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珠爬上梯子越过墙头往外看,大概因为有韩霁坐镇,沈遂他爹娘不敢敷衍,迎亲的路程短,人却不少,喜钱也准备的多,如沈遂承诺的,铜钱用筐装,用锈黄色的铜子铺出了一条迎亲路。
附近的人都过来了,街上的人也来抢喜钱,喜意闹了出来,迎亲的队伍也走到贴着喜字的门前。
喜钱由铜子换成了银子,迎亲的人在外面叫门,沈遂像个败家子一样找他大哥要喜钱往门内扔。海珠手里提着上十个钱袋子,冬珠和风平潮平也收获满满,个个乐得见牙不见眼。
“开门吧。”韩霁冲老阿嬷点头。
门栓一开,迎亲的人无不松口气,再砸下去还要跑回去拿银子。
沈遂进屋扶着青曼出来,拜别父母的时候他端茶敬齐阿奶,韩霁站在海珠身边,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故意说:“腰没弯下去,心意不够真诚,我可得学着点,以后用得上。”
“那你可好好学着。”
新娘出门坐上喜轿,海珠把手里的钱袋塞给他,她带着冬珠、风平和潮平去相送。
迎亲不走回头路,喜轿从巷子头进来,从巷子尾出去,绕镇转一圈抬进沈家的门。海珠又从沈母那里拿到四个大红封,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吃过最丰盛的一顿喜宴,海珠跟着宾客一起出门,女眷在前厅相送,沈家父子在门外送客。海珠领着弟弟妹妹走出大门先看到韩霁,他提着灯笼站在路旁,沈父在侧相陪。路过的客人纷纷跟他打招呼,他从容不迫地颔首示意,余光留意着门口,瞥见海珠的身影出现,他脸上绽出笑,跟众人说了几句,抬腿迎了过去。
“啧啧,传闻不假,两人果真相爱。”沈淮在一旁咋舌,“相爱的人对视一眼,路过的狗吃屎都是甜的。”
“你吃过?”沈大哥嫌弃地暼他一眼。
沈淮不理他。
“沈虞官留步,我们先走了。”韩霁出手挡了一下,说:“别送,再送就到家了。”
“哈哈,那下官就不送了,明日少将军还过来用饭,海珠你们也过来。”
“不了,我们明天还出海的。”海珠拒绝,“夜深了,我们先回了。”
走出沈家所在的巷子,韩霁不知道的从哪里掏出一串绣着喜字的红布钱袋,“呐,你点点,我可没私吞。”
“你一直带身上?不嫌重?”海珠接过来,绳子上还带着温热的体温。
韩霁提着灯笼照亮脚下的路,下午海珠顺手把钱袋塞给他的时候,那一瞬间他感觉到独属于两人的亲密关系,从那一刻他看见往后许多年,成亲后她会把掉落的金钗塞给他拿着,老了懒得动了,她随手把碗递过来让他挟菜。
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就格外心动,也想了许多。
“他在笑什么?”冬珠小声嘀咕,“韩二哥,我姐问你什么时候走。”
“噢,后天走吧,明天我还陪你姐出海。”
第158章 新生命降临
走到家门口发现大门落了锁, 海珠侧身往隔壁看,墙头有隐约的光泄出来,她心里一咯噔, 说:“我三婶要生了。”
冬珠“啊?”了一声, 她快步走过去,风平和潮平也跟上,海珠从韩霁手里拿过灯笼,说:“你回去吧, 我过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
齐二叔坐在院子里, 屋里有隐约的说话声, 若不是风里有血腥味,谁都想不到屋里的女人正在生孩子。
“请接生婆了吗?”海珠进门就问。
“请了,不知道怎么样了, 接亲的刚走你三婶就发动了。”齐二叔焦急地搓手。
海珠跟冬珠走到卧房门口, 她喊了一声,问:“奶,我能进去吗?”
