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倾过身戳了戳沈遂,压低了声音问:“这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韩提督,交给他儿子执行,他很重视南海的军备。”
“真是一位良将。”海珠不掩钦佩之情,“有勇有谋,国之栋梁,有韩提督在,我们渔民的日子必然安宁。”
“你听懂了?”沈遂大感诧异,他朝村长和族长看去,两人俱是一脸奉承之色,哪懂这方军令背后的意义,他认真地盯着海珠,“你真听懂了?”
坐在上首的韩霁朝凑在一起嘀咕的两人看过去,跟村长说:“不可应付差事,我每天都在海上巡逻,隔三差五就会过来检查,你若是办不好这差事,自然会有人办的好。”
“能办能办,大人尽管放心。”领这份差一年还有十两的俸禄,村长哪舍得让人,他恨不得跪下磕一个表明他的决心。
“训练时间只能在晚上,不能耽误渔民的日常生活。”韩霁再次告诫,“也晌午了,不耽误你们用饭,先回吧。”
两个守卫先起身往出走,村长和族长连忙跟上。
听到这边的动静,海珠抬起头问:“这就说完了?”
“我看你俩听烦了,就长话短说。”韩霁拎起茶壶给自己倒杯水润嗓,走过去问:“你俩在嘀咕什么?我在上面大声说,你俩在下面像老鼠一样左右交耳。”
“霁兄你不知道,海珠她竟然明白这方军令背后的意思,她说海边若是能安定五年,你爹的目的就达到了。”沈遂激动地乱转,他又是惊讶又是赞叹,拍着海珠的脑袋瓜说:“你们这头是怎么长的?听几句话就明白了,这就是我爹说的走一步把后三步就想好了?”
韩霁放下茶盏看向海珠,“你给我说说你的想法。”
“没什么想法,韩提督是个胸有丘壑的良将,我很敬佩令尊,你回去了代我转达一下钦佩之情。”
“少拍马屁。”韩霁催促,“你俩刚刚说得抬不起头,你跟我说没什么想法?”
“噢,我跟我六哥有个共同的爱好,齐拍令尊马屁。”海珠说。
沈遂“噗”的一声笑了,看韩霁吃瘪黑了脸,他倚着桌嘎嘎乐。
“海域安定时化兵为民,战时化民为兵,一不耗军费,二不挤占青壮劳力。”海珠不逗他了,说起正经的,“我没说错吧?”
“你是怎么想到的?”韩霁喝下一口茶,压下心底的波澜。
“按着你们的话多想想,这样做的会有什么样的局面,时间短了看不出什么,时间拉长就能琢磨点出来。”海珠摊手,“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沈遂有被讽刺到,若不是韩霁透话给他,他就想不到,就连他老爹也没想到这点,还以为是爹给儿子安排个轻省的活儿打发日子。
“不通军务的人想破脑袋也想不通。”韩霁有点惋惜海珠是女儿身,不然他把她举荐给他爹。
“你来给我当军师吧。”他想看看她还有多少点子。
“免了,自由自在的日子挺不错,我吃饱了撑的天天陪你拴在海上漂泊。”海珠拒绝的毫不犹豫,她瞥他一眼,补充道:“而且你现在是几品官啊,我给你当军师没前途。”
“行,等我有前途了我再来。”韩霁发笑。
小厮带着一桌席面回来了,韩霁挑了几道肉菜吩咐人给村长、族长和两个守卫送去,剩下的摆在海珠家的院子里,等府医和宋大夫过来了一起用饭。
海珠下午带风平和冬珠去海边练习泅水,她打算等村里的武学班开办了,她们姐弟仨一起去学,能学多少学多少,学多学少都是自己的。
村里的人还都等着让大夫看诊,海边空荡荡的没人,韩霁跟沈遂也脱了短衫跳进海里练憋气,有海珠在一旁守着,他俩完全不担心失手把自己淹死了。
第27章 不愿意离开的海龟
晚上冬珠给大海龟换水喂食的时候, 沈遂跟韩霁坐在一边看着,他俩在海里泡了半天,眼睛被海水腌得通红。
“风平, 你眼睛疼不疼?”沈遂问。
风平摇头, “最开始疼。”
“什么意思?”
