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风流/灼灼风流—— by随宇而安
随宇而安  发于:2023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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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衍有些惋惜地看着刘瑜:“二殿下,其实今日这份遗诏,不完全是假的。”
刘瑜一怔,猛地抬起头看向刘衍,颤声问道:“皇叔,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衍叹息道:“先帝曾经,有意立你为储。”
刘瑜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刘衍,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刘衍缓缓道:“你聪慧明理,沉稳有度,而琛儿骄傲急躁,并不是最合适的储君之选。先帝之所以迟迟没有立太子,就是因为他一直在犹豫。最开始,他看中的,是你。”
“可你知道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吗?”
刘瑜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刘衍摇头叹息道:“你不该利用刘瑾,你让刘瑾挑衅刘琛,让他们兄弟相争,两败俱伤。刘琛与你并非同母所生,你们自小敌对,先帝明白,但你与刘瑾是双生手足,你为了名利,舍得让刘瑾受伤,让他自损来成全你的名声,刘瑾对你有手足之情,你对他,却没有。”
刘瑜整个人僵住了,一股冷意自心口钻出,让他四肢都陷入麻痹之中。
“你太薄情寡恩了。”刘衍不忍看刘瑜的表情,他别过脸,叹息道,“先帝是最重情之人,琛儿比你,不过是胜在赤诚而已。”
刘瑜缓缓低下头,半晌才发出干哑的苦笑。
“原来……原来是我做多了,做错了……”刘瑜的肩膀颤抖着,眼泪一滴滴落在膝上。“父皇是因此才选择了刘琛……皇叔……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他吗?”
刘衍看着刘瑜低垂的脑袋,脑海中闪过刘瑾愤恨的双眼。
“我从不知道,你们兄弟对我有这么深的怨恨与不满,你或许不信,在我心里,你们与琛儿是一样的。”
刘衍道:“二十六年来,我效忠的,唯有先帝一人,他看重的,便是我看重的。”
“他对你们三个儿子一视同仁,我也不分亲疏。”
刘瑜和刘瑾,一直是崇拜着自己这个皇叔的,这一点,和刘琛一模一样。那年十八岁的小叔叔,打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打胜仗,凯旋而归,名动天下。他们三个小孩扒在宫墙上,两眼发亮,远远地看着他策马而归。
那是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
刘衍从战场给他们带回了战利品,是,他一视同仁,给了他们三个一模一样的东西,可是为什么他总觉得不一样,总觉得刘衍偏心呢……
后来刘瑜才想明白,不是刘衍给少了,而是他们不敢去争而已。
他不是刘琛,不是正宫所出,没有刘琛与生俱来的傲气,刘琛可以对刘衍撒娇,对他提要求,刘衍总是笑着答应了,他教刘琛习武,带他打仗,而他和刘瑾只能远远看着。
他从没有想过,只要他开口,刘衍也不会拒绝的。
而在那时,他只是想,皇叔选择了效忠刘琛,他只能靠自己了……
从那时起,他就开始走上了岔路……
刘衍的手掌落在刘瑜的肩膀,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封矫诏,我相信不是你换的。”
刘瑜的肩膀一颤,声音里带上了哽咽:“皇叔信我?”
