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宠妾—— by绿窗红袖
绿窗红袖  发于:2023年0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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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儿瞎想一回,她香香甜甜地吃着甜瓜,忽然想到一茬事。
“堂姐,”久儿道,“我听说了一件七姑娘的事儿。”
冬天吃甜瓜到底不是季节,口感跟夏天的不能比,菱月吃了一牙就停下了,顺着久儿的话问道:“七姑娘什么事儿?”
府上的七姑娘,就是七爷和七奶奶嫡出的女儿,七爷成亲多年,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今年才六岁。
七姑娘因为其母方氏长年在外养病,平日里是养在祖母二太太跟前的,由二太太这个祖母来教养她。
久儿道:“昨个儿在我们院子里,我不小心听见两个婆子偷着说话,说七姑娘根本不是七爷亲……”
菱月听到这里已然变了脸色,她性格温柔,轻易不说重话的,此时此刻却严声呵斥自个儿的堂妹:“胡诌的什么!还不快住口!”
菱月忽然变脸,久儿吓了一大跳。
菱月正色道:“你记着,咱们府上的七姑娘是七爷和七奶奶嫡出的姑娘,府上正儿八经的小主子。七姑娘的身份和地位,是连老太爷和老太太认可了的,岂是几个不知事的粗使婆子能编排得了的?”
“久儿,你不是小孩子了,该知事了。事关主子,你该谨慎再谨慎才是。旁人说这样的混账话,你非但不知道躲着,自己竟然还跟着胡说起来。这要是被有心人听见,你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使的!”
久儿从来没见过堂姐这般正颜厉色地说话,她一时给吓住了,甜瓜都不敢吃了。
菱月就是要镇住她,要不然她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回头说顺嘴了,在别的什么地方也口无遮拦起来,这还了得。
菱月又道:“且你也不想想,咱们府上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呢,什么话传过一遭也早变样了,没影儿的事儿也能给编排得有鼻子有眼的。别人胡说上两句,你竟然就当真了,傻不傻?更别说是这样编排主子的混账话。”
久儿无话可说,平日里一个兴兴头头的小姑娘,此刻给训得蔫答答的。
菱月这才放缓了脸色,道:“以后这样的话,再不许浑说了,知道不知道?”
久儿点点头,小声道:“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久儿吃过瓜就回去了,被这事儿闹的,连两个娘吵嘴的事儿都忘了说了。
前脚久儿刚走,后脚梁氏也到家了。
菱月记着这个事呢,她看梁氏脸色还好,便直言问道:“娘,刚才我听久儿提了一嘴,说是你和大伯母吵嘴了?”
梁氏嗤笑一声,道:“汪氏竟想美事儿。拉着我问七爷纳妾的事儿,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给七爷做妾。到时候你若好了,他们一家子跟着鸡犬升天。你若不好了,他们撒手不理,凭你死活呢。人长得丑,想的倒是美。我把她撅了一顿。”
梁氏一生气,连大嫂也不叫了。
菱月问道:“梅花雪茶那档子事儿,你没往外说吧?”
梁氏翻了一对大白眼,道:“你当你娘傻啊?我能说这个?”
他家闺女可是七爷姨娘人选的大热门,要是让人知道七爷压根儿没看上他家闺女,临门一脚都让人给拒了,还不知道那些人背地里要怎样嘲笑。
梁氏疯了才跟人说这个。
菱月抿唇一乐,道:“我就是白问一句。”
菱月去自个儿屋子里取来一物,用一方手帕包着,托在掌心里给梁氏看:“快看看我给表姐买了什么。”
今天上午出去的时候买的。
刚才梁氏说走就走了,菱月都没来得及说这个。
上回问老太太告假的时候,菱月曾经拿了表姐做借口。
借口归借口,表姐要出阁的事可是真的。
菱月这个要出阁的姨家表姐是梁氏一母同胞的姐姐家里的,菱月这样有心,梁氏没有不高兴的。
梁氏好奇地凑上去把手帕打开。
是一个雕着牡丹纹样的银镯子,样式十分精致,放手心里垫一垫,沉手,分量也足。
别看顾府内院里连稍有体面的仆妇头上都戴着金的,其实放在外头普通人家,头上能有银的戴就已经很体面了。
菱月这个姨妈年轻时求得了顾府的恩典,放出去嫁了外头的人,现家里经营着一家米铺,家境说得过去。
这个银镯子送去给表姐添妆,已是十分体面的物件儿。
梁氏欢喜地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一边又忍不住念叨:“这得费多少银子哟。”
菱月笑道:“表姐一辈子就成这么一次亲,少不得要花费些个。”
菱月手里头是不缺银钱使的。
她这些年的工钱都在自个儿手里头,梁氏一文钱也不要她的。
甄二对此倒是有些微词,是梁氏一力主张才得以如此。
梁氏把银镯子收好了,高兴地点头道:“回头就给你姨家送去。”
说着又想起来别的,梁氏道:“你光给你表姐买了?你自己买了没有?”