“习惯了就不疼,我爹最开始教我们泅水的时候,我们也是眼睛疼,鼻子和耳朵也不舒服, 次数多了就好了。”海珠解释, 她给海龟喂完小虾小螃蟹, 端着碗进灶厨。
“瓦罐里的粥搅一搅。”海珠说。
傍晚的时候韩霁本是还打算从食肆叫菜,海珠没让,他们怕她做得麻烦费事, 她就做家常饭, 他们也跟着吃简单点。
熬了一罐海鲜粥,粥里的生蚝虾蟹是大家一起扯着网在海里捞的,花蛤是海珠潜到海底的沙滩上挖的。河鱼的肉丝粗一些适合油煎水炖, 海鱼肉质细嫩鱼刺少, 撕了鱼皮剁肉糜捏鱼丸煮汤,河虾海虾刷洗干净切头去尾, 混着海螺片一起做生腌。
家里没酒, 海珠探出半边身子问逗海龟的人:“船上有酒吗?拎一小壶下来。”
跑腿的事都是沈遂干,他麻溜地起身。
“你的船真是撞在礁石上了?”韩霁问。
海珠当做没听见,偏偏冬珠提醒她:“姐, 韩二哥问你话呢。”
“说的什么?锅里溅着油听不清。”
韩霁没作声, 把手上的最后一条鱼扔给海龟,他说出去转转。
“饭都好了, 别转了,鱼起锅就能吃了。”海珠喊。
“噢,这又能听见了?”
海珠:……
这人有点讨厌哎!
海上起了风,晚上坐在院子里吃饭很是凉快,冬珠点了两盏油灯捧出来放饭桌上,洗洗手又欢快的去端碗拿筷子。
韩霁跟沈遂想去帮忙端菜,被海珠嫌弃地赶了出去,“本来就没几个菜,你俩再端摔两个,今晚净喝粥了。”
一桌的海鲜河鲜,猪肉鸡肉是不沾半点,海珠有些歉疚道:“穆大夫你将就一顿,下次来了我好好招待您。”
“客气了,已经很丰盛了,我不挑食。”穆大夫自己动手舀碗粥,白的蚝肉,红的虾,煮开花的米沾了蟹黄的色,翠绿的葱花和鲜嫩的菜叶,光是颜色混在一起就格外让人有食欲。
“南方虽然湿热得让人难受,但有一点好,一年四季不缺青菜吃。”穆大夫笑言,“西北的这个时候已经飘雪了,饭桌上看不见一点绿,京都也冷了,都是些存在地窖里的青菜,缺的就是那股菜青味儿。”
“也有不方便的,食材存不住,剩菜搁到下一顿就不能吃了。”海珠说,“吃肉也不方便,猪肉只有早上是新鲜的,买回来泡冷水里到晌午就有味儿了,一桌子的鱼鲜里混着一道不新鲜的菜,就是再馋肉也吃不进去。”
“这倒是真的。”猪肉还好说,穆大夫在西北待久了喜欢吃羊肉,来南方的这两年,就吃过两顿羊肉,前脚吃羊肉后脚嚼黄连都赶不住上火的速度。
韩霁跟沈遂都无法插话,这俩对做菜什么的一窍不通,唯一一点的了解还是来自那本食方。
热粥打底,胃暖了大家放下碗开始吃生腌,虾腌的时候还是活的,虾肉特别鲜,沾了酒又混了料汁,吃着没一点腥味。
“你们才来南方的时候吃得惯生腌吗?”海珠问韩霁。
韩霁点头,“打仗的时候什么都吃过,发酸的肉干都是香的,何谈这些东西了。”
生腌吃完再舀碗鱼丸紫菜汤,一口汤一口煎鱼,这种古怪的吃法也都吃得尽兴,到了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饭后冬珠洗碗,风平擦桌子扫地,海珠送三个男人出门,他们晚上睡在船上。
“明天早上就走?”海珠问。