刘衍点了点头:“那人做得隐秘,不留任何线索,难以追查,我竟不知道他是想帮你还是害你。但在琛儿那里,我会保住你们兄弟。”
刘衍垂下眼,轻声说道:“这是我答应过先帝的……他为我做了这么多……希望有朝一日,你们也能明白,何为手足。”
强撑着看昭明帝下葬之后,刘衍回到府中便陷入了昏迷,执墨赶紧将慕灼华请来为刘衍诊治。刘衍病倒,不仅是因为多日操劳,更是因为昭明帝的死给了他太大的打击,但刘琛尚未登基坐稳皇位,他还能示弱于人前,因此不顾慕灼华的反对,他强迫慕灼华给自己加强了药量。
慕灼华不甘不愿地答应了,才从刘衍房中离开。
执剑和执墨正在角落里争执着什么,也没有留意到慕灼华出来了。
执剑愤愤不平道:“王爷何必为了大皇子费尽心思,这天下,还是王爷来坐最为合适。”
执墨皱眉道:“执剑,这话你可千万别在王爷面前说,他没有这个心思,也不愿意底下人这么想。”
“我知道。”执剑嘟哝道,“我也只是和你说说,王爷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人害。”
执墨苦笑了一下,说道:“当年的祸事是周家所为,大皇子是无辜的,更何况先帝也为此而死,咱们王爷最是重情重义,他不贪恋权位,但若是为了保护至亲之人,舍了命他也毫不畏惧。”
“大皇子骄傲自负,目中无人,昭明帝和王爷为何这么看重他?”执剑着实不解。
执墨比执剑稍长,心思也更敏感细腻,他多少能猜到刘衍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道:“执剑,我十岁便跟在王爷身边了,或许你忘了,当年的王爷,并不是如今这样的。当年王爷他……与如今的大皇子,其实是极像的。”
大皇子刘琛生来金尊玉贵,众星捧月长大,昭明帝,皇后,乃至周太后和刘衍都对他疼爱有加,也因此养成了他骄傲自负的性子。当年的刘衍,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他生下来便没有了亲娘,元徵帝对他心存愧疚,恨不得给他千百倍的疼爱来弥补他缺失的母爱。当时的周皇后或许是因为没有将小小的孩子视为威胁,她也努力在元徵帝面前扮演一个贤惠的角色,两人便如慈父严母一般照顾着他。除此之外,还有当时的太子刘俱,给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让他的童年始终沐浴在温暖祥和之中。
那时他十五六岁,也曾是鲜衣怒马,惊艳定京的少年,他文武双全,聪明绝顶,受尽了吹捧和讨好,未经挫折,又怎会没有锐气?可是三年前那场战役,被心腹出卖背叛,眼睁睁看着亲友死在自己面前,在生死边缘徘徊了半年,武功几乎尽废,他骄傲的脊梁被打折了,双翼尽断,再飞不上九天,又在追查真相的过程中一次次受阻,听着手下人口口声声地怀疑是他最敬重的兄长所为。
执墨叹息道:“我们如今见到的王爷,是经历了太多的磨难,但他从未被仇恨吞噬了理智和良知,不过是因为年少时的温暖一直在治愈着他心中的创伤,即便周太后虚情假意,但先帝却是他真正的手足兄长。执剑,王爷至情至性,他是绝对不会做出任何有负先帝的事的,周太后已死,我们的仇恨也该放下了。”
执墨的话让执剑沉默了许久,那双锐利的眼睛闪了闪,终究还是暗了下去,被执墨说服了。
“我也不愿意王爷难过,可是周太后死了,周家的人……”
“我们应该相信王爷。”执墨打断了他的话,“王爷心中有数的。”
慕灼华站在一墙之隔的地方,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刘衍的了解似乎并不够多。在她眼里,刘衍一直是个城府深沉、沉稳内敛的上位者,他大权在握,却锋芒尽收,无论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山崩于前也从容淡定,但如今她才明白,没有人生来如此,谁都曾稚嫩青涩,天真冥顽,不过被苦难打磨成了温润的模样。
她曾羡慕过他高高在上,应有尽有,却原来他与她,同病相怜,唯一的差别是她从来不曾信过感情,而他曾经信过,又被骗过。

第四十五章
一条河绕着浮云山蜿蜒而过,流过了一片栽满芦苇的荒地。芦苇丛中掩映着不少孤坟,在萧瑟的秋色里愈显凄凉。
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跪在一座坟墓前,安静地焚香叩拜,她双手合十,双目微闭,余晖淡淡地洒落在娴静柔美的脸庞上,给她平添了三分圣洁的气息。
柔嘉公主将香插在香炉里,目光看向了墓碑上的字。
这是两人的合葬墓,墓碑上的字是沈惊鸿亲手刻的,写着的是两个名字,一个,是她的生母,便是在史书上也没有留下名字的杏儿,另一个名字,她却不敢刻在此处,最后只留下了他的小名。
——刘元寿。
她隐约记得,母亲向来是唤他的小名的,她伺候了他许多年,在她眼里,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只是一个身体孱弱,脾气却很好的元寿哥哥。她也曾听父皇用怀念而悲伤的口吻说起杏儿,说她虽然只是个奴婢,却活得比谁都开心,只是一个甜甜的蜜饯,便能让她忘了被责打的疼痛。
父皇说,她只是一条没有名姓的生命,却比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更加鲜活,即便死了那么多年,她也活在他的心里和梦里。
但也只能活在他的心里和梦里,只有寥寥几次,他看着她和她母亲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才会感慨万分地泄露自己的心思。
是周仪绞碎了他的心和他的梦,所以她自私地把父皇的尸体偷了出来,她不想让他死后都被困在那个冰冷无情的皇陵里。
虽然她也曾怨过父皇的懦弱,是他没有保护好她的母亲,也无法为她报仇,但终究也是他把年幼的自己托付给了镇国公主,成全了她童年的安宁。
一边是江山社稷,一边是个人情爱,一边是生恩养恩,一边是青梅竹马。他被困在那个广阔而逼仄的地方,举目无路,进退无步,他这辈子都无法顺心意,做不出让自己开心的选择,那这个选择,就交给她,这些罪孽,也都交给她吧。
“父皇……”柔嘉公主漆黑的双目一片平静,却隐隐有丝金色的火光闪烁,“我寻遍世间名医,也无法治好你的心疾,你既然对这世间毫无眷恋,那你未了之事,就交给我吧。”
她说着,忽地低笑了一声,唇角抿出一线嘲讽的弧度:“虽然,你也从未想过将这些事交托给我,你以为让皇姑祖护着我,便能给我一世安宁,可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种提心吊胆的安宁。为什么女儿就不能继承皇位,就不能有问鼎天下的欲望,我比刘琛刘瑜,并不差在哪儿。而且,他们不为帝,尚有退路,可以分封一地,我呢,难道一辈子都要活在别人的庇护之下吗?”
