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太危险了,他们能安全潜上岛吗?”沈遂看向船板上窃窃私语的兵卒。
韩霁没说话,来都来了,就是夜间投毒失败,等天亮了也要发兵进攻。
船上飘起炒菜的香味,海水逐渐转为幽黑色,黑夜降临在这片海上,不远处的孤岛上不时传来声声啼叫。
海珠又换上了湿衣裳跳进海里,扑通一声,坐在船板上吃饭的兵卒偏头看过去,只停顿了片刻,他们又埋首大口扒饭,吃了这顿有没有下顿就不一定了。
夜晚的海底并不平静,捕食和被捕食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海珠一手握着铁簪一手攥着尖头斧,努力地朝发光的地方游。
水母、游鱼、章鱼……海珠估摸着捞够了就往海面游。
海面响起破水声,韩霁提着灯笼给船下的人引路,海面黑漆漆的,只听得到声音看不见人影。
“今晚的星星真好看,明天是个好天气。”海珠仰头看天,天上云层少,满天的繁星似乎就盖在人头顶,夜色模糊了距离,天幕似乎跟海面有交叠的地方。
船上的人听到她的话也跟着抬头望过去,也只有在此时,他们才能沉下心去看星星月亮。
海珠上了船,老舵手升起船帆,海风拖着楼船往更深的海域去。
还发着光的水母和章鱼分成六等份,跟夜色融为一体的兵卒领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海珠洗了澡洗了头发,又去吃饭喝姜汤,等头发干透了,楼船也停了下来。接着底仓传来拖拽声,两艘渔船和四个竹排相继投下海,海面上也跟着响起下饺子般的动静。
“我用不用跟着去?”海珠问。
韩霁看她一眼,说:“你不在计划里,老实待着。”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海上大几千人都盼着天亮。天色熹微时,舵手升起船帆离开,免得耽误了匪寇的早饭。
日头高升,二十一艘官船快速奔向匪寇藏身的海岛,离得近了,海岛上的匪寇连连朝船放箭。
官船一字排开,也跟着反击,同时善水的兵卒跳下海,潜在水下往岛上游。
海珠透过住舱的窗户往外看,岛上已经开始厮杀,有人死在箭簇下,有人已经登岛。
藏身在岛上的兵卒从里面往外杀,冲到岛上冲人吆喝:“已经有一小半人起不来身了。 ”
投毒成功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士气大涨,船上的兵卒陆陆续续跳进海里。
“你在船上等着。”韩霁朝海珠交代一声,他跟沈遂合力扔艘竹排下水,两人钻在竹排下,借着竹排的浮力快速登岛。
“有贼跑了!”海珠站的高看的远,她指挥老舵手开船过去,“快过去,撞死这帮贼。”
老舵手吹响哨子,后面闲置的楼船升起船帆跟着领头的走,发现了撑船逃跑的贼人,十来艘官船开始在海面玩起追杀—撞击的游戏,剩下的官船留意着岛上的动静,随时准备接应。
海珠站在船尾热血沸腾地挥着杆子打落贼船上的人,她忙得满船乱跑,要不是被人拦着,她能跳进海里让铁簪派上用场。
第89章 深海的巨鲸
从日出到日暮, 岛附近的海水里血腥味就没散过,打斗从一开始的围剿转为了被围剿,逃跑的贼人去跟同伙报信, 远处的匪寇联手赶来攻打。
好在抢先攻占了一处岛屿, 多数人登了岸,没有在海上战场吃亏。
天黑后海上危险,无法攻上岛的匪寇撑船离开,岛上的兵卒有了喘息的机会。伤兵残兵搬去石屋里救治, 厨子开始生火做饭, 满身狼藉的少将军还不能坐下歇气, 身披血污的银甲带着下属安排放哨巡逻的。
“都打起精神来,夜里瞪大了眼睛盯好了,别让贼人溜上岛了。”
“是。”
海珠从船上走下来, 跟韩霁说:“晚上别靠近沙滩, 也别让人下海,岛外一圈的海里藏有吃人的鱼。”
韩霁当即让人传令下去。
两人各忙各的,碰个面就错身离开, 岛上的兵卒在打扫战场, 海珠看着横尸遍地的场面已经麻木了,她去给穆大夫帮忙, 包扎伤口她会一点, 烧火熬药也擅长。
沈遂也挨了一刀,坐在地上靠着墙不知道在想什么,海珠端着盆子靠近他还在发呆。
“胳膊抬起来, 褪了袖子。”海珠出声。
“怎么是你?”沈遂直接扯烂袖子, 盯着她的脸问:“不害怕?”
