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若想参加科举,得先让祖母和王家解除契约。
但被张父打断,他便没再开口了,觉得这事也不急,打算过几年再说。
于是二人来到了王家后门。
张父让张狗剩远远地站着,叮嘱了好几次不准靠近,然后才请守门的家丁帮忙把他娘也就是张嬷嬷喊出来。
张嬷嬷一见到远处的张狗剩,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胖乎乎,因为没做过什么粗重活而显得年轻了十几岁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先是狠狠地掐了自家傻儿子一把,然后才压低了声音道。
“怎么把他给带来了?!”
“你难道不知道他长得跟老爷年轻的时候很像?富贵只像了两分,他却有六分,万一被人看到了,那我的乖孙富贵可如何是好?”
“我们富贵现在可是王家独孙!”
听到张嬷嬷的话后,张父脸色一白,刚才呵斥张狗剩的气势都不见了,嗫嚅着道:“这,娘,真的像吗?”
“我,我不记得了。”
他只见过年轻时候的王员外一两回,后来再见的时候,对方就如发面馒头一样胖乎乎的了,所以还真没意识到张狗剩和王员外长得像。
但他不记得,张嬷嬷却是记得的。
“赶紧让他走!”她恶狠狠地对儿子道。
张父紧张回答:“是,是,我等下就带他回去。这次是因为我昨天干活闪到腰了,所以才让他挑着箩筐跟在后头的。”
“对了,箩筐!”
张父眼前一亮,对张嬷嬷道:“娘,我带了些富贵爱吃的咸菜来,就在箩筐里呢。也不知道现在富贵还爱不爱吃,我记得您说过他小时候爱吃咱们家的咸菜。”
一说到乖孙,张嬷嬷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爱吃着呢,”她道:“每年我都要给他做上一些,对了,你带的是翠娘做的吧?翠娘是富贵亲娘,她做的咸菜,是该要富贵尝尝。”
她想了想道:“这样吧,你跟我进来。”
张嬷嬷小声道:“你好几年没见过富贵了吧,待会儿我领你去见见他。富贵如今跟着夫子读书,已经会背诗了呢,字也写得好,老大一个!”
“至于狗剩,你就先让他回去吧。”
能见到亲儿子,张父自然没有意见,他把张狗剩打发走,然后不顾自己还隐隐抽痛的老腰,挑起沉重的箩筐就进了王家后门。
但在张嬷嬷的带领下如愿见到亲儿子王富贵的张父,却并没有像想象里那样得到亲儿子的欢迎,反而被一阵鄙夷。
王富贵觉得张嬷嬷怕是老糊涂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往自己跟前引,于是眼角也没给一个,只看在张嬷嬷的份上,让身边的貌美丫鬟赏了一个荷包。
而丫鬟把张父当做是来打秋风的,不但毫无尊重,还让他给王富贵磕头谢恩。
但张父怎么愿意给亲儿子磕头呢,他错愕、惊慌、为难……
可知晓事情真相的张嬷嬷竟然不阻止,她不但不阻止,还看着注意到张父表情后显得不高兴的王富贵,转头让张父磕头。
此外,她还对王富贵讨好地道:“富贵少爷,我这儿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您别生气。”然后她又严厉地对张父道:“还不快给富贵少爷磕头?”
“富贵少爷可是王家独孙,金贵着呢!”
于是张父茫然地磕了头,茫然地出了王家。
至于张父想让张嬷嬷牵线,把自己的大女儿嫁给王家下人的事,当然也是没成。张嬷嬷觉得王富贵总有一日是要认祖归宗的,到时候自家会有享不尽的福,多一个下人姐夫算什么事呢,还不如给大孙女挑个老实的人家。
等王富贵成了张富贵,再让他扶持一把也就是了。
写到这里,傅文钰停下了笔。
他觉得这个场景极具讽刺意味,读者们读到这里的时候,肯定会情绪激动。
而不管他们是心疼到家门却不能入,反而被赶走的张狗剩,还是愤怒老子反而要给儿子磕头的张父,亦或者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张嬷嬷,傅文钰的目的都达到了。
他从《祭天》这本书的创作过程中学到了一个真理,那就是平平无奇的文是没有出路的!
