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就有两个差役上前,一个举起大刀朝着王富贵砍去,而另一个也举起板子朝张狗剩打去。与此同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其他的衙役们也一拥而上,拦住了王家人,一时间屋内能自由活动的就只剩下了张家人。
而在场的三个张家人,无论是张嬷嬷还是张父,亦或者是张母,纷纷脸色大变,不约而同地朝着王富贵冲去。
而张母更是失声惊呼。
“富贵——”
然后场面就停滞了。
因为衙役们没有杀人,也没有打人,而是反过来将张家三人抓住,按倒在了地上。
在场的不管是王家人,还是围观的百姓们,都被这场景吓了一跳,七嘴八舌地道:“怎么了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要杀人了?”
“发生了什么事?”
“张家人怎么被抓了?”
正在这时,上首的包县令却笑了起来。
他解释道:“适才本县令说父子血液必能相融,不融则不是父子,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有的父子血液不能相融,但他们也是父子。”
“太医院曾有太医试验,往水中加白矾则融,加清油则不融。所以所谓的滴血认亲、滴骨认亲,都不一定准。”
“也因此,本县令安排了一场戏。”
他的目光放在了错愕的几个张家人身上,严肃道:“你们张家人,定是知道事情真相的。当两个孩子都遇到危险的时候,你们救谁?”
“你们都说张狗剩才是张家人,王富贵只是主家的少爷。那张嬷嬷你急着救王富贵,乃主仆情深,情有可原。可你们夫妻二人与王富贵非亲非故,甚至都没有见过几次面,为何还要冲上去替他挡刀啊?”
“你们的亲儿子在那边呢。”
“还不速速招来!”
听到这话,张家三人顿时脸色大变。
诚然,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们一家或许反复商量过眼前的场景,对暴露之后如何应对已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除了张父醉酒那次外,在“真假王富贵”的事情里没有露出明显的破绽,但最后却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本能反应。
当王富贵与张狗剩齐齐遇难的时候,他们都冲向了王富贵,没有一个人多看张狗剩一眼,这样的行为肯定是不正常的。
王员外这时候也明白了,他转身看向了茫然中的张狗剩,又哭又笑。
“儿子,你才是我儿子啊!”
事实上,他懵了。
前天他还在村里割猪草、洗衣服、跟着夫子读书。他娘自从他七岁之后就再也没有洗过衣服了,都是他去洗的。原因是那年他娘说她和大姐都是女子,身体阴寒冬天洗衣服会生病,所以就打发他去洗。
当然他洗的都是外袍。
他总是很早就去洗,因为去晚了村里的婶娘姐妹们就要来了,她们每次见到他都要取笑两句,说一些他接不上来的话,还问他以后娶媳妇了是不是也要给媳妇洗衣裳?
可没等他洗完,他祖母和爹就冲过来二话不说抓了他往城里赶。路上两人还一个劲地强调张家养了他这么多年,是他报恩的时候了。
怎么报恩?
原来是让他给王家少爷替死!
张狗剩当然是不愿意的,可他爹打他,而且祖母还说王家势大,他不愿意的话他们张家全部人都要死,他也走不出王家。
他只好假装答应下来,准备后面寻机会喊冤或者是逃走。
后面的发展,就很奇怪了。
先是王老爷说他才是王家的孩子,他当年被换了,然后来到了公堂他和王富贵的血又和王老爷的融合在了一起,祖母还说当年她没有换孩子……
想到这里,张狗剩看向了左边,那是王家夫妇站着的地方。
还穿着昨天衣服的王老爷看着他,眼中含泪,而发髻散乱的王太太则在丫鬟的搀扶下朝他伸手。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你受苦了,受苦了……”
张狗剩眼睛一热,迅速看向了另外一边。
而另外一边,张家人所在之处。
张嬷嬷正朝着县令大人磕头求情,额头青紫一片,“大人,大人开恩啊,富贵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不是有意打死人的,不是有意的……”
张父张母则安抚着王富贵,抱着他,一个说“富贵你不用担心,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不让你死的”;而另一个则说“富贵,富贵啊,娘总算是见到你了,总算是见到你了,你喊我一声娘,你喊我一声娘啊……”
但王富贵并不领情,他狠狠地把两人推开。
“滚开,老东西!”
