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梁氏这份高兴里头,只有三分是为了红药。
就听梁氏喜滋滋地又道:“老太太对红药是真不赖,又给挑人家又给放身契的。她老人家如今能这般待红药,将来就能这般待你。”
梁氏说这话的时候,早忘了刚刚说过什么,只一心一意地念着老太太是个好人了。
菱月一个小姑娘,哪里好跟梁氏讨论这个的。
她把胳膊放开,低下头道:“娘说什么呢。”
炉子上坐的水早就烧开了,咕噜咕噜地往上冒着热气。
菱月隔着棉手套把水铫子提起来,一侧身开门出去了。
身后厨房里,梁氏露出了笑容。
菱月提着水铫子从厨房出来,但见清澈的月光如水一般,洒满了小小的院子。
菱月的脚步一时缓下来,好像怕惊扰了这片月色似的。
她刚才同梁氏数摆了许多这个时候出来避一避的好处。
其实还有一个是她没说的。
上次她专门去和祥医馆找许大夫道谢,不想扑了个空。
本来她还以为下次见面得等到一个月之后了,毕竟她在顾府内院轻易不得出来的。
没想到如今凭空得了这么一个长假。
菱月是觉得,该办的事儿还是得尽快办。
人家许大夫帮了他们这么大的忙,如今事情了了,他们这厢却迟迟不去致谢,未免让人家觉得他们家不懂礼数。
说起来也是光明正大的事。
菱月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这话在她嗓子里绕了一圈,又给咽回去了。
菱月定定神,提着水铫子回了西厢房。
小门小户是这样的,看定了人家,就近选个吉日,说嫁也就嫁了。
头天晚上红药给自己写了个嫁妆单子,第二天一早拿给梁氏看。
梁氏沾顾府的光,倒也识得几个字,她接过来一边看一边念:“架子床一具、炕桌一张、八仙桌一张、立柜一个、顶箱柜一个、樟木箱子一个、青瓷茶具一套、圈椅四张、绣墩四只,痰盂、油灯架子、尺头、被褥……”
等梁氏念完了,红药才说道:“我年轻,没有经过事,有很多想不到的,要是上头缺了什么少了什么,还得婶子帮我想着。”
红药的娘家人都不在身边,许多事情只能自己出面料理。
好在她原是老太太跟前的首席大丫鬟,平时也掌事惯了的,这种时候也不扭捏。
梁氏点头赞道:“大件已经很齐全了,剩下一些小件,咱们逛市集的时候看到顺手也就置办了。一会儿我先去一趟她大伯家,让她两个堂兄抽空去一趟你婆婆家,量一量屋子的大小,知道了尺寸,咱们买大件的时候心里好有数。”
红药忙谢过梁氏。
这就是出来的好处了,进度可以自己掌控着,许多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主。
梁氏预计在红药出嫁之前家里都有的忙了,因此糕点也不多做,只做了几家主顾预定的,掐着点给主顾们送去之后,梁氏先去了一趟大伯家,把事情一说,又留下地址,这才回家来。
虽说之前刚闹过一场不愉快,不过哪一家的妯娌间不是磕磕碰碰的。
梁氏也不是没有别人可以使唤,她有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大外甥呢,只是这事儿真要越过了她大伯家,找了旁人去办,回头她大伯家知道了,倒该挑理了。
梁氏回家之后三个人略一收拾,便出发往市集去了。
这么多物件要置办呢,且得逛上几日,先把小件该置办的都置办了,等屋子量好了,尺寸有了,再置办大件。
长雀市是一个很大的商业区,胭脂水粉、衣裳布料、茶楼酒肆、花鸟鱼虫,应有尽有。
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红药做事快当,凡是需要置办的东西,只要差不多,红药说买就买了。
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多年,红药也不缺银子使。
一遭逛下来,三个人六只手都拎满了各色小件。
菱月还真没经过这种阵仗,这时候终于忍不住道:“都是些日常要用的东西,哪家哪户也不能缺了这些吧?用得着买这么齐全吗?”