就要狗血,就要冲突!
于是下一秒,他笔锋一转,写从王家门口走到大街上的张狗剩,因为贪看路边的新奇东西出了神,险些被一辆马车撞到。
而这辆马车里,则坐着处理完生意,提前从外地归来的王员外!
这对父子,也相遇了!
被马车撞了的张狗剩伤势并不严重,只是一点皮肉伤,养个三五天就能好的那种。
但胖乎乎的王员外是个大善人,而且他觉得眼前的这位小哥让自己觉得亲切,于是他不但走下马车跟张狗剩道歉,还亲自将人送去医馆,请大夫给张狗剩的伤口进行妥善包扎。另外他看着张狗剩衣服上的补丁,以及瘦巴巴的模样,还心疼地给了他五两银子。
但张狗剩不要。
他认真地道:“王老爷,本就是我没看清路,才会撞到了您的马车。您能不怪罪,还送我来医馆包扎,已经是天大恩典了。”
“不能再拿你的银子!”
“我家中虽然不富裕,但也是读过书的人。夫子曾教导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收您的银子便属于‘不为’,所以我不能收。”
王员外眼睛一亮,大赞,“好,好孩子!”
他对张狗剩是越看越满意,不但觉得他面善,还觉得对方的性情非常地合自己胃口,恨不得张狗剩是自家孩儿。
但很可惜并不是。
于是他遗憾地跟张狗剩告别,并且留下地址,让对方如果有事可以来王家找自己帮忙,然后就感慨着回到了家中。
谁知到家之后,正好看见儿子王富贵没去学堂,反而跟几个貌美丫鬟在院子里追逐打闹,一副纨绔子弟模样。
王员外心头火起,抄起一根棍子就走了过去。
接下来傅文钰参考了《红楼梦》里宝玉挨打的部分情节,生动描述了当一个家里的宝贝蛋被打之后,全家上下的反应。
丫鬟婆子们鸡飞狗跳。
王太太哭哭啼啼,恨不得以身相替。
王老太太则喊着:“打,你不若把我也给打死了吧。”然后又在王员外‘不敢’的回答里骂他“整日不着家,一回来就喊打喊杀”,是不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云云。
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接下来的那两年,王员外时常外出做生意,对王富贵的管教越发松散。而王富贵在张嬷嬷的帮助下,成功在王老太太和王太太跟前扮演了一个乖孩子角色,但私底下行事却肆无忌惮,经常逃课不说,还会责打下人。
十五岁那年,他外出遇到某个老者挡路,于是失手将人打死了。
王富贵打死了人,吓得逃回了家里。
为了表达出他的恶劣行径,傅文钰特别详细地描写了他回家之后的情节。
只见这位王家少爷先是吓得不行,但在周围人尤其是张嬷嬷的安慰下慢慢地又理直气壮起来。等午睡一觉醒来,他甚至觉得不就是一个人嘛,他娘买个人是十两银子,那他只需要赔偿十两银子当做他把人买下不就行了吗?
他家的下人,他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但没等他付出行动,苦主那边就告到了衙门,请求县令老爷做主。于是县令震怒之下,命衙役们冲进王家,把王富贵抓起来了。
王家人这才知道,王富贵打死了人!
