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楼船抵达燕岛,风帆降下摇橹撑船进崖洞,老龟紧张地翘起脖子。海珠和齐老三攀上崖壁了,它趴在船头不敢下水,苦苦守在船板上。
太阳升至正中,崖洞口落下晃眼的日光,太阳一寸寸西斜,阴凉的崖洞里逐渐变得明亮,当红黑色的崖壁映上绚烂的光晕,铁钉和石壁相撞的响声慢慢下移。
老龟这才顶着干燥的龟壳栽进水里,它绕着山壁游,大口吞食啄食山灰水藻的鱼虾。
“这一天天的,全在海上飘了。”踏上船板,齐老三抽了灯笼一屁股坐下,在岩壁上攀爬一个多时辰,胳膊和腿都是酸软的,采燕窝的时候一直提心吊胆,现在放松下来头也疼。
海珠先拆了铁钉鞋垫去底仓舀水喝,她舀瓢水上来递给齐老三,一同瘫坐在船板上,支着两条长腿靠在船舷上,疲乏地说:“等我买上大船了,我就不过来了。”
“买大船要多少钱?”齐老三问。
“大几千两吧,我算了下,加上你给我的燕窝,一天采三斤多,算作卖一百两,我采三四个月就攒够钱了。等五月中旬禁海了,我先拿钱去找船匠让他先造船,钱不够了开海了我再来采。反正最晚是今年年底,明年是不用再来了。”海珠看老龟游过来,她让她三叔拖它上船。
齐老三摇橹划船出崖洞,不等升船帆,他盯着远处海面上飞起来的黑点说:“海珠你过来看,那是虎鲸吧?夭寿啊,密密麻麻一大群。”
海珠下意识先看老龟,它放松地趴在船尾,没有如临大敌的样子。
船升起了帆,海珠跟齐老三站在船头往远处看,相隔的距离越来越近,两人都看清了从海水里飞起来的玩意是什么。一大群魔鬼鱼像鸟一样扇动两翼在海上飞,从海水里冲出来,在海面上滑翔,又落进海水里溅起一大捧水花。
“噢,到了它们发情交/配的季节了。”齐老三恍然,他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讲过,这是公魔鬼鱼在吸引母魔鬼鱼,就像雄鸟给雌鸟展示颜色亮丽的羽毛。
“快快快,快靠近,得亏我们带的渔网多。”齐老三激动死了,昨天错失了发财的机会,今天可得抓住了。
海珠走到船头降下一道帆,她拨动船帆控制方向,齐老三站在船上朝空中撒网,魔鬼鱼带着网掉进海里,他绞着网往船上拖。
老龟爬到船头一跟头栽下去,它畅快地在海里捕食魔鬼鱼,体格大的它不敢招惹,专捡小的下手。
海珠上楼拿了尖头铲下来,齐老三把魔鬼鱼拖上船,她先砍断它们带毒的骨刺。
第153章 叔侄俩合力杀鲨鱼
鱼群远去, 齐老三还想驱船去追,海珠拉住他,说:“不能耽搁了, 再耽搁下去, 我们晚上就要在海上过夜了。”
齐老三从满腔热血的状态里冷静下来,他看了眼天色,的确是该回去了。
海珠贴着船舷踮脚从魔鬼鱼身上跨过,走到船头先撒网把老龟拖上船, 再升帆根据风向调整角度。
楼船调头往北行, 路过崖壁, 崖洞的侧方背着太阳在海面上落下大片阴影,海珠扯着帆绳缠在桅杆上,走到船舱跟齐老三一起抬魔鬼鱼。
有毒的骨刺砍断踢下海, 扑棱到船尾的魔鬼鱼拽着鱼鳍拖进船舱, 来时铺满渔网的船板现在堆满了鱼,鱼鳍肥厚又宽大,趴在船板上像蝙蝠飞进碗里。
“这个要卖不少钱, 最大的一个了。”齐老三气喘吁吁地抱起一只魔鬼鱼往底仓走, 鱼皮滑溜,他得勾着腰, 借腿上的力道顶着。
“我俩抬着走。”海珠跑过去帮忙, “老龟,你看着船上的鱼,别让鸟来啄食。”
底仓只有两个水缸, 一个装淡水是人用的, 一个装海水用来装渔获,现在两个水缸都灌上海水, 比缸底还大的魔鬼鱼塞下去还得蜷缩着。