“满地的死人,已经看习惯了。”
“这可不兴习惯, 嘶——”他疼得咬紧了牙,额头上浮出青筋,待伤口上撒上药粉了,他后仰着头抵着墙,低着声音说:“这趟回去了你就别再掺合这种事了,回永宁折腾你的食肆,安安静静过日子。”
海珠抬眼看他,手上打上绳结,说:“这可不像你说的话,之前不是还遗憾没能去偷袭匪寇?”
“那是我,你一个姑娘家……”
海珠白他一眼,朝他胳膊上一按,在他哎呦连天的叫声中倒掉血水拎着盆子走了。
夜幕降临,岛上生起了火堆,兵卒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吃饭,吃了饭的就地躺着睡觉。伙夫提桶饭打开最边上的石屋,屋里关押着老人和妇孺,海珠跟过去站在门口,火把的光照亮了一角,角落里的几个小子眼睛里的恨意藏不住。
海珠下意识挪开目光,余光瞟到她侧后方还站着个人,她惊了一跳。
“是我。”韩霁从黑暗里走出来,脚步轻的几乎听不见。
他朝远处走,海珠跟了上去,问:“这些妇孺和老人你打算怎么安置?带回去?”
“嗯,修路修码头还缺罪奴。”韩霁领着海珠走到海边,压着声音说:“半夜会出船去另一处海岛上投毒,明天一早就派兵攻打,这处岛上也会留兵驻守,你也留下,我给你留一艘楼船,若是出意外了你跟着参将弃岛离开。”
“我不能跟你们过去?”
韩霁摇头,战场血腥,死人成堆,上一瞬还在一起说话的同伴下一瞬可能就倒进了血泊里,就是他夜里都睡不着,更何况她一个安稳度日的姑娘。
“你留下,不用跟过去。”他重复道。
“那行吧,我留下守岛,有用得上的地方派船来接。”海珠耸肩。
“嗯,你去船上睡,我夜里还要巡逻。”他送她到船边,扶着木梯示意她上船。等她走上船板,他抽了木梯,免得夜里有人上去了。
船上还有舵手和厨娘,海珠上去了厨娘就提桶热水过来让她洗漱,“少将军吩咐了,我夜里睡在舱内给您守夜,您洗好唤我一声。”
舱内点着一支油烛,昏黄的火苗只能照亮一个角落,海风从窗子的缝隙里钻进来,吹歪了火苗,投在舱板上的影子狰狞地像头怪兽。海珠不敢细想,船下或许还浮着残肢碎肉,她没拒绝厨娘守夜的话,匆匆洗了澡就开门喊:“张婶,你可以上来了。”
“哎,来了。”
两人合力抬着木盆把洗澡水倒进海里,关上舱门后木盆抵在门后,海珠躺在床上让厨娘也睡上来。
“那怎么行?”厨娘把她带来的竹席铺在床下,说:“我就睡这里,姑娘你也赶紧睡。”
船外海风呼啸,浪声响亮,舱内的呼噜声跟着应和,海珠翻几次身,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半夜噩梦惊醒,床下的呼噜声未停,她躺着急急喘了几口气,发觉半边身子压麻了,海珠翻身平躺,听着海浪声慢慢的平静下来,心绪平静了,睡意也涌了上来。
“醒这么早?昨晚睡得好吗?”韩霁在船下问。
海珠点头,厨娘起来做饭的时候她也跟着起来了,坐在舱外吹着清凉的海风,看太阳一点一点爬出海面。
“要开动了?”她问。
“嗯,我来跟你说一声。”
“旗开得胜。”海珠握拳给他鼓劲。
韩霁笑了下,转身朝即将升帆的楼船走去。
二十艘楼船先后扬帆,船头破开平静的海面,载着数千将士奔赴新的战场。
沈遂和穆大夫也都跟船走了,海珠站船上跟他们挥手,目送船帆远去,她下船去岛上转悠。伤兵残将都留下了,另外还有二百身强体健的兵卒,一半放哨一半巡逻。
