞溅,在金灿灿的日光下反射出彩色的光晕。
海珠有半个月没去给它们刷牙了,它们也有半个月没见她了,虎鲸群扑了几次空,之后就是轮流着来近海打探。今天这头哨兵过来看见了人又听到了锣鼓声,立马回族群通知,半路遇见另一个族群的虎鲸在外捕食,它们也跟着过来了。
“好多虎鲸啊。”冬珠惊叹,“这么多了吗?”
海珠粗略数了下,至少有四十头,说:“应该是两个族群的都来了,韩霁,你让人去说一声,船上的乐声别停,虎鲸喜欢模仿没听过的声音,让它们一路跟去府城,以后再来找我就去府城。”
韩霁派人去安排。
锣声、鼓声、唢呐声、笛声、琵琶声相继响起,初时只是人单奏,午后,虎鲸学会了曲声,唢呐吹响时,它们在海里齐奏《迎亲调》。吹手这下也不觉得累了,鼓着腮帮子坐在船尾应和着鲸群,同时压低了声音,让虎鲸吹手成为主角。
一曲《迎亲调》进入了尾声,虎鲸发出激动的欢呼声,随后离开了大半,大概一个时辰后,去捕食的虎鲸回来了,还给留守的虎鲸带回了魔鬼鱼。
鹦鹉嗑着瓜子攥着栏杆往下看,虎鲸正在进食,它们安静了下来,海上只余鼓声,它凑到海珠身边,说:“鱼不会说话。”
海珠摸不准它的意思,点头说:“嗯,它们叫虎鲸。”
“鸟会说话。”
意思不言而喻,韩霁差点喷笑,说:“对,虎鲸没你能说会道。”
鹦鹉满意了,它啾啾几声,又落在栏杆上嗑瓜子,继续盯着海里的黑影。
不止它,四只猫也在船尾守着,它们闻着海里的腥味粗着嗓子喵喵叫,要是会游泳,估计早跳下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