“嗯,还要去下一个渔村。”韩霁把腰间的玉佩解了给她,“我们说是在海上巡逻,一东一西隔得远,你要是遇到麻烦找不到人,你就拿着玉佩去无人岛,就我们去的那个,我的兵在上面驻守。”
海珠没接,这相当是把调兵权给她了,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太贵重了。
“我一个撑船打渔的姑娘能有什么麻烦,遇到无赖泼皮解决不了,我把人拖水里淹也淹死了。”海珠抱臂吊儿郎当道:“还是想用这玩意儿把我拴起来给你当军师?休想。”
话说出后,韩霁也发觉荒唐,他受了这句调侃,就势收回玉佩,“行,哪天答应给我当军师了,这块儿玉佩就是你的。”
三人上船,海珠也关了门。
次日一早韩霁和沈遂乘船离开,海珠等退潮了撑船去码头,她先去医馆把穆大夫留下的药方拿给药童让他抓药,等候的间隙找个脸生的大夫把脉。
“从七月中旬到现在一直没来月事,大夫你看看我有什么毛病。”
“体虚体寒,你可是生过大病?姑娘你可要好好补补。”把脉的大夫看了眼海珠的穿着,衣料不差,想必家里也有条件,“药补不如食补,我给你开个食方你抓些温补的药回去炖汤喝……”
药包比她想象的多,为了方便携带,海珠去布庄扯了块儿布把药包包起来挎在肩上,再去买两只鸡,给冬珠和风平捎点吃的就包袱款款的回家了。
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不见一艘船,河边坐着钓鱼的小孩,海珠划船进村了才发现她奶就在河边站着,不知道看她多久了。
海珠头皮一麻,想到即将到来的唠叨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直接把船划到她奶面前停下,理直气壮地说:“我去给我二叔抓药了。”
“又花了多少钱?”齐阿奶拿她没办法,“你啊……我猜也是这样。”
“治病的事谈什么钱?”海珠把她的药拿下来,其他的装包袱里连带一只老母鸡扔岸上,“布不用给我了,刚好能给潮平做身衣裳。”
“这是最后一次,治不好治得好都到此为止,你二叔也是这意思,我们其他人也要过日子的。”齐阿奶见海珠又要犟嘴,她轻声说:“你想想你三叔,担子被你挑去了,他心里压力大,我怕他为了赚钱也把命丢海里了。”
海珠这才点头,这时候她想她奶和她叔但凡有一个喜欢占便宜就好了,但要真如此,她也不愿意操这个心。
她拿起船桨划船,冬珠和风平在家门口钓鱼钓虾喂海龟,海龟就趴在盆里放在河边,龟壳露在水面晒太阳,来食了它从水里抬起头。
“好享受啊老家伙,你爪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大海?”海珠蹲过去问,龟鳍上的伤口已经长了新肉,完全不影响它行动,出来晒太阳吃食都是它自己爬出来的,冬珠把盆子拎出来它再爬进去。
“姐,别让它走了呗,我跟风平钓鱼喂它。”冬珠央求,钓鱼喂海龟可比哄潮平好玩多了。
“它要活动的,现在趴盆里动都动不了。”海珠怀疑这大海龟是想赖上她们姐弟三个躺平了,但又不敢确定。
