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边没有丫鬟陪伴,一个人孤零零地倚着朱红栏杆的样子,看上去有些许落寞。
顾七一顿,方提步迈进月亮门里。
顾七一顿, 方提步迈进月亮门里。
菱月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两人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 菱月立在原地, 有片刻的踌躇, 七爷却立在月亮门处, 并不动弹, 似在等她过去,菱月看明白, 这才迎上去。
走到七爷跟前,菱月盈盈一福身:“七爷。”
七爷淡淡地“嗯”了一声。
菱月直起身子,眉眼抬起来,面对着七爷,她脸上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不安。
顾七默然。
她总是清楚在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和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
她是这样的聪明, 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最能让他心软。
她也很懂得该怎样博取他的怜惜。
短短的一段时日,她一日甚是一日地博得了他的欢心。
她就是这样的聪明, 却又是这样的狡猾。
菱月因昨晚没有睡好, 现下两只眼睛周围确实都有些发黑, 这该是做不得假的, 可是顾七看在眼里,却不禁在想,这份不安里究竟有几分是真实的。
就如同她表现出来的欢喜, 里头又有几分真, 几分假。
顾七有片刻的无言, 他迈步往院子里头走去,菱月默默地跟上去。
七爷似乎心绪不佳, 无意开口说话,菱月十分乖觉,只是默默地伴着他,并不随意开口。
正默默地走在寂寂的青砖路面上,忽然顾七开口问她:“你这两日在做些什么?”
菱月定了定神,想了想柔声回答道:“马上就到五月节了,妾身这几日在给七爷做一个药草包,上面用五色丝线绣了竹枝和石榴花,是祈福攘灾的意思,等做成了再放入菖蒲艾草等物,七爷戴在身上,也能避一避蚊虫。”
菱月有些赧然:“还望七爷不要嫌弃。”
生怕七爷拒绝似的,又道:“药草包做得很漂亮,妾身可是下了功夫去做的,昨个儿手指头上还被扎了一下呢。”
菱月纤长的手指头在裙摆上来回绕着,有一点紧张,有一点赧然。
顾七慢下脚步:“扎着手了?我看看。”
菱月一双杏眼微微睁大,七爷却已经伸过手来,拉过她一双袖口,把她一双手翻过来放在眼前。
虽说七爷并没有碰到她的肌肤,可是这样亲密的举动,是进门那晚之后就不曾有过的,菱月一时颇感诧异。
白皙柔嫩的指腹上,一道红痕扎在上面是很显眼的,顾七一眼就扫到了。
这两日一直紧绷着的心弦略松了松。
因为她没有信口胡诌,她确确实实是在给他做针线。
她表现出来的一切,最起码有一部分是真实的。
顾七默默地想着,她服侍他一向很用心,她会默默地留心他生活中的各种小细节,所以生活中突然多了一个她,他并没有觉得不习惯,有她在身边,他反而觉得很舒服。
她一直默默配合着他的作息,早上起得那么早,她从来没有睡迟过一刻,晚上在书房里她会细心地照顾到各种小事,但是又低调安静,从不会打扰到他。
他每日下值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天光还亮着,有时候天又整个暗下来了,可是走近月亮门,第一眼总能看到她,也不知道她每日里都等了多久。
每日里光是看到她,他的心情都要好一些。
这些都是她的好处。
她的细心、体贴和周到,他实实在在地享受到了它们的好处。
这些日子她的付出也不容抹煞。
顾七不禁自问,对她,他是不是太苛刻了?