“我是王富贵,我是王员外的儿子,是王家少爷,才不是你们这两个老东西的种,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配不配!”
带着镣铐的他转身朝王老爷伸手,“爹,救救我,救救我啊……”
王老爷在王富贵的呼喊中回神,表情复杂地道:“……富贵,你并不是我们的孩子。你刚才都听见了,是你亲祖母张嬷嬷鬼迷心窍,当年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把两个孩子调换了,你是张家的孩子,不叫王富贵,叫张富贵。”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我知道,你是无辜的。”
王富贵眼前一亮,忙喊道:“对对对,我是无辜的,爹你快救我出去啊!我不是王富贵,我是张富贵,只要爹你救我出去,让我叫什么都行!”
王员外:“……富贵啊。”
他痛心疾首,“若你不是如此肆无忌惮,哪怕只是打断了刘翁的腿。看在你喊了我十五年爹的份上,我即便是豁出去脸面,朝他跪地哀求也会帮你。”
“但你是杀人,是杀人啊!”
“触犯朝廷律法,我如何能帮?又如何帮?”
看到这里,张狗剩收回目光。
而此时,他的耳边也回响起围观百姓们的议论声。
“原来王富贵真的不是王员外的亲儿子啊,我说呢,王员外那么好的一个人,年年捐桥铺路,怎么会生出一个畜生儿子来。”
“呸,畜生都不如呢!”
“人家畜生都会认爹娘的,你看他连自己的爹娘都不肯认。”
“就是就是,畜生不如。他祖母换了人家儿子,他爹娘默不作声,还糟蹋人家儿子,果然从根子上就是坏的。”
“诶,我大姐的女儿的干娘就是他们村的,听说他们让王员外的儿子从小就做奴做仆伺候他们一家呢,连衣裳都是人家王员外儿子给洗的。”
“你们说,是不是全家人都黑了心肝?”
“嚯,这何止是黑了心肝啊,这是烂心烂肺了吧!”
“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纷纷扰扰间,张狗剩却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他没去看王员外夫妇,也没去看认王富贵不成,转而开始咒骂他的张母,更没去看身后那形形色色,或是同情或是嫉妒的目光。而是整理了一下衣裳,朝最上首那位,他如今最信任的包大人拱手道。
“大人,学生有一事不明。”
包县令挺同情这个命苦的孩子的,示意周围安静,然后道:“你问吧。”
于是张狗剩便问了,他有些紧张地道:“敢问大人,此前您说‘若是亲父子,血必融于水’,后来又说‘往水中加白矾则融,加清油则不融’、‘所谓的滴血认亲、滴骨认亲都不一定准’,那大人,您就靠刚才,刚才张家三人都护着王富贵,就判定我是王老爷亲子了吗?”
“可若是万一,我的确是张家的孩子呢?”
他这话一说完,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随后就有人小声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这是害怕了啊,害怕又认错了爹娘。”
“真是造孽啊。”
“不过滴血认亲真的不准吗?”
“好像那谁谁谁的孩子被拐了,后来就是靠滴血认亲认回的啊。现在包大人说不一定准,那他是不是认错了?那我得找他说说去。”
“不会吧,那孩子长大后像他啊,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可张狗剩不像王老爷啊!”
众人一顿,仔细一看发现还真不像。
一个瘦、一个胖,一个五官清晰,一个脸如大饼,左看右看的确是不像。
那些异样的目光吓得王员外连忙解释,“像的,像的,狗,”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把‘狗剩’两个字喊出口,只道:“剩儿这孩子,跟我年轻时候像。”
王太太也忙点头,“是像的,像老爷年轻时候。”
但饶是这样,依然有人小声嘀咕,说看着不像啊,不会是又认错了吧。这话听得王员外脸色涨红,他暗暗决定回去就开始不吃肉,饭也要少吃一碗,一定要尽快瘦下来,不再让人说他们这对好不容易相认的父子‘不像’。
想起还没喊一声‘爹’的儿子,他又连忙望向了张狗剩。
而此时的张狗剩,正等着答案。
包县令并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思索了一回儿后才回答,“本官见你说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可是读过书?”