她把鸡宰了放瓦罐里炖,嘱咐冬珠等鸡汤炖出香味儿了把药材倒进去,“我带着海龟出海转转,它要是走了那就放他走,不愿意走我再带它回来。”
尊重它的选择,毕竟是只救命恩龟。
姐弟三个合力把它抬上船,海珠带着上船就翘着头的龟出了海,她先跳进海里,然后扒着船舷把龟倒下去。
海龟落进水里绕着船游动,海珠不管它,她钻进海里往海底游,想要找找血鳝都是在哪个环境活动。
两只海鸟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尖利的爪子抠破鱼腹,海珠清晰的在水下看清了血色由浓转淡的过程。
迎面游来的鱼群受了惊,海珠趁着混乱张开网兜拦截了两只。快有胳膊长的鱼,浑身带着金属的冷硬质感,她觉得这种鱼看着眼熟,钻出海面用针扎破鱼鳔的时候想起来了,是鲣鱼。
鲣鱼大多喜欢跟在鲨鱼身后浮游。
海珠想了想,再一次钻进海里往水底游。
围着船打转的海龟轻飘飘地跟上她,一人一龟毫无方向的在水底乱闯。
网兜渐渐装满,海珠准备回去了,她看向吃饱了肚子的海龟,这家伙还跟着她。
“走,跟我回去。”她朝它扒拉一把。
海龟没上船。
海珠爬到船上先把头发拢起来拧干, 嘴里还在说让它老家伙等等,绾头发时头一抬,就见船头划过一个龟壳。大海龟浮在水面上, 四只龟鳍在水里划动, 离船越来越远,一股脑朝来时的方向游。
海珠心里一乐,她没作声,把头发梳顺披在肩头, 解开风帆升起来, 判断了风向调整好角度, 船跟在海龟后面撵了上去。
今日是小潮日,涨潮的时间在午饭后,这时海面上风平浪静, 渔船滑行的速度慢, 始终落在海龟后面。
拐进河道,海珠收起风帆,海龟先她一步游了进去, 她划桨追上去时早已看不见龟影。
等她把船划进家门口的水泊, 就见那只老龟卡在岸边,龟鳍被水草缠住了动不了。
“冬珠, 风平, 快出来看。”她笑着喊。
“看啥?”冬珠先跑出来,“逮到大鱼了?”
海珠指了指岸边的水草丛,“这家伙竟然认路, 也是, 海里的东西方向感应该都不差。它自己游回来的,有船都不坐, 还赶在我前面先回来的。”
冬珠跟风平赶紧连拖带拽的把大海龟拽到岸上,两个孩子围着它打转,由海龟带着跑进家。
海珠摇了摇头,把船锚砸进土里,船固定住了她拎着桶跳到上岸。院子里香味儿四溢,肉香里掺着一股特殊的味儿,味道醒脑挺解腻。
盆里晒的水已经热了,海珠把鱼获倒进装有海水的缸里,对玩龟的小孩说:“风平先出去,大姐要洗澡了。”
“我去给你拿衣裳。”冬珠洗洗手跑进屋,“穿哪一身?红色的吧,红的好看。”
衣裳放在凳子上,她不等海珠开口,一溜烟跑进灶厨里,“放心吧,我不偷看你。”
海珠轻笑一声,麻溜地脱了湿答答的衣裳,拿着水瓢舀水往身上浇,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最后汇集在一起顺着流水沟流经大门,汇进河道里。
最后一瓢水浇在头发上,海珠拿布包着,穿上衣裳喊:“我洗好了,该进来的进来,想出来的出来。”
冬珠和风平先后跑到水缸边上,见里面有两条没见过的鱼,鳞少,鱼皮泛着异样的光。冬珠拿棍子把鱼搅上来看得清楚些,“这鱼能不能吃啊?”