他一向对其他人也并不这样。
下头的人,只要他们守住本分,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对他而言就足够了,对于那些表现比较好的,他也一向不吝奖赏。
结果到了她这里,事情就变成这样。
有些事情他从不在意的,到她这里就变得在乎起来,变得没法容忍。
都不像他自己了。
这一瞬间顾七想了很多,它们彼此纠结彼此缠绕,让顾七一时找不到答案。
顾七慢慢放下菱月的双手,道:“以后小心一点。”
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一时让菱月颇为不适,她胡乱地点头道好。
藕荷色的袖口上衬着一只成色很新的金镯子,顾七转移话题道:“你这支镯子纹样倒很别致。”
菱月闻言抬起左边的手腕,上面戴着的金镯子纹路特殊,是连绵不绝的卍字锦纹。
菱月也很喜欢它。
菱月道:“这个镯子是前些日子宁姐姐差人给我捎来的,宁姐姐信佛,上面的卍字纹是她专门挑选的,是请天上的神佛庇佑我的意思。”
又解释道:“宁姐姐就是二爷院子里的宁姨娘,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宁姐姐一向对我很好。”
顾七脚下一顿,他几乎都要忘了,当初第一次注意到菱月,其实就是为了这位宁姨娘的事情。
这位宁姨娘进了他们顾府的门,却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
他那位隔房的二哥,身边向来莺莺燕燕不缺,他又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儿,惯来也不怎么负责任。
至于那位二嫂,更叫一个淫威使尽,说一句心肠歹毒也不为过。
宁姨娘落到这两个人手里,下场是可以预期的。她能有如今这样的结局,全靠朋友从中出力。
谈及宁姨娘,菱月脸上有些许黯然。
顾七看着她,心中忽地一动。
宁姨娘的事情,她是从头到尾参与其中的,她不可能不受这件事的影响,不可能不受触动。
她……是不是心里也很怕?
也许,她在他面前撒娇做痴,表现出她实际上并没有的情意,她的本意也许并不是想要欺骗他,也许她只是需要一点安全感,她只是想要借此多博取他一点关注,如此而已。
她呆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后院里,虽说衣食无忧,却也举目无亲,所以她必须抓紧他,因为能保护她的,只有他。
也许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她并非有意欺骗他,对他,她一向很用心,她只是耍了一点小花招,多用了一点小聪明,这些说到底,也并非不可原谅。
天色渐晚的庭院里,这一刻,顾七看着菱月,心中忽地释然了。
重新抬脚往院子里头走去,这一回,顾七的姿态明显轻松许多。
边走边道:“你倒是聪明,胆子也大,昨个儿我没回后院来,你还敢通过我身边的丫鬟来提醒我,是也不是?”
这是菱月昨晚上耍的一个小花招,如今被顾七说穿,菱月倒也不慌不忙。
听话听音,七爷话里并不见着恼,倒颇有几分纵容的意思在。
菱月甚至通过这几句话,感觉出七爷的心情好了许多。
菱月的胆子便也跟着大了起来,她笑着回道:“昨晚上七爷明明早早地就回府了,偏不回咱们院子里来,害我等了好久呢。明明之前还说如今和以前不一样了呢。七爷说话都不算数的。”
说着说着,菱月话里不由又带上一点委屈。
有些撒娇的意思。
顾七感到奇怪的是,他明明已经看穿了她的小把戏,可是她这样子跟他撒娇,他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受她影响,不自觉地就要心软。
顾七温声道:“你昨晚上是不是没有睡好?眼睛都黑了一圈。”
菱月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手搭凉棚遮住了他的视线,不许他多看,只有乌鸦鸦的脑袋,上下地点了点。
很稚气的举动,说不出的可爱。
顾七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
她人很聪明,也会用上一些小手段,耍上一些小花招,可她也只是想要讨得他的欢心而已。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事情的真相只不过是,他还没有得到她的心。
如此而已。
顾七道:“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也不是日日都按时回来的,有时候不可避免会有些应酬,回来的时候都很晚了,难免要歇在前院的。”
菱月手上的凉棚放下来,有点委屈地道:“可是昨晚上七爷并没有回来得很晚呀?”
顾七温声道:“那我以后不这样了。”
这话几乎算是承诺了,菱月一时微微睁大了眼睛:“真的?”
顾七道:“真的。”
菱月道:“七爷答应我了,可不许说话不算话呀。”
顾七道:“知道了。”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菱月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一点安心的味道。
顾七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在想,他要怎样做,才能获得这姑娘的芳心。
顾七很清楚,这颗心目前还不属于他。
不过,他会得到的。
那两日的不见人影,似乎只是七爷一时忙碌所致。
菱月只有暗笑自己多心的,竟然这样患得患失。
一晃又是大半个月过去。
这一日, 梨白院正房的丫鬟奉七爷的令, 给西厢房的甄姨娘送来许多香料。
菱月闲坐在杌子上, 如今天气一日比着一日地暖和起来, 菱月手中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一边笑道:“这是怎么了?七爷怎么又想起给我送这许多香料来?七爷有没有什么话留下的?”