菱月摸摸自己头上插的金钗,道:“我又不缺。”
这个话题梁氏母女二人已经不是第一回讨论了,梁氏苦口婆心:“你怎么不缺。别人都戴金的,就你戴个鎏金的,寒碜不寒碜?又不缺那个银子。”
菱月道:“有银子也不是那么个花法。我又不爱那些个金啊银的,干嘛浪费那个银钱?再说了,我现在就是买个金的戴上了,别人也不知道,只当我还是戴的鎏金的呢。真的也成了假的,那才真叫花冤枉钱呢。”
这里头原有个故事。
去年冬天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菱月头上插的金钗就掉下来了,啪地一声在青砖上就摔成了两截,旁人这才知道菱月头上戴的金钗原来只是个鎏金的。
一传十,十传百的,这事儿就被不少人知道了。
菱月笑道:“我又不能逢人就跟人家说,哎,这回我头上戴的是个真货。那不成了笑话了。”
梁氏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有时候真是摸不准自家姑娘的脉,梁氏都无奈了:“你还笑呢,旁人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笑话你呢,亏你还笑得出来。”
这也就是梁氏知道自家姑娘心太宽,浑不拿这个当一回事儿,这才照直了说话。
当初菱月非要买个鎏金的戴,梁氏就反对过,菱月不听她的,一意孤行,这不,就闹了笑话了。
当时梁氏还寻思着这回总该买个真的戴了,谁成想她自个儿又弄了个鎏金的戴上了。
她非但自己不买,还拦着不让梁氏给她买。
梁氏忽然想到一茬,一拍大腿道:“别是七爷也听说你那个钗子的事儿,把你瞧低了,这才有了梅花雪茶那档子事儿的吧?”
菱月这下子真给梁氏逗乐了。
扶着腰,笑得都直不起来了。
梁氏看她笑成那样,跟看个神经病似的。
梁氏一点没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她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要不然自家姑娘这么好,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毛病来,这样一个美人儿都能狠心拒绝了不要,没理由啊?
菱月拿帕子按着笑出的眼泪,说话的时候还带着笑音呢:“娘说的很对,只是既然这样,我就更不能换金的戴了,不然七爷再听说了,回过头来又看上我了可怎么办,您说是不是?”
菱月来了个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梁氏给噎了个没话讲,只能干瞪眼,没咒念。
中午的时候一家三口吃了顿团圆饭,梁氏整治了一桌好的,半只鸡,一条鱼,还有一道花生米拌水萝卜的爽口菜。
甄二吃过饭就又回屋补觉去了。
梁氏收拾碗筷,菱月帮着一起收拾,用抹布擦拭了桌面,母女二人捧着这些碗筷抹布往厨房里走,菱月轻声问梁氏:“娘,我瞧着我爹怎么兴致不高啊?话也没说两句,吃了饭就睡觉去了。瞧着有点闷闷不乐的。”
说到这个梁氏就要叹气,她也轻声说话:“前一段时间门房里的张六升管事了,你爹资历比他深多了,这心里头能痛快么。”
菱月一听这个,也不说话了。

同一时间,菱月的大伯母汪氏正在饭桌上抱怨呢。
“……我招谁惹谁了,莫名其妙地就被她给呲了一顿,好像别人要占她多大便宜似的。我一个做大伯母的,还不想着能让咱们自家的孩子有个好前程么。老天爷哟,咱们府上的七爷那是什么样的人物哟!就是举人老爷家还想把家里的姑娘送进来呢,弟妹倒好了,竟然还不中意……”
汪氏想起来梁氏说的那些话就上火。
什么“我们家可不敢有攀龙附凤的想头,谁家有这个想头,谁家就送自家的孩子进去,别竟寻思别人家的孩子”。
汪氏倒是想呢,要是这事她能做主,还能轮得到老二家的月娘?她自家的姑娘早给送进去了。可也得久儿这个死丫头有这样的福气啊。
想到此处,汪氏狠狠地剜了饭桌上的久儿一眼。
饭桌上只有菱月的祖母刘氏、汪氏,还有久儿三人。
汪氏的丈夫甄大,还有两个儿子和两个儿媳妇,都在府上做粗使,这种时辰都是跑腿儿的跑腿儿,做小厮的做小厮,干粗活的干粗活,白天都是不着家的。
饭桌上因只有老少三个女人,饭食也简单,就是米粥、馒头,再加上一碟子腌咸菜,管饱。
久儿一手拿着馒头正咬着吃呢,一抬头正对上汪氏剜她那一眼,久儿咕哝一声:“关我什么事。”