“应该能吃,我待会儿拿去给魏婶儿看看。”海珠搓搓浸了海水的衣裳,过两道水搭在绳子上,然后按老大夫说的,背对着太阳站院子里晒,头发晒干,身上晒出汗。
风平见了进屋倒碗热水出来,现在家里烧火的活儿都是他的,每逢海珠撑船出海了,他就烧一罐开水,烧开了揭盖晾着,人回来了刚好能喝。
“姐,晌午是煮米粉还是蒸干饭?”冬珠问。
“煮米粉吧,可以多喝点鸡汤。”
“那我就把米粉拿出来泡着。”
这个家没人偷懒,姐弟三个都是勤快的,不管是做饭洗衣,还是刮鱼杀鸡,但凡有一个人有事做,另外两个闲着也会过去帮忙。
头发晒干了,海珠从脑后编条长辫子,她听着灶厨里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心里很是宁和。冬珠和风平像两个勤快的小海螺,早上她出海了,小姐弟两个把院子扫干净,污水沟冲一冲,家里收拾齐整了就出去拾柴。有他们两个在,海珠压根不操心家里,又懂事又勤快……
“姐,快张嘴。”冬珠挟着个鸡翅膀跑出来,“鸡肉已经炖耙了,你尝尝。”
嗯,还是个贴心小棉袄。
海珠嚼着鸡翅膀拎条鲣鱼去郑家,魏金花正在做饭,她的两个儿子泡在河里洗澡游泳,还不如风平懂事。
“魏婶儿,你看看你认识这鱼吗?能吃吗?”海珠站在门口问。
“能吃,你还吃过,不过你可能没印象了。你两三岁的时候你爹跟你郑叔撒网逮了七八条。这玩意儿肉柴,腥味还大,适合做咸鱼。”
“能吃就行,我待会儿吃了饭就给腌上。”海珠看灶里没柴了,她转身往外走,“魏婶儿你做饭,我回去了。”
回到家,冬珠已经把米粉煮熟了,海珠把鲣鱼丢水缸里,她把瓦罐里炖的鸡汤倒出来,一人捞半碗米粉,舀两勺鸡汤两勺鸡肉,端上桌就开饭。
炖鸡肉的药材里有红枣和枸杞,鸡汤喝着清甜,红枣也炖耙了,枣肉厚实,海珠挺喜欢吃的,甚至为了身体好,她把一起炖汤的药材也给嚼了。
“姐,我喜欢吃这种菜。”冬珠暗示。
“以后我每天晌午都炖罐肉,就是你俩要多捡些柴。”海珠也喜欢,一碗汤喝下去身上就出了汗,这跟晒出来的感觉不同,出了汗身体舒服多了。
“吃了饭我就去捡柴。”风平说。
海珠笑,“傻不傻?天凉快点了再去。”
做饭的不洗碗,饭后海珠收拾了碗筷,从灶下抓把草灰抹碗上,搓去油星冲遍水就干净了。
水缸里的鲣鱼没了活泛气儿,从缸底飘到水面,海珠从墙上取下刮鱼鳞的剪刀,捞起五六斤的海鱼放水盆里。鱼半死不活的时候最适合刮鳞,怎么折腾都不会摆尾。
剪开鱼腹,鲜红色的鱼肉随着刀锋露了出来,海珠愣了一下,若不是披了鱼皮,这种鱼肉看着跟猪里脊肉没什么差别,很新鲜的红,肉按着挺有弹性。
海珠把鱼腹里的东西清理干净,舀半瓢水冲冲,看着嫩生生的鱼肉她有点舍不得腌,太糟蹋了。
等冬珠和风平拖着一捆树枝回来,进门就见饭桌上摆着一盘生肉。
海珠调了料汁,她招手道:“快洗洗手,我琢磨了一种新吃法,都来尝尝。”
鱼生切成了薄片有种晶莹剔透的美,鲜红的色淡了些,是任何颜料都染不出的色,看着这颜色压根想不起鱼腥味。
海珠先挟了两片沾上料汁尝味,她进去又沽了一小勺醋倒进去拌匀,再尝一口。
“味儿可以了,你俩尝尝。”
海边生活的人对鱼腥味接受能力比较强,冬珠和风平都能接受这种味道,但不喜欢吃,寥寥吃了两口就不动了。
“有点不新鲜了,下次若是再遇到,拿回来了就给片了。”海珠也没多吃,半盘鱼片进了大海龟嘴里。
剩下的一条半鲣鱼她给抹上盐,腌好后用装水的盆子压着。
午睡过后,腌鱼的盆里沁出一层水,本就紧实的鲣鱼更硬实了,海珠拿绳从鱼嘴里穿过去系个活扣挂在院子里晒着。
“我出海了啊,晚上别煮粥,我回来了做饭。”海珠跟冬珠交代,她把大海龟从盆子里倒出来,“我把海龟带去海里寻食,你俩别往河边走,想泅水等我在家的时候。”
大海龟也是挺灵性的,海珠拔船锚的时候它爬进河里,它沉在水里先逮只虾开胃,等船走了,它慢悠悠跟在后面。