大约半个月前,七爷让人送来许多丝线丝缎等物, 都是女人做针线用得到的东西。
隔不几天,又命人送来许多胭脂水粉。
今个儿竟又让人送来许多香料。
正房的丫鬟笑道:“回姨娘的话,七爷并没有留下什么话。七爷就是宠爱姨娘,才特特命人把这些香料送来给姨娘使。”
春日的阳光洒在菱月身上,菱月慢悠悠地给自己打着扇子,她的笑容有几分慵懒:“瞧你这张嘴儿甜的, 看来今个儿不赏你是不成的了。”
七爷屡次三番赏下东西来,落在梨白院上下人等的眼中,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宠爱。
如今梨白院的丫鬟婆子们, 都爱巴结着西厢房, 没事儿就愿意给西厢房献个殷勤。
何况甄姨娘人又美, 待人又和气。
便是不为这几个赏钱,这丫鬟也很愿意跑这一趟腿儿。
等这丫鬟走了,西厢房主仆几人关起门来说话。
绿波打趣自家主子道:“我记得之前有一回七爷没回后院来, 主子就茶不思饭不想的, 当时我是怎么说的来着?偏生有人就是听不进去, 弄得晚上觉都没睡好,是也不是?”
说起来, 比起头一回得赏时候的欢欣鼓舞,如今西厢房众人竟然慢慢也习惯起来。
菱月脸上有种似听非听的笑容。
这后院里的姨娘们,她们的生死荣辱都系于夫主一人之身。
很多时候,她们明明是在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担忧,为自己的前程小心地做着盘算,偏生就要被身边的人扯到男女之情上头。
想想也是怪有意思的。
当晚,梨白院正房书斋。
七爷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下,菱月站在他身边,右手执着一柄白团扇,不紧不慢地给七爷打着扇子。
随着白团扇一前一后的扇动,一股沁人的甜香气在两人中间弥漫开来。
七爷偏过头来,脸上有一点笑意:“这味道好香,闻着像是栀子花的香气。”
白团扇扇面一角绣着一点零星的花草,花草上飞舞着一只小蝴蝶,给素雅的白团扇上点缀上一点活泼的生机,有种闲适的况味。
菱月用白团扇扇着香风,一边笑道:“好闻吧?今个儿七爷让人给我送来好些香料,有一款我很喜欢,就熏在了这个扇面上。”
夜晚,烛光,美人,团扇,香气。
周遭的一切混合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力。
七爷的眼神起了一点变化。
只要他想,他马上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
菱月手里打着白团扇,人笑盈盈地对着七爷,她嘴唇上口脂是新上的,胭脂的颜色,衬着火红的烛光和素白的扇面,有着说不出的娇艳和妩媚。
七爷艰难地移开了视线,他在书案上铺开一本空白奏折,拿起毛笔开始写奏折,写着写着果然冷静多了。
菱月又慢慢地给七爷扇了一会儿风,细看的话,她握着扇柄的手指因用力重了一点,指节处略有一点泛白。
菱月现在的日子一切都好,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七爷对她也很好,只有一点,她进门这许多日子,七爷还从来没有碰过她。
说出去,恐怕都没有人信的。
要说七爷对她完全不感兴趣,菱月是不信的。
她的感觉很敏锐,就比如刚刚,她明明感觉到两人之间有点什么,她几乎可以肯定两人之间马上要发生点什么,可是偏偏一切又无声无息地消弭掉了。
菱月不明白。
进门的第二日,她曾经问过七爷。
七爷没有给她答案。
她不可能一直追着七爷问的。
不然羞也羞死。
菱月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再让她更进一步去做些什么,菱月姑娘家家的,再做不来的。
等七爷这封奏折写完,外头的丫鬟正好送了茶来,菱月去接了过来,送到七爷面前的书案上。
七爷端起来喝了一口。
菱月方笑道:“正说到香料呢,妾身还没谢过七爷呢,七爷赏下来的香料妾身都很喜欢的。”
“尤其是这一款,”菱月说着重新执起团扇,对着自己脸上轻轻一扑,挺翘的鼻子在扇面上轻轻一嗅,“妾身特别喜欢这个味道,都舍不得多用呢。”
七爷道:“这个味道不错,你喜欢就尽管用,用完了我再让人给你送就是。”
白色的扇面遮住了菱月半张脸,露出的半张脸上,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形,菱月的声音甜腻腻的:“七爷怎么对我这么好呀?难道我做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好事?”