低下头埋头苦吃。
汪氏接茬抱怨:“我还不是一心为着咱自家的孩子好。咱家月娘长得这么个好模样,又是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又正赶上七爷要纳妾,那不就是那戏台上说的那什么,什么近水楼台么!咱还不抓紧着。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二弟妹可倒好,别人好心好意的,她当人家是驴肝肺……”
饭桌上,除了汪氏在不停地抱怨,其他只余吃饭声,碗筷声。
刘氏觉得不好一直让汪氏唱独角戏,还得自己出来打圆场:“老大家的,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家里好。这么的,既然老二家的不领情,咱以后就少管。月娘的事儿,让她爹娘操心去。咱还乐得清闲呢。”
这话汪氏可不爱听。
汪氏撇撇嘴,抢白道:“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就是不为家里其他人着想,也得想想二叔吧。”
汪氏口中的二叔,说的就是甄二了。
汪氏道:“二叔这样的人才,当年年纪轻轻的就当上管事了,就因为娶了梁氏,得罪了人,硬生生得让人给撸下来。这么些年就窝在大门口做个小门房,也实在太委屈了些。我这个当人大嫂的都替二叔屈得慌,你这个当娘的就一点不心疼?”
这里头原有故事。
梁氏年轻时出落得跟一朵花似的,当年就有一个颇不成器的看上她了,这个人自己虽然不成才,他家里头在顾府却是有头有脸的,他娘正是二太太院子里的丁嬷嬷。
丁嬷嬷是二太太小时候的教养嬷嬷,打二太太小时候就跟二太太在一处了,二太太出嫁后又跟着来了顾府,一向是很得二太太看重的。
如此一来,连带着丁嬷嬷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也抖起来了。
梁氏是不愿意嫁给那个人的。
丁嬷嬷很溺爱儿子,使出百般手段想让儿子如愿。
梁氏是死活不肯嫁,后来梁氏竟然找上甄二,问甄二愿不愿意娶她。
甄二也是鬼迷心窍了,真就娶了梁氏。
这一下可把丁嬷嬷一家给得罪了,到手的前程也没了。
汪氏道:“娘你也不想想,若是咱家月娘真能嫁给七爷,她还能不管她爹?给二叔捞个管事当当还不就是吹个枕边风的事儿。到时候,月娘自个儿前程也有了,二叔也不用再受委屈,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
当然了,二叔要好了,自然不能白看着不拉扯自家大哥和侄子们一把。
这是皆大欢喜的事儿。
在汪氏看来,当年若不是梁氏拖累了二叔,自家如今也不能是个这样的境况。
梁氏非但不想着怎么弥补,还敢在这个家里高声,呸,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脸。
刘氏八风不动地坐在那里,稳稳当当地就跟个弥勒佛似的,闻言慢悠悠地道:“哎哟,我六十岁的老婆子一个了,哪里还管得着那个哟。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汪氏撇撇嘴,六十岁的老婆子管不动了,四十岁的时候也没见她管过啊。
当年二叔被美色迷了眼睛,这要换了别人家,当娘的为儿子前程着想也得拦着啊,她老人家倒好,当年就是这样一副腔调,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二叔要娶,她还真就帮着张罗起来了。
和这么不思进取的一家子混在一处,汪氏想不操心都不成。
到了晚间,一大家子都家来了,大家围着吃过晚饭,两个儿媳妇结伴洗锅刷碗去了,汪氏给丈夫甄大使了个眼色,夫妻二人回了自己的屋子说话。
汪氏把白天的事情跟丈夫一说,又道:“哼,这事儿梁氏她说得也不算。回头我得找二叔说道说道这事儿,这家里头到底还是得听男人的。”
甄大是个老实头,看汪氏这态度,劝也不敢劝,闷了一会儿,犹豫道:“二弟……当年为了娶梁氏,他前程都能不要,谁知道他什么态度。”
“当年?”汪氏一声冷笑,“你也说了是当年了。当年二叔还没有在一个小门房里窝了二十年呢,当年二叔还没受这么多年的气呢。当年二叔不知道厉害,现在还不知道吗!要是能回到二十年前,他二叔能再选一回,他还能拼着前程不要非得娶梁氏,我对他二叔才真叫佩服呢!”