王老太太直接就吓病了,王太太则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王员外倒是没晕,他不敢置信,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打听。才知道王富贵早上因为某个老者给他让路不及时,于是就让人把他按住,冲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恰好其中一脚踢中了老者的太阳穴,于是就这么把人给打死了。
自诩无论是做生意还是做人,都光明磊落的王员外傻愣愣地在空荡的街道上站着,目光没有了焦距,风刮起的落叶在他周围打旋……
傅文钰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昨天应付完傅大石后,他就坐在桌前写了,直到太阳下山影响视线,他才一边思考着情节一边吃饭,直到临睡前还在想。
眼前的这几段文字,傅文钰觉得应该配个插图。这样读者看的时候,才会对王员外的那种不敢置信、绝望、痛苦等情绪更有带入感。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他继续写。
但就在他再次把沾满了墨汁的笔移到纸上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篇《真假少爷》的话本里,女性的高光时刻太少了。
文中的几个女性人物,要么是张嬷嬷这个心肠恶毒、是非不分的,要么是王老太太及王太太那样溺爱子孙、三从四德的,要么是张家大姐那样嫉妒成性的,要么是王家那些丫鬟婆子,助纣为虐的,正面角色少得可怜。
而男性角色则不一样了,主角张狗剩就不说了,完全是善良、坚定、努力的化身。而王员外在设定里也可圈可点,除了这两人之外,话本里将要出场的平安县县令,那也是一个足智多谋的厉害人物。
这些都是正面角色。
相比之下,女性的正面描写就太少了。
这并不是傅文钰故意的,而是当主角为男性的情况下,他周围的人自然就男多女少,作者的注意力也更多地放在男性角色的塑造上。
但他想起了周氏,想起了傅蓉……
想起了自己教她们做绒花时,她们的开心笑容,以及那天去城里卖绣活的时候,她们身上展现出来的鲜亮色彩,傅文钰便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所以他想了想后,决定新增一个角色。
这个角色并不是女主角,女主角已经定好了,是张狗剩考中状元后娶的座师女儿,在文中只有不到一百字的戏份。毕竟这篇话本的核心梗是‘真假少爷’,并不是谈情说爱,所以女主角并不需要太多描写。
新角色是被打死的那个老翁的女儿,姓刘名慧。
此外傅文钰还新增了一段情节,写的是打死人那天张狗剩也在现场,他因为要替村塾夫子送封信给好友,于是再一次入城来了。结果送信途中遇到了王富贵打人,他冲上去阻拦,却被王家的下人挡住,反打了一顿。
当鼻青脸肿的张狗剩和热心的百姓们将老翁的尸体送回的时候,刘慧大哭了一场,然后在他们的帮助下推着尸体去报官。
并且这个刘慧在后续的情节里,当王员外带着重礼上门道歉,并厚着脸皮求她谅解王富贵,让王富贵能够被轻判的时候,她直接就唾了王员外一脸。
她红着眼骂道:“我呸!收起你的臭钱!”
“那是我爹!”
“我爹做错了什么事?他不过是好端端地走在路上,就因为避让得慢了一些,就遭了一顿毒打。你王家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她恶狠狠地瞪着王员外,“但凡你有个爹,但凡你是一个好爹,便不会跑来跟我说这样的话。我恨不得吃王富贵的肉,喝王富贵的血。”
“想让我原谅他?”
“做梦!”
王员外被她一通怒骂,也是羞愧难当,只好带着人走了。
这个情节写完,傅文钰再把前面的部分从头看了一下,修改了几个细节。他觉得新人物刻画到这里就可以了,接下来视线应该移到王家,揭露张狗剩的身世。
第10章
王员外心情沉重地回到家后,从王太太的口中得知,张嬷嬷给焦急的王太太出了一个主意,说她家里有个小孙子狗剩,不但和王富贵同年同月同日生,身形也是差不多,就连脸也长得有几分相似。
她愿意献出这个孙子,把王富贵换回来!
而在王员外上门求苦主原谅的时候,她们不但把张狗剩带回了王家,还找到了某个贪财的狱卒,对方答应将张狗剩和牢里的王富贵对换,让张狗剩替死。
不等他回过神来,张嬷嬷就急忙把已经穿上王富贵衣裳,做了和王富贵一样打扮的张狗剩喊了进来,还亢奋地道。
“老爷,像吧?这孩子像富贵少爷吧?”
“足有三分像呢!”
张嬷嬷的眼中布满血丝,紧紧地抓着张狗剩的手道:“老爷,监牢那样的地方,哪里是富贵少爷能待的啊,我们快去把富贵少爷换回来吧。等过些日子事情一了,富贵少爷改个名,便也还是王家少爷!”
王员外震惊了。
更令他惊讶的是,他还发现眼前的这个张狗剩,竟然是两年前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他还很有好感的那个少年。
他颤抖地问:“你,你愿意替富贵去死?”
