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云想月是和谁在一起?”慕灼华问道。
“这我们也不知道,只有妈妈知道吧,一些达官贵人做这种事都不会自己出面。”宋韵说着,压低了声音,在慕灼华耳边轻声说。
慕灼华想起素衣姑娘背上狰狞的伤势,不禁心有戚戚然。
慕灼华环视监狱,问道:“小秦宫的人,都在这里吗?”
宋韵道:“自然不是,小秦宫人很多的,这里也未必装得下。一些没有嫌疑的,就没带过来了。你昨天晚上去过小秦宫,他们便带你过来问话,有咱们姐妹给你作证,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监狱里的人一个个被传唤过去问话,过了大半天,才轮到了慕灼华。
问话的人有两个,一个文生打扮,另一个是捕头。
两人看了慕灼华的路引后,愣了一下:“你是举人?进京赶考?”
慕灼华微笑道:“回两位大人,正是。”
文生轻咳了一下,对慕灼华的态度也稍微缓和了一些。“你昨天什么时候去了小秦宫,把事情前后交代清楚。”
慕灼华作了个揖,缓缓道:“昨夜大约子时,我已在床上休息,忽然小秦宫的宋韵敲门,让我赶紧去小秦宫救人,我立刻便收拾了药箱同她前往。从我的住处到小秦宫走路大约是一刻钟。”
“到小秦宫后,我给素衣姑娘清理了伤口,花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红绡、绿苑、蓝笙三位姑娘过来,让我给她们诊治……”
“之后我又给五位姑娘把脉治病……”
“给她们看完病,前院有人来叫红绡姑娘,我便自己从后门离开了。”
慕灼华详细说明了见到的每个人,医治的时间,离开的时间,捕头对比了慕灼华和红绡的口供,确认没有问题。云想月的死亡时间前后,她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人证可靠。
文生写着慕灼华的口供,捕头又问道:“你昨晚可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物,听到什么可疑声音?”
慕灼华脸色微红道:“我第一次踏足那种地方,也不敢多看,不敢多听。”
捕快善意地笑了笑,只当她是个脸皮薄的老实姑娘。
慕灼华举人的身份到底给她挣了不少好感,加上她憨厚老实的模样让人觉得可信,问完话,捕头便让人带她离开了。
慕灼华一走出衙门便吓了一跳,不知何时衙门外竟围了不少人,气势汹汹地要为云想月讨回公道。
郭巨力站在人群前排,一见慕灼华出来,顿时大叫一声,冲了上来扑进她怀里。
“小姐,吓死我了!”郭巨力抓着慕灼华的手臂哭喊,“我怕他们严刑拷打,小姐你受苦了!”
“你是不是戏本听多了,哪有什么严刑拷打。”慕灼华哭笑不得,“你家小姐我可是个举人,见官都可以不跪呢,他们没有为难我,只是问问话。”
郭巨力拉着慕灼华从人群中挤出,慕灼华回头看着激愤的人群,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京兆尹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只这一圈人口中就说了七八个版本的小秦宫花魁被杀案的“真相”,香艳凶杀,素来是百姓津津乐道之事。云想月昨夜刚刚崭露头角,今日便成了一缕芳魂,众人议论纷纷,逼迫着京兆尹给出一个答复。
郭巨力给慕灼华煮了猪脚面线说去祛除霉气,慕灼华饱饱吃了一碗,郭巨力又烧了热水给她搓澡。
“听说监狱里可脏了,耗子蟑螂遍地走,小姐你可得洗干净了。”
“轻轻轻点!”慕灼华疼得龇牙咧嘴,“你可是郭巨力啊,你这搓澡比严刑拷打还疼啊!”
郭巨力吹了吹慕灼华被搓红了皮肤。
“知道啦,小姐细皮嫩肉的。”
郭巨力轻轻给慕灼华沐浴,揉捏肩膀。慕灼华舒了口气,背着郭巨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忧愁。
“小姐,你说云想月事谁杀的啊?唉,云姑娘那么美那么美,怎么就死了呢?”