“你别进来, 你二叔还没吃饭, 你给他煮碗粉。”齐阿奶洗去手上的血,开门出来说:“你带几个小的回去睡觉, 韩霁, 你帮海珠推她二叔回去。你们都回去睡,明早醒了老六就出来了。”
开门的一瞬间,屋里浓郁的血腥味熏得人头晕, 冬珠呕了一声, 潮平哼唧着跑开,抱着他爹的手说害怕。
韩霁先推齐二叔出门, 潮平跟风平立马跟上去,海珠走出屋檐站在院子里问:“我三婶的情况如何?”
“没什么事,就是生的慢,不过头一胎都生的慢,你回去睡,别过来看。”齐阿奶说完又开门进去。
齐老三在厨房烧水,海珠看了一圈的确用不上她,她心慌慌地拉着冬珠往外走,出门撞见一个人,不等她出声,对方先说:“姑娘,少爷让我过来候着,你们回去睡吧,我在这边盯着。”
“洪阿嬷,是你啊,那劳烦你了。”
“不敢。”老阿嬷等海珠走了,她走进院子用热水洗了手推门进产房。
韩霁见海珠回来了,他接过灯笼往外走,说:“你别煮饭了,我去沈家端两个菜回来。”
“我来烧洗澡水,洗了澡再慢慢等。”海珠进厨房生火。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韩霁拎着竹篮从沈家带了两个小厮回来,等齐二叔吃了饭,两个小厮在潮平的指点下伺候齐二叔入厕和洗澡。
海珠提水喊风平和潮平洗澡,韩霁过去一把拎过水桶,说:“有事喊我,你指挥我就行了。”
“水倒澡盆里,他俩洗澡。”海珠从墙上取下蒲扇坐院子里扇风,她不时走到门外往隔壁看。
风平和潮平洗完澡,韩霁一手拎一个抱他们进屋,他心里暗骂自己殷勤,自己亲侄子都没这么伺候过。
“少将军,人已经睡下了,我们哥俩先回去了?”小厮站门口问。
韩霁点头,他拽下钱袋拿两角碎银子抛给他们。
海珠进来说:“你也回去歇着吧,我们洗了澡就睡的。”
韩霁不怎么相信,但还是走出去让她拴上门,趁着她们洗漱的功夫,他也回去冲个澡换上干净衣裳,之后站在门外守着。果然不出他所料,他才数了三百多颗星星,背后的门开了。
“嚯,你吓我一跳。”海珠看见门外的人影惊得一哆嗦,“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换了衣裳我头一眼没认出来。”
“夜深了别出门,这要是换个有坏心的,你一开门就扭住你的脖子推门进去了。”韩霁揪她一下,他推她进去,反手关上门,说:“我在院子里坐着,等你三婶生了,你奶回来了我再回去。”
海珠想了想,她点燃艾蒿熏虫子,多点了两盏灯笼,让他回去拿棋盘过来,她跟他学下棋。
之前在船上的时候她看过他跟沈遂下棋,大概的规则有所了解,听他又详细讲一遍,两人对坐着展开棋盘排列棋子。
冬珠坐在海珠左边安静地看着,看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是多余的那个,她自觉地进屋睡觉。
“姐,三婶生了你喊我。”
“好。”
又输了一盘,海珠点着桌子说:“你让我六个子,我要是赢了你给我讲你在西北打仗的事。”
“我要是赢了呢?”
“我给你讲我在海底的事。”
“行。”韩霁坐正了,他排列棋子的时候抬眼望她一眼,说:“要不要我给你放水?”
“看你愿不愿意让我多了解你了。”海珠娇俏一笑。
韩霁失笑。
夜风温柔,吹得他晕头又晕脑,晚上只喝了两杯酒,此时醉意浮上心头,醺醺然几欲飘起来。
手谈第一局,韩霁赢海珠一个子,他让她随便说,他则是靠在椅背上注视着月色下的人。
呆子,海珠暗笑。
又手谈一局,海珠赢他一子,她问:“你是几岁从军的?”