一共七条魔鬼鱼,两个水缸勉强装四条,剩下的三条只能用渔网装着甩进海里。怕鱼逃脱了,齐老三跟海珠把船上的渔网都套上去,套了三层再用麻绳缠一圈绑在船尾的铁环上。
船尾坠了活物,船行的速度明显缓了下来,齐老三脱了鱼腥味重的外褂,沾上海水搓两把拧干搭船舷上,他光着膀子也不怕晒,坐在船尾说:“海珠你看着帆,我坐这儿盯着网,不对劲了我喊你。”
“好,你多注意海面,腿别放下去,小心有鲨鱼追上来。”
海珠上楼换件衣裳,拿了金疮药下来扔给她三叔,他明显兴奋劲还没散,手上被渔网勒出血了也没察觉到疼。
她走下底仓拎两桶水上来冲洗船板,吃撑的老龟趴在水洼里动都不动,海珠踢它一脚,它才往木梯下方爬。
船上收拾干净了,海珠上楼提装燕窝的竹篮下来,她坐在船帆下乘着阴凉挑燕窝里的杂毛。
渔网里挣扎的力度慢慢减弱,齐老三放眼往远处看,与视线齐平的海面上浪潮翻涌,清透的海水看久了心里涌出恐慌,深不见底的海水像是粘稠的淤泥。他撇过眼,视线回落在船舷上才重重喘口气。
“别一直盯着海水看,更别往海底看。”海珠听他呼吸声不对劲,出声提醒。
“好。”
齐老三站起来活动发麻的四肢,又提水给老龟冲澡,甚至把它搬到船尾,拿他的衣裳沾水给它搓龟鳍上的垢。
太阳偏移,两道鼓起的船帆在船上落下大片阴影,海珠坐的地方照来了光,她眯了会儿眼,放下燕窝走到船舱摆起架势比划穆大夫教的几个招式。
老龟突然翘起脖子往海里看,齐老三也跟着看过去,船后方除了拖在海里的渔网,并没有什么动静。
海珠收了势走过来,水花飞溅的海面下晃过一道暗影,她赶忙喊:“有鲨鱼,三叔拉网。”
她跑到木梯下拎上尖头铲,跑回来警惕地盯着海面,当渔网离水,水下的鲨鱼也露出背鳍。她蹲下身一腿跪船板上稳住身形,手攥木柄挥着尖头铲砍下去,铲尖划破鲨鱼皮,一股鲜血染红了水面,转瞬被涌来的海浪冲淡。
渔网拖上船,齐老三检查一下,说:“发现的及时,渔网和鱼都是好好的。”
“拿船橹来。”海珠仍旧盯着海面,那只鲨鱼还跟在船后面。
当鲨鱼再次浮出水面,齐老三高高举起船橹砸下去,海面“砰”的一声响,水花溅了三尺高。待水花回落,海下没了鲨鱼的影子。
“走了?要是能打起来就好了。”手指流了血,齐老三胡乱往裤子上一擦,说:“你爹跟你二叔就在海上杀过鲨鱼,也是用大鱼钓鲨鱼。”
“我爹跟我二叔还在海上杀过鲨鱼?这么厉害?”海珠震惊,她扛着尖头斧沿着船舷往水下巡看,嘀咕道:“怎么也不见我二叔提起?给我们炫耀炫耀也好。”
“你爹胆子大,敢想敢做……”
楼船猛地一晃,齐老三跟海珠抓住船舷稳住身形,老龟险些被晃下去,它缩了脖爬离船尾。
右侧船底又被撞了一下,海珠跟齐老三对视一眼,她走下底仓,站在转角的平台上敲船板。果不其然,鲨鱼见撞不翻船,它气急败坏的循着声音游了过来,海珠在它露头时挥起尖头铲狠狠劈下去,齐老三又砸下一船橹,彻底把尖头铲砸进鲨鱼肉里。
齐老三接着又砸两棒子,扔了船橹拽着尖头铲的木柄,跟海珠合力拖着尖头铲在鲨鱼身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痕。
鲨鱼吃痛在海里翻滚,血色的海水沸腾,海珠和齐老三几乎要被拖下去。好在尖头铲从鲨鱼肉里脱落了,齐老三推了海珠一把,两人摔进底仓。
“呼——”齐老三心里砰砰跳,他呼哧呼哧喘着气,爬起来离得远远的往海上看,血色已经散去,海水平静了下来。
“跑了,看不见了。”他有些可惜。
海珠也觉得遗憾,她走上船舱说:“也不知道我爹跟我二叔怎么杀的鲨鱼,他俩把鲨鱼扛回去了?”