慕灼华勾了勾嘴角:“我怎么知道啊。”
郭巨力笃定地说:“我觉得小姐你一定知道,你那么聪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慕灼华哧笑一声,得意洋洋地说:“这你还真说对了,我知道。”
“小姐你快告诉我,是谁杀的云想月?”郭巨力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
慕灼华附到郭巨力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郭巨力瞳孔一缩,双手捂住了嘴。
“不要说出去。”慕灼华郑重地说。
郭巨力用力点头。
深夜,万籁俱寂。
只有郭巨力的打呼声。
慕灼华心想,云想月的死,对花街的生意影响还是挺大的。
打更的声音敲过子时,外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慕灼华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男子,对方神情有些僵硬。
“慕姑娘,麻烦你走一趟,有个病人想见你。”
慕灼华微笑着点点头:“我准备好了,走吧。”
对方怔了一下,看了一眼慕灼华的打扮,发现她深更半夜,竟然衣着打扮齐全,甚至药箱也早就准备好了,似乎早就料到半夜会有急诊。
男子领着慕灼华上路,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无人的小巷里。
终于是男子先忍不住开口。
“慕姑娘,你就不问是去哪里吗?”
慕灼华笑着说:“不管是哪里,只要是病人,我都会去的。”
男子噎了一下,又问:“你就不怕,是陷阱?”
慕灼华又笑了:“我手无寸铁,身无分文,你要是图谋不轨,早就下手了,我还怕什么陷阱呢。”
男子沉默了片刻,问:“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慕灼华道:“我想问的,你不会回答,也就没必要问了。”
终于把话说死了。
两人来到小秦宫后门,门没有锁,一推就开,男子领着慕灼华来到小院里,慕灼华看了看闭着的房门,是昨晚那个男子住的地方。
“进去吧。”
慕灼华笑了笑,上前两步,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今日这房间显然与昨日了一些不同,虽然还是一样的陈设,但分明是仔仔细细打扫过了,干净得一尘不染。
房间中间的桌子上点燃了一盏油灯,一灯如豆,只能照亮方寸之地,而其他地方影影绰绰的,看得并不清晰,只隐约能见一个轮廓。
慕灼华低着头走进去,关上门,二话不说,“砰”的一下,跪倒在地。
“王爷饶命!”
阴影中传出一声低低的闷笑。
脚步声由远及近,慕灼华头压得低低的,虽然看不到,但她知道那个人站在了自己身后。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男人的声音温润而醇厚,本就十分的好听,因微微压低了声调,更平添了一丝暧昧。
慕灼华整个人蜷在地上,像只蜗牛一般。
“回王爷的话,昨天晚上就知道了。”
“本王哪里露出了破绽?”
慕灼华心里翻了个白眼——全身都是破绽……
“首先,是手上的茧子。王爷的茧子在虎口和掌心,还有中指和食指指腹之间,这是用枪、刀和弓箭才会留下的痕迹。王爷指节有力,茧子虽在,但明显变薄,显然曾经武艺高超,但已生疏不练了。”
“第二,是王爷背上的伤,王爷背上的伤疤狰狞,可见曾经深可见骨,却又愈合良好,只剩下极浅的疤痕,这种伤,非圣药难以医治,能用这么好的药,必然身份尊贵。”
“第三,王爷体温极高,全身泛红,脸色却始终不变,显然是人皮面具的缘故。”
“第四,王爷身上穿的是粗布衣服,却不合身,显然不是您自己的衣服,而真正属于您的衣服,是……是亵裤……”慕灼华说着顿了顿,脸上有些发红,“亵裤的面料是贡品,江南绸缎庄所出,能用这种布料的人,屈指可数。”
“第五,您虽然穿了别人的衣服,熏香却留在了身上,这种香味是千金难买的伽罗香,南朝奇珍,这种香味可安神、阵痛。”
“综合以上五点,这世上只有一人满足条件,就是定王殿下。”
慕灼华说完,房中便陷入了久久的、尴尬的沉默之中。
许久之后,刘衍才轻轻开口:“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却在本王面前演了出戏?”