海珠上岛走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她又上了船,让老舵手升起船帆绕岛巡逻。海水中的血腥味已散,昨夜涨了潮,水下的东西被潮水席卷走了,昨天循味而来的鲨鱼鲸鱼都离开了。
日头升至半空,海面上波光粼粼得让人眼晕,海上无遮无挡,隐约可见遥远的海面上喷起的水雾在日光下泛出七彩的光。
海珠蹬蹬跑下木梯,走到底仓看还有两艘渔船,她喊老舵手来帮忙推船下海。
“我撑着渔船去海上转转,傍晚的时候会回来。”她说。
老舵手没有阻拦,海珠在水下的本事他是见过的,当初她跟海豚合伙在海里撞船拽匪寇下海时,他就在船上看着。
渔船落水砸起一人多高的浪花,老舵手续了木梯下去,海珠顺利蹦到渔船上,她放下尖头斧去升船帆,交代老舵手继续绕岛巡逻。
“你别跑远了,太阳落山前可一定要赶回来。”厨娘不放心地交代。
“好。”海珠应声,船帆鼓了起来,渔船离开了海岛。
为了让岛上的人放心,她最开始在能看见海岛的地方活动,下海了估摸着时间再游上来,如此反复几次,才撑着船帆走远。
海面上又升起了水柱,水柱顶到高处成了水雾,一头巨大的鲸鱼游出海面换气,仅是露出来的鼻孔和额骨都有海珠撑的渔船大了。她远远地看着,鲸鱼的肤色跟深海的颜色相近,到了清透的海面,幽蓝色格外醒目。
巨鲸走了,海珠当即跳下海,从海里望过去,巨大的体型让人生畏,承载四五百人的楼船可能只有它一半那么长,厚度更无法企及,她衡量了下,她若是游到它身边,应当只是一条小鱼。
心中一动,海珠朝前方游了过去,海水的流动加快了她的速度,恰逢巨鲸在进食,让她有了靠近的机会。
巨鲸身前身后跟着好些鱼,一些鱼甚至趴在它身上,海珠的靠近毫不突兀,她大着胆子伸手摸一把,皮上硬的,滑滑的。
她成了不请自来的乘客,趴在巨鲸的皮上由它带着游动,然而只是瞬息就被海水冲了下来,巨鲸游速变快,她被甩了下来。跟她一起的还有十来只倒霉鱼,长得挺丑的,斑斑点点的,海珠看了两眼歇了抓捕的心思,改为朝海底游。
海水的颜色越来越暗,从上往下看深不见底,海底黢黑,更不见浅海常见的礁石和珊瑚。海珠改变方向上浮,迎面游来一只眼熟的鱼,跟石斑鱼长相类似,却是比她在浅海捕捞的石斑鱼大几十倍,这只鱼竟然快比她长了。
海珠认真地盯着它瞅,就是石斑鱼,她毫不犹豫地举起尖头斧朝它游过去,对方察觉到动静往海底游去,她慌忙朝鱼尾戳过去,尖头斧卡在鱼尾上,鱼带着人飞快往下窜。
第90章 海珠,老龟天天来码头找你
被鱼拖着跑可比她自己游的速度快多了, 海珠紧紧攥着尖头斧的木柄,人跟着鱼蹿,眼睛也不闲着, 趁机打量幽深的海洋。
受到惊吓慌忙逃窜的大乌贼, 一条背部是蓝紫色的大鱼摆动鱼尾改变了方向,海珠回头看,鱼皮上泛着光泽的鱼她见过另一种,就是跟着鲨鱼游走的鲣鱼。
木柄碰上礁石, 海珠回头, 入眼的是一座礁石, 已经到海底了。她抬头往上看,隐隐有光亮透下来,海底也并不是幽黑一片, 大概是受海底青黑色的礁石和泥沙影响, 从上往下看才是黑乎乎的。海底的深度比她估量的浅,海水呈现青灰色,低头能看清脚上的鞋, 远看却是雾蒙蒙的, 像是海底起了雾,能见度很差。
海珠从大石斑的尾巴上拔去尖头斧, 到了海底她就是把它杀死了也拖不上去。大石斑趁机溜走, 她也离开这片带有丝丝血味的地方。她循着礁石间的缝隙游走,在礁石底看见一只明黄色的鱼,非常鲜艳的明黄色, 其中布着黑色的圆斑点。又往前游一段路, 一簇扇子状的珊瑚随着水流缓缓晃动,薄薄的靛青色叶片, 板正的像是用木板压出来的。