张狗剩回答:“跟村里的夫子读过。”
“嗯,既然是读过书,那你应该看看本朝的《大律》。”包县令道:“断案讲究的是证据,不能投机取巧。”
“本官判你是王家的孩子,靠的也是证据。”
“其一,你与王富贵的确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一个早,一个晚。虽然给你接生的稳婆已经死了,但给王富贵接生的那位还在,本官刚才已派人询问,她说王富贵脚底有痣,只是她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所以才未曾来此。”
“此为人证。”
“其二,根据县衙记录,你出生前后,张家卖了几亩地,而给你接生的那位稳婆家里,则多了几亩地。”
“此为物证。”
“其三……”
包县令缓慢地讲述着,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县衙还做了这么多事情,纷纷称赞县令大人英明,这下再也没有人说王员外和张狗剩不像,不是父子了。
最后,包县令总结。
“断案讲究的是证据,除了这些之外,本官还会让他们几人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并且签字画押。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张狗剩心悦诚服,“多谢大人!”
而此时,将两人对话也听入耳中的张家众人及王富贵,心知无力回天,彻底地瘫软了下来,神情沮丧、呆滞、后悔、怨恨等等不一而足。
最后,张狗剩终于喊了他真正的爹娘。
而杀人案的原告刘慧,在听到包县令判处王富贵斩立决,待报大理寺审核无误当即问斩的时候,也眼中落泪,叩首感激。
一片欢喜。
全文写完,傅文钰满意地放下了笔。
这篇《鸠占鹊巢:真假少爷难分辨》的话本,因为后续增添了人物和剧情的缘故,字数比预计的要长,达到了十三万字。
不过字数不是傅文钰关注的重点,他满意的是这篇话本的故事性够强,冲突也足够,狗血情节一波接着一波,反转一次又一次,保准让追更的读者心心念念,欲罢不能,恨不得冲到书坊一次性看完大结局。
这才是他的目的啊!
想到这里,傅文钰微笑着从厚厚一沓纸中抽出了后面的那部分,大概四万字的情节,让纸张上的剧情停留在‘滴血认亲’,也就是三人的血融合在了一起的那段剧情里。
他打算前面这些都交给开元书坊,让他们刊登到报纸上去,至于后面的这部分‘大结局’,则连同前面的一起,交给张掌柜印刷成书。这样等报纸上的剧情发酵,引发大批读者追更的时候,书正好可以卖。
这样一来,必定能促进话本的销量!
就像那些看网剧愿意开通‘VVIP’账号,亦或者为了加更给作者打赏的读者一样,总有一部分人会想要提前知道结局的。
他们会是话本销量的主力军。
经验丰富的傅文钰对此很有信心。
“娘,我肚子饿了,今天吃煎鸡蛋吧……”
后面的话语停住了,因为傅文钰看到傅二婶又来到他们大房的地盘,还对着周氏拉拉扯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想到傅二婶的前科,傅文钰顿时皱起眉头。
“二婶,你又想做什么?”
傅二婶一看到傅文钰,顿时就松开了手,打着哈哈道:“哈,是文钰啊,我找你娘有事呢。”说完后她又对周氏道:“大嫂啊,就这么说定了哈!”
“明日一早,我们就一起去。”
说完后她不等周氏和傅文钰反应,快步闪到了对面,并啪地关上了门。一副生怕傅文钰再拿起扫把赶人的模样。
傅文钰狐疑地看了对面一眼,然后问道:“娘,你们要去做什么?”