她模样十分可爱。
七爷一向冷清的凤眼里染上一点笑意。
这段日子以来,他琢磨着她的喜好,一次一次地给她送去许多东西,想要以此来讨得她的欢心。
她从不让他的期待落空,他派人送去的东西,她总是很快就会用上,在他面前亮相的同时,还会高高兴兴地同他道谢。
只是,他的期待一方面被满足了,一方面却又没有。
她总是神情温婉,笑容甜蜜。
他却分明觉得触碰不到她的真心。
总是隔膜了一层什么。
顾七想起年前那个天上飘雪的夜晚,一只灯笼挑在庭院的树梢上,她独自一人在灯下玩雪,姣好的脸蛋上笑意清浅,一双眸子却那样闪亮。
那是一种很真实的快乐。
那么动人。
顾七向后倚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喟叹。
夜色漫长,漏声滴答。
顾七倒也并不着急,人生漫长,他们还有许多时间。
如今庭院里春意正浓,绿树繁花,竹篱幽草,很有一番景致可赏。
这一日上午,菱月在庭院里逛了一遭回来,刚在桌边闲坐了片刻,就见绿波从外头进来,脸上眉头皱着,有些严肃的样子,不似她平日的模样。
绿波走到菱月跟前,说道:“主子,我刚在外头听到一个消息,是关于七奶奶的。”
七奶奶是七爷的妻子,菱月是七爷的妾室,自来妻妾之间关系都相当微妙。
尤其是,菱月马上想到,当初的纳妾礼上,七奶奶可是缺席了的。
就是某根心弦被触动了一下,菱月当即问道:“七奶奶怎么了?”
绿波道:“我听人说,七奶奶身子不大好了。”
七奶奶的身子向来不大好,不过,绿波这话里,明显是另一重意思。
菱月心中一紧,问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绿波道:“我听咱们院子里的柳婆子说的,她头几日刚往京郊上七奶奶住的庄子上送了一回东西。刚才我听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七奶奶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大好,多年来一直在外调养身体,现如今她就住在京郊的一处庄子上,那庄子名叫绿玉山庄,绿玉山庄乃是七奶奶自己名下的产业,是当年七奶奶的嫁妆之一。
不过,七奶奶虽说住在她自己的庄子上,这些年来,七奶奶作为顾府的媳妇,她该有的月例和供奉,顾府都会按时派人给她送去的。
菱月在荣怡堂当丫鬟的时候,对这些细节并不清楚,还是她进了梨白院的门,才慢慢把这些事情摸清楚的。
绿波忧心忡忡的。
她实在不能不为自家主子感到担忧,这个消息对西厢房来说,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
只因眼前这样的情况,对自家主子来说才是最好的。
七奶奶长年在外调养身子,她身份虽尊,无奈天高皇帝远,她的手再插不进梨白院里来,后院里自家主子独大,岂不逍遥。
一旦七奶奶没了,眼下的局面立马就会被打破。
七奶奶没了,七爷自然要另娶,到时候梨白院里不光要添新人,添的还是一个能在身份上死死压住自家主子的女.人。
到时候自家主子少不得要处处受新主母的挟制,想要再如现在一般逍遥度日,再不能够。
菱月默然片刻,才道:“也别听风就是雨的,也不一定就是这么回事。再说了,七奶奶寿数如何,自有天命。又不是咱们这些人说得算的。再怎么担心也是无用。”
绿波不语。
菱月又嘱咐她:“七奶奶这件事,除非有人明确地来告知咱们房里,否则咱们就权当不知道。院子里要再有人议论这事,你不要再往里凑,回头咱们房里的人,你都去交代一声。”
绿波琢磨了一下,明白了。
七奶奶是主母,菱月身为妾室,要是明知主母有事却不闻不问,难免要被人说嘴。
菱月就是表表姿态,也少不得要在七爷面前关心上一两句,如此一来,岂有不煞风景的?