梁氏道:“你懂得什么。哪家做婆婆的能嫌儿媳妇嫁进门的时候带的东西多了?谁家的婆婆不盼着儿媳妇的嫁妆越多越好?这是新媳妇的体面。有闺女要出嫁的人家,但凡有能力的,都得给自家闺女置办齐全了。都得这样。”
事实上,梁氏一边帮着红药掌眼,一边心里想的却是自家闺女:这个看着还成,那个品相太次,还是得挑好的买,到时候务必得让未来的亲家对闺女高看一眼。
说话间就进了一家衣料铺子。
伙计上来迎客,这号人经见的多,搭眼一瞧就知道这是在置办嫁妆呢,忙先在柜台上找了块空地儿让她们放东西,也好进来慢慢地看,慢慢地挑。
这家铺子主要卖绸缎和棉布,绸缎分了三等,上等绸缎、中等绸缎和下等绸缎都是各自分开摆放的,棉布也分了三等,上等棉布、中等棉布和低等棉布同样是分开摆放,另外还有一些粗布。
菱月松了松胳膊,下意识地往摆放着下等绸缎的柜台走去。
顾府有脸面的下人身上穿的绸缎衣裳多是这一等的,她和红药也是如此。
红药一把拉住她,道:“你往哪里去。我以后可穿不着那个了。你看外头大街上的人,有几个人身上是穿着绸缎衣裳的?”
一边说,一边拉了她往棉布柜台走。
梁氏跟上来,一边点头赞道:“还是你红药姐姐明白。你红药姐姐现在不缺绸缎衣裳,以后这些绸缎衣裳逢年过节的时候拿出来穿一穿,尽够了。倒是棉布得好好挑上几匹,回去赶制出来几身棉布衣裳,好平时穿。”
菱月默了默。
她也就是一时没转过弯来,以前一起出来逛街,她们都是先去看绸缎料子的。
菱月悄悄地看向红药,她怕红药心里不好受。
红药却已经上手选棉布料子了。
两只手分别捻着一块布,正在仔细地甄别手感。
态度认真,脸色也平静。
菱月忙走过去帮她一起看。
这一遭直逛到天都要黑了,傍晚时分三个女人才拎着一堆丁零当啷的小物件回到家里,另外还有几匹棉布料子,说好了第二日给送到家来。
菱月有别的话要跟梁氏讲,见梁氏要去厨房,她也跟了过去,母女二人在小厨房里关起门来说话。
菱月想起来一个事儿,她问梁氏:“咱家那个糕点匣子,不知道许大夫差人送回来了没有?”
梁氏点头道:“送回来了。里头擦得可干净,一点糕点渣子也不带有的,跟上回一样。许大夫是个讲究人。”
梁氏顺嘴就白夸了一句。
这话让菱月安静了一下,她垂下眼睫,却没有应这句话,过了片刻才道:“上回扑了个空,许大夫出诊去了。少不得得再跑一趟。明日娘多做些糕点吧,总得当面跟人家道个谢。”
梁氏答应下来,又忍不住嘀咕道:“可别再白跑一趟了。那么多糕点呢。”
这话让菱月笑起来:“娘可真是的。就算不论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光看以后,人家可是大夫呢,人吃五谷杂粮还有个不生病的?你就知道以后就用不着人家了?”
说得梁氏也笑起来:“成成成,你说得有理,是我糊涂了还不成吗?嗐,我又没说不做。”
第二日,梁氏早早地起来,做了一大锅糕点,菱月也在旁边帮忙,香喷喷刚出锅的糕点装了满满一匣子。
菱月穿戴整齐,拎上糕点匣子就要出去。
这时候红药从西厢房出来,一看这情景,就问了一句:“你干什么去?”
