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香说道:“兴许是年纪大了一些吧,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和我们说话都淡淡的,这回倒热情了许多。”
“也兴许是,他想让娘在菀妹面前说些好话。”曾氏说。
她们都明白,人家一个知县,无缘无故怎么会对她们好呢,只有施菀这层原因。
马兰香叹声道:“菀丫头总这么一个人,也不是个事,要这陆璘以后真能好好对她,他们真能和好,倒也是桩好事。”
“自然是好事,菀妹一个人,也怪孤单的。”
等到日头西落,饭做好了。因有陆璘在,马兰香特地拿出了去年冬天腌的腊肉,切姜片炒了满满一盘,又炖了一只鸡,香飘满屋,另有鸡蛋、新摘的茄子,豆角等等,几乎把家中能端上桌的最好的菜都端上桌了。
陆璘与他们一家人同席而坐,虽吃得慢条斯理,却也吃了一大碗饭,每样菜都吃了不少,让马兰香尤其欢喜,觉得自己这顿饭做得十分不错。
吃完饭,陆璘与一家人告别,壮壮此时不怕他了,和他说:“陆叔,你下次来,我弄两个蚱蜢打架给你看。”
陆璘笑道:“好,我下次来给你带冰糖葫芦,比麦芽糖好吃。”
等他离去,施重贵问马兰香:“这买房子的事,什么时候和菀丫头说?”
马兰香回答:“就这两天去县城和她说吧,捉只鸡去,帮她把梳妆桌拖过去。”
施重贵点头应着,马兰香说:“记得二郎交待的话,不要和菀丫头说是他托人说和的。”
施重贵却道:“说起来,他怎么劝的周铁根?我听说周铁根看中了省城一套宅子,要好几十两,他等着老家这宅子凑钱,才死活不松口,怎么陆璘一去他就松口了?”
“人家可是当官的。”马兰香回答,“你管他怎么说的,反正现在房契在我们手上就好了,等过两天,我们去找那张婶娘,让她帮着张罗张罗,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姑娘,给老二把婚事订了。”
施重贵不说话了。
其实马兰香又何尝不怀疑,不知道陆璘是不是用官威威胁了周铁根,或是用了其他方法,但她想不来那么多,又实在太想要这宅子,最好就是假装不知道,心安理得将这宅子收了。
第二天,施重贵就和马兰香一起,冒着烈日拿板车拖着梳妆桌,带着一只鸡,绕了十几里的河堤,来到了施菀家。
施菀从馨济堂回家,不知所以,给两人倒茶,问起来才知道两人将爷爷以前那宅子买回去了。
她知道三婶家一直想将那宅子买回去,但周家要价十八两,三婶实在拿不出来,便耿耿于怀,哪里想到现在不声不响地,就买回去了。
她问:“多少钱买的?周家同意降价了?”
施重贵低着头喝茶不说话,马兰香回答:“同意了,他看中了省城的一套宅子,急着要买,又缺钱,村里的宅子又没有别人出价,他就答应了,十两。”
“他答应了?”施菀十分意外。
那宅子的确是周铁根花十两买回去的,但这并不代表,它就值十两。
哪怕现在过了几年,旧了些,也还是能值一二十两的,若单论价值,周铁根开价十八两并不过分。
所以她怎么也不觉得,周铁根会同意降到十两。
她忍不住问:“立字据了吗?签契约了吗?有没有靠得住的中人保人?”
她担心里面有什么陷阱,马兰香却是肯定地点头:“都签了,也有中人保人,你放心,我们在城里找人看过了,没事,那屋的钥匙都在我们手上了。”
“下次有机会,我看看那房契。”施菀说。
马兰香一边应着,一边道:“你放心,是真的,都是同一个村的,他其他房头的兄弟都在村里,跑不掉,不会拿这个骗人的。”
施菀想想也是,这才放下心来:“那你们这一回倒真是走运,我都好久没去那房子里看过了,下次去看看。”
马兰香连声道:“你去看,我回头去就打扫,把屋里收拾一下,前面的草都割了。”
这时施菀问:“我听说张万又被关进监牢了,为在村里占别人家地的事?”
