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灼耷拉眼皮,“明天讲吧,太晚了。”
他单手拽起沈诱的书包,把桌上的试卷一张张理整齐,折叠好,耐心到仿佛在计算一道数学题。
修长冷白的指节,屈折又展开,尾指关节处并不光滑,那里生着薄茧,甚至隐约看到一点墨水印子。
因为常年拿笔写字留下的。
怪不得人们常说书生气质最难模仿,也最难超越,单看谈灼尾指上的薄茧,就莫名觉得这人书香气很足。
沈诱心脏又开始不听话地乱撞,她两手托着腮,“今天挺晚的。”
她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
谈灼手只顿了顿,没说话,继续给她收拾书包。
沈诱不死心,又循循善诱道:“女孩子一个人住家里很危险的,对不对?”
谈灼拉好拉链,直起身垂眸,冷不丁盯着她。
“我妈最近不在家。”
这真事,她没说谎,她妈最近这些天老是早出晚归,这几天直接出门几天都没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跟华清市的事情有关。
主要是她总感觉最近老宅区有什么外人进来,尤其是晚上。
上次沈诱晚自习下课回家时,隐隐约约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但回头一看又没有什么人影。
不知道是她多想了还是错觉,总感觉有人在跟踪她,不过这些没头没尾的事情她没打算跟谈灼说。
“所以呢?”谈灼没什么表情。
他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理由来。
沈诱掩盖住眼底的疑惑,重新抬头,故作轻松,伸手拽下他的衣角,装模作样:“我一个人还挺孤单的,我能不能在你这里借宿一晚?”
话说得可怜,眼睛里的轻佻和促狭但是分毫不减。
谈灼微嗤一声:“前几天不在也不孤单,今天好好的就孤单了?”
沈诱:“......”
她还打算挣扎一下,手里拽住衣角轻轻扯一下,“求求了,就这一次。”
这句话她说了不下三遍。
谈灼信她才有鬼了。
他眼神冷淡,刚想要伸手提溜住她送回家,可是不经意触上女孩儿略显氤氲的眼睛时,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不得不承认,沈诱欠的时候是真的欠,装乖的时候也是真的会装。
谈灼侧过身,叹口气:“随便。”
他要是不同意,她指不定又要跟他耗。
得到了许可,沈诱脸上无辜可怜的表情瞬间消失了个干净,整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书房。
人都走到浴室了,她才想起来得矜持礼貌一点,连忙又跑回书房探出个脑袋,明知故问:“借你浴室洗个澡可以吗?”
不等谈灼说话,又跑开了。
谈灼:“.......”
弄得他好像说不能,她就真的不洗了似的。
公寓里有隔间,浴室和书房在房间的两头,来去的时间有点长。
浴室里很干,净东西也比较少。沈诱走进去一眼就看到那个沐浴露,蓝白色的瓶子,中间有一个薄荷绿叶的标志。
她打开闻了闻,薄荷味道的。
刷了一天题目,其实还挺累的。尤其是脖子和腰,肌肉长时间紧绷,一旦放松下来就发酸,洗的时间还挺长。
等她换好衣服,在客厅的沙发上铺好被褥的这会儿功夫,书房里已经没人了,倒是卧室里传出些响动。
非礼勿视,非礼勿近。
沈诱在心里默念了不下百遍。
但是有时候吧,人都那样,好奇心害死猫。
虽然她主要是色心。
沈诱站在卧室门外敲了几下,里面没人响应,虚掩的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谈灼在吹头发。
沈诱来找他主要是想问问能不能换件别的衣服,谈灼人长得高腿也长,睡衣上身勉勉强强就算了。
下身的睡裤她都卷到大腿了,还长出一截。
“那个,能不能给我换件衣服?”她走进去,“这件裤子太长了,腰也松,要掉不掉的。”
谈灼头发还没完全吹干,听到身后动静,他关掉吹风机转过身。
呼吸倏然一滞。
女孩清瘦的双肩套在男孩子宽大的睡衣里,更显瘦削,偏偏身前的曲线却又隆起明显,一双纤直的长腿暴露在空气中,松松垮垮的裤子要掉不掉。
沈诱左腿上的黑痣,明晃晃露在灯光下。
她歪着脑袋,以为没说清楚,又复述一遍:“能不能给我换件衣服啊,裤子太长了。”
说着,她还伸手拨两下大腿边的布料。
谈灼耳朵根发烫,猛地背过身,多看一眼都觉得是在犯错。
他就不该留她在这。
他背对着她:“没有,出去,关门。”
沈诱微微颦眉,走到他旁边一个劲儿盯着看:“你怎么了?”