海珠拿出尖头斧在珊瑚底座上敲,梆梆的声音引来四五只鱼,她瞟了一眼,撬掉扇状珊瑚就离开。
海底的鱼好奇心旺盛,见她没有威胁就悠闲的跟在后面。
海珠拨动沙底,下面藏的竟然没有螃蟹。绕过一堵环形的礁石,她正准备往下游,就见正下方有两条皇带鱼正在打架,准确说应该是相互蚕食。
短短的鱼头像老头面,头短嘴翘,扁扁的身子带有一趟红色的鳍,海珠悄悄离开,跟着她的几条鱼多看了两眼也赶忙跟上。
“你们也不怕我要了你们的鱼命。”海珠扬了扬手上的尖头斧,在水底割四根长长的海草又游了回去,在两条皇带鱼分出胜负后,她游到海底靠近鱼尾,举起尖头斧刺了过去。
跟着她看热闹的几条鱼一哄而散,转眼消失在礁石丛里。
海珠避开攻击,海草打结套住落败的那只皇带鱼,一头挎在自己身上,随后抽出尖头斧,抱着鱼尾往上游。
受了伤的皇带鱼没有去追,海珠低头看了一眼,拖着沉重的鱼尾挟着扇状珊瑚慢吞吞往海面游。
海中的光线逐渐明亮,海珠游累了就卸掉力气让洋流托着她行一段路,抬头间看见前方出现五座浮山。
五头成年虎鲸垂直地飘在海水里,它们安安静静地竖着睡觉,全身上下似乎静立不动,离远了看就像一座大山飘在海里。
海珠被洋流推了过去,她在它们面前像一只蚂蚁,最初她还警惕着,但发现它们对她的到来无动于衷时,她兴奋地拖着皇带鱼游上游下。流畅的身形,有力的尾鳍,壮硕的身子,界限分明的黑白色,额上的两点白像两只眼睛,椭圆形的形状看着像是在笑。
她看尽兴了,正准备扛着皇带鱼离开,余光瞥到一抹黑影动了下,她转过头,离她最近的那只虎鲸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也不知道看她多久了,她心里升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她的动作可能一直被它看在眼里。她在观摩它的时候,它可能在琢磨咬死她。海珠心中一窒,这时她成了砧板上的鱼,被它盯着她动都不敢动,缓缓地松开怀里抱的皇带鱼,不足她高的长条带鱼坠向海底,她也跟着身上一轻。
海水里响起一声轻快的鸟鸣,另外四只虎鲸相继睁眼,它们尾鳍一动,海珠被围了起来。
“吾命休矣!”海珠心里哀嚎,她被水波搅得稳不住身形,像一片落叶四处晃荡,她心里后悔好奇心太盛,就像海底遇到的那几只鱼,是死是活全看对方的心情好坏。
五只虎鲸绕着海珠发出各种叫声,随后顶起她游出海面,附近听到它们声音的各类海鱼四下逃散。
骤然见到日光,海珠努力睁大眼睛,头发上的水淌过眼睛,眼里顿时就泛起了泪花。目送五只虎鲸离开了,她赶忙朝船的方向游去,爬上船了耳边还回荡着清脆的海鸟叫,那五只虎鲸并没有走远。
她惊魂未定地升起船帆离开,回想起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短暂瞬间,胸腔里的心跳越发鼓噪起来。她握着折断的珊瑚,这是虎鲸游速过快,珊瑚在海水的冲击下断成了两半,她举到脸上眯眼看太阳,仔细体会着皮肉上火辣辣的痛感慢慢褪去,直到眼前出现斑驳的光晕她才闭上眼睛。
大海太神秘了,其中的危险不比人类生活的陆地少,海珠抚着胸口叹气,她有外挂也该对海底世界怀有敬畏的,昨天的人血冲晕了头,她今天竟然敢胆大包天的靠近海底巨物。