“没有,割了两个鱼鳍带回去,之后鲨鱼就沉底了。”话音未落,远处的海面突然传来几声响,齐老三跟海珠看过去,背着光看见两条银灰色的海豚跳出水。
海豚闻到鲨鱼的血过来了,海珠看了眼天色,她琢磨着降下船帆,刚走到船头看见水下躲了个大黑影,接着船身被撞,她紧紧抱住桅杆才没掉下船。
“它竟然还没跑。”齐老三捡起尖头斧跑过去。
“背鳍断了,估计稳不住身形了,跑了也是淹死在海里。”海珠若有所思。
两只海豚也冲过来了,它们一前一后用坚硬的吻部撞鲨鱼腹,鲨鱼被撞翻了身,歪掉的背鳍朝下,深沟形状的嘴朝上,巨口张开,一口尖牙森然。
海珠清楚海豚的目的,她用尖头铲帮忙划破鲨鱼腹,两只海豚立马撕咬伤口,吞食腹内的肝脏和脂肪。
海水变红,海风里也掺杂着浓郁的血腥味,海豚吃饱了走了,海珠跟齐老三跳下海,速度极快地砍掉鲨鱼的鳍,两人刚爬上船,海里的鱼如炸了锅一般游过来分食鲨鱼肉。
海珠去升起船帆,船飘走了,人站在船上回看,一群鸟纷纷钻进海里捕食冒出水的海鱼。
老龟爬了过来,它伸着脖子啃食戳出盆沿的鲨鱼鳍,齐老三拍它一巴掌端走盆,老贵的东西可不是它能吃的。
海珠上楼又换上那身沾染着鱼腥味的衣裳,她拎桶水浇在渔网里的魔鬼鱼身上。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不能再在海上耽搁,哪怕魔鬼鱼看着快死了,她也不敢再把渔网扔进海里,就怕再招来一头鲨。
“到码头了把鱼鳍卖了?卖了吧,回去了天就黑了,你来不及炖了吃。”齐老三问,他生怕她要拿回去自己吃。
海珠看透了他的心思,点头说:“这玩意儿没滋没味的,晚上煮熟刮去皮,明天挂起来晒干,到时候跟燕窝一起卖了。”
“那也行。”只要不是自己吃,齐老三就放心了。
接下来的路程没再出现意外,但不出意外的是两人回去晚了,到了码头已经是漫天繁星,除了齐二叔和贝娘,家里人都在码头等着了。
海边还有赶海的渔民,沙滩上灯笼的光如萤火,海浪声和风声模糊了说笑声,隐隐约约的人声却能让人心安。
“怎么回来这么晚?我担心死了。”齐阿奶大松一口气,吓死了,家里一旦有出海的人未归,一家老小都提心吊胆的。
“海珠,你们回来的时候可在海上遇到渔船?”杜小五问,“除了你,还有三艘渔船没回来。”
“没遇到,今天一天海上没起大风大浪,再等一会儿,说不定就快回来了。”海珠把竹篮递给冬珠,她端着盆跳下船,说:“水官可还在?我们逮了七条魔鬼鱼,还砍了鲨鱼鳍,今天的渔税要交不少。”
“他回去吃饭了,你先去卖鱼,明天早上再来交渔税。”杜小五也不给她做登记了,以她现在的身份,就是不交渔税也没人瞎了眼找上门要钱。
齐老三回去推木板车,海珠则是去街上找买家,此时正值饭点,食肆里客人多,她一踏进去,菜香饭香如一张网把她箍住了。
李掌柜被跑堂提醒,他看见海珠,脸上挂上要溺死人的笑,走到门口热情地说:“哎呦,我瞧瞧这是谁来了。”
海珠翻白眼,“得了,我刚从海上回来,逮了七条魔鬼鱼,来问问你买不买。”说罢她强调道:“别整那有的没的,你我都是生意人,看钱说话,你要是硬着头皮高价吃下七条鱼,我也不会承你的情。”
李掌柜松口气,说:“你可真难讨好,那算了,给我送两条过来,没臭吧?”