慕灼华头皮发麻,嗓子发紧:“草民贪生怕死,当时只想着装傻蒙混过去,想来定王殿下心存仁厚,不会对一个心地善良的大夫斩尽杀绝。”
刘衍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好一个贪生怕死,心地善良的大夫,你为何不加上一句——狡猾透顶、胆大包天呢?你看穿了本王,本王却险些叫你蒙混了过去。你既然昨天装作没认出本王,为何京兆尹问话的时候,却故意隐瞒见过本王的事。”
慕灼华老实答道:“草民斗胆猜测,王爷为人谨慎,必然会让人追查草民,草民表现稍有异常,恐怕就会被灭口。京兆尹问话,草民若说出遇见王爷之事,一则,小秦宫找不出这号人,草民百口莫辩,二则,王爷为了灭口,必然会杀了草民。所以,草民不能说。但是草民若不说,王爷的手下必然会明白,草民识破了王爷的秘密,同样会惹来杀身之祸。”
刘衍点头:“不错,执墨本来想杀了你。”
慕灼华道:“草民怕死,所以又想了一个法子,草民谎称知道杀死云想月的凶手是谁。王爷的出现,云想月的死,必然有所关联,王爷应该也想知道凶手是谁吧。”
刘衍道:“所以为了知道凶手是谁,执墨就不会当场杀了你,而是会回报本王,如此一来,你就有了一线生机。”刘衍眼神一动,“你料定见到本王,就有机会逃脱一死?”
慕灼华讪笑道:“总归要试试嘛。”
“你如此聪明,何不猜猜,能不能活过今晚?”刘衍笑吟吟问道。
慕灼华厚着脸皮梗着脖子说:“王爷昨日不杀我,便是看我善良老实,今日见我,不但善良老实,还有几分小聪明,为人又十分乖巧懂事,就更舍不得杀我了。”
刘衍忍着笑意道:“只这些,还不足以让本王放了你。”
慕灼华在心里叹了口气,诚恳说道:“王爷若不嫌弃,草民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好。”刘衍道,“既然你说了,你知道杀死云想月的凶手,那这件事,就交由你来追查,若查出来,可见你确有几分本事,本王惜才,饶你性命,否则……”
“全凭王爷处置。”慕灼华叩首道。
“好了,起来吧。”刘衍抬了抬手。
慕灼华松了口气,捏了两下跪得有些酸麻的膝盖,踉跄着站了起来,却还是一副低眉顺目的乖巧模样。
“上前两步,抬起头来。”刘衍道。
慕灼华立刻听话地走上前,微微抬下巴,眼睛却看着地板,不敢往刘衍脸上看去。
“你不敢看本王?”刘衍好奇问道。
慕灼华老实道:“王爷没让草民看,草民不敢看。”
刘衍轻笑一声:“不必一口一个草民,本王也非毒蛇猛兽,你既要为本王办事,总该知道本王长什么样。”刘衍说着顿了一下,带着揶揄的语气说道,“是否如你所说,年老色衰。”
慕灼华闻言,干笑两声,睫毛轻轻颤了颤,抬眼看向刘衍。
灯光昏黄暧昧,让男人的轮廓也柔和了起来,他的容颜清隽温雅,漆黑幽深的双眸审视着慕灼华,仰月唇微微翘起,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慕灼华本以为,传说中多智如狐,孤傲如狼,残忍如虎的定王,会是一个凶神恶煞,人高马大的男人,没料到是个有些瘦削,眉眼又如此温柔俊美的男人。
不过脱了衣服,身材还是挺好的——慕灼华失神地想到他肌理漂亮的裸背,还有细窄的腰身,以及隐没在亵裤下挺翘的臀部。
刘衍留意到慕灼华微微走神的双眼,好奇问道:“你在想什么?”
慕灼华脸上一红,忙垂下眼说:“在想王爷生得真好看。”
刘衍轻笑道:“本王现在可不大敢相信你的话了,看你生了一副老实模样,心眼却是不少。”
慕灼华诚恳说道:“那是王爷不了解我,王爷以后了解我了,自然会知道,我是个表里如一的老实人,心眼虽多,心地却是挺好的。”
刘衍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慕灼华急忙跟了上去。
“王爷,咱们现在是不是要去云想月的房间?”
刘衍看了一眼身后的慕灼华,点点头道:“她的尸体我让人放在远处没有动,你随我上去看看。”
云想月作为小秦宫的花魁,住的自然是小秦宫最好的房间,独门独院,雕梁画栋,还带汤泉。
出事的地点,在二楼房间,而云想月的尸体,被摆放在床上。
慕灼华仔细查探了尸体,因为气温低的缘故,尸身没有腐烂,只是出现了些许瘢痕。慕灼华皱着眉头检查了尸体,又检查了整个房间的器具。
刘衍端坐在椅子上,看着慕灼华来来回回找线索。
最终,慕灼华来到刘衍身前,俯首道:“王爷,能不能让我探探您的脉象?”