“去摘野菜,”周氏道:“你二婶说后山有鲜嫩的野菜,她和村里的几个妇人约好了去摘,问我要不要去。我想着你和蓉儿都爱吃这一口,就答应了。”
野菜摘回来洗干净,拌一拌是很好吃。
但这是傅二婶邀请的……
傅文钰总觉得有些不对,于是便道:“娘,二婶最近有没有再找你说妹妹的婚事啊?”上次从城里回来,他问了的结果是没有,但现在距离上次已经过了很久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贼心又起,傅文钰觉得不能掉以轻心。
“没说了,估计她也死心了。”周氏回答。
这样最好。
既然如此,傅文钰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毕竟周氏也不是三岁小孩,而且她们两人还是和村里的其他妇人们一起去的,想来傅二婶也使不了什么幺蛾子。
周氏也是差不多的想法,招呼着儿女吃饭。
今天的饭是青豆饭。
自从家里不再拮据之后,周氏便把一部分钱用在了吃喝上。
比如这青豆,虽然现在是吃青豆的季节,但周氏不会种地,他们家是没有青豆的。现在吃的这些是周氏早上跟村里的人买的,两文钱便有一大篮子。买回来后一部分青豆和豆腐煮成汤,另一部分则和芋头煮成了青豆饭。
虽然饭里没有肉,但油放了不少,所以这青豆饭吃起来没有多少的豆腥味。反而是满满的清甜和软糯,呼吸间都是青豆和芋头的香气。
傅文钰连吃两大碗,然后打了个饱嗝。
“娘,这个青豆饭真好吃。”
傅蓉也点头,“娘,明天我们也吃青豆饭吧?”
周氏自然不会反对,“那娘和你们六婶说一声,让她明天再摘一篮子送来。这青豆啊就这个时候的味道最好,再过半个月便没有这个味了。”
傅六婶就是他们上次从城里回来,帮他们说话赶跑了文氏的那位妇人,家里是做卖菜生意的。最近周氏和她处得不错,经常托她带一些菜,今天的豆腐和青豆就是从她家买的,之前家里的鸡蛋吃完后,还找她买过。
吃过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聊。
傅文钰把自己今天写的那部分话本拿出来给她们看,周氏看完后抹着眼泪道:“这王员外一家总算是团聚了。”
而傅蓉则兴奋,“太好了,这个可恶的张嬷嬷,终于得到了报应!”
“这人换了人家的孩子,还颠倒黑白不肯承认,实在是可恶。哥,你写得真好,这样的恶人就应该关到大牢里,流放得远远的。”
话本里张家人的结局,就是被英明神武、明察秋毫的包大人关押在大牢里,后判处了流放两千里的刑罚。至于张嬷嬷的亲孙子王富贵,这个因为张家人的私心,享受了十几年富贵生活的孩子,则禀明大理寺后被押到菜市场斩首了。
这是傅文钰根据记忆里的朝廷律法写的。
按照本朝律法,王富贵这种无缘无故杀人的人是罪不可赦的,尤其是当事主不肯谅解他的时候,他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王富贵不但被砍了头,还要赔偿刘慧一大笔钱。因为他其实是张家的孩子,因此包县令判决这笔钱从张家的家产中出。
而张家人虽然罪大恶极,但张狗剩还活着,所以他们能捡回一条命。但要赔偿王家人和刘慧,并且流放后也不可能回来了。即便几十年后回来,但田地没有,钱没有、屋子也没有了的他们,在平安县也活不下去。
某种程度上,他们也应了张嬷嬷的那句誓言,不得好死了。
傅文钰觉得这是一个比较合理的结局。
傅蓉对这个结局也很满意,她仔细地看着张家招认的那段内容,感慨道:“原来张嬷嬷早就有了换子的心思,所以听稳婆说王太太快要临盆了,就传信回去,让自己的儿媳妇喝了催产的汤药,抢先把孩子生了下来,真是可恶。”
“她甚至在知道了王富贵脚底有个红痣之后,竟然用血在张狗剩的脚底也点了一个红点,欺骗刚生完孩子,精神不济的王太太。”
“真是太坏了,人怎么能这么坏呢!”
傅蓉愤愤不平,盯着那几张纸看了又看,嘴巴也嘟了起来,“这个稳婆也很坏,如果不是死得早,也该被关起来。”
“或许她的早死,也是报应呢!”