“没有,待会儿送来了你亲自闻,我去别家问问。”海珠转身往外走。
李掌柜跟出去,说:“你去早肆铺子问问,他们连夜炖了明早正好用上。”
海珠应了,她又走了三家食肆卖出去三条,路过酒馆,陈老板坐在门外吃烤鱼,他出声问:“吃饭了?没吃进来吃点喝点。”
“刚从海上回来,逮了几条魔鬼鱼,对了,你家酒馆要不要买两条?夜里烤了也是一道好下酒菜。”
“行,我让伙计跟你过去。”
“我待会儿送来。”海珠已经听见车轱辘声了,她先招手让齐老三拉车过来让陈老板先选。
“二百文一斤,你拿秤出来。”海珠说。
酒馆买去两条个头小的,合起来一百一十八斤多,海珠收了二十三两,留了人情没要零头。
送到九贝食肆,李掌柜习惯性先挑拣毛病,他捂着鼻子说:“味有点重。”
“二百文一斤。”海珠直接说。
李掌柜笑了,他挑了两条个头大的让伙计抬下去称重,最大的一条一百五十八斤,比一个壮年男人还重,另一条一百二十斤出头。
“给五十五两就行。”海珠没要六百个铜板串成的钱串。
另外的三条魔鬼鱼分别是七十三斤多、八十斤出头、九十七斤多,海珠分别收了十四两、十六两、十九两。
七条魔鬼鱼一共卖了一百二十六两,刨除明天要交的十二两渔税,落到兜里一百一十四两。
“今天一天没白干,明天要是还能有这个收获就好了。”齐老三见到银子,一整天的疲乏瞬间消散。
“奶,晚上炒了什么菜?我去食肆买几个菜回去。”海珠说。
“行,累了一天,买几个你爱吃的菜。”齐阿奶拉着潮平,喊上冬珠和风平,说:“我们先回去,锅里的水不知道凉没凉。”
齐老三站在街上等海珠,他就着食肆外挂着的灯笼晕出来的光看手指,手上被渔网勒出来的血痕已经结痂了。
暗处突然响起一串脚步声,他抬头,看见两个男人扛着魔鬼鱼跑过来,他立马站直了问:“呦,你们也遇到魔鬼鱼了?逮了多少?”
“还不少,回来的时候遇到鱼群飞出水求偶,网起来十来只。”渔民喜不自禁,他们扛着鱼去食肆门外喊掌柜的。
“兄弟,借你的木车用用,我还有几条鱼在船上。”跑过来的男人急急止步。
齐老三把车借给他,他跟海珠打个招呼跟着人去了码头。
海珠买了菜先回去,她洗完澡齐老三才回来,一家人吃饭时,他说后来的人去卖魔鬼鱼,食肆的掌柜只给了一百八十文一斤的价钱。
“到了魔鬼鱼发情求偶的季节了,之后的几天估计逮上岸的魔鬼鱼多,多了价钱就贱了。”齐二叔说,“你们明天要是再遇上了,少逮点,早点回来,多了不一定能卖的出去。”
海珠跟齐老三都乖乖点头。
饭后海珠烧水煮鲨鱼鳍,她烧着火问:“二叔,你跟我爹出海的时候还杀过鲨鱼?”