这人真的精分,忽冷忽热的。
“没怎么。”谈灼半阖着眼皮不看她,单手把吹风机甩床上,另一只手把沈诱往外推,声音有些不自在,“别穿成这样乱跑。”
沈诱怔松,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出声。
她双脚站定,任凭后边人怎么推都不动,“怎么,你不会是看到我这样不好意思了吧,这么纯的吗大学霸?”
谈灼懒得跟她废话:“快出去。”
“我不。”
沈诱倏地往下一蹲,双肩脱离扼制,随即快速转过身来,整个人正对着谈灼,眼里闪过几抹坏心。
她笑笑:“看我两眼就不好意思啦?”
谈灼两条胳膊往后躲,生怕碰到她,呼吸都沉了下来:“出去,别大晚上找欠。”
“你耳朵红了诶。”沈诱弯着唇,眼尾上挑,笑得宛如个妖精。
“脖子也红了。”
“这么激动的呀。”
女孩儿沐浴后的馨香溢满空气,故意变软的语调拖着尾音,还过分地往谈灼脖子上一个劲儿吹气。
谈灼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忍无可忍地单手把沈诱往外推,冷沉的目光凝着她的发顶。
别的地方他不敢看。
“不许乱跑。”
说完,门咚地一声关上。
沈诱面上淡淡,出房间门的那一刻,脸有些红。
她碰着了,还摸了把他的腹肌。
靠,真的好ying。
......
周日,晨曦。
沈诱在客厅的沙发睡了一夜,本以为会腰酸背疼,结果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她拍拍沙发垫,觉得以后可以考虑多留宿。
谈灼打开冰箱门,开了罐可乐喝,一看沈诱就知道又是在打留宿干坏事的主意。
他走过去,把一瓶饮料扔给她:“睡得好吗?”
“嗯!挺好。”
“是挺好,昨天还打呼噜了。”谈灼闲哉哉地逗她一句,仿佛他只问了句你吃饭没。
沈诱:“......”
她整个人都呆住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打呼噜了。
还是在别人家客厅的沙发上,并且被谈灼听见了。
世界,毁灭吧!
沈诱默默拿过一个抱枕捂住脸,她觉得她没脸见人了。
要死了。
谈灼坐在沙发的另一头,一直胳膊肘懒洋洋地搁在沙发扶手上,慢悠悠地喝着可乐,半晌拽了下她捂紧的抱枕。
“再不松开,你想闷死?”
“让我闷死算了。”
谈灼忍不住轻笑出声,拽了拽抱枕,“骗你的,没打呼噜。”
他刚刚逗她的。
沈诱露出一只眼睛:“真的,没骗我?”
“嗯,”谈灼应一声,懒懒说,“真的,没骗你。”
话音将落,沈诱气得一把将抱枕砸他身上,“谈灼你他妈混蛋。”
混的要命。
......
公寓里没做早点的食材,谈灼点了两份外卖,两个人简单地解决了早餐。
还没开始刷题,沈诱闲着无聊在公寓里瞎转悠,书架上唯一一张相框吸引住视线。
相框很干净,一点灰尘都没有,能看出谈灼经常擦拭,很珍惜。
照片里的女人是他的母亲,跟他手机屏保是同一张。
“这是你妈妈吗?”她回头问。
“嗯。”谈灼坐在沙发上跟陈宴和章西寻开黑,边打游戏边抽空回一声。
“很漂亮。”不是沈诱故意夸,是真的很漂亮。
上次手机屏保上的匆匆一眼看不清楚,但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女人的年纪似乎挺年轻,约莫三十多岁出头,眉眼和鼻梁和谈灼极其相似。
着实的美人骨相。
沈诱把相框翻过来,背面写着一句话:姜媛女士三十岁生日,永远快乐。
笔迹工整严谨,是谈灼的字迹,一笔一划。
她蓦地有些心疼,原来他妈妈在三十岁就离开了,那个时候谈灼不过才几岁大。
所以陈宴之前才会说,谈灼从小就没得选。
“谈灼。”她突然想喊他。
“怎么?”他看过来,眼神不解。
沈诱弯下眉眼:“没什么。”
就觉得你真的,特别特别特别优秀。
我好喜欢。
沈诱把相框放回去,眼神凝在“姜媛”两个字上没有移开。
没来由的,对这个名字有些注意,好像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高三下学期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期中的模拟考,,学期过了大半。
“这段时间大家的勤奋,我都看在眼里,不少同学都安分了不少。”刘大华开始高三每日一“必”——灌鸡汤。
“只要大家不放弃高考,高考也不会放弃我们,记住这一点,最后的结果都不会太差,明白吗?”