刘衍没有说话,放下茶杯,伸出了手腕。
慕灼华手指搭在刘衍脉搏上,皱眉凝思,片刻后收回手,说道:“王爷的脉象非常奇怪,体内有两股气胶着,若要知道王爷中了什么毒,还须先了解王爷的既往病史。”
刘衍道:“告诉你也无妨,本王曾经中了一种毒,是来自西域的渊罗花。”
慕灼华大惊:“渊罗花!”
刘衍挑了下眉梢:“你知道?”
“书上读到过,以为是假的,原来世间真有其物。”慕灼华回忆道,“渊罗花生在深渊之下,蛇虫聚集之地,表面似花,有巴掌大,根茎却能蔓延三十米。渊罗花名为花,其实是一种动物,它的根茎其实就如章鱼的八爪,能在土中穿梭,吸食动物的精血,吸收毒兽的腐尸与毒性。它的毒性都聚集到了花蕊上,成年之后杀死,捣碎,以秘法调制,可得奇毒渊罗花。这种毒药不是来杀人的,是来折磨人的,它就像渊罗花的根茎一样在人体内生出触角,扎遍全身血脉,吞噬精血骨髓,让人痛不欲生,中渊罗花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刘衍细细端详慕灼华,点头道:“你说的,丝毫不差。”
慕灼华不可思议地看着刘衍:“王爷中了毒,却活了下来?渊罗花是没有解药的啊!”
刘衍轻描淡写道:“本王中的是毒箭,中箭之后,立刻察觉到了毒性,便拔下箭头,刮开骨头表面的毒素,减轻了一半毒性。”
慕灼华倒抽一口凉气:“王爷真汉子……这不比渊罗花之毒好受。”
“之后,本王服用了另一种丹药,名为雪尘丹。”
慕灼华茫然道:“这个……我都没听说过。”
刘衍道:“你自然不知道,雪尘丹世上仅有两颗。大约五十年前吧,本王的皇祖母崇光女皇在位时,凤君裴铮亦是身中奇毒,神医燕离穷尽毕生心血,才制出了两颗雪尘丹,雪尘丹可以压制世间一切毒性,裴凤君便是靠着这颗丹药压制了毒性,多活了二十年。那之后,雪尘丹就只剩下一颗,是陈国皇室的珍宝。当年本王带大皇子出征,太后担心出什么意外,让大皇子带上了雪尘丹,本王中毒昏迷之时,大皇子将雪尘丹给我服下,这才压制住毒性。”
慕灼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王爷体内两股胶着的气,就是渊罗花和雪尘丹。如此想来,昨夜王爷体内气血沸腾,经脉混乱,便是两股势力失衡导致了。”
刘衍点点头:“不错,但云想月身上查不出毒药,她虽然是中毒而死,但已查明不过是普通的砒霜,而且这种毒无法传递到本王身上。”
慕灼华笑道:“我原来还有些疑惑,此刻便是真正明白了。王爷请随我来。”
慕灼华转身走到云想月尸身前,刘衍站在旁边,看着慕灼华拉开云想月的衣襟和袖子,用力撕下来一截,放在鼻间嗅了嗅。
“这味道已经淡去很多了,但还是依稀可辨。”慕灼华说道。
刘衍目光落在那块薄薄的布料上。
“你的意思是,毒药在衣服上?”
慕灼华摇摇头:“不是毒药,是补药。王爷陷入了误区,以为只有毒药才能打破毒性与药性的平衡,其实不然,毒和药本是一家,用对了毒就是药,用错了药就是毒,打破王爷体内平衡的,很可能是一种至补之药,名为还阳散。”
慕灼华徐徐解释道:“这个味道非常淡了,但我仍然能够辨别出其中几味主药的气味,包括鹿茸、雪阳参、灵芝,最重要的一味,是至仙果。至仙果三十年成熟,果实可入药,有肉白骨活死人的奇效,最奇特的地方,在于它不用口服。有些濒死之人是无法吞服药物的,还阳散是以鼻进食,呼吸与涂抹,皆可起药效。而这药性也凶猛无匹,能一瞬间强化人体内的精气血,尤其是习武之人用了这药,立刻便会感到血液沸腾。王爷本是习武之人,气血本就旺盛,吸食了还阳散,瞬间便会感觉到血液沸腾,有经脉灼烧之感。雪尘丹与渊罗花的平衡,也会因为这股药性的加入而瞬间破坏。我昨日为王爷施针,就是卸除这股多余的精气,让雪尘丹和渊罗花重归平衡。”
刘衍听完慕灼华的叙述,眉头深锁,道:“你认为,这还阳散又是从何而来?”