对自家主子来说,最好就是装个不知道,等到真有个什么事,就再说。
绿波忙答应了,这便去找铃铛和陈婆子了。
如此又过几日,一直没有人来通知西厢房,院子里私下里倒有些议论,不过这件事始终没有翻到明面上来。
便是七爷,菱月进门这许多日子,七爷也从未在她面前提过一句七奶奶。
菱月也只作不知。
这一日,菱月去荣怡堂给老太太请过安,回来的时候,正巧在甬道上和二奶奶一行遇上了。
菱月和二奶奶没有什么好说的,只依着身份给二奶奶行了半礼,两边的人就要错身而过。
这时候忽听二奶奶冷笑道:“我说甄姨娘,不知道薛尚书府上的九姑娘,你听说过没有?”
二奶奶目光不善地盯着对面的人。
就见菱月头戴云纹白玉簪, 耳著明月珰,手上是簇新又精致的金镯子,一身银红百蝶苏缎衫, 配上素練色的薄纱长裙, 她本就有着十二分的美貌, 这般一打扮, 越发好看得什么似的。
身边又有丫鬟伴着。
看着就又富贵, 又体面,自与往日不同。
二奶奶又十分关注梨白院里的事儿, 听说自这丫头进了门,七爷日日里都要往后院去的,给这丫头屋里送的东西就没断下过,对这位新晋的甄姨娘自然是十分宠爱的了。
二奶奶每每想到这件事,心里头都十分不痛快。
如今看到真人,越发觉得刺眼。
菱月正觉莫名, 二奶奶说着逼近一步,快意道:“薛尚书府上现已致仕的老爷子德高望重, 素有名望, 咱们府上上一辈里就与薛尚书府联了姻, 这一辈里本来也要继续把这门亲做下去的, 偏偏这些年一直没有对得上的,如今这不巧了?”
又道:“薛九姑娘的父亲正是如今的薛尚书,薛九姑娘又是嫡出, 出身高贵, 教养方面自然是不用说的。最难得的, 这还是个满腹才华的姑娘,百年的书香世家里熏陶出来的, 自然是不一般。七叔当年可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呢,彼此又门当户对的,这样两个人凑在一处,岂不般配?”
菱月听着二奶奶道:“我可是听说,不论是老太太,还是二太太,对这位薛九姑娘都十分中意呢。”
菱月心中不由一动。
她很清楚二奶奶对自己心怀不善,本来二奶奶的话,菱月是绝不会贸然相信的。
不过,她刚刚去荣怡堂给老太太请过安,正巧撞见了大姑太太来探望老太太。
大姑太太是老太太亲生的姑娘,二奶奶口中上一辈里与薛尚书府联姻的正是这位大姑太太,大姑太太嫁的是如今的薛尚书的二弟,这般算来,薛九姑娘就是大姑太太的侄女了。
方才,大姑太太确实跟老太太提到了这位薛九姑娘,菱月也听到一耳朵。只是当时未知前因后果,菱月并不曾把这事往七奶奶身上想罢了。
二奶奶目光灼灼地盯着菱月,一脸快意的笑容。
菱月不慌不忙地道:“如今我们奶奶还健在,薛九姑娘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二奶奶怎好把她和七爷扯到一处?还请二奶奶慎言。”
说罢,菱月带着两个丫鬟,施施然和二奶奶一行错身而过。
钱妈妈心里直跺脚,每次和这丫头正面遭遇,二奶奶明明稳操胜券的,却屡屡因为心急说了错话,回回占不到上风,说起来也是气人。
二奶奶虽也暗悔自己失言,到底不肯服输,钱妈妈连忙过来,又是安抚又是奉承地道:“老奴瞧着那丫头也就是硬撑罢了,死鸭子嘴硬而已。奶奶且等着瞧笑话,试问哪个做主母的能容忍后院里有这样一个妖精哟。等新奶奶进了门,有她好看的!”