当晚吃过晚饭,菱月便回了顾府内院。
匆匆又是一天过去,傍晚时分七爷下了值,来给老太太问了安。
暖阁里老太太照例只留了蔡妈妈一个,祖孙二人在暖阁里说了会话儿。
待七爷这厢一走,丫鬟婆子们都进来暖阁服侍,老太太想起来什么,对红药道:“你留下来,我有个话问你。其他人都出去吧。”
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和蔡妈妈对了个眼神。
看那神态,应当是好事。
菱月留意到这一点,想到什么,心中不觉一动。
和其他的丫鬟婆子们一起出去之前,菱月望了红药一眼,眼波里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红药脸上一红,显然心里也有一些猜想。
从暖阁里出来到了堂屋,期间只有大家窸窸窣窣的走路声,异常的沉默。
堂屋里静默过了片刻,还是芳儿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就听芳儿笑道:“咱们院子里又要出个姨娘了,等红药姐姐出来,看我怎么笑话她。”
兰草立刻就道:“这话也说得太早了些,兴许是别的什么事呢,你现在就说这个话,回头再不是,别人该臊得慌了。”
老太太身边六个大丫鬟,兰草是其中之一,芳儿只是个二等丫鬟,兰草这样说她,芳儿也不好回嘴。
一时间堂屋里又沉默下来。
几家欢喜几家愁,自然不能指望别人都盼着红药拔得头筹。
屋子里呆得不舒服,菱月披上大衣裳,索性到外头散散去。
院子里甬道上的积雪早在下雪的第二天一早就给下人们铲去了,只余下一层薄霜覆在青砖上。
但是屋檐上、树梢上,却覆盖着厚实的白色积雪,好像它们也怕冷,所以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花被。
外头很冷,但是菱月心里头暖和。
她为红药感到高兴,她但愿事情正如大家所猜测的那般。
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这句话放在她身上成立,放在红药身上也是一样的。
既然红药自己那么愿意,那菱月唯有衷心地祝愿她能够如愿以偿。
便是从现实一点的层面来看,七奶奶长年在外头养病,平日里并不在府上,红药真去了七爷的院子,平日里便用不着伺候主母,只这一点,便比其他院子里的姨娘不知道强上多少了。
红药是不会落到宁姨娘那种境地的。
至于其他的,以红药的能力,菱月相信她应付得来。
好好经营,兴许也能有一番天地。
这些年的情分不是假的,想到这件事会让红药多么高兴,多么快活,菱月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期待起来。
傍晚时分的庭院空旷而寂寥,菱月跺跺脚,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哈气马上变成了白色的雾气,飘散在夜色里。

第23章
暖阁外头虽说诸多猜测,暖阁里头却很快就谈完了,不一会儿,蔡妈妈便出来喊人进去服侍老太太,大家重新回到暖阁里。
谁也不知道暖阁里都说了些什么,老太太一切如常,红药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端倪来,连蔡妈妈也不漏一个字。
丫鬟婆子们一进暖阁,好像打破了某种微妙的静默。
暖阁里重新热闹起来,大家陪着老太太说说笑笑的,还是往常的样子。
方才的单独谈话,似乎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去了便过去了。