张狗剩自然是不愿意的。
之前是张家以孝道相迫,并且他人也被带到了王家,所以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原本的打算是先假装顺从,然后再找机会对县令大喊冤枉。但现在看到王员外居然是自己见过的善心人,于是求生的念头上涌。
“我不愿意!”他大声喊道。
然后场面一阵大乱。
不等王员外和王太太说话,被王富贵入狱刺激得心乱如麻,焦急万分的张嬷嬷对着张狗剩就是一顿打骂。还说了些什么‘我张家养你一场,你就要报答我张家,替富贵去死’之类的话,那极端的想法、那疯魔的行为,把原本焦心、错愕的王员外和王太太都吓了一跳。
最后还是王员外发了火,张嬷嬷才消停了下来。
事后,王员外叹了口气,对王太太道:“莫要多此一举了。”
“先不说平安县的县令包大人是明察秋毫的大清官,换人的事瞒不过他。就是那个叫做狗剩的无辜孩子,他和我们的富贵一般年纪,都没有成亲,还只是个孩子呢。他的家人为了钱财就要推他去死,难道我们也要他去死吗?”
“算了吧,就当是给富贵积些福吧。”
王员外苦涩地道:“寺庙里的大师们说,杀人是要被打下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火海的。富贵杀了一个人,就要受那么多的苦,再害死一个,下辈子怕不是要投胎成畜生。”。
“……算了吧,给孩子积些德”
这话一说,王太太顿时失声痛哭。
“富贵,我的富贵啊……”
王员外也眼中含泪,过了一会儿后,他突然道:“对了,你原本打算给张家多少银子?再备一份给那个叫做狗剩的孩子吧,他今天受惊了。而且出了今天的事,他以后估计也不好在张家待了。”
王太太抹干净眼泪,“老爷,都听你的。”
“不过我没有说要给张家银子啊,”她想了想,疑惑道:“富贵出了这样的事,我六神无主,哪里还能想出什么主意来。”
“这主意是张嬷嬷出的,她也没说要银子。”
过了一会儿,她又突然小声说道:“其实我刚刚看到那孩子,就有些后悔了,我觉得他长得像老爷你年轻时候,我也不忍心……”
“……你说什么?”
王员外突然警觉。
他可不是王太太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走南闯北多年的他精明得很。张嬷嬷刚才的表现,以及王太太的这两句话单独看没什么,但放在一起却让他本能地觉得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不合常理。
于是他追问道:“你说主意是张嬷嬷出的,而且张家没要钱?”
王太太有些茫然地回答:“是啊。”
“老爷你去刘家赔礼没多久,张嬷嬷就把她孙子带来了,跟我说了换人的主意,还说他们一家都是甘愿的,所以……”
事情不对!
王员外豁然坐直了身子。
张家一没要钱、二主动出主意、三表现得比他们急切……
再加上刚才张嬷嬷说,两个孩子其实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长得还有几分相似,以及刚才太太说的那句话,她说张狗剩和自己年轻时候长得像……
王员外的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在傅文钰奋笔疾书的时候,张掌柜已经找到了开元书坊的东家唐员外,并与对方说起傅文钰提出的‘连载’和‘广告’的主意。
唐员外是个生意人,他很快就理解了这两个东西。不过他觉得比起话本连载,广告更为重要,因为后者能带来更多利益。
“这主意不错!”
他点头赞道:“如此一来,每一个看到柳州小报的人,都能看到哪家的东西好,价格公道又新鲜。只要十人中有一人上门,那些店家便能大赚一笔。”
唐员外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他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马上就安排下去。
“既然如此,那就别耽搁了,明天就开始印。唔,先把我们唐家的铺子印上去,若是能引来客人,后面也好跟别的铺子商量。至于那什么话本,你随便挑两本卖得最好的就行了,对了,傅文钰的话本你带来了吗?”
“一起印上去吧。”唐员外笑道:“毕竟是他出的主意。”
张掌柜拱手,“多谢东家。”
唐员外想了想又道:“小报的纸和墨废不了多少钱,我记得以前一次是印一千份,五天印一次。如今既然想要让更多的人看见,那干脆第一份就不要钱,让人印个五千份,逢人就送,尤其是茶楼这些地方。”
“这次的钱,就从我这儿出……”
于是几天过去,傅文钰在古代的第一本话本,《鸠占鹊巢:真假少爷难分辨》就正式进入了古代读者的眼中。
开元书坊。
因为昨晚陪着叔父忙碌了大半夜,所以今天早上的张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不过他的这种表情,在看到进来的某个人影后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笑容。
“刘少爷,快请快请!”