她看着金纸燃尽,轻声说:“我不是母亲,一块蜜饯,无法让我快乐,让母亲快乐的,也不是那一块蜜饯,而是你亲自送她的那份心意……你从未了解过女人,不懂她们的爱……还有恨。”
夕阳沉落,她缓缓从地上起来,不含一丝留恋地转身离开。
不远的河畔,有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树下望着她,想必他已经站了很久了,因为柔嘉公主走到他面前时,看到了他肩上一片枯黄的落叶。
她有些失神地看着他肩头的落叶,忽然落叶一动,振翅飞去,她才发现,原来那是只枯叶蝶……
“公主……”
从未有人听过沈惊鸿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低沉磁性的声音如沁冰片,合该是薄凉冷酷的声音,却偏偏暗涌柔情,便是最端庄自持的女子,被他这样轻声低唤,也难免脸红心动。
他的话尚未说出口,便被一双素手勾住了后颈,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两瓣微凉的唇噙住他的薄唇,却没有一丝温柔缠绵,也不含任何情欲,仿佛发泄似的吸吮啮咬,在他唇上留下了齿痕与血迹。
沈惊鸿被推着背靠在树干上,双手环抱住柔嘉公主,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发泄情绪,直到她的身躯渐渐停止了颤抖,呼吸也慢慢平复。
他始终睁着眼凝视她,没有放过她面上的每一丝变化,看到她紧闭的双眼,看似冷漠的脸庞,却被睫毛间的一丝湿意泄露了心思。
柔嘉公主终于松开了他的唇,她的唇上同样沾染了他的鲜血,只是淡淡的几点,便红得触目惊心。她抬起手,指腹扫过他微肿染血的双唇,目光幽幽沉沉,晦暗不明,低低问了一声:“疼吗?”
沈惊鸿低头凝视着她,道:“不疼。”
她给予的一切,他都甘之如饴。
柔嘉公主勾了勾唇,眼底笑意稍显薄凉,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漂亮,不染蔻丹,呈现粉白细腻的色泽,指尖按在他的伤口上,染上了一丝鲜红:“你喜欢我。”
说出口的话如此笃定,却没有一丝被爱的得意或羞涩。
沈惊鸿没有回避她的眼神,任由她在自己唇上加深了痛楚,他自温声道:“不只是喜欢。”
“我曾听闻一句话……”柔嘉公主看着他薄唇上的伤,神色有些恍惚地念道,“有情皆孽,无心不苦……沈惊鸿,我要的是你的忠诚,而非爱恋。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沈惊鸿打断了她的话,掌心轻轻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却没有将她从自己唇上扯离,只是感受着掌心之下温热的血液勃动。“若心无所爱,那么活着或者死了,并没有任何差别。支撑我走到今日的,是对公主的痴心妄想,但能走到今日,或许那也并非纯粹的痴心妄想……”
十年前惊鸿一瞥,她救他于泥淖,成了他无边长夜里唯一的月光,若没有他,他便只是一只孤鸿,因为她,这只孤鸿才有了方向。
柔嘉公主失神地望着沈惊鸿的眼睛,心口忽然涌上了陌生的情感,汹涌而悸动,或许是因为方才被他撞见了自己脆弱的一面,让她现在无力于维持高贵冷漠的表象,也或许是,她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被他打动了。
她闭了闭眼,无法再面对沈惊鸿咄咄逼人的感情。
“我是为你好,世上难有长久夫妻,但我愿意与你当一世君臣。”
唇上的痛,又怎及得上她心上的痛。
能为她分担一点,便是他的荣幸了。
“公主还在为先帝之死而耿耿于怀。”沈惊鸿忽然话题一转,柔嘉公主身子一僵,用力挣脱了他的手,背过身去不愿面对他那双仿佛看透了自己的眼睛。
沈惊鸿叹息着说出柔嘉公主的心思,“先帝是因周仪而心冷,为救定王而自尽,并非公主存心谋害,公主无需为此介怀。”
