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给了红药两个人选,这两个人选,便是老太太差遣了蔡妈妈给挑来的。
眼下老太太手上拿着两张红纸,红纸上分别写着这两个人的情况。
老太太道:“这个年龄大些了,比红药大着五六岁呢。要是只大个两三岁倒还合适些。这个人长得怎么样?”
蔡妈妈道:“长相上就是一般人。不过这个人很知道上进,头脑也灵活,听宫大管事说,这个人在他手底下向来是很得力的,这不年纪轻轻的就升上管事了。他就是眼光高,之前说的亲都不满意,这才拖到这个岁数。”
老太太道:“年龄又大,长得又一般,和红药站在一起只怕不般配。”
蔡妈妈一听就笑了:“再没有比咱家老太太更喜欢漂亮人的。只是俗话说郎才女貌,男人不在相貌,还是得挑那些有能为会办事的,这样才实惠不是。”
老太太道:“话是这么说。”
老太太又问:“他娘是哪个?我见过没有?”
蔡妈妈道:“去年过年的时候他娘来给老太太磕过头的,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他娘当时跟着宫大家的来的,四十来岁,穿着个灰鼠皮的褂子,是个长脸。”
老太太想起来了:“是她呀。那个人一脸的精明像,做婆婆怕不是个好相处的。”
蔡妈妈笑道:“那您看看董家的这个,这个过了年才十八,年轻轻的一个小伙子,长得也精神。和红药站一处保管般配。他娘我也见过,说话爽气,通情达理的一个人。这一家子经营着一家大油坊,家里使着好几个下人呢,红药要是嫁进去,进门就做少奶奶,这辈子不用愁。”
老太太“唔”了一声,阖上眼睛想了一想。
甘蔗没有两头甜。
真选了姓董的这户人家,红药就要嫁到外头去了。
在老太太的心目中,外头的日子到底清苦些,跟府里是比不得的。
这原也是实情。
外头的日子不好过,便是府上不得脸的下人,日子过得也比外头的普通人家要强些。
老太太睁开眼睛,一锤定音道:“就这一家吧,就这家姓董的。”
老太太把董家的这张红纸给了蔡妈妈,道:“嫁到外头也有嫁到外头的好处。以后自己当家做主,不用再伺候人,日子过得清闲,也能挺起腰来做人。以后生下的儿女也不用再当下人了。这日子好好经营,未必就比不上嫁给咱家的家生子。就让红药到外头好好地过她的小日子去吧。”
这时候,菱月掀开软帘,露出半边身子来,带着笑容禀报道:“老太太,七爷来请安了。”
软帘是绸缎质地,鹅黄的底子,上面绣着大红色的牡丹纹样。映衬着菱月娇艳的脸蛋,当真是人比花娇。
老太太看得养眼,心情不觉就好起来。
老太太笑道:“让小七进来吧。”
菱月笑着答应一声,这便去了。
七爷对老太太是很有孝心的。
平日里时常会到荣怡堂来给老太太请安,逢上休沐日,更会陪着老太太多说一会儿话。
顾七大约在暖阁里呆了两刻钟,顾七这一来,又勾起老太太一些感慨。
等顾七一走,老太太对蔡妈妈说道:“红药是个好孩子,伺候我这么些年。我倒是想把这孩子往上送一送,让这孩子以后有个好前程,能当半个主子,偏生这岔口,咱府上没有合适的位置给她。”
老太太数摆着:“小一小四小六小十这几个,后院里头本来就好些侍妾呢,总不能再往里头塞人。小二刚纳了一房,再说了他媳妇也不是个能容人的。小七后院里倒是有空,偏这个是最不合适的,小七的性子,红药和他就凑不到一块去。小十六刚成亲娶了媳妇,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再往下头数,从小十七开始,都还没娶媳妇呢,这就更不合适了。”
蔡妈妈笑道:“老太太的心自然是没得说的。只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红药的缘法就不落在咱们府里头。再说了,姓董的这户人家难道就不好?人家家里头好几个使唤的下人呢,红药嫁过去,一点粗活不用干,空着手做少奶奶。若不是老太太关照,红药能有这样的福气?”