“十三岁就去了西北,我去了从小卒做起,我大哥大我七岁,那时候他已经当上参将了,上战场杀敌的时候我跟着他,从战场下来我吐了半个月……”
月亮偏西,屋里的几个人已经睡了,齐二叔的屋里传出鼾声,院子里棋子碰撞,韩霁又输了一局,他捻着棋子继续讲,从十三岁讲起,他已经讲到十五岁了,再有一年就会兄死,兄死后他跟着被贬谪的父亲来到广南。
海珠不想听了,伤痛的经历何须再忆起,正要打断他,安静的夜里响起婴儿啼哭声。
“生了。”她惊喜地站起来,新生命降临了。
“生了,是个小丫头。”接生婆把孩子递给齐阿奶。
齐阿奶接过疲倦地笑了,“好,我有三个孙女三个孙子了,以后长大了要像她两个姐姐一样。”
“娘,贝娘怎么样了?”齐老三站门口问。
“母女都好。”接生婆用床单兜起胎盘,说:“你男人是个会心疼人的,孩子生了,你安心睡一会儿,马上就天亮了。”
海珠跟韩霁过来了,她进门就问:“生了?”
“生了,是个女娃娃,你三婶也好。”齐老三满面喜气,他看着天说:“今晚夜色好,天上星星多,她就叫星珠。”
屋里收拾好了,洪阿嬷开门提着血水出来,接生婆也出来了,齐阿奶抱着才出生的小丫头走在最后,她喊:“老三你来看一眼,然后送你婶子回去。大妹子,辛苦你忙活大半夜。”
“喜事,不辛苦。”
海珠凑过去看了一眼,夜色模糊,她没看清楚,正要细看,这个小丫头亮起嗓子嚎了起来。
“咦——”海珠没兴趣了,“我回去睡了,明早别喊我吃饭。”
后一句是跟韩霁说的,出门了她说:“我明天不出海了,你是明天离开还是后天再走?”
“等你小妹洗三过了再走,你明天睡醒了陪我去买个长命锁,银的行吗?”
“行。”海珠在家门口站定,说:“你走的时候我跟船去府城看伯父吧。”他待她家人用心,她也对他亲人上心。
三天转瞬即逝,星珠洗三过了,海珠收拾了家里攒的燕窝、鱼翅和章鱼干跟韩霁乘船离开永宁。一同离开的还有沈遂小两口,他脸上顶着青紫的巴掌印,海珠看到的时候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娘打的。”沈遂不避讳,“我要带青曼搬去府城住了,也从家里分出来了。”
海珠高看他一眼,她还以为他要磨磨唧唧一阵子,没想到这么利索。
“你还觉得我这二十年顺遂吗?”沈遂问海珠。
海珠点头,“当然。”
“少矫情,挨一嘴巴就不顺遂了?”韩霁见不得他哭丧着脸的德行,说:“你的名字里都带着“遂”,你不顺遂谁顺遂?不信你就下船回去看看,你娘到底在骂谁。”
海珠暼他一眼,还挺懂行啊。
姚青曼坐在一旁不吭声,男人没嫁错,但这门亲事结的不痛快也是真的,她只希望离得远了不再受婆家人打扰。
第159章 敢动花花心思丢海里喂鲨鱼
傍晚, 官船抵达码头,韩霁跟海珠下船,沈遂和姚青曼则是坐船再去岛上, 沈遂的房子置办在水师驻扎的海岛上。
天色将昏, 韩霁在码头选了家干净的客栈住下,明天天明了再回府城。
码头上渔人聚集,身上混着咸臭汗味和海腥味的渔民蹲守在渔市兜售在海上的收获,临近大海的码头都是一样的, 海腥味和鱼鲍臭气交织。
海珠不想在客栈用饭, 她拽着韩霁出了客栈往街上走, 日头已落,客栈和食肆酒馆里的灯笼已经燃起了火光,街巷无遮无掩, 摊贩就着最后一抹晚霞招揽过往的食客。
海珠选了个干净的桌椅坐下, 摊主是个包着头巾的阿婶,她正在煮才打捞上岸的鱿鱼,鱿鱼在滚水里烫熟, 通身呈现淡粉色。
“要两碗?”阿婶问。
海珠点头, 问:“多少钱一碗?”