“明白!”一班学生皮归皮,关键时候捧哏还是很给力的,各个拍桌子拍巴掌,打了鸡血似的。
“这次模拟卷是B9联盟出卷吧,我记得上一届高三生吐槽过,质量高是高,难度不小。”
“怂什么,咱们一中还怕这个?”
“谁说我怂了,我就是有点焦虑。”
“这么说我也有点,上回理综拉了我二十来分!”
“你这点破分算什么,”陈宴悔恨地仰天长叹,“我一门英语拉了四十分,我前一名考一百四,我考一零四,唉......”
池佳佳路过嘲一句:“谁让你英语课看动漫,活了个该。”
后两排的人谈天说地,没一会儿功夫池佳佳又和陈宴开始吵,吵着吵着动起手,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沈诱转回头,双眼盯着桌上的英语卷子。
希望这次不要失望。
......
到了模考那天,一中安排地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正规严肃,整个高二和高一年级放假两天,所有教学楼用来分作考场。
考英语的那一场,是沈诱最紧张也最细心的那一场。
几乎每一个单词,她都要联想一遍中文意思和语法,这就导致做到最后时间不够。
几乎是考试结束铃声敲响的那一刻,她才堪堪放下笔。
监考老师在讲台上重新强调一遍:“考生注意啊,答题卡和模考试题卷全部都得上交,不要私自带走。”
沈诱怔了一下,眼看着收卷的监考老师越走越近,她慌忙地拿起笔到翻到试题卷的正面,开始疯狂涂画。
她考试之前脑子一抽,在姓名的地方,写了她和谈灼的名字。
还不嫌够,中间画了一个超级大的狂野爱心。
还没完全涂完,监考老师拿起卷子,皱眉:“考试就好好考,画什么爱心。”
沈诱:“......”
......
英语是最后一场,学生考完就直接出校。
算是考试后的放飞自我环节,陈宴提议好久没去嗨了,这次不去清吧,找个海底捞吃一顿再去K个歌。
其他人没什么异议,反正都是放松。
包厢里大家闲着没事儿,开黑开到一半都懒得玩了,章西寻把手机扔桌子上,朝着陈宴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呼过去。
“我他妈下次要再跟你组队,老子跪下来叫你爹。”
“太菜了太菜了。”张让都忍不住摇头。
陈宴撇撇嘴,一群塑料兄弟,他没好气地从桌子下面的娱乐抽屉里抽出一副牌,这地儿他常来,都熟悉了。
“那玩这个吧,还挺刺激。”
“啥玩意儿?”
“真心话大冒险,附加算命。”
章西寻:“得了吧你,就一长得像真心话大冒险的扑克,你以为塔罗牌呢,还算命。”
陈宴招招手,一桌子人被他围着圈说了足足十几分钟的游戏规则,还真让他说明白了。
张让撸起袖子就是干,毫不客气,先带头掷骰子:“五点,转盘对的是......池佳佳!”
“靠。”池佳佳当即猛翻白眼,“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栽你手上,真心话吧。”
姑奶奶没在怕的。
张让嘿嘿一声:“听好了咳咳,你有没有喜欢的男生,请在十秒内作答!”
池佳佳老脸一红,若有似无地往旁边瞄了一眼,垂在桌下的两只手揪得死紧,正要红着脸顾着勇气说的时候......
旁边的陈宴憋不住笑:“她肯定没有啊,那如来神掌打起人疼死,铁石心肠一个。”
池佳佳一僵:“铁石心肠?”