老太太笑道:“她们都是从小在我跟前长大的,跟我自家的女孩儿也差不了多少。我能不盼着她们好?只盼着红药嫁过去能把她的小日子红红火火地过起来,这就比什么都强了。”
当时她让红药选一个,红药偏不自己选,非要让她来做主。
这里头的小心思,菱月能看出来,老太太活了一辈子的人了,又有什么看不穿的?
老太太只是不计较,能包容的就包容。
老太太道:“你回头就把事情安排起来吧,和董家商量一个就近的好日子,让红药嫁过去吧。”
蔡妈妈笑道:“您老放心就是,我保证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老太太又道:“我本来想着等明年开春再说红药的事的,偏如今赶上小七这个事。红药是个要强的性子,心里头未必没有想头。要是她一门心思地往这上头钻,倒是耽误她的青春。”
蔡妈妈在大户人家混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听到这里也有几分感慨:“也就是老太太能这样贴心贴意地为这些丫头考虑了。换了别的主子,那是再不能够的。能跟在老太太身边,是这些丫头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她们都是有福气的人,老太太就尽管放心吧。”
老太太笑了,道:“成,那就借你吉言,她们个个都有福气。”
蔡妈妈把写着董家情况的那张红纸往怀里一放,跟老太太打了声招呼便出去办事了。
菱月正在外间堂屋里做着活计,桌面上放着一个针线簸箩,她手上在做一个抹额,此刻见蔡妈妈出来了,菱月这便收拾了手上的活计,进去伺候老太太。
老太太一见她就道:“你去叫你红药姐姐过来一趟,我有话跟她说。”
菱月听老太太这样说,心知红药的亲事要定下来了,她答应一声,这便去了。
过得两日,钱妈妈养病养了一个来月,总算回到了惜红院。
惜红院的堂屋里,二奶奶上下打量着有日子没见的钱妈妈,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钱妈妈这场罪真是受老了,原本白白胖胖的身子整个瘦下来一圈,整个人颇为滑稽地小了一号。
小了一号还在其次,钱妈妈原来虽然胖,但是她吃得好,脸色看起来就好,有光泽,如今刚病过一场,状态跟之前不能比。
钱妈妈一听二奶奶这话,张嘴就要诉苦,这时候就听二奶奶又道:“瘦一点也好,原先也太胖了些,瘦一点对身体倒好。”
钱妈妈要诉苦的话顿时给噎在了嗓子眼里。
她干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原先想瘦还瘦不下来呢。”
钱妈妈的病情,二奶奶这便算是问候过了。
二奶奶开始向钱妈妈倒她这边的苦水。
这段时间钱妈妈不在,二奶奶身边也没个可以说话的人。
身边丫鬟婆子虽然不缺,可是有些事情,二奶奶只会跟钱妈妈说。
这段时日二奶奶遇到许多不让她顺心的事儿。
头一件是宁姨娘,这个人死也不肯好好地死,无端端地就得了痨病,这大节下的,给惜红院平添多少晦气。
大奶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凡事只想着她自个儿,她手还伸到惜红院里来,借着宁姨娘给她自个儿刷名声。
还有呢,惜红院虽然走了一个宁姨娘,但是那个新纳的却也不是个好东西。可以说是狐狸精走了一个旧的,又来一个新的,二奶奶还是没有安生日子可以过。
二奶奶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这些不让她顺心的事儿,和不让她顺心的人。
这段日子钱妈妈不在,这些事情她只能闷在心里,也没人帮她排解。
等二奶奶好容易告一段落,现在该钱妈妈给二奶奶出谋划策了。
大奶奶是主子,整个京城顾府的中馈大权都握在大奶奶手里头,钱妈妈是再奈何她不得的。
新纳的那房狐狸精二爷眼下正在热乎劲儿上,还不到收拾她的时候。
要向二奶奶表忠心,还得从别处入手。
就听钱妈妈道:“我的二奶奶哟,大奶奶的事儿还有那个狐狸精咱们都可以以后再论,不必急于一时。可是眼前有一个人,您要是不管管,等她飞上了枝头,再想收拾她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荣怡堂后罩房的下处。
红药和衣趴在床上,两只眼睛都哭红了,初时的痛哭过去,现下只余哽咽声。
菱月见她哭得这样,忍不住道:“现在还来得及。你既然不愿意,明天一早就跟老太太说去,说你不愿意嫁给姓董的那家。老太太还能强了你去。”
哽咽声一停。
红药闻言抬起脸来,摇曳的烛光下,她鬓发散乱,泪痕斑驳。
她嗓音嘶哑地道:“是我让老太太做主的,现在老太太做了主我又不愿意,让老太太怎么想我?”