“三十文一碗,要不要剪开?”
“不剪, 整个咬着吃新鲜, 多给我撒撮葱花。”海珠说。
两碗白灼鱿鱼端上桌,另有一碟酱油蘸汁,阿婶多看韩霁两眼, 正好又来客人了, 她收了钱继续忙活。
“晚上就吃这个?”韩霁问。
“又不是只有这一个摊子,待会儿你想吃什么买什么。”海珠挟起鱿鱼吃, 鱿鱼没久煮,烫熟就出锅,肉质细嫩,汁水又多,一口下去满口鲜。
一个碗里三只鱿鱼,韩霁几口吃完又去别的摊子买卤肉、蒸蟹、煮虾、煎豆腐、蚝烙饼、甜酒炖蛋。这些于他都是开胃小菜,等海珠吃饱了他把剩下的都吃了,回到客栈还让小二给他送一碗阳春面,面上加鸡蛋和厚卤肉。
海珠坐他对面喝药,她故意把苦苦的药味往他那边吹,偏他面不改色吃的香,她只好出声问:“苦吗?”
韩霁看她一眼没说话。
“我觉得苦。”他不搭话海珠也要说。
“良药苦口利于病。”
“我又没病,我不想喝了。”海珠了无生趣地趴桌上,“我喝四个多月了,已经成药罐子了,闻到药味就想吐。是药三分毒,我的身体反应告诉我不能再喝下去了。”
韩霁朝外喊一声,随从进来端面碗出去,他则是漱了漱口,走过去端起药碗尝了一口,说:“我喝着不苦啊。”
“那你都喝了。”
韩霁轻笑,递碗过去示意她趁热喝,“明天到家了我让穆大夫来给你把脉看看,能停一段日子就停一段。”
海珠还算满意,她接过碗放桌上,找理由说:“你喝过了,我不喝。”
韩霁饶有所思地盯着她,说:“我让人再给你熬一碗。”
“烦死了。”海珠叹气,她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了药,指着门口说:“滚蛋吧,我要睡了。”
韩霁扯唇冲她笑,拿起药碗二话不说往外走。
次日早上离开前,随从端了药碗过来,韩霁接过碗捧手里,说:“我给你试试烫不烫?”
海珠暼他一眼,凑近了轻声问:“还想让我吃你的口水?”
温热的呼吸喷在他修长的脖子上,韩霁低头用手指摁了下如有火烧的皮肤,小心思被戳破,他也不吭声否认,接下来的一路都老老实实的。
海珠提着她挑选的成色上好的燕窝踏进将军府的门,分明不是头一次上门,明里暗里有不少丫鬟小厮打量她。
“伯娘,伯父。”海珠不喊义父了,她落座了关切地问:“听韩霁说伯父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好多了,他就是气病的,肝气淤堵,年纪大了气性也大。”侯夫人不想谈论沉重的话题,她调转话头问:“我算着你三婶这个月就要生了吧?”
“已经生了,孩子是四月十三的凌晨出生的,是个小姑娘。”
侯夫人看向韩霁,他点头说:“我准备了贺礼,洗三过了才回来的。”
“行,你跟你爹去书房说话,别掺合在我们婆媳俩中间。”
海珠犹豫了一瞬,没有故作羞涩,她大大方方回看过去。
“你这丫头……”侯夫人莞尔,她是看出来了,婚事虽说定下了,还是她儿子更牵肠挂肚。
“怎么没带冬珠和风平过来?”她不再打趣,跟海珠话起家常。
“舍不得日日去光顾的食客,赚钱上瘾了。”海珠笑,“长命呢?在念书?”