这会儿施重贵回道:“就后面那片山坡,还有胡进宝家的地,还不是打了施三水吗?知县说……”
他话未完,马兰香就抢道:“半个村的人都告他,县衙一起审的案,就把他关起来了,抢了别人的,占了别人的,都要还。”
施菀没再继续问,张家霸凌施家村已久,以前里长不管,县衙也不管,大伙儿只能由他们欺压着,现在县衙开始管辖地大小纷争,倒是村民们的幸事。
她还有事,施重贵与马兰香也没待多久就走了,她才回药铺,却见有县衙的衙差等在那里。
见了她,衙差道:“施大夫,还是上次那桩案子,黄县尉让您再过去一趟。”
官府相邀,又是命案,施菀也挂心着这案子,便随衙差去了。
路上她问衙差:“这案子查出来了吗?那丫鬟的死是人为的吗?”
衙差摇头:“不知道,上面没说公布之前都是保密的,我就知道仵作今天奔丧回来了,在验尸房待了大半天。”
“仵作今天才过来?”施菀愣了一下,这有四五天了吧,那尸体怕是早就……
衙差解释:“那丫鬟啊,运气不好,本来我们是派了人去应山县请仵作的,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一问才知道那仵作是个酒鬼,竟然犯事了,酒后打了人,自己都在闹官司,我们派去的人在那边等了一天,等不到结果,只好回来。这一来一回一耽误,就到今天了,咱们自己的仵作已经回来了。”
“那尸体……”
“尸体倒还好,前面是不行,那死者爹娘又反悔说不告了,要将人要回去安葬,陆知县劝说他们,然后由县衙出钱买了好几车冰回来,弄了个子母棺冰着,好歹到今天还没烂。”
施菀松了一口气,暗叹县衙还是用心的。
只是尸体陈放这么多天,又是高温,又是冰镇,形态上一定会有许多变化,仵作查验起来只怕更难了。
如此想着,人已到了县衙,衙差领她去验尸房,陆璘已经在门外等着她。
见她到来,陆璘上前几步道:“实在抱歉,要再次劳烦施大夫,只是因县衙的疏忽,仵作今天才验上尸,时间着实有些长了,有许多不确定之处,要请施大夫一同探讨。”
他神情严肃,语气认真,说的又尽是公事,施菀便也正色回道:“陆大人不必客气,我也想查清死者死亡真相,只要能帮到的,我定不推辞。”
才要开验尸房的门,陆璘道:“等一等。”
说着拿出一块布巾来:“将这个戴上。”一边递,一边自己也从衙差手中拿过一块布巾。
施菀想起来,这么多天过去,尸体再怎么样也有气味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到这种场合,心里犯着忐忑,便乖乖将布巾接了过来,蒙在鼻前。
两人进验尸房,有淡淡的异样气味透过面巾袭过来。
施菀的脚步不由就些迟疑,陆璘在一旁道:“你说过,你是来听她说最后的话的,不必怕。”
施菀点点头,这才与他一起往里面走。
仵作在里面,问候过,便说道:“大夫写的笔记我之前看过了,上面说死者面色有些泛紫红,可有肿胀之态?”
施菀不是仵作,不知道一个尸体特征可能要对照其他特征来看,看了看尸体,回想一会儿,说道:“似乎有一些,我当时以为是躺着的缘故,不确定就没写。”
仵作又问:“可有嘴角流涎?”
施菀摇头:“没有。”
“那颈上的紫红色具体是怎样的?大小,形状,位置?”
施菀又靠近尸体一些,凭着记忆和他指认位置细节。
说到最后,迟疑道:“还有一个,我当时脱了她衣服,查看隐秘之处时……总觉得有些溺尿之后的气息,而且……贴身亵裤非常干净。”
这是她之前没有写在记录上的,也是极为隐私的东西。
女子的亵裤,总会有一些痕迹,但死者的亵裤却非常干净,她当时便觉得有些奇怪。
在场有仵作,有黄县尉,又有陆璘,还有另一名小吏,全是男人,她是唯一的女子,说这话时有些犹豫,但犹豫之后还是说了出来。
也许只是无用信息,但万一有用呢?
没想到这一说,仵作很快道:“这样就对了,她的衣服被人换过!”