天上的日头缓缓偏移,船上的人坐在船帆下的阴影里,凌乱的头发晒干后像一头乱草,身上的衣裳也像腌过的咸菜。
海岛就在眼前,海珠打起精神跟满心关切她的老舵手和厨娘说话,她上船洗了个热水澡,换身干爽的衣裳躺到床上蒙被睡觉。
睡睡醒醒,等彻底转醒已经是黄昏了。
“吃饭了,我晌午来喊你,你迷迷瞪瞪地说胡话,给你灌了一碗药汁子才睡安稳。”厨娘张婶端一碗粥放桌上,说:“幸亏穆大夫留了两包压惊的药,你昨天还是被吓着了,赶紧喝了粥,我去再给熬一碗药来。”
海珠晃神,“我睡觉的时候说胡话了?”
“我喊你都喊不醒,眼睛半闭半睁的,坐都坐不起来。”张婶倒了碗水递给她,絮絮叨叨地说:“我一个老婆子看到杀人流血都害怕,你昨天像个没心没肺的木头,腔子里装的都是胆子,鲨鱼咬尸体的时候你不避开,天黑了还敢往岛上跑。今天早上看你活蹦乱跳的,我还觉得你比匪寇都吓人,哪料到你是吓破了胆子,今天才反应过来。”
海珠两口喝完了水,捂着头沉思了片刻,在老婶子的大嗓门里端碗出去吃饭,丢下饭碗又灌一碗苦汤子。
去剿匪的二十艘楼船没回来,岛上的兵卒绷紧了弦加强巡逻。
海珠白天睡多了,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她披了床单走出船舱坐在外面,海上漆黑,船下的潮水也黑沉沉的。她看看星空,再望望深海,心里做了决定,从今往后不再涉足深海了,不再拿自身的安危去赌,海洋极大,无边无际,深不见底,她就是一辈子在海底游荡也丈量不全。
临岸的浅海已经能让她衣食无忧了。
此后的五天,海珠不再提撑船出海,她老老实实的待在船上,无聊了就练穆大夫教的几个招式,或是撒线坐在船上钓鱼,跟张婶一起琢磨做吃的。
韩霁带兵乘船归来,一行人在岛上短暂的休整了一天就拨船离开,五月中旬了,台风季要到了,再不离开可能就走不了了。
来时二十一艘船,八千兵卒,打了六七天的仗少了近千人,楼船也沉了四艘,就连领兵的少将军也负伤了。
韩霁背后挨了一刀,睡觉只能趴着,他在海上几天瘦了一圈,精神却是极好,这一仗砍了海上的大半匪寇,叽里咕噜说鸟语的外来海盗也杀了不少,剩下的要不是逃的快,他能全部给斩杀了。
海上行了一日,黄昏时抵达水师驻扎的海岛,岛上的人欢欣鼓舞地敲鼓迎接,韩提督笑开了怀,当晚在岛上置办庆功宴,一直热闹到后半夜。
海珠也喝了些酒,喝的微醺了去睡觉,一觉好眠,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正要去找你,睡好了?”韩霁在路上碰到她,说:“我爹要回府了,我们一同回去。”
“二哥,我是来辞行的,我想要回去了,到了码头我就坐商船回永宁。”海珠说。
韩霁脸上的笑微顿,偏头看她,“这么着急?过些天我也过去的,你跟沈遂住在府上,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海珠拒绝了,“离家太久了,想回去了。”
“那行吧。”回想起在永宁码头练兵的日子,韩霁有些晃神,思绪从海上的血腥战场上转回来,分明不过几天,往日的安乐似乎已隔经年。
到了船上,韩提督招手让海珠坐他下首,“昨晚把你漏了,得胜归来各有赏赐,沈遂升为了参将,你二兄也将有皇上封赏,你想要什么?金银?或是在府城置办一座宅子?”