这厢,菱月主仆三人默默地走在回梨白院的路上。
铃铛先开了口:“这可怎么办。看样子七奶奶是真不行了,上头都开始给七爷物色续弦了。”
绿波看一眼菱月,也是一样的忧心。
比起两个丫鬟,菱月看上去更能稳得住,她瞥一眼两个丫鬟,不慌不忙地道:“别人的事咱们管不了,那就做好咱们自己的事。”
回到梨白院,菱月打发掉两个丫鬟,关起门来独自一人静静地寻思了好一会儿。
她现在的生活看似安稳,实则危机四伏。
七奶奶要是没了,七爷守上一年妻孝,出孝后必然另娶。
以后梨白院的日子必然不能再似今日这般平静。
留给菱月的时间并不多。
尤其是,老太太年纪大了,如今一年老似一年,莫说现实情况如此,就是老太太能长长久久地活着,真要有什么事,老太太权衡利弊之下,也未必会护着她。
二太太又不喜欢她,上次她过去请安,二太太只略叮嘱她两句,让她好好服侍七爷,就草草地把她打发了。
菱月心里有数,知道这里头有丁嬷嬷的缘故,也有其他的缘故。
总之她是讨不了二太太的好的。
等新奶奶进了门,更不消说,自来妻妾之间就是明争暗斗不断的,菱月自小长在顾府这样的大宅院里,这些于她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儿。
菱月对此不抱任何幻想。
如此局面之下,真正能保护她的,只有七爷一人。
唯有七爷。
今日这事一出,菱月倒越发把事情看得清楚。
一年的时间。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她要做的,她必须做的,就是把七爷的心牢牢地抓在手里。
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菱月如今算着日子,一两日,至多两三日,她就要去一趟荣怡堂,给老太太请请安,说说话什么的。
一来和老太太之间的关系须得维持,二来也是做给七爷看的。
这一日,菱月又来了荣怡堂。
樊老姨娘也在。
如今樊老姨娘身子已经大好了,天气又暖和,荣怡堂里时常能看到樊老姨娘的身影,樊老姨娘每每在荣怡堂一呆就是小半日,陪着老太太说说家常,打打叶子牌什么的。
老太太问起七爷的起居。
菱月一样一样都说得清楚,又细致又体贴。
老太太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十分满意。
樊老姨娘在一旁笑道:“这样一个贴心人儿,七爷可真是得着了。都说老太太偏疼七爷,我如今才算是信真了。这样一个可人儿,旁人若向老太太讨要那是再要不走的,这也就是咱们七爷,老太太才舍得给。”
老太太笑道:“我也不是光疼小七一个,我难道不疼菱丫头?旁人别说没有敢问我讨要的,便是有,我也再不能给。也就是一个小七,我寻思着,菱丫头跟了他倒不算委屈。”
樊老姨娘笑道:“这倒是真的。咱们七爷这样的人物儿,那真是人中龙凤一般的,上哪里找去。菱丫头得着这样一个女婿,就偷着乐去吧。”
一番话说得丫鬟婆子们都笑起来。
菱月摇晃着老太太的衣袖,不依道:“老太太快瞧瞧姨娘,每每地招着大家都来取笑我,再要这样,这荣怡堂我可再不敢来了。”
老太太一听,指着樊老姨娘笑道:“听见没有?菱丫头要不敢来了,回头我只管问你要人。”
樊老姨娘一听笑得不行了,荣怡堂里一片欢声笑语。
大约三个月前,菱月还曾经冒着大雪向樊老姨娘求助过,樊老姨娘也是慨然相帮,不过,如今时过境迁,那些话也就无人再提了。
菱月刚来不久,一个二等丫鬟就进来禀报:“大姑太太、薛大太太并几个姑娘已经到了二门上了。”
菱月不意这么巧,竟然遇上薛府的太太们带着姑娘们来走亲戚。
菱月不由想到了那位薛九姑娘。
虽是亲戚,之前也必有拜帖奉上的,只是菱月又不是时时呆在荣怡堂的,上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去。
菱月笑道:“我来得不巧了,不若我先回避了,改日再来跟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却道:“不妨事。既然遇上了,你正好也见一见。”
老太太这话,似有深意。
菱月心中一动。
樊老姨娘借口身子乏了,提出要走,这回老太太倒没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