“因为衣服上有被杀的证据?”陆璘问。
仵作回答:“我猜,是死者在被杀过程中失禁了,弄脏了衣裤,所以他们给换了。死者面色发红发紫,又有失禁,这是窒息而死的特征,但她颈上没有勒痕掐痕之类,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是用东西捂死的。”
死因确定之后,陆璘问施菀:“施大夫觉得死者大概怀孕多久?”
施菀上次是没说这些的,因为觉得肯定不准确,怕误导人,此时听他问起,才回道:“大概,两个月到三个半月之间。”
“仵作的判断也是不到四个月。”陆璘说。
仵作去写验尸单,陆璘送施菀出去。
到验尸房外,见陆璘解了脸上布巾,施菀也才想起来,将布巾解下,陆璘伸出手来替她接过。
“多谢施大夫能说出那些细节,其实仵作之前也有怀疑是被闷死,但仅凭面色紫红这一项,又不敢贸然断定,尸体过了这几日,其他气息也被掩盖了。”陆璘说。
施菀如今也庆幸自己说了,能依此断定那女子的死亡原因,也算向前迈了一大步。
她问:“若查出是被捂死的,是不是很快能找到凶手了?”
陆璘回道:“之前知道死者怀孕,我就审问过他们,如今已将死者腹中胎儿生父确定在二人之间,但不管怎样,可让死者亲人先将死者安葬了。”
施菀点点头,朝他道:“大人留步,我自己回去就好。”
陆璘停下步来,客气道:“那施大夫慢走。”
施菀转身往外而去,陆璘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缓缓浮出一丝微笑。
从现在起,他已会克制,只要他克制,她就能正常与他往来交谈,他不会再给机会她厌烦他、和他划清界线。
乞巧节来时,天气晴好,荷风送香。
到傍晚时分,施菀与两个徒弟一起去了丰氏绸缎前。
别家店铺也有搭仙楼,卖小货,比如灯笼铺的灯谜,糕点铺的蒸糕比赛,但他们与丰子奕相熟,自然要去给他捧场。
绸缎铺的刺绣比赛已经开始,数十名绣工好的女子依次上台去按规定表演穿针走线,丰子奕在边上看着,保证秩序。
看见他们,丰子奕过来,一人递了一幅手帕给他们。
手帕是细布,上面简单绣了朵小花,倒算简洁也好看。施菀问:“这是什么?”
丰子奕回道:“参加了比赛,又排不上名次的能领块手帕,这有多的,就送你们了。”
严峻猜测这一定是他的诡计,分明不是多的,而是他特地留下来要给师父的,为了怕师父不要,才连他们一起给,他将手帕递出去道:“我不要,这是女人的手帕,我用不着。”
丰子奕回道:“你这年纪,也要说亲了,等你订亲了送你未过门的妻子也是一样的。”
“我没有要说亲。”严峻满脸拒绝。
施菀笑道:“行了,你接着吧,给你妹妹给你娘也可以。”
严峻只好不情不愿地收下。
几人在仙楼下看了一会儿比赛,天色渐渐暗下来,丰子奕和施菀道:“没意思,要不然我带你去街上逛逛?”
“去后面的街吧,我想看看彩灯。”施菀说。
丰子奕便带着她往后面的街道走,严峻要跟着,被枇杷拉住了:“你去做什么?杵在那儿不碍事么?”
严峻停下了,却还是不屑道:“师父又不喜欢他。”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不喜欢丰公子?”枇杷疑惑地问。
严峻一阵轻哼:“他哪里讨人喜欢吗?我为什么要喜欢他?”说着将手上的手帕扔给枇杷:“这东西我不要,给你了。”说完便自个儿走了。
夜色越来越浓,寂静中,欢声笑语远远就从街心传来,陆璘终究是在家中待得无趣,从后门出来。
往雨衫巷走,路过施菀家门前,她院门上挂着锁,想是不在家了。
她此时必然在街头热闹处,也必然……和丰子奕在一起。
他一个人往街头走,没一会儿,就看到热市的七夕街市,卖小玩意的,卖小吃食的,头花,绣品,杂耍,应有尽有。
而逛街市的,多是年轻的少男少女,也有夫妻,但着实多数都是成双成对,一个人倒显得孤伶。
走到一半,看到猜灯谜的,猜到灯谜便能直接将灯拿走,店主再放上新的,但好猜的都是普通灯笼,但凡好看些的,周围人都是猜好久也猜不出来。
场上最好看的是一只鱼灯,用红纸糊的,胖胖的红鲤鱼,格外喜庆有趣,灯谜就亮在外面,许多人试图去猜却将唯一一次机会用掉,最后被告知没猜中。
陆璘看了谜面就能知道是什么,他做惯了文字相关的东西,这些不过是小意思而已,但这灯笼显然是姑娘家喜欢的东西,他一个男人,拿了灯笼也没什么用,放在手上倒显得滑稽,并没有去猜灯谜的理由。
最后他在灯谜旁看了一会儿,一直没人猜中,他也就离去了。
四年前的七夕夜,她去京城的街头,看到别人的热闹,别人的成双入对,会是什么心情呢?