“住口!”柔嘉公主冷然打断了他,“沈惊鸿,别忘了你的身份,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她残忍地提醒他,他只是她的一枚棋子,一把刀。
沈惊鸿静静望着她单薄纤瘦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他原以为,明月高高在上,照亮了黑暗,应该是温暖的。后来才知道,月光清冷广寒。
他原以为,自己恋慕的是明月高洁无暇,后来才知道,阴晴圆缺都是她,让自己忠心不二的她。
沈惊鸿轻撩下摆,后退了半步,屈膝跪下。
这个惊艳了定京的无双公子,让无数少女倾心折腰的梦中郎君,在她面前虔诚地跪了下来,俯首称臣。
“请公主责罚。”沈惊鸿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柔嘉公主悄然回首,看着他挺直的背脊,即便是跪着,也无损他丝毫气节风骨,依然如玉山巍峨,松柏苍劲。她不忍地别过脸,敛起双眸,用淡漠的声音说道:“方才之事,是我失态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那个含着血腥味的吻,不过是她一腔悲愤的发泄,与爱无关。
“是。”沈惊鸿忍着苦涩,低声回道。
柔嘉公主这才道:“起来吧,你来见我,必有目的。”
沈惊鸿自嘲一笑——他见她,只是因为他想见她,其余一切,只是借口而已。
但她想知道的,是那些借口。
他缓缓从地上起来,自怀里抽出一封蜡封的信件交到柔嘉公主手中。
“刘衍将偷换矫诏的罪名栽赃到北凉身上,在刘琛面前力保刘瑜刘瑾兄弟。”沈惊鸿说道,“刘琛虽然听从刘衍的话,封二人为滇王肃王,赶回封地,心里却还是疑心,令其三日内离京。”
柔嘉公主扫过信上字墨,淡淡道:“刘琛和刘瑜多年不睦,刘瑜又有充分的动机做这件事,他心思简单,自然不会有别的怀疑。但是……我那位皇叔不简单,想要骗过他,却不容易。那日偷换矫诏,本想让刘瑜和刘琛的势力互相撕咬,两败俱伤,不料刘衍将罪名推到了北凉头上,刘瑜因此逃过一劫,支持刘琛的周家也因此得利,我一番准备,都落了空。”
“也并非完全落空,至少刘瑜一脉的人马都会遭到清洗,会给我们留出不少机会。只是,定王留在定京,于我们而言始终是一个隐患。”沈惊鸿道,“我已派人散播谣言,逼迫他离京。”
柔嘉公主摇头一笑:“你想离间刘琛和刘衍?你不了解他们,他们叔侄情深义重,三年前,刘衍被薛笑棠出卖,身陷包围,九死一生,刘琛为了救他,连命都不要。刘衍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如兄如父,岂是几句流言蜚语所能离间的?”
“皇宫失火那夜的宫门记录已经找到,我对刘琛隐瞒了此事,刘衍才能暂时安然无事,公主若想对付他,并非难事。”沈惊鸿说道。
“不。”柔嘉公主摇了摇头,“还未到时候……刘琛内有定王辅佐,外有周家支持,想要动摇他的帝位,除非将他两臂皆断。刘衍……还要留着他对付周家。”
“那慕灼华呢,刘琛有意有意重用她。”沈惊鸿迟疑地顿了一下,打量柔嘉公主的神色,“她是刘衍的人,要留着吗?那日小秦宫……她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公主。”
听沈惊鸿说起那日之事,柔嘉公主的心跳有了片刻的紊乱。
小秦宫是她手下的一个情报站点,那日她去小秦宫本为情报之事,却没想到会撞上沈惊鸿。听说云芝在陪着沈惊鸿,不知为何当时她的心便冷了下来,却又有一股无名火在心头烧着,她让人找借口叫走了云芝,却被沈惊鸿发觉了她的所在,他离席出来寻她,将她堵在了无人安静的后院。
他不知喝了多少酒,白皙俊美的脸上含着微醺的浅笑,一手箍着她的腰,看似无力地枕在她肩上,却让她用尽力气也挣脱不开,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让她心跳乱成一团。
——公主是吃醋了吗?