慕灼华道:“配置还阳散所需的药材都十分珍贵,而且难度极高,十次也未必能成功一次,能耗得起这种折损的,恐怕只有……”
慕灼华话不敢说完,但刘衍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太医院。”
慕灼华道:“恕小人直言,下毒之人,还是非常了解王爷身体病情的人。”
刘衍沉默不语,缓缓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慕灼华静静跟在身后,偷偷打量刘衍的侧面。
越有钱的家庭越复杂,这一点,身为江南首富的庶女,她可是深有体会的。
那天晚上,刘衍什么话也没有再多说,就放慕灼华离开了。
带慕灼华去的人,又将慕灼华护送回了家。
慕灼华看着年轻沉默的剑客,问道:“你就是执墨吧。”
执墨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慕灼华又道:“定王既然见我,想必你们已经把我的底细查清楚了。”
“你是江南首富慕荣的庶女,排行第七,生母早逝,平平无奇,十八年来从未出过淮州,今年初五第一次入京。”执墨不带感情地复述自己查到的信息。
慕灼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所以你们就觉得我不可能和幕后主使有什么联系,只是倒霉又意外地卷进了这次的事件中。”
执墨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点头工具。
“那你还会杀我吗?”
执墨不答。
慕灼华自言自语道:“应该是不会吧,我只是帮定王找到了下药的方法,在没有印证和找到真凶前,应该还会留着我的命吧。”
慕灼华说的,正是执墨心中所想。
慕灼华又道:“我这人胆小怕事,是绝对不会泄露今日之事的。如此说来,我也算是定王麾下的编外人士了,执墨兄弟,咱们可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吧,我有个事想拜托你。”
执墨绷着脸没有回答。
慕灼华说:“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终于走到了家门口,执墨停驻了脚步,转身面对慕灼华,认真说道:“姑娘脸皮着实厚。”
说罢身影拔地而起,消失在夜幕之中。
慕灼华与刘衍的会面并没有让郭巨力知道,她回到家时郭巨力仍在呼呼大睡,嘴里念叨着不知道是鸡爪还是鸡胗,想来梦得很甜美。
慕灼华蹑手蹑脚地换上了寝衣,躺在床上闭目复盘,回想自己在刘衍面前的表现可有疏漏之处。在识破刘衍身份的那一刻,她脑海中就极快地转过了无数种应对方式,最终选择了装傻。没办法,那种时候她只能赌了,赌定王刘衍还有点人性,她竭力表现自己的善良与老实,怎么说也救了刘衍一命,他不至于卸磨杀驴吧。回家之后她装作疲倦睡着,其实一直清醒着,就怕被人暗杀在睡梦之中,好在是平安过了一夜。没想到第二天便遇上了云想月被杀之事,她不能暴露刘衍的存在,迫不得已就只能暴露了自己。为了不被灭口,她从装傻转向了卖弄。一个人总得有点价值,才不会被像虫子那样随意捏死。她想尽方法,转危为机,然而这中间的每一步都是在拿命去赌。
慕灼华舒了口气,眼下总算是没有了生命危险,而且还抱上了定王的大腿,从此平步青云,不料定王这人也是抠,用完就丢,怎么说她不但救了他一命,还帮了他一个大忙呢,好歹算他麾下的编外人士吧,竟然也不给点好处。
慕灼华支着下巴叹气。
刘衍看着桌上的一纸资料——江南慕家,庶女灼华。
刘衍想起慕灼华那双乌黑湿润的杏眼,平日里看人时是十二分的天真老实,纯良无害,让人对她毫不设防,心存怜惜,直到今夜,她才展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不,这也未必就是她的真面目。
江南慕家,刘衍自然是知道的。刘衍被封为定王,封地乃是陈国最富庶的所在——江南府。而淮州,便是江南府的首城,也是江南定王府的所在。
慕荣子女无数,妻妾成群,家庭关系错综复杂,庶子女明争暗斗,不难想象年幼丧母的慕灼华生存之艰辛,而在这般环境下,仍叫她考上了举人,而慕家竟无一人知晓。
资料上写,慕灼华乡试考中二十几名。这个名次,不显山不露水,以那小姑娘的本事,未必不能更优,恐怕是为了不张扬吧。
慕灼华此番进京,还带了一个侍女,名为郭巨力。这个名字,刘衍乍看之下有些熟悉,叫巨力的姑娘实在不多见,他稍稍一想,便想到了那日文铮楼上看到的一纸对话。当时他并不知道主仆二人的全名,却看到纸上写其中一人称呼对方为“巨力”。
想来那巨力口中的小姐,便是这慕七小姐,慕灼华了。
刘衍摩挲着纸上的灼华二字,不期然地想起那夜犯病,慕灼华为他医治的情形。小姑娘费了不少劲才把他扶上床,他半个身子压在她肩上,闻到了淡淡的桃花香。他知道这是一种酒的气味,叫桃花醉,是定京女子喜爱的甜酒,定王府里的丫鬟们年节时也会偷偷喝上一壶,他却不知道,这廉价的甜酒混合了少女的馨香,竟成了如此清甜的味道。
刘衍笑着松开了手——不过是个有趣的小姑娘罢了。
书房外响起了执墨的声音。
“王爷,执墨求见。”
刘衍收起了纸道:“进来。”
执墨进了书房,关上房门,半跪下来:“王爷,属下追查了还阳散的来源,问遍了所有民间神医和宫廷御医,没有一人听过此药来历。”
刘衍眉头一皱:“有没有查过太医院历年来的药方?”