陈宴没心没肺地还在笑:“好了好了,班长大人貌美如花,大学肯定有一堆男生追你啦!”
少年笑得如此坦诚,像是从未对她动过心。
也从不知道她动了心。
池佳佳忽然眼眶一红,她猛地转过头端起一碗酒灌一口,“......我没有喜欢的人。”
既然不知道,那也不用知道。
游戏还在玩,没有人发现这一个小插曲,后半程的池佳佳显然更加亢奋,重拳出击。真心话大冒险的环节玩的差不多,开始张罗玩算命的卡牌。
“我来我来。”陈宴给每个人发一张牌,长话短说地介绍一遍规则,又把刚才的骰子放中间,“每个人转一下,然后按照卡牌上面的挨个挑选数字,最小的先来。”
“靠,感觉这比大冒险刺激啊。”章西寻两眼放光,“算未来运气,赖都赖不掉哈哈哈哈......”
“最小的是谁?”
沈诱看了眼温辞手上的牌,“温辞。”
“我不太懂这个。”温辞红着脸按照卡牌上的一段操作,慢慢腾腾看得急死人,最后才抽中答案——字母A。
陈宴拿过来念:“该人格内向,话少,最大的遗憾就是错过,不愿成为替代品......不过结局美满,幸福团圆!”
卡牌上玩的东西,不过就是图一乐呵,包括温辞在内的其他人几乎都没在意。
但沈诱却拧起眉,听到那句“替代品”的时候,下意识有些抵触。
她心不在焉,很快卡牌最小点落在她头上。
张让正要急吼吼地抽卡,陈宴把他按在沙发里,嫌弃他没眼力见,转手把卡牌推到谈灼面前。
“大老爷,一晚上沉默寡言的,这会儿该刷点存在感了吧?”
谈灼陷在座椅里,闻声瞥了眼托腮看他的沈诱,勉强给了个面子接过,面无表情地笑一下:“刷,刷你个够。”
“几点?”
“四点。”
谈灼手指都懒得动,下巴一抬:“自己抽吧。”
沈诱悻悻地照着步骤抽取卡牌,在白色和黑色犹豫不决,她下意识选了那张黑色的,翻开找到答案。
“喏,答案卡牌,你来读。”沈诱扬起眼尾,把东西推给谈灼。
偏不要他大爷似的坐那儿,还不搭理她。
这样她很没面子的好不好。
谈灼啧一声,拿她没办法,坐起身单手拿过卡牌,眼皮垂下准备读。
却半天都没说话。
“不准,换一张吧。”他没什么表情,说着就把卡牌扔进一旁的废用卡槽里。
“你封建专|制啊,凭啥你说不准就不准啊。”张让说着就要拿过那张卡牌看看,被谈灼一把摁住。
少年脸色莫名地很不爽。
一时间桌子上气氛都有些尴尬。
沈诱笑一下,活络气氛,重新抽了张卡,是一张学业上须得努力的祝福卡牌,没什么乐子。
一桌子人嗨到半夜才有了回家的心思,桌上的果酒瓶歪歪斜斜,几个男生嘴里说着胡话。
挨个找了车送回家,包厢里才清静下来。
谈灼把手机揣回兜里,转身:“走吧。”
声音陡然响起,沈诱手一抖,连忙将卡牌放回去,神色故作镇定地往外走,当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看到。
走在路上,沈诱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那张卡牌我看见了。”
“嗯,”谈灼表情淡淡,“不准,一张胡说的破牌。”
“说的你好像很懂一样。”沈诱笑一下,很快又垂下眼睛,“上面为什么会写那句话啊?”
她刚翻了那张卡牌,上面写着:不合适,破镜难重圆。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比千斤的秤砣还要重,将她那点微弱的自尊心和安全感击了个碎裂。
沈诱清楚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很在意那句话。
因为一桌子人都抽了,个个都是好话,就她不是。
她很不爽,也很不理解。
过了会儿,她状似不经意地问:“我们,是不是会分开啊?”
“不会。”
“可是卡牌上......”
“不会就是不会。”谈灼脸色沉下来,第一次对沈诱冷下声音,他否定她,“不会破镜,也不会难圆。”
他生气了。
沈诱听得出来,可是她就像掉进了一个怪圈,走不出来,固执又不解地在乎着卡牌上的八个字。
她争执:“那为什么卡牌上会写这个?”