菱月有时候是不能理解红药的:“是你嫁个称心如意的重要,还是老太太怎么想重要?”
红药又哭起来,等她哭声渐歇,菱月拧了热巾子给她擦脸,红药接过来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一张脸是红的,一双眼睛也是红的。
菱月一心劝她:“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哪头沉,哪头轻,你可千万掂量清楚了。别糊里糊涂的。”
菱月说这话倒并不是觉得嫁到外头去有什么不好,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这是勉强不得的。
红药情绪低落,闻言却只是摇头,嗓音嘶哑地道:“我不会去的。咱们这样的人,背后最大的靠山就是老太太。咱们什么都能失去,惟独不能失了老太太的欢心。若是惹了老太太不喜,我就是硬赖在府里,也没什么意思了。”
红药并不是不敢去找老太太,而是不肯去。
菱月看明白这一点,便也劝无可劝了。
红药自有红药的选择。
过了片刻,菱月柔声道:“你既然不想让老太太知道,可不敢再哭了。不然明天老太太该看出来了。我去大厨房要个鸡蛋去,回来煮熟了你拿着敷敷眼睛,好不好?”
红药没什么精气神,脑袋垂着点了点。
这天早上,和往日一样,来到荣怡堂给老太太请安的人满满当当地站了一屋子。
儿媳妇、孙媳妇、小孙子、小孙女、曾孙子、曾孙女,一屋子的人。
真正是儿孙满堂。
老太太是很和蔼的,请过安便让儿媳妇们都坐下说话,也好拉拉家常。
几位太太都按着齿序落了座,孙媳妇们也各自在自个儿婆婆身边找好了位置。
等大家都坐定了,大太太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大太太扭过头去,对着站在她身后的二奶奶问道:“宝姐儿怎么没来?”
宝姐儿是二爷和二奶奶的嫡出女儿,今年八岁了。
二奶奶成亲十几年,只得了这么一个亲骨肉,平日里宝贝得很。
大太太的问话让二奶奶面露难色。
大太太察觉这里头有情况,她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二太太就在大太太对面坐着的,她听见一耳朵,当下也关切地来了一句:“别是宝姐儿身体不舒服吧?”
这头的动静被大家注意到,一时间许多目光都望了过来。
说起来,二奶奶是大太太的亲儿媳妇,宝姐儿是大太太的亲孙女,大太太这般当众发问,绝不是有意和儿媳妇为难,或者和亲孙女过不去。
齐聚一堂给老太太请安的场合,宝姐儿无故缺席,别人嘴上不说,却都是看在眼里的。
大太太今日若是不当众挑明,给大家一个说法,回过头去别人私底下不知道该怎样编排。
要知道宝姐儿已经八岁了,礼仪规矩早就学起来了,又不是个奶娃娃。
屋子里的说话声不知不觉便停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此处,大太太和二奶奶一时间成了整个屋子的焦点。
大太太当着众人又问一遍:“到底怎么回事?宝姐儿怎么不见?”
二奶奶等的就是这一刻,她摆出一副告罪的姿态:“都是媳妇的不是,没有约束好下人。昨个儿两个嘴碎的婆子说话,不小心让宝姐儿听见了。今个儿宝姐儿就怎么也不肯过来了。”
四太太笑道:“什么话把我们宝姐儿给吓到了?都不敢过来给她老祖宗请安了?”