执墨道:“查过了,确实没有。”
执墨见刘衍沉默不语,忍不住开口道:“王爷,会不会是慕灼华胡诌的。”
“药方之事,难以胡诌。”刘衍摇摇头。
“难不成这药方世上只有她一人知道?”执墨不解道。
刘衍一笑:“想不到,最大的线索,竟然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春色悄悄染上了枝头,推开窗不经意便看到几丝新鲜的青葱嫩绿,让人心情大好。
郭巨力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展露笑容,这才回过身去拉扯赖床的慕灼华。
“小姐,你昨晚做贼了吗,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不起床,再迟就赶不上浮云诗会了。”
慕灼华懒懒地站起身来,仿若无骨地趴在郭巨力肩上,愁眉苦脸地说:“我又不擅长写诗,浮云诗会定然少不了诗魔沈惊鸿的身影,其他人去了都是自取其辱,还不如让我在家里多睡一会儿。”
浮云诗会据说是城外浮云山每年佛诞日都会举行的诗会,赶考的学子们风度翩翩,流觞曲水,寄情山水与诗词,尽显文人雅兴,但今年有了沈惊鸿这个异类,只怕会有不一样的风景。就为了一睹沈惊鸿的风采,今年出门踏青的人比往年又多了不少。连郭巨力这个不信鬼神,不懂诗词的小丫头都兴致盎然地要去凑热闹。
近来沈惊鸿的名声越发响亮了,他的诗词文章传遍定京,一时之间定京纸贵,人人追捧。文人圈里大骂沈惊鸿有才无德,恃才放旷,毫无文人的风度,与他辩论的人无一不是受尽奚落,他的诗词又有蛊惑人心的魔力,一时悲痛欲绝,一时又狂放不羁,一时缠绵悱恻,一时又豁达洒脱,让人又爱又恨,传唱不止,因此便有了诗魔这个称号。
会试尚未开始,这会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到时候谁若夺了他会元的位子,只怕定京一半人都要闹起来了。
郭巨力虽是小丫鬟,却叫慕灼华宠得性子不小,才不理会慕灼华的撒娇,打定了主意是要去浮云诗会。
“小姐就是诗文不好,所以才要去学学嘛!再说了,今日可是佛诞日,据说浮云寺很灵的,所有学子这日都会去上香祈求会试高中。”
慕灼华哈哈一笑:“人人都去求,可榜上的人数却是有限的,叫菩萨保佑哪个,这是为难菩萨啊。”
郭巨力煞有介事地说:“自然是保佑最诚心的那个,小姐,我下半辈子可就靠你了,你精神点,别叫菩萨看了生气。”
这天的天气着实很好,太阳温暖而不刺眼,清风徐来,伴随着早春的芬芳,那清甜中裹挟着几缕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满满的都是蓬勃的生机。慕灼华和郭巨力走在野花盛开的小路上,这些天来笼罩着自己的阴霾不知不觉被春风和花香都吹散了,两个人追逐打闹着,一路欢声笑语。
两人赶到浮云山的时候,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香火鼎盛,烧香的人挤挤挨挨的,也不知道菩萨能不能听清楚每个人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