“我没出什么力,就下海捞了些有毒的水母章鱼,这些完全可以由砒/霜代替,我算不上有功,不讨赏了。”海珠低头笑了下,说:“之前我去逛街买东西,一切物什都有将军府包了,之后托二哥给我带去永宁就行了。”
韩提督看了他儿子一眼,说:“你懂事不揽功,但说没出力是胡说,功名于你无用,银钱上不能亏了你,韩成,给姑娘拿两百两银子来。”
老管家出去一趟,随后用匣子装了二十锭金子递给海珠。
“拿着,你应得的。”韩霁开口。
沈遂也暗暗点头,海珠接了过来拿在手里。
码头到了,恰好有一艘商船停靠,海珠下船又上船,站在船板上喜笑颜开地冲岸上的人挥手,“回永宁了去找我,我请你们吃饭。”
日中开船,天色黑透了商船才抵达永宁码头,别人要排队查户籍,海珠过去刷脸,守卫看她一眼就招手让她走。
“海珠,等等。”毛小二叫住人,“你明天早上早点过来,这几天你不在,有只海龟天天在你的楼船边上转悠,也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那只龟。”
第91章 一只龟的小心思
夜晚的街市尚还热闹, 布庄粮铺早早关门了,酒馆食肆里灯笼高挂,推着木板车的汉子借着光蹲守在路边, 嘴里咯嘣咯嘣嚼着豆子, 他们时刻留意着酒馆里软着腿歪着身出来的男人。
海珠从街上走过,摇着大蒲扇赶蚊子的老汉搭话问她坐不坐车,“住哪条巷子?十文钱给你送到家门口。”
“我是来吃饭的。”海珠拐进九贝食肆,进门见张掌柜在柜台后面坐着, 她过去打招呼:“生意还不错啊。”
“呦!有几天没见到你了, 怎么这个点出来了?”
“出门了一趟刚回来, 有没有粥?让人给我端碗粥,再炒盘菜心。”
张掌柜招手喊来伙计,不多一会儿就端了碗粥过来, 今晚熬的粥是青菜鸡丝粥, 鸡肉已经煮化,到嘴里不用嚼就滑进嗓子里。
海珠就着一碟素炒菜心吃完一碗粥,结了账借一盏灯笼, 拿着沉甸甸的木匣子离开。
巷子里的人家都关了门, 偶尔有些许说话声从窗子里漏了出来,夜间游荡的老猫悄无声息地翻过围墙, 站在墙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路上走动的人。
“叩叩”两声, 海珠透着门缝往里喊:“三叔,来给我开门,我回来了。”
屋里接连响起几声开门声, 冬珠光着脚大步跑出来, 迎着光她看清了走进来的人,大喊了一声冲过去抱住人。
“奶, 你还没睡?”海珠摸摸冬珠的头发,按住拉着她又蹦又跳的风平,说:“好了好了,你俩要把我拽倒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吗?锅里还有热水,你先洗澡,我烧把火给你煮碗粉。”齐阿奶趿拉着布鞋要往厨房里走。
“不用忙了,我在食肆吃了饭回来的。”海珠打个哈欠,说:“先睡吧,有话明天再说,我去洗澡。”
“大姐!”潮平在床上喊,“你进来,快进来。”
“进来做什么?”海珠提着灯笼走进屋,见他光溜溜地站在床上,她垂下灯笼笑他不知羞。
潮平拉过薄被围住自己,笑嘻嘻地说:“好啦,我看过了。”
海珠一愣,问:“想我了?”