他的声音又低又酥,直直钻进她心底。她板起脸想要反驳斥责,但未能开口,便被他封住了唇。
他是真醉,或者是装醉,未经她允许,竟敢越界轻薄她!
她浑身发抖,不知道是气恨,还是羞恼,若不是屏风后传来了动静让她仓皇逃走,也许她会……
柔嘉公主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收敛了那些旖旎心思,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她识时务,知进退,只会忠于她自己。耶律真那个蠢货,居然以为随便叫几个人就能杀了她,看轻了慕灼华,反倒暴露了她自己,险些还连累了我,只怕刘衍早晚会查到她身上。”
沈惊鸿对她极为了解,哪怕柔嘉公主掩饰得再好,他也察觉到了她指尖的一丝轻颤。
他低眉垂眸道:“耶律真如今住在公主府,刘衍让人盯着耶律真,公主行事也多有不便。”
“无妨,耶律真的蠢自有蠢的用处,有些事,我不便出手,自有她替我出手。只是以后你便不要到公主府来了,若有要事,便留信号给蔓儿。其余之事,你按原计划行事吧,不要节外生枝。”
沈惊鸿俯首道:“听凭公主吩咐。”
柔嘉公主侧头看着沈惊鸿,这是她栽培了十年的一颗棋子,但十年前随手埋下这颗种子的时候,她并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焕发出如此夺目的光彩,甚至让她隐隐有掌控不住的危机感。
她想起今年的除夕夜,她从宫宴离开,已经带了五分的醉意了,她揉着微微眩晕的眼角,听到蔓儿说,沈惊鸿进京了,她恍惚想起了一双亮如繁星的漂亮眸子,下意识地就召见了他。
夜很深了,再有一刻钟便是新的一年,柔嘉公主换下了繁重的礼服,在熏着暖香的内室召见了身穿夜行服的沈惊鸿。
他丰神俊朗的面容与记忆中青涩桀骜的少年重叠,不变的是那双幽深炽热的双眼。
柔嘉公主醉意微醺,缓缓走到他面前,惊觉当年的少年如今已比她高出了许多,她微微仰起头看着他的双眼说道:“沈惊鸿,我从不怀疑你的才华,还有你的忠心,今科状元,你必取之。”
沈惊鸿弯了弯唇角,低下头凝视她:“必不负公主所托……沈惊鸿生死都是公主的人。”
她摇了摇头道:“不……你不能是我的人。”
沈惊鸿眸光一凛。
“你会是惊才绝艳的惊鸿公子,而我,只是一个生母卑微的公主,何德何能,拥有你的效忠。”柔嘉公主自嘲一笑,她伸出细长的食指,按在了沈惊鸿心口,压低了声音,如情人间的私语般轻轻说道,“我要你……到刘琛身边去,但是你的心,要在我这儿。”
沈惊鸿的心跳猛地顿了一拍,片刻后才哑声道:“请公主明示。”
“刘琛,占嫡占长,有太后和定王的支持,想从他手中夺得帝位,非一朝一夕能成,只有徐徐图之。”柔嘉公主缓缓说道,“他锐意进取,喜欢血气方刚、志同道合的少年英杰,我会为你制造机会,让你名扬定京,吸引他的目光,届时你投其所好,得他信任,与我里应外合。”
她说完了话,许久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便抬起头看向他微皱的眉心,讶异道:“你不愿意?为何?”
沈惊鸿幽深的双眸锁住了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事成之后,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她许诺道,“我必不负你。”
沈惊鸿忽地笑了一下:“公主,这一品相位,刘琛也能给我。”
她的眼眸瞬间便冷了下来:“沈惊鸿,你要背叛我?”
济善堂,还从来没有人能背叛她。她学习了西域以教立国的方法,那些被收入济善堂的孩子,日日接受洗脑,对她柔嘉公主奉若神明,死心塌地,这样的虔诚极难动摇。她没有想到,沈惊鸿会生出二心。
“不。”沈惊鸿上前了半步,与她靠得极近,能闻到彼此身上传来的气息,“沈惊鸿此生此世,都不会背叛公主。只是……我想要的,并非万人之上。”
她狐疑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眸:“你想要什么?”