那时他们是夫妻,他也是她喜欢的人,她的心里是否也是想着他的、期盼他能陪她看看京城的繁华?
走几步,是一个卖人偶的摊子。
七夕一直都是各种人偶、泥娃娃最畅销的时候,从六月中旬开始街上就在卖了。
陆璘看着其中一个木制小人偶,问摊主:“有带机关的人偶吗?”
摊主看上去不懂,他解释道:“比如,一个钓鱼的老渔翁,会捋胡须。”
摊主立刻摇头:“哪有那样的机关,你问破天去也没有。”
陆璘又去前面几家摊子看了,依然没找到一个带机关的人偶,到了最后一个摊,摊主说:“这种高级东西我们这儿可没有,我就在省城看见过,就算弄回来了也卖不出去的,一个最普通的小东西都要好几十文钱,就那些富贵人家才买得起,县城的人哪里舍得。”
听见这话,陆璘心中猛然一怔。
当时她怎么说的?她说……是卖人偶的老伯卖不出去,非要便宜塞给她的。
可是,那样的东西整个安陆县城都没有,江陵府省城也只能见到最简陋的,甚至他自己在京城那么多年都没见过,怎么可能是普通的东西?
那一定是一个,很难制出来,制出来了,也会非常贵的东西。
哪里会那么巧,别人随意塞给她的,给他就喜欢,明明是她知道那东西新巧,他一定会喜欢,所以才特地出高价买回来的……
而他,竟真的信了她的话。
他苦笑一声,转身踉跄着往前走去。
半月慢慢升上天。
丰子奕看看天,和身旁施菀道:“快放焰火了,我知道个绝好的位置,也不挤,带你去看怎么样?”
没有哪一个女子不爱看焰火,施菀期待地点头,和他道:“那快走。”
丰子奕便往前走,让她跟上。到后面一条安静的街,丰子奕直接拿出钥匙来,开门进去。
施菀问:“这是什么地方,你就来了?”
丰子奕说:“是我家一个仓库,现在闲置了,没人。”
“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你等等。”
待两人进去,他迅速搬来一把梯子,招呼她:“我帮你扶着梯子,你上去。”
施菀怔怔看着前面的房子,讶异道:“上……屋顶?”
“是的,相信我,这屋顶结实得很,你上去就知道了。”丰子奕已经扶好了梯子。
话音落,远处传来“砰”的一声,焰火开始。
施菀试探着将脚踏上梯子,一步一步爬上去。
屋顶还真有一条道,直通屋脊,她小心沿着那道走到屋脊处,这才觉得稳下来。
丰子奕却已经爬着梯子上来了,快步走到她身旁,拉她一起坐下。
焰火在不远处一朵接一朵在天空中迸溅开,夜被照亮,绚烂的颜色洒满半个夜幕。
这样的壮丽与浪漫下,两人都静默无语,静静看着夜空。
不知过了多久,焰火渐渐凋零,到最后两朵小焰花绽开,便停歇了,一切归于平静。
施菀轻声道:“丰子奕,谢谢你。”
丰子奕问:“谢我什么?”