来者是书坊的大客户刘昌淼,每个月都要消费十几两银子的那种,所以张二在认出来人之后马上就迎了上去,然后热情地寒暄。
“有些日子没见刘少爷您了,今日可还是按照往常的惯例,将这两个月新出的话本子都给您包上?对了,这个月有三柳先生新作。”
“《樵夫》!”
“三柳先生出了新话本?”
刘昌淼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听到‘三柳先生’这个名字后想也没想,就对张二道:“拿来我看看!”
张二不敢怠慢,马上就拿了过来。
而刘昌淼接过之后,下一瞬间就将话本翻开了,看得津津有味。与此同时,他的表情也格外丰富,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拍桌欢呼。
“写得好,不愧是三柳先生!”
“这画也是一如既往的好看,三柳先生好像说过是他儿子画的?真是好看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上一见。”
不过柳州城内没有谁见过三柳先生,所以刘昌淼遗憾了一会儿后就放弃了,心思又沉浸在了话本的精彩世界里。
等张二忙忙碌碌地将最近两个月新出的话本都找出来,并且用油纸包好之后,阅读速度不慢的刘昌淼,已经将《樵夫》看完了。
他如同吃了一顿美味佳肴一般,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
“写得真好,就是太短了!”
刘昌淼依依不舍地将《樵夫》放在了桌上。
“果然话本还是要看三柳先生的,若是知道三柳先生这个月会出新话本,那我就不在江州待那么久了。江州虽然挺有意思的,但话本却不好看。”
“对了,这两个月还有什么好看的话本?”
张二对书坊内的东西了然如心,听到刘昌淼的问话后,马上就回答道:“有,有的。孙秀才上月也出了新话本,叫做《东厢记》,小的马上给您找。”
但同样卖得很好的《东厢记》,却没有在刘昌淼的手里待多久,他翻看了几页后,随手就将那本话本往桌上一扔,嫌弃道。
“又是那些东西,他也不换个别的花样。”
“算了,都包起来吧。”
张二好脾气地包了起来,对于刘昌淼的这个态度,他早就习惯了。
眼前的这位刘昌淼,是城里刘举人的小儿子,因为出手阔绰,并且说话毫不遮拦经常得罪人,所以暗地里被人取了个‘刘纨绔’的外号。今天这种丝毫不给人面子的事,放在他的身上,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不过张二包着包着,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了架子后的一堆纸张,那是昨晚才赶出来的柳州小报,他顿时就一拍脑袋。
“哎呦,小的险些忘了一件事。”
“刘少爷,我们书坊出了个新玩意儿,上面也有话本。”
他不等刘昌淼说话,就从那堆小报里抽出了一张,然后道:“您看,这是我们东家和其他几位贵人一起印的‘柳州小报’。”
“上面也有话本!”
“真的?”
刘昌淼本来听到“柳州小报”后缩回去的手,再度伸了出来,半信半疑地接过了这张比以前要大一倍的报纸。因为不喜欢诗词歌赋,也不喜欢文绉绉的文章,以往他都是不看这份小报的,即便要看,也只是看里面的街头趣闻。
“小的哪敢骗您?”
“刘少爷您看,这篇就是您刚才看过的《樵夫》。当然了,《樵夫》您已经看过了,不稀奇,小的要说的是另外一篇。”
张二熟练地指着报纸的某个地方道:“这篇是我们掌柜新收的话本,叫做《鸠占鹊巢:真假少爷难分辨》。”
“您刚才不是嫌三柳先生的《樵夫》写得太短了嘛,这篇新话本就很长,我听掌柜的说会是《樵夫》的三倍!我们东家决定了,往后‘柳州小报’上,会把最好的那些话本都印上去,今天是第一次印。”
“刘少爷您是第一个看到的客人呢!”
“《鸠占鹊巢:真假少爷难分辨》?”刘昌淼捧着那张小报,一字一句地将超长书名读了一遍,然后再把傅文钰写的笔名念了出来。
“馒头两文一个?”