一只手揽住她纤细的腰,他眼中的情意呼之欲出,答案也不言而喻。
柔嘉公主勾起一抹冷笑:“原来……你也和薛笑棠一样。”
沈惊鸿否认道:“我与他不一样。我若想要公主的人,等待位极人臣,自有办法请旨赐婚。”他的声音顿了顿,放轻了几分,像是怕吓到了她,“我想要的,是公主的心。”
柔嘉公主定定地凝视沈惊鸿的眼睛,良久勾起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沈惊鸿,我没有心。”
他笃定地说:“会有的。”
窗外的爆竹声、烟火声骤然响了起来,有火光透过窗纸映在她琉璃般的瞳孔中,幽幽荧荧,满是讥诮和不屑。
她是世人眼中圣洁高贵的柔嘉公主,他口中喊她公主,却在心里唤了何止千千万万遍她的名字——皎皎。
皎若明月,高不可攀。
可也是这高冷的明月,在十年前给了他唯一的光明与温暖,救他于水火深渊,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她是他的明月,明月生来高悬于天际,给黑暗以幽明,却独自守着无边的冷寂。她心上有座苍凉的宫殿,住着一个孤独的人。他亦飘零久,见多了人世间的苦难,孤单却不孤独,因为他遇见了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
一片黑暗的地方,要多少光才能照亮?
他知道,只需要一点萤火微光,就够了。
她一个浅笑,一个目光,让他的世界豁然明朗,支撑他走完三千多个日夜。
他也想温暖她心上的荒凉,哪怕她怀疑他、拒绝他,他也依然坚定地站在她的影子里。
等等吧——他垂眸浅笑——不过是另外三千个日夜而已。
昭明帝和周太后下葬后不到一个月,刘琛便举行了登基大典,改年号延熹。
刘琛登基后第一道旨意,就是封刘瑜为滇王,刘瑾为肃王,令二人即刻出京,回到封地。
两人的封地都是贫瘠遥远的边陲之地,此去更多是受苦,永世不得回京。但在知情人眼中,这可谓是开恩了,毕竟两人犯下的,可是伪造遗诏的大罪啊。
但这件事已经被下令封口,谁也不敢提起,只是众人心中仍有疑惑,不知道是什么让暴怒的新帝改变了心思,对两个弟弟网开一面。刘琛虽然给了刘瑜和刘瑾生路,却没有放过朝中对他心存异心的人,有刘衍带兵作为威慑,新帝登基一切事宜顺利进行,没有丝毫的动荡。沈惊鸿因为有从龙之功,被破格提拔,一跃三级,任吏部侍郎,一时风头无两。
沈惊鸿又被刘琛在御书房留着说了许久的话,离开之时,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御书房的宦官懂事地给他撑起一把油纸伞,沈惊鸿接过了伞,谢绝了宦官一路相送的好意。
沈惊鸿举着伞不紧不慢地走入雨幕中,雨中的玄色官袍如同一笔晕染开的墨痕,少了三分威压,多了七分风流写意,让过往的宫女都忍不住为之失神。
“沈大人真是风神疏朗,举世无双的公子。”有人悄声议论着,满心的仰慕。
“原听说他恃才傲物,但接触过便知道,他待咱们这些下人是极和气的。”便是宦官也被他的风采折服。
“也不知道怎样的女子,才配得上沈大人这样的人物。”
“沈大人早已放言,不成一品,不谈婚娶之事,恐怕没这么快……”
“陛下如此信重沈大人,官至一品,也不见得是多久远之事……”
远处的檐下悄然立着一个柔媚的身影,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雨中的墨痕,闪烁着幽异的光彩。
“他就是刘琛最信重的人……”耶律真顾盼生辉,将那个雪松墨玉般的身影紧紧烙印在眼中,心上。
侍女兰珠压低了声音,用北凉话说道:“陈国皇帝最信重的,应该是定王。”
“不,不一样。”耶律真眸光微动,“定王必须死,而沈惊鸿……却可以为我们所用……”
兰珠眉头一皱,抬眼间看到耶律真的眼神,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
“沈惊鸿不近女色,城府极深,公主小心在他面前露出破绽,引起怀疑。”兰珠劝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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