“跟着武夫子习武,我们过去看看。”侯夫人带着海珠出门,她跟伺候的丫鬟说:“去厨下通知一声,多做两道姑娘爱吃的菜。”
将军府有个演武场,海珠还是头一次过来,临近晌午了,四月的日头有些毒辣,长命站在树荫下跟着武夫子一招一式地认真比划,紫色的短衫被汗水泅湿,发尾打缕黏在汗湿的额头和脖颈上,稚气的脸上满是认真。
侯夫人抬了下手,丫鬟小跑着过去跟武夫子说话,下一瞬,长命扭头看过来。
海珠笑了,“长命也晒黑了。”
“小婶婶。”长命调皮地喊,“风平也一起过来了吗?”
“他没来,他忙着赚钱呢。”海珠递一方手帕让他擦汗,翘起嘴角说:“你现在就改口了,以后可就没有改口钱了。”
“小姑姑。”长命迅速改口。
海珠拍拍他的头,说:“小伙子挺厉害啊,这一套招式打下来已经有武者的风范了。”
长命咧来嘴笑,笑得嘴包不住牙了还谦虚道:“不如我小叔厉害。”
“夫人,姑娘,穆大夫过来了。”丫鬟过来传话,“是少将军让他来的。”
“我们回前院,长命你下去换身衣裳就去找你祖父和小叔,喊他们吃饭。”侯夫人道。
到了前院,穆大夫见礼后过来给海珠把脉,一盏茶后,他松开手说:“快入暑了,温补的药先停一段时间,等入秋了再喝。”
海珠脸上立马露出笑,她大松一口气,“我就说嘛,是药三分毒,哪能一直喝。”
“我教你的那套招式可别丢下了,早晚各练一柱香。”穆大夫嘱咐。
“海珠身体如何?”侯夫人出来问。
“除了体寒没其他毛病。”穆大夫如实说。
门外传来见礼声,侯夫人让穆大夫退下,她跟海珠去前厅用饭,海珠见到韩霁立即开口说她不用喝药了,“你送我回去的时候记得跟我奶说一声。”
“呦,你阿奶更信任她孙女婿?”侯夫人打趣。
“她领了任务要监督我喝药,谁下达的任务谁负责善后。”海珠解释。
丫鬟端了饭菜上桌,五个人十二道菜,韩提督和韩霁口味重,他俩喜欢吃的菜以煎炒为主,侯夫人口味淡,又兼以养生,吃的多是汤和炒菜,长命年纪小,吃的多是味淡软糯好消化的。他们一家四个人三个口味,多了海珠以后,桌上又多添了口味偏甜的汤煲。
侯夫人留意了下,海珠是个嘴壮的,桌上的菜她都喜欢吃,煎炒烹炸炖煮,来者不拒。
饭后歇晌,海珠吃撑了在院子里赏花消食,突然丫鬟来喊,她纳闷道:“怎么回事?”
“姑娘快去前院,朝廷的天使来宣旨了。”又一个小厮跑来通知。
梨花苑在府西侧,离前院有些远,海珠过去时其他人都已经到了,正堂点了香案,一个眼熟的太监双手捧着圣旨还没展开。
“公公,我家的人到齐了,宣旨吧。”韩提督恭敬地跪下。
韩霁拉着海珠跪在他身边,位于他娘的正后边。
“这位姑娘是……”宣旨太监察觉到不对劲。
“这是本侯未过门的儿媳妇,已经下聘了。”韩提督说。
“这……”宣旨的太监迟疑了,他身侧的钦差也变了脸色。
海珠瞄见钦差点了下头,太监展开圣旨抑扬顿挫地宣读圣旨,长篇累牍的一大段话,她听明白,这是皇上给韩霁指了个媳妇。
“臣与齐氏海珠两心相悦,已经父母之命,承媒妁之言定下婚约,一男不能娶二妻,恕臣不能接旨。”韩霁开口,“公公不必为难,本官将上书禀明情况,皇上圣明,想必会收回成命。”
“那便依少将军所言。”
海珠察觉到几道视线在她身上打量,起身后她看过去,明晃晃看到他们眼中的诧异。
韩提督和韩霁领人去书房说话,侯夫人喊上海珠,她们婆媳俩张罗着款待朝廷来使的事宜。离了人,侯夫人跟海珠说:“你不必忧心,西望早已写好了奏疏,只等朝廷来人了就递交上去,你俩的婚事不会出差子。”
海珠沉默了片刻,说:“皇上指婚是为了派个人过来监督你们吧?他会收回圣旨吗?还是说像戏文里讲的,她为妻,我为妾?”