施菀笑了笑:“谢你带我看这么好看的焰火,谢你今晚陪我,谢你这两年都陪着我。”
“可你却不想我年年都陪你。”丰子奕说。
施菀久久没出声。
丰子奕担心道:“你生气了?对不起,我就是嘴快,不是那意思……”
他只想打动她,可不想逼她,让她再一次清晰明确地推开他。
施菀却摇摇头,说道:“我只是想起四年前的七夕夜,我在京城的街头,觉得好孤单……京城的夜那么繁华,那么富贵,而我是里面那么格格不入的一个人,我融不进去,无论在那里多久,我仍然是安陆乡下一个野村姑。”
“你就该早些回来。”丰子奕说。
施菀问他:“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我之前嫁的就是陆家,那个人是陆璘。”
第73章
丰子奕闷声道:“知道,早知道是他,我之前便不会对他那么客气了,你也不早和我说。”
他语气里透出几分委屈来,施菀轻轻一笑,说道:“怎么和你说呢,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我当时就想不和他碰面最好,结果这样那样的事,还是碰到了,弄到最后,县城里的人还都知道了。”
“你放心,都知道了也是说他,不会说你。”丰子奕。
施菀回道:“其实都没有错。我之前,很鬼迷心窍地喜欢过他……”
丰子奕心中一紧,他之前很想知道她和陆璘的过去,但她从来没提起过,如今愿意和他说起来,却是这样的开头。
原来她之前是喜欢陆璘的。
施菀缓缓说道:“他是温润如玉的名门公子,年轻俊朗,又是在京城里, 第一个对我和颜悦色的人,我喜欢上了他,但也只敢默默喜欢。
“后来我们就按他爷爷的安排成婚了,成婚后我才知道,其实他不喜欢我,不愿意这桩婚事,当时他有个心照不宣的未来的妻子,只因为我的到来,就这样错过,而且我的身份与见识,也让他颜面无光……
“总之就是,我在那里格格不入了三年,而他也厌恶了我三年,后来那位与他门当户对、本该做他妻子的姑娘出事,他为了照顾她,于是要娶她做平妻……我那时才醒悟,自己的执着有多可笑。
“我们便是这样和离的,我在那时候提了和离,他同意了,我就回来了。这就是我和他的所有,其实也没多少情分,我们两家这样大的差距,当初的婚约就不该有,我去京城,也该避了祸就回来。”
丰子奕小心问:“那你现在呢?还喜欢他吗?”
施菀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想喜欢任何人了,只想用余生做个好大夫。”
“但不是所有人都是他,你不能因为他对你不好,就再不碰所有的男人。”丰子奕不甘心道。
施菀幽幽回道:“但我,就是没有力气再去儿女情长了,也不再想迎合婆家、接受婆家的审视,更何况你们家对我来说也是高攀是不是?丰子奕,我怎么会再嫁呢,我依然出身普通,没有娘家,还是个成过婚的人,同样的路,我真的不会再走了。”
丰子奕半晌无言,他想用什么理由来说服她,想来想去,却说不出来。
许久他才问:“现在他还总来纠缠你,你呢?会想和他复合吗?”
施菀回答:“他没有总来纠缠我,之前来找我几次,大概是因为……怜悯吧,他那时的确厌恶我,但他也是个好人,见我孤身一人,至今未嫁,他会觉得是他害了我终身,理所当然会觉得抱歉和同情,若我嫁了人,他就不会这样想了。”
“那你还不嫁人,犯得着让人家来同情你……”丰子奕嘀咕。
施菀一笑:“我总不能为了让他不同情我,就跑去嫁人吧,嫁人哪有那么儿戏。”
“那你会不会受他哄骗,和他复合?”丰子奕问。
施菀认真回答:“第一,他也不会来哄骗我,他对我只是一时同情心泛滥,没有那样的耐心的;第二,我自然不会和他复合,那时的痛,我大概会记一辈子吧,再也不会了。”
丰子奕想了想,她不嫁自己,是因为从前受伤太深,那她应该也不会再嫁陆璘,因为伤她的就是陆璘。
这样想来,他倒还有机会。
夜近三更,施菀才在丰子奕的陪送下回来,施菀在院门前回头道:“好了,你快回去吧,明天不是还要去点货么?”
“你先进去,你进去了我再回去。”丰子奕说。
施菀便笑笑,开门进去,在门后和他道:“行了,你快走吧。”
“上元节我再陪你看焰火。”丰子奕说完,这才转身。
施菀的院门已经关上了,他一人就着月色往家中走去,却总觉得周围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此时七夕夜的热闹早已过去,巷子内静得出奇,他不由想起之前近距离见过的县衙验尸房的尸体,加快脚步往前走。
在他离去后,陆璘才从墙角处出来,看看远去的丰子奕,又看看施菀的院门。
他们果然在一起,还一起看焰火了。
他也看了,那样的时候,会对身旁的人涌现出难以抑制的感情来,他亲眼看见周围的少男少女在焰火的照耀下牵起手,也看见有妻子依偎到丈夫的肩头。
他们不会……已经在今晚定情了吧?