宁姨娘的事儿红药是不知情的,自然许大夫的事儿也不方便跟她讲了。
菱月笑道:“去我大伯家看看我奶奶,顺便送些糕点过去。”
红药自然不会怀疑到别处去,要说红药也是个讲究礼数的人,一听这话忙道:“帮我跟你奶奶还有你大伯家的人带个好。”
菱月答应一声,在红药看不见的地方跟梁氏使了个眼色,梁氏微微颔首,菱月这才去了。
一路来到长雀市,寻到北街的和祥医馆,菱月拎着糕点匣子步上台阶,撩开外头挡风的棉帘子进了室内。
大兴就坐在门口,一看见她大兴先是惊讶,随后便颇为惊喜地叫了起来,却是跟里头叫的:“甄姑娘来了,少东家,甄姑娘来了。”
和祥医馆除了那个单独看诊用的小屋子,还分了里外间。
隔开里外间的青布帘子一下子从里头掀开,几步走出来一个青年男子,不是许茂礼又是哪个。
许茂礼见来人当真是菱月姑娘,不禁十分惊喜。
上次出诊归来,发现中间竟然错过了菱月姑娘,许茂礼那叫一个懊恼。
还是听大兴说菱月姑娘说了要再来,许茂礼这才缓过来一些。
他知道这些大户人家的女孩子们轻易是不好出来的,只是也该有个休息的规律,许茂礼便找了人打听,打听这个事不难,许茂礼认识不少在顾府干活的丫鬟仆妇。
一打听才知道顾府内院的丫鬟们一个月能有一日休息,逢上休息的日子就能出府去。
许茂礼便以为下次见面得一个月以后了。
他记清楚了菱月上次来的日子,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等到了下个月这个日子……不,是这个日子的前后几天他都绝不踏出医馆半步。
许茂礼实在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他这一惊喜,一高兴,话就说多了:“菱月姑娘,真是你……我还以为你得一个月之后才能来呢。”
这话背后有隐含的内容,菱月有所察觉,更别说许茂礼脸上明显的喜悦之情。
有些过界了。
菱月微微侧过脸,别开视线。
许茂礼也察觉自己冒失,俊脸上显出窘态,一时只恨不得把刚才出口的话给吞回去,更恨不得时光能退回到菱月姑娘刚刚进来的时候,再重来一遍。
这时候,大兴插话进来:“甄姑娘,您也太客气了,又做了糕点带来。这糕点上回我吃着可真不赖,我觉得比起陈记的也一点不差的。”
陈记是长雀市一家颇有名气的糕点铺子,他家的糕点味道不错,犹以糕点样子精致好看闻名。
菱月听了这话很高兴,说道:“你的话我记住了,回去告诉我娘,她会很高兴的。”
梁氏做了半辈子的糕点,她是很在意别人对她做的糕点如何评价的。
说着菱月又略提了提糕点匣子,笑道:“一会儿你多吃一点哦。”
大兴等的就是这句话,高高兴兴地“哎”了一声。
有大兴的插话,刚才的静默和尴尬给揭了过去,许茂礼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冲着内室比比手:“姑娘请里头说话。”
菱月随着许茂礼走进内室。
这还是菱月头一次进来内室,之前都是在那间看诊用的小房间里说话的。
内室布置清雅,墙上挂着字画,立柜等多处有盆景妆点,还有一面靠墙的书柜,上面有许多书。
室内摆放着罗汉床,中间一个案几。
这张罗汉床没有各色繁复的透雕纹样,远不如顾府内院常见的那样精致华美,简简单单的,有一份质朴的清雅。
看上去像是会客的地方。
菱月放下糕点匣子,走进书柜看了看。
上面多是医书,还有就是四书五经,只有零星几本杂类。
许茂礼就在旁边陪客的,菱月转过脸来笑问:“许大夫,这些书您都看过了?”
许茂礼脸一红:“医书大部分都看过了。”
菱月刚刚已经摘下了幕篱,姣好的脸蛋上此刻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她点头赞道:“那也很厉害了。”
许茂礼一颗心砰砰直跳。
一时也分不清是心动,还是懊恼。
此刻他十分后悔没有把这里的书全部看完,不然刚才菱月姑娘问他,他就可以谦虚地说上一句,“大体上都略翻过”,那该多好呢。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跟菱月姑娘在一处的时候,他不是后悔这个,就是懊恼那个,总觉得自己表现得不够好,许茂礼还从没有这般患得患失过。
许茂礼顿了顿,俊脸微红地提议道:“菱月姑娘,你我是平辈人,以后便换了平辈称呼如何?”