河边洗桶的人见了无不惊奇,那个被海龟救过的老人听说了很得意,“我说过的,老龟很灵性的,其实海里的大家伙都有灵性,在没有受到威胁的时候不会攻击人。”
头顶的太阳晒得人头皮疼,清闲的人午歇还没起,而齐老三压根没睡,吃过饭就撑船出海了。他的船离入海口不远,看见海珠的船出来,他高声嘱咐道:“下海小心点。”
“哎,晓得了。”海珠升起船帆领着海龟往另一个方向去。
离岸远了,她降下船帆,拿上网兜和剪刀跳进海里,尾随的大海龟也跟着沉了下去。
下海就遇到一群手指长的海鱼,像海里下了雪,咕噜咕噜把海水搅出泡泡。这种鱼长不大,是海龟和大鱼的食粮,它们见到海龟也不逃,撑死它也吃不完。
海珠就在水下等着,老龟吃饱了,鱼群保持着队形也游走了。
一人一龟继续下潜,这片海域的水底不知是起了浪还是怎么了,海底水混浊。两只兰花蟹侧翻着被泥沙压住半边钳子,这便宜了海珠,她毫不费力地捡到网兜里。
礁石下有只长腿龙虾在偷吃黑鲷的海草,海珠悄摸摸靠近,都要摸到虾壳了,肩膀被重重撞了下,虾被惊跑了,黑鲷也吓跑了。海珠回头,就见一条凶恶的鲨鱼蹭过海底的泥沙速度极快地窜了过来。
海珠下意识往礁石后躲,鲨鱼口从她面前擦过,她清楚地看见它牙缝里塞的半条小鱼。海底的温度低,她硬生生吓出一背的冷汗。
海龟跑了,海珠瞅了两眼没瞅到就不管了,她绕着礁石游,拿出剪刀攥在手里。
鲨鱼在挨了两剪刀后不再追着她跑,游到她的头顶,张开一口利齿朝她咬过来。
力气不敌,海珠不浪费功夫搬礁石砸,她把上辈子逃生的速度拿出来,脚蹬在礁石上蹿了出去,脚踝擦过鲨鱼的鱼鳍剌出血。
大海龟不知从哪儿游了过来,龟/口咬住鲨鱼尾,它吊在鲨鱼尾巴上。
鲨鱼闻到血腥味更加凶残,尾巴摆出的浪花几乎要把海龟掀翻。
海珠喘着粗气四处躲,好几次都差点进了鲨鱼口。又一次迎来从头顶的攻击,她退了一步眼睛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鲨鱼,两者快要碰一起了,她突然后仰着躺了下去,剪刀狠狠插进鱼腹。
鲨鱼挣扎间撞上了礁石,礁石上的蚝壳贝壳划破鲨鱼皮,海珠在一片血色里攀上鲨鱼背,手上的剪刀挥个不停。
鲨鱼吃痛在海底翻滚,海珠拼着被撞也一个劲逮着机会往鲨鱼身上扎刀。
礁石被撞到了,海底的沙石被搅了起来,沙里的海葵海星慌张逃命。
鲨鱼也要逃,它在水里翻滚两圈,人被撂了下去它极速摆尾离开。
海珠精疲力竭地躺在海底,手里还攥着剪刀,她知道这条鲨鱼活不了了,它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会引来其他大型食肉者。
想到这里,她忍着痛爬了起来,这里也有血腥味。
一同被掀翻撞在礁石上的海龟也歪歪扭扭地往水面游,游了一截感觉身后的水波没动静,它歪着脖子转过身,就见那个怪异的鱼从坍塌的礁石下翻了条海鳗正在往外拔。
这条快有小腿粗的海鳗也是人鲨大战的受害者,头被礁石砸扁了,美味的身子却完好无损。海珠把它从礁石下翻出来,网兜找不到了她就拎在手里,走前四周扫了一圈,没有可以再捡的了,她才去追讲义气的战友。
鳗鱼死了变味就快,海珠钻出水面把鳗鱼扔上去,她爬上船撒网把海龟捞上船,升起船帆就火急火燎往码头赶。
齐老三这时候恰好回去了,不用费口舌解释海珠更高兴,她把身体里急蹿的火苗发泄在船橹上,到了没人的地方她仰头大笑。
海龟本想偷吃口鳗鱼肉,听到头顶的动静又慢慢缩回脖。
第29章 和乐的姐弟仨
海珠浑身湿漉漉的, 不好跑去镇上,她固定住船,拎着一米二三的海鳗上了码头。她运气好, 卸货的商船刚离开没多久, 码头上还有七八个商铺的掌柜在清货。
“有买海鳗的吗?”她亢奋未消,出口的声音有点大,码头上大半的人朝她看过来。
“卖海鳗,已经死了, 但刚出水的。”她重复道。
“我看看。”一个老者摇着蒲扇走过来, 他提起海鳗闻了闻, 又看了看砸烂的鱼嘴,说:“二十文一斤,卖不卖?”