陆璘相信只要自己去努力,一定能挽回她的心,可他就怕她不会给他足够的时间。万一她在此之前嫁给丰子奕了呢?
不,应该不会,他们刚才道别的样子虽然温情,却并没有恋人间那种难舍难分的模样,应该还没有……他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沉住气,不能胡思乱想、自乱阵脚。
隔天一早,施菀开门出来,却见陆璘正好经过自己门前,垂着头,眉头深锁,似乎在想着什么难题。
听见动静,他才意外抬起头来,见了她,回过神道:“施大夫早。”
施菀奇怪地问:“陆大人没去县衙?”
“是去的。”陆璘说完,又解释道:“有个问题没想明白,所以今日没有乘车,特地要一边走着,一边好好想一想,这条路僻静,正合适。”
施菀点点头,往药铺而去。
陆璘却叫住她:“施大夫,你说一个女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杀人?”
施菀停了脚步,他继续道:“就是之前那丫鬟凤儿的案子,按死因和死亡时间,我们找到凶手了,不是那家主母,却是一个之前从未露过面的姨娘,她说她亲眼看见家中老爷与丫鬟调情,暗恨丫鬟勾引老爷,所以一气之下杀了那丫鬟,但她并不知道丫鬟怀孕了,我总觉得她在说谎。”
“她认罪了?”施菀问。
陆璘点头:“是,认罪了。”
“那她为什么说谎呢?”
“这正是我们想不明白的地方。”陆璘说道:“只是这老爷向来好渔色,将丫鬟收入房中也不是第一次,连他夫人对此也只能忍气吞声,她一个姨娘,说因忌恨而去杀人,总觉得过于牵强。”
施菀想了想,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她连罪都认了,再说谎似乎有些多余……那胎儿的生父,确定了吗?”
陆璘说:“他们府上的人都觉得自然是那老爷的,因为老爷曾将凤儿留在房中,但老爷却没认,说是并没有得手,也不知是真是假。
“府上还有个四少爷,有人说他在凤儿生病时给她送过药,我之前也怀疑他就是孩子生父,但这四少爷性情纯善,年龄也还小,也从来没有好女色的传闻,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也不好确认。不过他是那姨娘的独子。”
施菀这时抬起头,目光慢慢空洞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抿抿唇,说道:“要不然,去审问一下那四少爷,到姨娘这个年纪,最在意的应该是孩子,而不是丈夫,说不定……凤儿腹中的胎儿是四少爷的,姨娘发现四少爷和老爷抢丫鬟,那丫鬟还怀了少爷的孩子,此事必然惹得老爷不满,也影响日后婚事,为了四少爷的前程,她便铤而走险,去杀人了。”
“但如果是这样,凤儿腹中的胎儿是她的亲孙子,她真能狠得下心?”陆璘疑惑道。
施菀沉默一会儿,低落地回答:“和儿子比起来,一个未成形的孙子不算什么的,再说只要儿子好好的,再要多少孙子都可以。”
陆璘看着她,觉得说出这句话的她显得尤其冷漠。
其实他本就会将那家人抓起来一个一个审,姨娘嘴硬,但其他人不是,诸多证词和细枝末节比对,总能找到真相,他今日在这里,只是找个理由见她而已。
但他没想到,她真能说出其中一个可能,而且是他觉得非常有逻辑的可能。
他意外的是,这样的可能会从她嘴里说出来,这样阴暗的人性,她也曾听说或见到过么?
“那……你觉得,那四少爷有参与这件事吗?他是否知道他母亲的行动?”他问。
施菀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似乎也不重要……这取决于,他母亲愿不愿意让他知道,有没有提前和他谋划。”
陆璘还在想着她的话,她却突然道:“陆大人——”
他抬眸看向她,只见她脸上透着一种苍凉与悲戚,语气带了几分凉薄,说道:“我急着去药铺,先走了,今日的话我就是随口一说,大人后面慢慢再去查,失陪了。”说完,她未等他说话,头也不回往药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