“可想了,二姐和大哥…也想你。”
海珠轻轻“哎”了声,“我回来了,你睡吧,明早去喊我起床。”
潮平听话地躺下,等人出门了,他高兴的在床上打滚。
海珠洗澡的时候冬珠和风平坐在小板凳上在门外等着,姐弟俩你一句我一句地问话,嘀嘀咕咕交代她不在家的这几天他们做了什么。
“我去摆摊卖饼了,一次只发一盆面,卖完了就回来。”冬珠说。
“赚了多少钱?”海珠问。
一提到钱冬珠就嘎嘎乐,窃喜地说:“快半两银子了,我跟风平对半分。”
海珠开门带着一身水汽出来,喊两个小的提鞋进去洗脚。
齐老三开门出来,等冬珠和风平洗完脚他进去倒洗澡水,“海珠,咱家的龟哪儿去了?我前几天看见一只龟在你的船附近游,早上退潮的时候过来,等渔船都出海了,它又走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咱家的。”
“我明天去看看,三叔你还没洗澡?”
“嗯,你们回屋睡吧。”
“大姐,我想跟你们一起睡。”风平小声说。
海珠看他一眼,送他到他睡的屋里,“我明天又不走,自己睡,明早起来了我们一起去卖饼。”
风平拖腔拉调地“噢”一声,慢吞吞地爬上床。
海珠给他关上门,她跟冬珠一起进姐妹俩睡的屋,两人进去了就关上门,方便齐老三洗漱。
时隔十来天再次出摊,常来光顾的熟客和一起摆摊卖东西的摊友热情又关切地问她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剿匪的消息还没传回来,就连齐阿奶和冬珠她们也不知道海珠离开的这些天去做什么了。
海珠揪着面剂子笑着说:“我搭船去府城玩了些天。”
“给我烙十个面饼。”身上带着海水咸味的男人扔来二十个铜板,跟同行的人说:“今天是个好天气,我们出海跑远点。”
海珠抬头看了眼日头,估摸着要退潮了,她包了十个饼放锅里,跟冬珠说:“我去码头看一眼,摊子你先看顾着。”
“好,你快去。”
昨夜里停泊的商船已经离开了,码头上聚集着背网的渔夫,他们嘴里啃着饼,眼睛瞅着海面,后来的人去找守卫打听今天的天气。
杜小五正忙着核查户籍给渔夫发牌子领船,海珠没过去打扰,她站在一旁望着海岛的方向。
退潮了,一波波潮水退回到海里,码头边上的礁石滩先露了出来,紧跟着是裸露的沙滩,鱼虾蟹暴露在阳光下,它们像被大雨冲散的蚂蚁似的慌张逃命。等候已久的小孩和闲来无事的挑夫脚夫匆匆提桶跑过去抢。
渔船争相离开海湾,海珠踩着湿软的泥沙跳上船头,住舱里的被褥潮湿生了霉味儿,她抱出被子和竹席搭在二楼的栏杆上晒。底仓养的章鱼钻在泥沙里,她拿棍子把它搅出来,还活着,泥沙里还掺着蛤蜊壳和生蚝的残渣,她离开之前交代过她三叔来帮忙给它喂食。
“海珠,那只龟又来了。”杜小五喊。
海珠丢了棍子蹬蹬跑上船板,老龟浮在海面往这边游,带着花纹的龟壳一半露出水面,脖子也翘了起来,当看见船上的人时,它游水的速度骤然加快。
船底响起“铛铛”的撞击声,海珠去底仓拿了渔网上来,撒网捞它上船。
“十来天不见,你也想我了?”海珠乐滋滋地问它,“知道我的好了?想跟我回去了?”
“是不是你养的那只龟?”杜小五问,他是知道点内情的,含糊地说:“你们走的第三天它就找过来了,不靠近岸,只潜在水下等着,等了大概一柱香就沉在海里游走了,你叔和你弟妹过来,它也不怎么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