不合适是什么意思,破镜是什么意思,难重圆又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别人都是平安顺遂,幸福美满,到她就是这个。
为什么?
“说了, 只是一张破牌而已。”谈灼要去拉她的胳膊,“回家吧。”
“不是的。”沈诱拂开他的手。
沈诱直视他,眼里不仅有倔强, 还有藏得很深的自卑:“我知道你觉得我盲目相信这么一个卡牌,很莫名其妙,但是你不觉得我们本身就是这样吗?”
这些话她一直压在心里很久,没有说出来过。
因为她是一个懦弱的胆小鬼,一直在逃避, 可现实是能逃避不过去。
“本身那样是哪样?”他问。
“......我跟你不合适。”
谈灼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唇角:“就因为一张卡牌?”
沈诱转开头, 不想对视他那双冷沉的眼睛,仿佛能看到人心里, “不是,还有很多, 但我没法儿说清楚。”
“之前那些算怎么回事儿?”谈灼盯着她, “玩玩吗?”
沈诱摇摇头没说话。
她把小包背好,低着头离开:“我先走了, 你回去吧。”
谈灼微仰头, 舌尖顶住下颚, 浑身的不爽气息, 手里的汽水罐被甩进垃圾桶里。
“沈诱。”
不远处的人闻声脚步停了一下, 后又垂着眸往前走, 她打的车在前面等。
谈灼往前追上去, 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不是说女孩子身娇体弱,一个人怎么回去?”
沈诱正难受来着, 忽然听他来了句“身娇体弱”,还是她前不久拿乔装乖的时候故意说得, 现在这么一听,尴尬死了。
“我有劲儿。”她随口回。
“你大力士也不行。”谈灼跟出租车司机颔首,两人一起上了车。
半降下的车窗吹进来初春的夜风,后排的两个人都冷静不少,一路无话。
到了老宅区,夜色静谧,一栋楼层的窗户里发出点光亮,是沈月修回来了。
“我妈回来了。”沈诱往楼上指了指。
“嗯,”谈灼神色淡淡,没着急走,又说了一遍:“卡牌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沈诱垂眸,点头没说话。
但她也知道,在心里,这件事没过去。
上楼开门,小客厅里的暗黄灯光从天花板照射下来,餐桌上摆着几张散落的文件。
沈诱张望一圈,没有看到她妈的人影,走到餐桌前随手拿起一张,是一些账单,新旧年份的都有,最近的汇款时间是在寒假之前。
还有一份文件是......华清市的舞蹈艺术团代理合同。
沈诱想起来寒假去华清市之前的那天,她妈的不对劲。
对于周家的邀请,这些年一直是没断过的,沈月修也知道,但是都没怎么明确答复过。
因为她打心里觉得,她照顾周迟不是为了周家的钱,不需要那些谢礼。
而上次去的时候,沈月修答应得很干脆,并且在华清市那段时间出过不少趟门。
是为了这份合同吗?
几天心里都藏着事儿,沈诱除了集中精力上课,其他时候都有些没精神。
“模考成绩今天要出来了,好激动啊。”池佳佳兴奋又有点担心,她成绩一直原地踏步,不进不退,不知道这次怎么样。
温辞愁着脸:“我还挺担心的,理综太难了没把握。沈诱,你这次英语怎么样啊?”
“还成,”沈诱托腮,“没写完。”
池佳佳蹭地站起来:“什么,你没写完?”
“嗯,改错题没写完,不是作文。”沈诱开始考英语之前就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听力放完就写了作文。
这方法,是谈灼跟她说的。
因为她每次从前往后做,次次都是作文没写完,一丢就丢了作文的几十分。
“诶,成绩出来了,贴墙上了。”张让从走廊一个滑跪闪现,神色激动,“这回咱们班发挥得贼好!”