“天高皇帝远,他就是送十个八个姑娘来也不起作用,皇上此举就是为了制衡,如今西望娶了寻常人家的姑娘,他自然不忧心了。”侯夫人安抚地笑笑,透露说:“若是想安插耳目,我们府上的丫鬟小厮,抑或是你伯父重用的下属,这些都比他指婚送来的郡主更得用。”
海珠也明白,她就是要个明确的说法,顺便道明自己的想法:“我虽然出身寻常,但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可不做二女侍一夫的事。”
傍晚见到韩霁,她敲打道:“你哪天要是有了花花心肠想纳美妾,我可就不跟你过了,铺盖一卷回我自己家,过我的自在日子。”
“想多了,我娶你是过正经日子的,广南的军务就够我忙的,空下来了,多余的心思都在你身上。”韩霁不放过表明心意的机会。
海珠哼哼,警告说:“你最好说到做到,若是负了我,你小命不保,我捆了你扔海里去喂鲨鱼。”
“嗯,我心里有数。”韩霁揽了下她的肩带着往外走,不等她反应过来一触即分,他继续说:“今天爹跟我说他打算写奏折立长命为世子,我大哥还在的时候他是世子,他去世之后我爹曾上奏立我为世子,皇上没批。”
“这事不用跟我说,我不懂,也不在乎虚名,我想要的自己挣,再不行你给我挣,祖上的余荫要不要都行。”
韩霁伸手揽住她,说:“好姑娘……”
不等他说完,海珠反手给他一肘,“少恶心人。”
“怎么就恶心了?你少根筋吧?”韩霁又笑又气。
“你才少根筋。”海珠避开他,她琢磨了一下,她过来一趟该办的都办了,探望了未来的公爹,看了大夫药也停了,燕窝和鱼翅也送过来了,她再留下也没事做,便说:“你家乱糟糟的,我明天就坐船回去,不用你送,我搭商船回去。”
“不多住几天?”
海珠摇头,府城离海远,海风里的湿咸味都淡了,她闻不惯这里的风。
她打定了主意,晚饭后就跟她公婆说明了想法,次日一早由韩霁送到码头,她搭乘往西的商船回家。
韩霁站在码头目送商船远去,目光偏移到远处的海岛,他思索着他跟海珠婚后可以搬去岛上的提督府住,那里离海近,她没事做了想出海就出海,平日相处也不用顾忌家里长辈的看法。他能感觉出来她来他家有些拘束,她在自己家自在惯了,想睡就睡,想玩抬脚就出门了。
第160章 一大家子
商船在沿途码头停靠耽误了时间, 到永宁时天色近昏,渔船都已归于海湾,码头上冷清许多, 卖蚝烙的老阿婆还没走, 船上的人还没下来她就吆喝着问要不要买蚝烙。
海珠不用查户籍,她跟守卫打个招呼先一步离开码头,街上人影幢幢,她穿过热闹的街市拐进青石巷, 潮平还骑着根竹竿在巷子里跑, 她抓住他问:“家里饭还没好?”
“没有, 小妹不听话,哭了一下午,奶在哄她, 我二姐下学了才开始做饭。”潮平一手拿着棍子, 一手拉着海珠往回走,进门了把棍子藏在门后,蹦哒着说:“我大姐回来啦!”
“不是前天才走?就住了一天就回来了?”齐二叔问, “你一个人回来的?”