太便宜了, 海鳗多生活在海底的礁石里, 渔船撒网几乎逮不到,海珠摇头,看向另外几个人。
“我出三十文吧, 死了可惜了, 要是活的我能出五十文一斤。”另有人过来看,他指指头顶偏西的日头, “这还不到饭点, 买回去了再放一个时辰就不新鲜了。”
海珠实在不想坏了好心情,没再讨价还价,以三十文一斤卖了, 过秤时问了这两家食肆的店名, 往后再卖大货不卖他们了。
海鳗切去鱼头还有二十一斤,海珠交了六十三文的渔税提着六钱银子撑船带龟离开。行至陡崖下, 她脱下衣裳检查了下胸腹,按了按无大碍,腿上剌出的伤痕也不出血了,她穿上衣裳带着海龟又下海了。
陡崖下岩壁礁石交错,罕见的没有水草,海珠在一道石缝里看见一条海蛇,她识趣的立马离开。而跟在她身后的老伙计却凶残地扑了过去,把那条海蛇拖出来咬死,吃一半扔一半。
“厉害厉害。”海珠为它鼓掌,“你食谱还挺杂,也是,剧毒的水母你们都敢吃。”
有了这个能干的保镖跟着,海珠是彻底放心了,能警戒放哨,还不怕海中毒物,她不打算放这个有过命之交的伙伴离开。
一人一龟游到阳光能穿透的浅滩,这里海草丰茂,海底生活着色彩鲜艳的珊瑚虫,奇形怪状的珊瑚石代替了礁石。以珊瑚虫和海草为食的螃蟹长得很是肥硕,蟹壳上有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海珠抓了一只拿起来抠了抠,抠不掉,不是珊瑚虫拉的屎。
没了网兜,海珠用海草把螃蟹缠起来,串成一串放在礁石上,在沙底按住寄居蟹,去了壳,蟹肉喂给大海龟。还有好多手指长的虾,虾尾一抖蹿出一米远,海珠拿它们没办法,只能撬些鲍鱼用衣兜兜着。
就在她准备走了,两条烟管形状的东西从珊瑚石里钻了出来,颜色是蟹壳蒸熟那种红,细细长长像藕杆,她把海龟朝它们推去,海龟不吃,两条杆鱼也跑了。
海底不知时间流逝,出了水面看夕阳只有一半还露在海面上,海珠这才意识到她在海底晃得有小半时辰了。
胳膊冰冰凉凉的,手脚泡得发皱,腿上的伤口也泡得发白。
海珠在船上把身体活动开,有了热意才升帆离开。
海底大战鲨鱼的事她不打算往外说,回去了换身长袖长裤,伤口上抹上药膏,就着夕阳和海风把头发洗净吹干,再喝两碗微烫的热水。待额头上有了汗意,她往锅里添了水,螃蟹放篦子上,她坐在灶下添柴生火。
火光炙烤着面颊,脸上微微发烫,这股热意却蹿不到脚底。海珠心里生了寒意,她摸了摸头发,这头乌黑发亮的长发比她才接手这具身体的时候粗糙了许多。
“海珠?”齐阿奶见烟囱在冒烟,她走进门问:“在做饭啊?”
“嗯,我晚上煮蟹肉饺子,煮好了我给你们端几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