“这名字,好生古怪。”
刘昌淼吐槽道:“仿着三柳先生取名的人我见得多了,比如一柳先生、三石先生,但给自己取‘馒头两文一个’这样的名,我还是第一次见。”
“难道他穷得连馒头都吃不起了?”
“哈哈,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张二干笑了两声,然后解释:“这是一位新人,他把话本送来的时候,小的有幸看过,绝对是这个。”
他竖起了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奖,“小的觉得,这篇话本哪怕是跟三柳先生的《樵夫》相比,那也不逊色什么的。”
“我们东家说了,今天的小报免费送,不收钱。”
“刘少爷,小的给您包一份?”
“那就包起来吧。”刘昌淼随意地说道,因为不是三柳先生的话本,所以他也没有马上看的心思,让小厮接过张二打包好的一摞话本,付完钱后就回家了。
刘府在整个柳州城内,算是比较大的一个府邸了,主要原因是因为刘家乃书香门第,家资不薄,而且刘少爷的亲爹刘举人有功名在身,是知州的座上宾。
刘昌淼回到家后,先是去见了刘老太太、刘太太等人,然后再出门和一些知道他回来了的朋友们聚了一下,等太阳下山之后,才不太高兴地回来。
“少爷,厨房新做了点心,您可要再用一些?”小厮殷勤地问道。
“不吃,气都气饱了,那孙大头真是欺人太甚!以后有他的地方,我都不去了!”刘昌淼郁闷地坐下,狠狠地给自己灌了一杯水。
“把那些话本拿来。”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沉浸在话本的世界里,对于这一点小厮们早就习惯了,话音刚落就有一摞话本呈了上来。
刘昌淼一一翻看,边看边吐槽。
“写得好,就应该这样,冲上去打他一拳!”
“这什么垃圾,除了写歪诗,就不会别的了吗?”
“这个好看,就是太短。”
看着看着,等蜡烛燃起的时候,这次买回来的十七八本话本,已经被刘昌淼囫囵吞枣般看完了。除了三四本被他赞了几句外,其他的都被贬了一通,尤其是孙秀才的大作《东厢记》,刘昌淼看到一半就扔地上了,还冲上去踩了一脚。
“留娘子在家,然后进京赶考,偶遇了公主?”
“那公主是瞎了眼吗?居然看上这种人,一个除了作诗什么都不会,他身上穿的衣服还是他娘子做的。”
“吃软饭的烂人!不要脸!”
如此骂了一通之后,刘昌淼的心情才平静下来。
然后他随手拿起了最后一份,也就是张二附赠的‘柳州小报’。
他先是仔细看了小报上的街头趣闻、店铺广告等,对于后者还惊讶地小声嘀咕了几句,大意是以前怎么没见过,这家店真的有这么好吃吗,明天得去尝尝云云。最后,他熟练地略过诗词歌赋以及科举文章,目光落到了张二提到的那一篇话本上。
“换子?有意思。”
“王富贵、张狗剩、王家富、张家穷……”
“这个老嬷嬷真可恶,还有王家的人也太蠢了吧,居然认不出自家人。这样的人活该被骗,张狗剩真可怜。”
“咦,怎么没有了?”
刘少爷正看到兴起的时候,但后续却没有了,他顿时难以置信地将纸翻得哗啦作响,发现还真是没有了,这篇话本就停留在了被换到张家的张狗剩哇哇大哭,但张家人全都不予理会,张家大姐还偷偷掐他上面。
……居然停在了这?
这一天,和刘少爷同样感受的人还有很多。
因为这期的柳州小报属于加印,而且是免费赠送,所以不但老读者们看到了,新读者也有不少。尤其是那些茶楼、瓦舍等,他们本来便会买一些放在楼内供人观看,免费赠送后只要是识字的,基本人手一张。
在话本小说普遍还停留在几万字的当下,读者们是没有‘连载’概念的。他们一买就是一本,一看就全部看完。哪怕是那些篇幅较长,分了上下本的,也会一起印出来,所以只有买不起,不会看不到。
也因此,在看完傅文钰的话本之后,许多人便心生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