“嗯, 他家来客了,我不想待了就回了。”海珠舀水洗脸洗手, 她往厨房里看一眼, 风平在烧火,冬珠在炒菜。
“星珠还在哭?我过去看看。”她往外走。
还没进门先听到搓衣声,海珠推门进去, 就见她三叔坐在门口搓尿布, 见到人他立马“嘘”一声,压低了声音说:“刚睡着, 耳朵都要给我吵聋了。”
“我去看看。”海珠放轻脚步推门进去,门窗紧关,屋里闷热又难闻,一盏昏黄的灯笼挂在床头,贝娘苍白的脸映在烛光里蜡黄蜡黄的。
齐阿奶看了海珠一眼,招手让她过来看,摇篮里的小丫头吸着嘴唇闭眼睡着,脸上还皱红皱红的,没有眉毛的眉头皱着,睡着了也不开心。
“你睡,饭好了我给你端来。”齐阿奶轻声说,她拉着海珠开门出去,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她长叹一声,说:“你三叔不是个混的,你三婶也是安静的性子,这丫头不知道随了谁,脾气大呦,难伺候。”
海珠心想贝娘性子安静是后天养成的,才生下来乖不乖只有她娘清楚。
出了门,齐阿奶捶着肩膀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婆婆没多留你住几天?”
“他家来客,还是官场上的人,我不想久待就回来了。”海珠还是那句话,走进自己家的门,她进屋去炒菜,猪肝切好了还没炒,锅里蒸着鱼,灶台上放了盘韭菜炒鸡蛋和炒豆腐,其他的就没了。
“我三婶吃什么?”她探头出去问,“猪肝要怎么炒?”
“猪肝煮汤,再丢撮粉是给她吃的。”齐阿奶走进厨房,说:“连着几天吃鸡喝鱼汤,她奶堵了,二旺奶说给她吃清淡点。”
齐阿奶哪懂这些,她生三个孩子,坐月子多是鱼汤煮粉鱼汤泡饭,给大儿媳妇伺候月子的时候是两三天一只鸡,都是苦着过的。到了小儿媳她心想有条件了就好好补补,炖鸡汤的时候还丢了枸杞红枣想给她补血,听人说猪蹄炖汤补人她去买两只猪蹄炖半天,结果还补出事了。
“我闻着我三婶屋里味道不好闻,又闷热,她估计也难受,能不能趁晌午太阳好的时候开窗散散味?”海珠觉得把她关在气味混浊的屋里她得疯。
“行,我给你三叔说。”
蒸鱼起锅了,海珠洗锅烧油,蒸鱼盘里的水篦掉,鱼身上淋酱油再码上葱花,油烧热了浇上去。
“给我拿两个鸡蛋来。”海珠喊。
鸡蛋磕破打在油锅里煎,两面金黄了从后锅舀热水浇下去,随手盖上锅盖,海珠拿刀去库房剁一节鲣鱼肉,鲣鱼肉洗去灰用贝壳刮沫沫装碗里。
“摆桌子吧,你们端菜端饭,最后一个菜马上就好。”她跟冬珠和齐阿奶说。
“大姐,锅里的水开了。”风平喊。
“好,就来。”海珠端碗进去,锅里的水已经煮成乳白色,她抓起泡发的米粉丢进汤里,沸腾的水泡被扑了下去,她用勺子舀勺汤倒碗里,晃了晃再倒进锅里,如此涮了三遍才盖上锅盖。
风平抽出一根木柴放泔水桶里,滋滋一阵,火星灭了只余一股白烟。
菜和绿豆粥都已经端出去了,猫跳上椅子探头往桌上看,只一眼掉头就走,老老实实跳进竹筐里睡觉。
齐二叔轻笑,猫嘴养叼了,看见素菜它们八风不动,也不馋嘴。
厨房里响起锅盖放下的声音,海珠挑起米粉看一眼,揽起猪肝倒进去。
猫闻到味,伸个懒腰颠颠跑进去喵喵叫。
“没你们的,你们哪天谁坐月子奶崽子了我给你们做。”海珠舀汤装钵里,锅里添上水,她端着猪肝煮米粉出去,说;“我们先吃,粉放凉了再给我三婶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