菱月留意到,在老太太看不到的地方,丫鬟婆子中间有人在互相打着眼色。
照理说,若真有好消息,现在也该宣布出来,也好让大家给红药道道喜,热闹热闹。
如今却不声不响的。
菱月望望红药的脸,红药虽然沉默些,倒也渐渐恢复了往日七八分的神态。
菱月把心头的一点不安压了下去。
等晚上服侍老太太睡下,丫鬟们值夜的留下值夜,回下处的回下处,菱月和红药也结伴回了自己的屋子。
从老太太那边过来,只觉得屋子里冷得很。
菱月过去炉子那边,拿起火钩子把上面的火盖掀开,又把下面的燃洞盖勾上去,好让火烧得旺一些。
菱月把火钩子伸进燃洞里头勾了勾炉灰,灰白色的碳灰从洞口絮絮地落下来。
过了一会儿,火苗渐渐旺起来。
屋子里分外安静,静得能听见炭火燃烧的声音。
菱月不打算去问红药什么,红药想说的话自己会说的。
红药沉默了一会儿,冷不丁地开口道:“我到年龄了,老太太给了我两个人选,让我挑一个嫁了。”
红药没有雀屏中选。
相反,在这场没有硝烟的争夺战里,红药,先一步出局了。
之前没开口说这个的时候,红药情绪上还能压得住。
现在开了口,红药一向得体的人,忽然就掩面哭了起来,她整张脸往胳膊弯里一埋,趴在桌子上就哭起来,两个肩膀哭得都一耸一耸的。
菱月何曾见红药这般失态过,连忙过去安慰。
红药哭了一会儿,心情平复下来一些,这才止住哭声,菱月拧了热巾子递过来,红药接过来擦了擦脸。
刚擦过脸,红药脸上是红通通的,眼睛也是红通通的。
红药低声道:“这事儿很快大家就会知道了,到时候还不知道那些人背地里要怎么笑话我。”
菱月安慰道:“姐姐想多了。再说了,真要有这样的人,等她自个儿当上七爷房里的姨娘,再来笑话别人不迟。”
红药沉默下来,菱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其实红药虽说想当姨娘,虽说有这样的愿望,但她深知这样的事得看主子们的心意,不是她自个儿想怎样就怎样的。
对于这件事,红药一向是尽人事听天命,并不是非要怎样不可。
偏偏今个儿是七爷前脚刚走,老太太就留下她单独说话。
大家都把这两件事往一块儿想,这就给了红药希望和幻想。
结果一脚跌下来,才这样让人失望。
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红药才接着说道:“老太太给了我两个人选。一个咱们府上的管事,姓陈,过年就二十四了,在宫大管事手底下做事,说是个很知道上进的人,也有能力。还有一个,是外头的人,过了年十八岁,说是家境很殷实的一户人家。”
两个人,两种不同的人生选择。
若选了府上的陈管事,等成了亲有了孩子,若老太太愿意提拔,红药就能回到内院做个管事媳妇,一辈子为顾府效力,也一辈子都是顾府的家仆。
若选了嫁到外头去,人选是老太太给的,老太太自然会施恩,红药会给放了身契,以后不再是顾府的家仆,从此变成良民,下半辈子在外头踏踏实实地过自己的日子。
菱月道:“姐姐的家里人都在金陵老家,在咱们京城顾府里姐姐是只身一人,老太太才这样操心姐姐的婚事。这些年老太太待姐姐如何,姐姐心里自然有数,这也不用我来说。依我看,这两个人必然都仔细挑选出来的,哪个都错不了。”
在老太太跟前,论宠爱,红药或许不如菱月。
但论信重,红药却是丝毫不输菱月的。
六个贴身大丫鬟中,红药是为首的那一个,手上掌管着老太太的府库钥匙。
老太太对她的信任和倚重可见一斑。
事关红药的终身大事,以老太太的为人,经她老人家的手挑给红药的人,如何能差了。
红药道:“这我知道。”
话虽如此,红药情绪却是不高。
菱月也知道她心里有落差。
她也看得出来,这个事红药有找人倾诉的欲.望,菱月便关心地问下去:“那姐姐是怎么想的?”