“你爹起的意,他比我胆大,我那时候快吓傻了。”说起往事,齐二叔脸上浮起笑,“我那三间石屋就是鲨鱼鳍卖了钱盖起来的,之后又娶了你二婶。唉,你跟你爹一样倒霉,肩上担的担子重。”
“倒霉不至于,他照顾了你跟我三叔,现在你跟我三叔在替他守着我们。我现在照顾弟弟妹妹,他们也心疼关心我。”
第154章 魔鬼鱼的毒
待家里的人都洗完澡, 海珠从瓦罐里挟起鱼鳍放冷水里,她用贝壳刮去鱼鳍上的黑皮,齐阿奶看着潮平睡了也出来帮忙。
“我回去了, 娘你来栓上门。”齐老三从齐二叔的屋里出来。
“三叔你等等。”海珠舀水冲手, 她进屋拿出五十两银子递给他,“卖鱼的银子,我俩一人一半。”
齐老三就没摸过这么多的银子,他拿在手里觉得烫手, 沉甸甸的, 他觉得比上百斤的鱼还重。他搓了下手, 说:“给多了,给我二十五两就好了。”
“我三婶快生了,你手里多握点银子, 你们心里踏实。”海珠指了下泡着盆里的鲨鱼鳍, 说:“干鱼翅卖了钱就不分给你了,渔税也由我交。”
“是该这样,鱼翅卖了钱都是你的。那、那我回去了?”齐老三拐转脚尖。
“回吧, 手上别忘了上药。”海珠往门口走, 等他出去了,她关上门从里面落了门栓。
门外的脚步轻快又急促地走远, 齐老三捧着一袋碎银子敲响自家的门, 贝娘擦干手挺着肚子过来开门。
“给你。”齐老三关上门,他兴奋地搂着贝娘往屋里走,“海珠分了我五十两银子, 你藏好了, 明天去扯两身布做衣裳,卖卤菜的生意先停下来, 家里不缺钱了,你就别受累,等孩子生了再做卤菜卖。”
贝娘天天卖卤菜,一天也能赚二百文出头,一个月也是六七两银子,家里吃喝不用她出钱,再加上齐老三零零碎碎给的,她手里也攥了六七十两,铜板都攒了一大箱。她手上不缺钱,但穷惯了,也抠惯了,除了在吃上舍得点,穿着上不太看重。她捧着肚子摸了下,现在肚子大了,蹲不下去,走路也笨重,她也怕出意外,就顺着齐老三的话点头,打算等生了娃再继续卖卤菜。
齐老三趴在她肚子上听了一会儿,起身进屋拿换洗衣裳去洗澡,贝娘进屋拿他的脏衣裳出来洗,他出声说:“不要你洗,我洗了澡搓两把就行了。”
贝娘不理他,吃饭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他的手,手心和手掌上都是血痂。
之前给他二哥洗澡的时候手上的血痂就泡开了,齐老三冲完澡出来,手上的伤口泡得泛白,他坐到灯烛下挑药粉敷伤口上,敷了药再裹上细麻布。金疮药卖的贵但效果也好,敷上一夜,明早就能好个六七成。
贝娘晾了衣裳进来,看见他的伤动了动嘴唇,她想让他明天在家歇一天,但知道他的性子,她也担心海珠一个人出海不安全,索性什么都没表示,安安静静脱衣裳。
齐老三看她坐上床,他吹灭油烛,倒在床上不过片刻就响起呼噜声。
隔壁院子里的灯笼也吹灭了,海珠把鱼翅晾在竹篩里,洗了手进屋关门睡觉。
睡在檐下的肥猫打个哈欠翻个身继续睡,半夜月亮隐进云层,两只白猫睡醒轻巧地跳上墙头去隔壁院子里逮老鼠,灰猫则是竖起耳朵在家里巡逻。
当镇外的村里响起鸡鸣,两只白猫又翻墙进来,灰猫和白色的肥猫在院子里打闹,当天色隐隐泛白时,齐阿奶开门出来。
“喵——”
“喵~”
“嗷——”
“行了行了,别乱叫。”齐阿奶先去开门,洗脸的时候给猫碗里换上干净的水,她进厨房摸黑烧炉子,火苗飙起来了她就着火光切两坨阿胶丢瓦罐里煮水。
瓦罐冒烟了,齐老三打着哈欠过来提桶推车出门打水,灰猫扑他的腿,他不理它。