菱月姑娘对他一向是用“您”来称呼的,措辞虽然礼貌,到底少了几分亲近。
菱月眼睫微动,没有出言反对,算是默认了这个提议。
空气静默,一时有种微妙的氛围。
许茂礼红着脸跟上去,请她落座。
菱月没有坐罗汉床,一旁有几个高凳,菱月在其中一个高凳上坐下了。
许茂礼见状,也选了一个高凳坐下。
两人面对面的,方便说话,中间又隔着距离。
菱月这时候方郑重道:“许大夫,我这次过来,不仅要表达我个人的谢意,更要代宁姐姐向你道谢。你不光救了宁姐姐的命,还救了她从此脱离苦海。宁姐姐只恨自己不能当面向你道谢。临走之前,宁姐姐托我转告你,她以后会每天一炷香,日日祈求你平安顺遂的。”
又道:“许大夫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怪宁姐姐不能过来亲自致谢。只是礼不可废,只能我在这里代宁姐姐多谢许大夫大恩大德。”
言罢,菱月重又站起来,对着许茂礼深施一礼。
许茂礼面红耳赤的,一叠声地道:“不敢不敢,姑娘快快请起。”
许茂礼如此表现,并不全然是谦虚,也不纯粹是因为对他行此大礼的人是眼前的姑娘。
在许茂礼的心目中,宁姨娘是他和菱月相遇的契机,没有宁姨娘,他就遇不到菱月姑娘。既有这段缘法,他为宁姨娘做些事情也份属应当。
哪好意思让宁姨娘这般道谢,更遑论让菱月代宁姨娘致谢了。
菱月全了自己的礼数,也全了宁姐姐的礼数,这才起身重新落座。
许茂礼略略定了定神,方才问道:“姑娘是为了这个专门从府上出来的?会不会耽误姑娘的事?”
菱月道:“我虽有这个心,只是我们顾府在出入上有规矩,轻易不得违背的。我之所以能出来,说起来也是因为宁姨娘得病的事儿。这个病大家都忌讳,我这段时间跟宁姐姐一直有接触,大家都是眼看着的,偏我又是老太太近身的人,不好不避一避的。这段时间我得在家里住了。”
菱月避重就轻地说明了情况。
许茂礼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放起了烟花。
从见到菱月的第一面起,他就对这个姑娘颇有好感。只是有宁姨娘的事儿夹在里头,许茂礼虽有心思却不好表露,就怕人家觉得他挟势图报,反而不美了。
如今宁姨娘的事情了了,偏又苦于菱月姑娘是顾府内院里的人,轻易见不得面。
现在这个横亘在眼前的难题忽然解开了,真正是应了那句话——瞌睡了就有人给递枕头。
许茂礼此刻在心里对宁姨娘已然是千恩万谢,他万万想不到宁姨娘还能对他有这么大的好处,简直是他的恩人一般。
不过,也许菱月姑娘心里正在为这事儿不自在,想到此处,许茂礼言不由衷、磕磕巴巴地安慰起人来:“其实……快过年了,能回家住一段时间也挺好的……能和家里人在一起……”
许茂礼到底年轻,嘴上安慰,话音里却透出高兴的意思。
菱月如何听不出来,她垂下眼睫,要说讨厌,倒也不是的。
菱月已经表明了谢意,这趟过来的主要目的达成,她又略坐了坐,彼此间就着年关将近的话题说了几句,菱月这便起身告辞了。
菱月觉得不好久留。
现在到了许茂礼有所表示的时候了,一时间许茂礼简直是鼓起了生平全部的勇气,他红着脸表示道:“姑娘要是不嫌弃,我送姑娘回家吧。”
说着又怕唐突,忙找补了一句:“年关将近,姑娘只身一人就怕路上不安全。”
菱月身子微顿,一双乌黑的眼珠只管看向别处。
她轻声答话:“我不回家去,附近有几家书局,我打算去转一转。”
许茂礼一时间心如擂鼓,菱月声音不大,难得他还能听见。
许茂礼忙道:“那也是一样的,我送姑娘过去。”
菱月这次没有回答,她裙摆微动,先一步往外间去了。
这是默认的意思。
许茂礼待要露出笑容,又发觉自己紧张得手掌心里全是汗,菱月已经先行一步,他连忙跟上了。
出来外间,许茂礼交代大兴:“我去送送菱月姑娘,你看着铺子。”
大兴嘻嘻笑着答应下来。
看他这贼眉鼠眼的样子,许茂礼给了他一记眼刀,用眼神警告他老实一点,别在菱月面前闹幺蛾子。
从和祥医馆出来,两个人走在北街的青石路面上,日头挂在天上,隔着身上的大衣裳似乎能感觉到冬日的日头那微薄的暖意。