故事里当年那个收了张嬷嬷钱财,替她隐瞒真相并且帮忙换子的稳婆,早在事发前就死去了,所以文中并没有被抓拿归案,只罚没了财产。
至于话本里的其他人,比如老翁的女儿刘慧,也比如王员外一家以及张狗剩,当然是按照傅文钰最初的设定,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刘慧除了得到张家的赔偿外,王家也另外再给了一笔。所以她的后半生衣食无忧,做着喜欢的事,嫁给了青梅竹马,同时也是文里另外一位帮她前后奔走的人。
而张狗剩改名为王一善。
经历了‘真假少爷’风波的他,不再被张家人的态度所困扰,和王家人生活在一起后整个人脱胎换骨。几年苦读之后接连考中了秀才和举人,然后进京考中了状元。并且得座师看中,将女儿嫁予他为妻。
此后多年,王一善牢记百姓疾苦,还跟当年的县令包大人,后来的大理寺卿学习了如何断案,成为了一个人人称颂的好官。
至于这里面的‘包大人’,那是傅文钰的私心。
因为前世对‘包青天’的断案印象太深刻了,所以在构思‘县令’这个人物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头顶月牙的包大人。正好他穿来的这里并没有这个人物,所以便写了上去,这也算是另外一种程度上的慰藉吧。
这个结局傅蓉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不过周氏却有微词。
当然,她并不是觉得傅文钰写的话本有什么不好,而是觉得傅蓉小姑娘家家的,看了这话本后一会儿一个‘坏人’,一会儿又是一个‘流放’、此外嘴里还说着‘关起来’、‘死’、‘报应’等等不太妥当的话,实在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担心她看多了这类话本会移了性情,还流露出了以后不要她再看话本的想法。
傅蓉听后低下了头,小声辩解,“我,我没有。”她就是一时情急。
傅文钰也不觉得看话本有什么不好的,如今的傅蓉和之前被傅二婶三两句话就吓得躲到厨房里脸色发白相比,可活泼多了。
这是好事。
在他看来,周氏这种行为跟现代那些不准女儿高中、大学谈恋爱,然后一毕业就让她们带男朋友回来的家长差不多。
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只教一些好的,不让她们接触社会的阴暗一面,然后嫁了人遇到困难了,又要让她们能够立起来,好像人能够一夜之间长大一样。
……真是想太多了,怎么可能呢!
当然了,周氏是他亲娘,话肯定不能说得这么直接。所以傅文钰插口道:“娘,我觉得妹妹这样挺好的。她的想法并没有错误的地方。而且从书本上多认识一些不同的坏人,对她以后是有好处的。”
“我们不能有害人之心,但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周氏皱眉,“哪儿有那么多的坏人?”
“而且我们以后肯定会给蓉儿选个好人家,不会让她遇到这些糟心事的。文钰,我们家现在是越来越好了,蓉儿可不能犯了‘口舌’的忌讳,免得将来遭婆家嫌弃。”
“娘,这你就想错了。”
傅文钰举了一个最近的例子,“就比如二叔和二婶吧,我们之前一直以为他们是好人,爹还在的时候,对二叔也多有帮扶,还跟我说等以后考中了功名,也不能忘了二叔一家,可谁能想到他们满肚子坏水呢?”
“妹妹以后也没准会遇到很多的坏人,亦或者是怀有自己小心思的人,现在多知道一些是好事,总不能让她遇到了再手足无措吧?”
“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周氏迟疑了,“这……”
她心里是想把女儿教养成大家闺秀的,尤其是眼见着家里越来越好的现在。可儿子说的也很有道理,万一女儿将来也像自己一样,遇上了二房的刘氏那么个妯娌,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岂不是也要吃大亏?
见周氏的表情略有松动,傅文钰也知道不能急于一时,于是道:“当然了,娘你考虑得也有道理。”
所以他又看向了傅蓉,朝她眨了眨眼睛,“所以妹妹,这些话呢往后就在家里说,在外面就不要说别人不好了,这样就解决了。”
“娘,你说好不好?”
傅蓉心领神会,忙紧张地看向了周氏,“娘,哥哥说得对,唔,我以后就在家里说一说,在外面肯定谨言慎行!”