当挑柴卖水的男人走进巷子时,海珠姐弟三个陆续起床,此时天色已亮,她们洗了脸吃了阿胶炖蛋,拎着瓦罐拿上碗出门去海边撬生蚝,三只猫颠颠跟上,熟门熟路地跑前跑后。
去时潮水还没退,她们姐弟三个撬够今早要用的生蚝时,海上升起橘红色的太阳,不消片刻,海边的潮水退去,浸泡了一夜的海滩露了出来。
海珠踩水去捡鱼,拎着两条鱼回去喂已经在院子里安家的海龟。
三只猫在湿软的海滩上打滚,猫毛一缕一缕炸成刺猬,赶海的人来了,它们拉泡屎埋在沙里,抖了抖毛一溜烟往家跑。
“药熬好了,我给你装瓦罐里了,你走的时候记得带走。”齐阿奶见海珠进来,她拎着瓦罐出去放饭桌上。
海珠叹口气,闻到药味她就头疼。
“我回来了。”齐老三推着木板车进门。
海珠往他手上看,手指上还裹着麻布,她开口说:“三叔你今天别跟我出海,你手上有伤,爬崖壁的时候估计有影响。”
“没事,我爬不上去就坐船上等你。”齐老三拎着水桶往缸里倒水,水缸满了他干吃三个烤鸡蛋,进屋把他二哥弄出来就拎上瓦罐示意海珠出门。
“我们走了啊。”海珠放下切韭菜的菜刀,闻到韭菜味她想吃鱿鱼了,韭菜炒鱿鱼很好吃。她琢磨着下午回来早了就下海逮鱿鱼去,出门了她想起来快到章鱼发情的季节了,到时候又要死一大片。
三只猫又跟着她去码头,等船走了,它们在海边玩一阵才回家,跳上桌子让齐二叔梳毛,晒着太阳一觉睡到晌午。晌午睡醒了去渔市蹭鱼吃,吃饱了找个草丛躲阴凉,一觉又睡到日落。
“猫比人享福。”路过认出它们的人羡慕的嘀咕,日落了,她们拎着桶拿着铁耙去海边赶海。
“娘,你看水里的是什么?”爬上礁石的小子大喊。
“是魔鬼鱼!哎呦老天,今儿轮到我发财了。”海岸上的人欢喜。
魔鬼鱼跟着浪游上浅滩,它们在不足膝盖深的海水里畅游,海水里盖上黑影,人踩进水里,勾着腰用铁耙扎。
“别跑远了,小心离岸流。”有人高声提醒。
话音刚落,水里的半大小子嗷一嗓子,惊得浅滩上的人齐齐抬头,七嘴八舌地问怎么了。
“我被魔鬼鱼的尾巴刺到了。”
“嗷——”一个八九岁的胖小子尖叫,他又叫又笑,拖着魔鬼鱼的尾巴往岸上拽,兴奋道:“我逮的这个能不能卖十两银子?”
“快送医馆,天杀的,这谁家的孩子?魔鬼鱼的尾刺有毒,戳到了就要烂肉。”一个老头粗着嗓子吼,“都给我滚上来,他娘的要钱不要命了?你们以为它的价钱贵贵在哪儿?快送孩子去医馆。”
海珠在归航的途中也遇到了被魔鬼鱼的尾刺扎到手的渔民,她被拦了船,她的船比渔船速度快,被扎了手的渔民换船要尽快回去。
他的手已经肿了,只是手背上多了个伤口,手肿得比螃蟹还厚。海珠扯烂他的袖子,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只能在上臂上用布条绑紧,同时喊齐老三拿菜刀,菜刀用火烧了刀尖消毒,她顺着肿胀的伤口割开挤血。
“疼不疼?”齐老三问。
男人摇头,他吓得出了一脸的冷汗,嘴唇苍白没了血色,他哑着声说:“我手上没有感觉了,麻木的,又麻又胀,我会不会死啊?”说着就哭了出来,“我媳妇才生了孩子,我儿子还不会认人,我不想死——”
“你别激动,越激动越要命,呼气——”海珠暼他一眼,安抚道:“往海上看,别看我,别看手,对,看海上,看鸟,深呼吸,吐气,别激动,我试着帮你。”
暗红色的血顺着手指滴落在船板上,魔鬼鱼的毒她了解,全身就尾刺最毒,被刺伤了就不好治。
“我能感觉到疼了,嘶——疼的厉害。”男人扭曲了脸,他抖着手尖叫:“你把我的手怎么了?”