大家一时间都笑起来。
毕竟是小孩子,一时给唬着了也是有的,大家都随意起来,并不拿它当真。
等屋子里笑声渐落,二奶奶方才又道:“还不是宁姨娘那个事儿闹的,宝姐儿听见那两个婆子说起宁姨娘的病,还听见她们说不能跟得了这个病的人接触,不然也要得这个病的……偏生那俩婆子嘴碎,又说起老太太跟前的丫鬟……宝姐儿这不就给吓着了,死活不肯过来。”
宁姨娘的事儿,便是原本没有听说的人,在大奶奶高调行事之后,也没有不知道的了。
说起来也没过去几天,只是这事儿不吉利,大家都没想到二奶奶会说到这个。
一时间说话声渐熄,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二奶奶没有指名道姓。
屋子里有些人是不明就里的,却也不乏消息灵通的人,这些人都听懂了二奶奶口中的“老太太跟前的丫鬟”说的是哪个。
一时间,菱月成了尴尬的中心。
话到此处,菱月不站出来表个态是不成的。
此时此刻,菱月是站在老太太侧后的位置的,就听她忽然笑道:“都是我的错儿,我是伺候老太太的人,要是早知道宁姨娘得的是这个病,我怎么也得避忌些。现在五姑娘吓得不敢来给老祖宗请安了,可不都是我的罪过。”
五姑娘就是宝姐儿,宝姐儿在这一辈的姐妹间行五。
大奶奶笑道:“可不怎么的。宁姨娘病得那样,旁人都不爱去的。就属你一趟一趟地跑得勤。看现在把我们宝姐儿给吓的。你就说说该怎么罚你吧。”
菱月笑道:“这事儿原是我不周到。我本来还想混过去的,现在是混不成了。少不得我得回家呆一阵子罢了。”
顾府的规矩,生了病的下人要挪出去养病不假,可是生病的人并不是菱月,她只是跟病人接触过。
只是这个病特殊些,大家都害怕它。
菱月这种情况,能不能留在府中,全看伺候的主子避不避讳。
菱月和生病的宁姨娘接触过,这事儿老太太是清楚的,但凡老太太透漏出一点意思,菱月此刻都不会还站在这里。
老太太笑起来:“这下可好了,可算让菱丫头找着机会偷懒了。”
虽说老太太之前并没有这个意思,可眼下这个场面,曾孙女都吓得不敢过来,老太太要是还护着不让丫鬟走,这就不显好了。
老太太开着玩笑,屋子里捧场地响起一片笑声。
大奶奶也来凑趣,她指着菱月道:“正说要罚你呢,你倒好,倒给自己找地方歇着去了。”
菱月笑道:“我不光要回家歇着去,工钱我还得照领呢。”
她转向老太太:“老太太,我可不是自己要回家去,我这全是为了五姑娘。您是菩萨一样的人,可不兴克扣了我的工钱。我的工钱还得照常给我。”
菱月这是怕老太太心里不受用,有意逗老太太开怀。
菱月的心,老太太明白,也颇觉安慰。
老人家笑出了一脸褶子,她指着菱月,对着一堆儿媳妇孙媳妇笑道:“瞧把这丫头给美的,不干活她还想领工钱。全天下的美事儿都让她一个人得了去了。”
屋子里笑声一片,打破了凝滞,恢复了气氛。
从荣贻堂出来,二奶奶让其他的丫鬟婆子都离远一些,她和钱妈妈两个人单独走在前头。
二奶奶道:“幸亏有你提醒我。”
钱妈妈道:“我的奶奶哟,这段时间老奴整日里躺在床上也没事做,不想奶奶的事又想哪个?我原先还寻思着红药这丫头总该有一争之力,谁成想她这样不中用,都被那丫头给挤兑得要嫁人去了。哼,依我看,这里头保不定就有那丫头的手段。把别人挤兑走,她好登高。她们那样的出身,为了往上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哟。”
钱妈妈得意道:“老太太正为七爷的事儿着急呢。依我看,这事儿拖不过明年去。眼下正是关键时候,那丫头一走,哪个还能想得起她来。等她再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她想飞上枝头,做她的大头梦去吧。”
二奶奶露出舒心的笑容。
不顺心了这么些日子,今日总算痛快了一回。
本来,顾七这个隔房的小叔子要纳什么人做妾,二奶奶是不关心的。
不过,谁都可以雀屏中选,惟独不许那个丫头来得意。
荣怡堂后罩房下处。
红药冷笑道:“拿个孩子说话,打量谁看不出来她打的什么主意!偏生这种时候把你撵回家去,她这是存了心地要坏你的好事呢!”