全班炸开了锅班往楼下冲。
刘大华正站在荣誉墙边上,整个人如沐春风,笑得合不拢嘴。
他眼睛都笑成一条缝了,还谬赞谬赞,对面的二班班主任黑着个脸。
几家欢喜几家愁,池佳佳蹦跶地最高,她这次模考只差一点就上985线了,其他人确实如张让说的那样,考得都不错。
人群越来越拥挤,趔趔趄趄站都站不稳。
沈诱被堵在最外围,却能一眼看到最顶峰的那个名字。
第一排第一列,第一个名字。
金色镶边,红色底图的光荣榜张贴在最明显的校园墙上,而谈灼的名字永远都是最为夺目和耀眼。
围成一团的学生挤在一起,不乏高一高二的学生,全都在仰望着永远都在顶峰,遥不可及的少年。
他真的很优秀,也很厉害。
好像更喜欢他一点了,怎么办?
沈诱有些懊悔那天晚上跟他的争执,不该那么冲动的,她抬起头,重新去找自己的成绩排名。
但似乎太低了,根本找不到。
她不会没过线吧?
“四百八十五分。”冷淡的声线从头顶传来。
沈诱闻声拧着眉,用力踮脚看向一本线的位置,那里用金色镶边的水迹写着她的名字——沈诱,四百八十五分。
她愣住:“我考了四百八十五分......”
她过了一本线两分?
过于大的冲击,直奔头脑,整个耳道都忍不住嗡鸣,一种名为激动的情绪充斥浑身。
沈诱眼睫轻颤,不自觉去伸手抓住旁边人的衣服,她抬头:“谢谢......”
谈灼被她拽着,脸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四百八十五分,很厉害,很优秀。”
这个成绩在一中算是垫底的成绩了,也很少有人觉得她厉害,但谈灼说出来没有丝毫嘲讽的意思。
他是由衷地觉得,她很优秀。
短短时间从本科线浮动进不到一本线上,足以成为优秀的资本。
说完,他单手揣兜,下巴仰着看向荣誉墙,嘴角笑得不正经:“我厉不厉害?”
话说得有够不要脸的。
“厉害。”沈诱朝他靠近一点,“哪哪都厉害。”
模考过了一本线着实出乎意料,晚自习的时候陈宴又撺掇着周末去海底捞搓一顿。
不过沈诱给拒了。
满打满算现在离高考也就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了,她有私心,想和谈灼多待一起。
就算不犯欠,起码补补课也是好的嘛。
回家路上,沈诱给沈月修打了个电话,她妈最近又出门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回看到的那些文件。
“妈,这次模考踩上了一本线,不过只多了两分。”
“一本线啊,很好很好,妈妈太开心了。”那边的沈月修高兴地不知所云,一会儿扯东一会儿扯西。
自从被私高开除,转到一中以后,沈诱在学习上的努力沈月修是明白的,也看在眼里。
她一直都觉得她的女儿不输任何一个人。
路过小巷子口这么长的路,两人也聊得差不多,沈诱笑着挂断电话,按着手机屏幕发消息。
刚上台阶,忽然一道白光闪现,不过半秒又消失。
像是有人偷拍了一张照片。
等沈诱上了楼,黑影才从阴暗处现身,不同哆嗦的手机里,拍摄了不同时间的沈诱。
他往前翻到最早的一张照片:看不太明晰的女孩儿,背对着摄像头扶了个中年男人上豪车。
这张照片,足以毁掉全部。
他也不想的,但被逼得没办法了。
模考后的周末, 沈诱去了一趟樟山墓园,把模考的成绩说给季繁星听。
周迟被她抓在一边,被迫等着。
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 两人才循着墓园的山路往下走。
“这次模考挺不错,保持稳定高考不会差。”周迟说起模考的事,叮嘱一句,“心态别崩就行。”
心态崩了就玩完。
“别光聊我啊,你打算毕业填哪儿?”沈诱清楚周迟的成绩, 重本线之上, “华清的大学啊?”
周迟:“不然呢。”
他自嘲一笑:“还能去别的地方不成,周家不放人。”
不管是几年前被带走, 还是去年强行回港城,周家那边一直都是不放人的态度。
沈诱少有的没怼他, 她多少知道周家那样水深火热的地方, 周迟一个后来者有多难。
周迟和其他的少爷公子不一样,他吃过苦, 受过冻, 挨过饿,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他的未来从来都操控在别人手里。
“迟哥。”
“嗯?”
“你说咱们仨是不是上辈子杀人放火了啊, 这辈子来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