他回过头,手上还在流血,但伤口还是那么大,他的手还是那个样子。
“别激动,听我大侄女的话。”齐老三掰过他的头,“快到码头了,马上就能去医馆。”
船到码头,海珠解开他胳膊上绑的布条,她跟守卫说他被魔鬼鱼的刺扎了,两个守卫立马过来架着人往医馆送。
第155章 海上生死无常
还没进医馆就听到里面的嚎哭声, 守卫架着肿胀着手的男人进去,海珠跟进去站在门内贴着墙围观。
“怎么又来一个?”斑白了头发的老大夫皱紧了眉头,药童扒下男人的衣裳, 他捻着银针往胸膛上下针, 另有人端了温热的药给男人灌下。
“你中毒多久了?”老大夫问。
“大概有半柱香了,大夫,我不会死吧?”
海珠好奇,她走近了观察, 另外两个半大小子一个肿了腿, 一个肿了手, 无一例外,胸膛上都扎了针。
老大夫没说话,海珠等他落下最后一根针, 才出声问:“这是为了护住心脉?”
“话本子看多了?不过也差不多。”老大夫随口一说, 他擦汗坐下清理伤口,见手背上有刀痕,他问:“挤过毒血了?”
“是挤过, 我挤的, 才挤出来的血是暗红色。”海珠说。
“那还有救下来的希望。”话落,躺着的男人突然痉挛, 他嚷嚷着心慌, 声音发颤,老大夫赶紧让人按住他,又拿来一包银针往他头上扎。
海珠趔着身子呲牙走出去, 她看着都觉得头皮疼。
齐老三拉木板车过来了, 海珠跟他一起去码头,路上他问男人的情况, 海珠摇头,说:“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看着挺严重的。”
归航的路上他们又网了四只魔鬼鱼,骨刺已经砍断扔了,搬到车上了海珠去补交昨天的税银,鲨鱼鳍还没卖,她让水官先记着,等卖了钱再来补税。
叔侄俩拉着木板车去街上卖魔鬼鱼,昨晚还能卖两百文一斤,隔了一天就降了五十文。海珠二话没说做主给卖了,四条魔鬼鱼合起来三百三十八斤,到手五十两银子。
交渔税五两,齐老三得十两,剩下的都是海珠的。
“三叔,你先回去,我去海边看看,我想吃鱿鱼了。”海珠把银子递给他,人往海边去。
“快退潮了,你别下海,想吃鱿鱼花钱买。”齐老三扯住她,推她往回走,嬉笑着说:“沾你的光,这两天我发财了,想吃鱿鱼三叔请你。”
两人回家,家里人都在,平生也在,齐老三推起木板车靠墙上,他豪爽地挥手,说:“走,三叔请你们逛街,想吃什么买什么。”
“真的?”冬珠跑出来。
“绝对不假,都跟我走,贝娘你也跟上,我们出去转转,顺便送平生回家。”
海珠没去,她累了,回来就一屁股瘫在椅子上,肥猫跳到她腿上她都无心搭理。
到了街上,齐老三先带着四个侄子侄女去医馆,找个年轻的大夫给贝娘把脉。趁这个空档他领着四个孩子去看被魔鬼鱼的尾刺扎了的三个人,警告他们不能对海里的东西失了警惕心。
“我三婶出来了,我们快走。”冬珠先跑出医馆,她见不得这场面,那条肿得发亮的腿让她想起她姐被海蛇咬了躺在床上昏睡的样子,宛如梦呓的呼痛声和抽泣声,她听到了就难受。
齐老三去渔市称三斤鱿鱼让贝娘提回去,他领着四个侄子侄女去买吃的玩的,再一路送平生回红石村,到家了天黑了,饭也好了。
“姐,你跟三叔明天还逮魔鬼鱼吗?”饭后冬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