问完这句,菱月又道:“这是大事,姐姐多考虑几天,等都想清楚了再回老太太不迟。”
老太太通情达理的人,事关终身,老太太是不会催促的。
红药抬起眼睛,却道:“我没什么好考虑的。我已经跟老太太说了,一切全凭老太太做主。我听老太太的。”
这话让菱月吃了一惊。
终身大事,红药竟然这样草率,让别人做她的主。
红药也不是这样没主意的人哪。
不过菱月只疑惑了一瞬,她很快就想明白了红药的小心思。
本来两个人选就都是老太太给挑的,现在再让老太太做主定下其中一个,那么在红药成亲嫁人这件事上,老太太的责任就更重了。
以后红药若是受了委屈,老太太就不能不管她。
论感情,菱月自然是跟老太太更亲。
红药这般算计,菱月虽说心下稍感不快,但更令她迷惑不解的,是红药这种行为背后的态度,难道对红药来说,比起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生,有老太太撑腰这件事倒是更重要些?
菱月实在是理解不了。
菱月忍不住语带责备,她也是关心红药:“你这样也太冒险了些。万一老太太给你选了个你不喜欢的,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以她对红药的了解,红药十有八.九是不肯离开顾府的。
半个主子是做不成了,那么退而求其次,能嫁给府里的管事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至于说嫁到外头去,只怕这条路是不合红药的心意的。
红药寻思了一下方才的事,过了片刻,菱月就听她语带笃定地道:“我伺候老太太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太太不会把我给打发到外头去的。放心吧,出不了岔子的。”
荣怡堂。
第二天上午。
老太太留了蔡妈妈在暖阁里说话,菱月在暖阁外面的堂屋里给老太太弄熏香,红药在旁边同她坐在一处,另外还有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正在打扫屋子。
屋子里一时只有些窸窸窣窣的琐屑声音,同往常一样,平静而祥和。
这时候,有人掀开帘子,七爷走了进来。
掀帘子的正是七爷身边的大丫鬟晴叶。
若是换了往日,红药一定会趁机上前说上两句话,也好给七爷留下一点印象。
今时不同往日。
老太太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红药是再无指望的了。
见七爷进来,红药一时略显局促,也无心上前搭话,她做出一副有事要赶着去办的样子,脚步匆匆地就往外头去了,中间只向七爷匆匆行了个福礼。
红药一去,堂屋里一时只剩下菱月一个大丫鬟。
其他都是做粗使的丫鬟婆子。
菱月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前对着七爷行礼道:“老太太在里间跟蔡妈妈说话呢,七爷请稍等片刻,容奴婢进去通禀一声。”
老太太和七爷祖孙关系亲厚,若是平日里,直接带七爷进去便是,偏今日里老太太单独留了蔡妈妈说话,不先通禀一声是不成的。
菱月福礼的时候,按着规矩眼睫低垂,不乱瞟不乱看。
从她的视线,只能看到七爷一双深褐色的皮靴,还有半身青灰色的毛皮大氅。
倒也不是独独对七爷如此。
菱月因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向来很注意和府上的男主子们保持距离,除了十岁以下的孩童,对府上上上下下的男性主子,菱月一贯是有礼而不亲近的。
顾七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菱月低垂的、姣好的脸蛋上。
下大雪的夜晚,树枝上挑起的一盏灯笼,灯笼下兀自在玩雪的雪中精灵一般的美人。
顾七眼神儿好,记性也上佳。
看到眼前的女孩子,那晚的记忆便不由自主地涌现在眼前。
曾经,顾七对这个叫菱月的丫鬟观感很一般。
他承认她聪明,但她聪明得过了头。
心机太深了,让人不喜。
直到那个雪夜。
顾七远远地瞧见她独自一人在灯下玩雪。
没有心机,没有阴谋诡计。
有的只是简简单单的快乐。
单纯而美好。
那一刻,某些认知动摇了。
顾七不禁自问,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也能有这般稚气的举动么?
也许只是因为她之前的所作所为让他不高兴了,他就对她心生偏见。
菱月哪里知道顾七在想些什么,她这厢行礼毕,便转身去往里头的暖阁,给老太太传话去了。
顾七收回视线,目光落到一旁的熏香炉上。
菱月方才放下的时候,该做的工夫差不多都做好了,此刻香炉里有一点香气传来,因为是刚开始的味道,那香气幽幽的,却不容忽视。

暖阁里老太太正跟蔡妈妈说着红药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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