红药婚期将近,昨个儿老太太发了话,让红药不用再上去伺候了。
一来让她躲躲羞,二来也好绣一绣嫁妆。
这也是惯例了。
红药家里人又不在京城,她这两日都是在下处窝着的。
还是菱月回来收拾东西,红药这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对这件事,红药的反应倒更像个正主,比菱月要强烈上十倍。
红药如今自己没了指望,便越发盼望自个儿的好姐妹菱月能拔得头筹,指望她能当上主子,做人上人。
菱月老神在在的,她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方才笑道:“我有什么好事,姐姐这话要让别人听见,不知道要怎样笑话我了。再说了,是我的终究是我的,不是我的也强求不来。这样一想,还有什么可生气的。”
菱月并不想对红药表明她无意给人做妾,免得红药不自在。
二奶奶不会知道,她挑了这个点对菱月进行打击报复,菱月根本无关痛痒。
想想倒是怪可笑的。
红药半是责备,半是担忧:“都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你怎么偏生把她给得罪了?”
又低声道:“是不是因为宁姨娘?”
菱月一向是与人为善的,她处世又圆融,除了宁姨娘,红药想不通她和二奶奶还能有什么样的交集,以至于产生这样大的龃龉。
红药只知道菱月为宁姨娘的事情着急,后面的曲折她并不晓得。
这倒不是菱月信不过红药,而是事出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菱月就更不会去说它了。
菱月道:“二奶奶那般的心性,但凡她有什么不顺心的,便认定是别人得罪了她,有什么道理可讲?姐姐无须担心,她也就是使使这样的小手段罢了。我左不过是回家住一段日子,又有什么。”
菱月不觉得这件事对自己还有别的影响。
红药对这件事看得比菱月可重多了,她脸色不佳地道:“现在可是关键时候啊。你的心也太宽了些,我有时候……有时候都怀疑你是不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
红药眉头紧锁,可惜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眼前的局面能有什么法子可以转圜。
菱月没想到红药对这件事反应这么大,这虽然不是她想要的,却是红药的一片心,一时间,菱月倒颇觉过意不去。
菱月有个想法,她邀请红药道:“正好我要回家去住,姐姐要不要同我一起?我家里人口简单,到时候姐姐同我住一个屋子,咱们还跟现在一样。到了外头姐姐要置办什么也便宜。我和我娘都能帮忙。到时候姐姐就从我家里发嫁,咱们热热闹闹的,可不好呢?”
红药是个丫鬟,她是没有这个体面从顾府发嫁的。
偏她家里人都在金陵老家,便是如今老太太发话让她歇着,她也无处可去。
她现在便是不跟菱月走,等到了出嫁的日子,她也得提前挪出去,到时候看蔡妈妈怎么安排,总之得给她找个住的地方,到时就从那个地方发嫁。
说起来也是孤单,毕竟娘家人都不在身边。
菱月的这个提议,可比红药一个人坐等着被蔡妈妈安排强上太多了。
红药就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两个人这便说定了,又去寻了蔡妈妈。红药要住到菱月家里去,红药的婚事菱月家里还能帮着张罗,这可给蔡妈妈省了不少事,蔡妈妈痛快地答应下来。
红药又去向老太太辞行,老太太赏下来一副分量十足的金镯子,给红药添妆。
红药流泪了,伺候老太太这么些年,临别之际,红药不可能没有感触。
她即将开启一段新的人生,从此离了这个熟悉的地方,到陌生的天地里去生活。以后便是还有机会进府来给老太太请安,到底不能和现在一样了。
老太太也湿了眼眶。
红药郑重地给老太太磕了头。
辞别老太太出来,红药又去同姐妹们道别,自也有一番惜别之情。
处理完这些,已是下午时分,冬日日头短,再不走天就要黑了,红药连忙回到下处收拾了细软,赶在天黑之前,同菱月一道出府去了。
梁氏给应的门,见她们二人结伴而来,一人胳膊上挎着一个包裹,梁氏自然吃惊。
菱月这厢带着红药进了院子,一边向梁氏解释了原由。
梁氏这才明白。
红药之前也来家里玩过的,梁氏对她并不陌生,再说了,女儿的朋友,梁氏就没有不欢迎的。