这对菱月来说是个很新奇的体验,和一个非亲非故的年轻男子一起走在外头。
临近年关的长雀市热闹无比,周围有小贩的叫卖声,有孩子们的嬉闹声,还有其他林林总总的动静,这些响动似乎能消解一些紧张和不适。
许茂礼想尽办法地找话来说,他问菱月家里都是怎么过年的。
菱月想了想,道:“除夕那天,应该会一大早就到我大伯家里去,大家一起过年,一起做团年饭,长辈们会给发压岁钱,晚上一起守岁。我记得小时候家里就是这么过年的。”
许茂礼听出这里头隐含的内容,他心里一时十分怜惜。
热闹的长雀市离菱月家中不算远,菱月出府的日子,也时常和其他人结伴到这个地方来。长雀市上有几家书局菱月都知道。
路上,菱月向许茂礼请教:“许大夫,你是这方面的行家,能不能给我推荐几本关于病症或者用药方面的书?我想了解一下这方面的知识。只是我在这方面全然是个门外汉,什么都不懂的,得浅显易懂的书才好。”
说起来也是和祥医馆的那些医书让菱月萌生了这个想法。
这也是未雨绸缪了。
甄二和梁氏年纪渐渐要上去了,身上难免有个这样那样的不舒服,她要是能多少懂一点,以后也能帮上一点忙。
他们这样的人家,不可能动辄请大夫的。
正好现在闲在家里,也有时间看些书。
许茂礼一听忙道:“姑娘去书局就是为了这个?那很不必去书局买的。我家医馆里就有好些这样的书,正好可以拿给姑娘看。”
说着许茂礼就停下脚步,大有掉头回去医馆找书的架势。
菱月忙拒绝了:“许大夫家中是行医的,医术世代相传,这方面的藏书是家中至宝,怎好拿出来借给外人看?我再不晓事,也不会做这样无理的要求。许大夫虽然慷慨,我却万万不能领受。”
菱月又道:“一会儿到了书局,你看着哪本书好,推荐给我,就是帮我的忙了。”
许茂礼有种很新奇的感受。
论起医药方面,他家中藏书颇丰,拿出两本入门的书借给菱月看并不算多为难,只是难得她心思这般清正。
许茂礼是真给菱月迷住了。
她好像是一个解之不尽的宝藏。
一开始,菱月为了宁姨娘来到医馆相求,许茂礼便知道这是一个聪明、勇敢、善良又重感情的好姑娘。
能同时拥有这些品质,已是十分难得。
现在他又发现,这个姑娘还爱读书,知道上进,并不因为自己的出身就随波逐流。
虽然对方只向他请教了医书,不过窥一斑可知全豹,对方能有这个想法,可见平日便是个爱读书的。
他好像总是能从她身上发现一个又一个的闪着光的优点,而每一个优点又都是那么可爱。
身边衣摆微动,菱月已经重又往前去了。
许茂礼收住神思,忙跟了上去。
两人进了南街的一家书局,许茂礼在书柜前转了一圈,挑出了两本书。
菱月道了声谢,把两本书接过来低下头略翻了翻,一本是关于日常能见到的各种病症的,一本是分门别类介绍各种药草的。
两本书都写得简明易懂,正是菱月所需要的。
菱月为了看书方便,把遮挡视线的薄纱面帘给撩了上去,露出了姣好的面孔,此时她青春洋溢的脸颊上一边一个笑靥,和英俊过人的许茂礼站在一处,在书局里的其他人看来,是十分般配的一对。
女的美男的俊,站在一起十足的养眼。
菱月心满意足地把书合上,她抬起眼睛,这才注意到旁人的目光。
许茂礼往旁边让了让,故作自然地把目光投向别处。
菱月神情微动,她重新把面帘放了下来,拿着书去找掌柜的结账。
书是很贵的,这就不是供平头老百姓消费的东西,不过菱月在这方面一向舍得。
问明了价钱,菱月付了账。
许茂礼虽有心表现,只是八字还没一撇,实在不敢唐突。
从书局出来,菱月这回该回家去了,许茂礼依然在旁边护送她。
菱月没有反对。
也许是许茂礼一开始借口找的好,年关将近,就怕街头上不太平。
虽说刚开始只说了送她过来书局。
离了热闹的长雀市,进了坊间,两旁安静下来。
这一路上,两个人自然要说些什么,只是具体说了些什么,也许两个人都没能很记得住。
来到一条街口的时候,菱月停下步子,说道:“我家就在里头,谢谢你送我回来。”
许茂礼俊脸微红,说都是应该的。
幕篱下,菱月神情微动,不知道这事儿为什么应该,也没打算去问。
“那,再见了。”
隔着一层幕篱,菱月的面孔看不清楚,只有一道声音,透漏着温柔的性情。
许茂礼只觉得怦然心动。
话音落下,佳人衣摆微动,已然启步往里头走去。