周氏苦笑摇头,“你们都说到这份上了,娘哪有不同意的。”
于是这个小小的矛盾,暂时就解决了。
因为获得了周氏和傅蓉这两个本地读者的认同,傅文钰便不再修改结局,打算第二天直接将稿件拿到开元书坊,顺便跟张掌柜商量一下印书的问题,以及后续应该怎么推广。
周氏要去摘野菜,不打算跟他一起去。
傅蓉倒是愿意一起,因为她的绣线用完了,要去补货。但她胆子小、年龄也小,周氏不放心,所以最后的结果是傅文钰自己去。
第二天一早,他就出发了。
一个月没来,城里有了一点变化。
或许是因为傅文钰今天穿了一件周氏新做的书生袍,看起来就是个读书人的缘故,他一下牛车就遇到了一个书贩。
来人背着一个书箱,笑容满面地对傅文钰道。
“这位小哥定是读书人吧!”
“我这儿有上好的笔墨纸砚,买多了还有送,小哥你要不要来上一些?”见傅文钰不感兴趣,他又道:“笔墨不需要,那书呢?”
“我这儿有……”
他说了几本常见的书名,见傅文钰还是不感兴趣,甚至想要离开,于是急忙伸手将他拉住,“诶诶诶,别走啊。”
“我有好东西!”
“柳州小报要不要?这玩意现在可是真正的稀罕物……”
“柳州小报?”傅文钰停住了脚步,这份小报的确是他进城的目的之一,于是他感兴趣地道:“那拿给我看看。”
因为傅家村离柳州城有点远,来回要一个多时辰,所以张二送完第一张小报后就没有继续给他送了,傅文钰也很好奇它现在的情况。
书贩见他感兴趣,马上就拿出了几份。
“看小哥你这副模样,肯定是听说过这新鲜玩意儿的吧?我跟你说,我这里有全套的,从上头开始登话本的那一张开始,一直到昨天的那张,全都有。”
“小哥你想要几份?”
“给我最新的那张就好。”傅文钰只是想看一下一个多月过去,小报发展到哪个阶段了,所以对旧的不感兴趣,只想看最新的。
书贩的报纸同样是十文钱,傅文钰拿钱换了一张,然后就翻看起来。
总体而言,这最新的一张和第一张没太大区别。
在上面打广告的店铺名字换了几家,并且有府城之外的其他县城店铺。但最让他意外的是,最新的这一份报纸上竟然只有他的话本,以及三柳先生的《樵夫》,孙秀才的那篇《东厢记》则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另外一本他没有读过的话本。但在他的记忆里,《东厢记》比《樵夫》都要更长一些。
带着这个疑惑,傅文钰来到了开元书坊。
张掌柜苦笑道:“哎,孙秀才不愿意将话本印在上头。”
接着他便简单解释了一下,原来孙秀才是一个真正有秀才功名的人,虽然久试不中,但他觉得自己总有一日必是能中举的。所以一直以来便有些高傲,‘柳州小报’改版后因为很便宜、很新奇,就引发了大量讨论。
在唐员外的推动下,很多人不管感不感兴趣,都乐意掏钱买上一份,或者就拿着最初赠送的那一份,跟好友们谈论。
如此一来,柳州小报流传就广了,就连贩夫走卒都能说上几句上面的内容。
而其中,上面的三篇话本引起的话题最多。
三柳先生的《樵夫》,因为写得好,并且早就开始贩卖了,很多人都看过,所以赞誉的人虽多,但讨论度不广。
讨论度最广的,是傅文钰的《鸠占鹊巢:真假少爷难分辨》,别看他的书名和笔名都奇奇怪怪的,但真的很受欢迎。
原因之一当然是他的话本不咬文嚼字,乱掉书袋,只要是识字的人都能看懂,读者不分男女老少,不分贫富贵贱。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话本处于连载期,读者们都不知道后续内容。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会讨论、争执、猜测。如此一来,话题度就高了,自从张狗剩和张父入城那段剧情刊登出来后,基本上每个茶馆都有人提起这篇话本。
挨骂最多的,则是孙秀才的《东厢记》。
“孙秀才的话本,历来都是喜欢的人奉为圭臬,厌恶的人恨不得处之而后快。”张掌柜摇头道:“这一次便是如此。”
“喜欢的人是真喜欢,厌恶的人也是真厌恶。”
“前些日子,有人在茶楼将《东厢记》批了一通,还说孙秀才写出这种东西,定如书里的人一般,是个沽名钓誉,只会让家里的娘子挣钱给他花的伪君子。这些话估计是传到了孙秀才的耳中,所以他便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