这几日的时间足够让红药认清现实,当下她也打叠起精神来和梁氏应酬。红药本就是个伶俐人,梁氏又热情,晚上给整治了一桌好饭好菜给她们二人接风,一顿饭下来,宾主气氛很是融洽。
吃过晚饭,菱月去厨房里提热水,梁氏趁机跟进来说话。
当着外人的面,有些话是不方便说的。
梁氏把厨房的门从里头带上,母女俩在狭窄的小厨房里低声说话。
梁氏不满道:“老太太就这么把你给撵出来了?还说疼你呢。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遇到事儿就不是那样了。亏得你这么些年一直跟她贴心贴肺的。”
菱月道:“这关老太太什么事儿。之前老太太就知道我和宁姐姐接触过,老太太也没有说什么。这回也是我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娘也不想想,五姑娘吓得这样,我要是不走,她今儿不敢来,明儿不敢来,后个儿还是不来,我呢,就是赖着不走,那像个什么样?不是我的错儿也成我的错儿了。所以呀,这茬事儿一出,我就知道我是非走不可的。和老太太不相干。”
实则这件事的真相是二奶奶有意找茬,拿孩子说事儿,菱月怕照实了说会让梁氏担心,因此一早和红药说好,两个人隐去了内里的事儿,梁氏还真以为是五姑娘给闹的。
就听梁氏道:“老太太老太太,你就知道向着你家老太太。旁人一句也说不得。”
菱月笑了,她上前挽住梁氏的胳膊,姿态亲密地道:“老太太对我再好也越不过我娘去,这我还能不知道。”
梁氏这才满意了。
梁氏问道:“那老太太有没有说让你什么时候回去?”
要说梁氏对老太太不满,那也是心疼女儿。事实上,梁氏对女儿这份体面差事还是很看重的,将来女儿能不能给顺利地放出来,能说个什么样的人家,都在这份体面上。
菱月道:“眼看就要过年了。怎么也得等出了年吧。”
言下之意,并没有说准具体的日子。
梁氏不免担心起来,嘀咕道:“万一老太太再把你给忘了。”
菱月道:“就这么点日子,要是老太太这就能把我给忘在脑后头,这么些年我在老太太跟前也算白待了。我寻思着,一出了年,老太太必派人来叫我的。娘就放心吧。”
要说梁氏对女儿还是很有信心的,闻言也放松下来。
菱月想了想,又道:“其实我这个时候能出来避一避也好。”
菱月压低了声音:“娘你不知道我们院子里的事儿,现在只是面上看着平静,其实内里头争得可厉害呢。上次七爷来给老太太请安,我只是按礼接待,下来就有人冲着我说酸话。眼下我正好借着这个事儿出来避一避。最好七爷的事儿能在年前定下来。等我回去了,大家也好过安生日子。”
“再说了,”说到这里,菱月脸上露出一点笑容,“自从我进了内院,咱们一家子多长时候没一起过过年了?我都快忘了我小时候咱们家里是怎么过年的了。如今我出来了,正好咱们一家子好好过个团圆年。别的丫鬟想这样还不能够呢。”
这是菱月的真心话。
想到此处,她简直要感谢二奶奶了。
没有二奶奶神来一笔,她再不能有这样的机会。
一番话触动了梁氏的心肠,梁氏一时是又觉高兴,又觉心酸。
一道府门隔开了骨肉。
外头的进不去,里头的出不来。
当年女儿小小一个进了内院,打那以后,梁氏见着女儿的日子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出来。
便是过年过节的日子也不得团聚。
不,应该说,越是过年过节的日子,府里头越是有一番忙碌,他们一家子越是不得团圆。
女儿这些年在内院得老太太青眼,从三等丫头顺利地升为二等,又从二等升为了一等大丫鬟,外头看上去有多少体面和风光,内里就有多少心酸。
话到此处,梁氏不由得问道:“老太太放了红药的身契不曾?”
菱月点头道:“听说已经使人去官衙办文书了,过几日等正式文书下来,红药姐姐就是良民身份了。”
说起来,梁氏曾经打过红药的小算盘。
指望她能当上七爷的屋里人,有份好前程,以后菱月在府里也多个人照拂。
因此,今个儿乍听得红药要嫁人的消息,梁氏心里还有点小失落。
好在梁氏很快把心态调整了过来,此刻听见菱月这样说,梁氏高兴道:“是咱们大户人家的做派。要是换了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人家捏着你的身契,年轻轻的正是能出力的时候,肯放你走才怪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