“那个……”许茂礼回过神来,他的声音追上去,“过两日,我会来送还糕点匣子。”
菱月的身影微不可察地一顿,很快又接着跟着刚才的步子,继续往里头走去了。
她没有回应这句话。
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这天下午红药未来的婆婆董太太过来了一趟。
头天菱月的两个堂兄按照指示去了红药婆家量了屋子尺寸,红药婆家这才知道红药从顾府内院搬出来了,现在借助在旁人家里。
当时红药婆家便问明了地址。
董太太四十许人,身材微丰,面色红润,头上插着两支银钗,身上穿着绸缎衣裳,手上戴着分量十足的银镯子,看得出是体面人家的太太。
伴着董太太过来的,是一个中年仆妇,这个仆妇手上提着陈记有名的八珍盒做上门礼,另还有一块绸缎料子。
梁氏觉得董太太知礼,很高兴地把红药从西厢房请了出来。
董太太这趟上门,主要是想看看这个即将过门的儿媳妇,这是明摆着的。
未来婆婆都上门了,红药也不扭捏,董太太坐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期间对红药是赞不绝口,一会儿夸红药模样标致,一会儿赞红药谈吐大方,不愧是大家子里出来的。
总之,董太太对这个儿媳妇很满意,临走之前,说好了三日后派人把聘礼抬过来。
梁氏待客热情,一直把董太太主仆二人送到了外头街口才回来。
现在有什么话可以关起门来说了。
梁氏满意道:“亲事都说定了,就剩下走礼了,其实董太太可以不来这一趟的,现在人家不光来了,还一知道就上门了,这说明人家心里头看重。看,这上门礼也体面。”
梁氏说着把董太太送来的绸缎料子托在手上摸了摸,对红药道:“这块料子我摸着不错,是块好料子。你回头收好了,到时候好带去你婆家。”
红药一听忙道:“这是哪里的话。这是上门礼,怎么就成了给我的了?这料子一看就是送给婶子穿的,这花色正适合婶子穿,我们这个年龄的撑不起这个花色。快过年了,婶子正好做件衣裳穿。”
梁氏哪里肯,无奈拗不过红药。
红药把料子硬塞给梁氏,又把董太太带来的八珍盒拆了,给大家分点心吃。
倒不是说贪图她这点东西,只是自从红药跟着菱月家来了,梁氏跟着忙前忙后不说,顿顿都是好吃好喝的招待,哪一天家里也没少了肉吃。
现下梁氏看她会办事,倒也暗暗点头。
陈记的八珍盒,其实就是八样精致的糕点,用印有陈记名号的油纸扎裹整齐,用红绳系着。因陈记出名,时人拿陈记的八珍盒去送礼,是件体面事。
红药只吃了一块,便指了一事回房去了。
菱月有所察觉,过了一会儿也跟着进屋去了。
红药一个人待在房里,既不说歇着,也没有忙着绣嫁妆,只是一个人呆坐在床头,出着神儿。
菱月伸手在红药眼前晃了晃,见红药回神,菱月挨着红药坐下来。
“姐姐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么?说出来听听,我给姐姐排解排解。”
红药不承认,闻言只是笑道:“我哪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别瞎说。”
菱月就见红药把手腕上的金镯子褪了下来,托在掌心里用袖口爱惜地擦了擦,道:“我刚才只是在想,这些金首饰我以后也戴不着了,董太太身上戴的都是银的,我一个做儿媳妇的,总不好越过了婆母去,不像话。”
这题无解。
其实离了顾府,外头的平常人家哪有戴金首饰的。
能整整齐齐地戴上一套银的,就已经是很体面殷实的人家了。
董太太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可是这些对红药来说,都是实实在在的落差。
不像菱月,红药头上插的手上戴的,可都是真货。
红药又道:“回头你陪我去一趟当铺,反正也戴不着了,索性都当了,好换些银子出来,到时候托婶子帮我寻一寻,我寻思着,最好能买上几亩地傍身,到时候当作嫁妆一起带过去,看着也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