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璘则看向周围村民道:“你们有其他受过张家欺负的,尽管到县衙来告,只要证据确凿,本府自然还你们公道,赔钱的赔钱,物归原主的物归原主。”
村民议论纷纷,有人问:“你不是官差,你是知县?”
陆璘正色回道:“是,我自京城而来,姓陆,是安陆县新任知县,你们若有冤屈,无论是不是和张家有关,都可以到县衙告状。”
“我就说,那天我见过他,在施重贵家坟地上。”其中一人道。
“真是他啊,施家不是说和他和离了吗?”
“那我也要告状,就告张万,他打伤我家耕牛!”
陆璘假装没听见其他那些声音,看向声称要告状的人温声回答:“好,耕牛于农家是贵重财物,若你能提供人证物证证明确有此事,张万有责任赔偿你。”
那人高兴起来,连忙说着有人证,一旁张万气极败坏看着陆璘,却不敢动弹分毫。
人群最外面,施家三婶马兰香牵着小孙子围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
在坡地旁待了一会儿,陆璘和李由就在村民的跪拜中离去了,今日是现场查实,等开堂日,胡进宝的案子才会真正判决。
到下午,施重贵从田间回来,马兰香将村里发生的事说给施重贵听。
施重贵从鼻间哼出一口气:“那姓陆的能安什么好心。”
“不管他安的什么心,他能把张万拉去打板子,那就是好心。”马兰香说。
施重贵冷着脸不想搭理。
马兰香又说:“我想去告状。”
这下施重贵愣了,问:“告什么状?”
“大伯那个房子,当时卖周铁根家才卖了十两,现在找他买竟然还要十八两,这不是坐地起价吗?当时这房子就让他讨了便宜,我要去把房子告回来,就让我十两买回来。”马兰香说。
施重贵回答:“就算当时便宜卖了,那也是菀丫头卖的,房子也是菀丫头的,你凭什么去告?”
“我们也姓施呀!”马兰香说,随后叹声:“菀丫头是个姑娘家,她在县城也买了房,这村里的房肯定不会要了,现在也没人住,不是白白便宜那周家了?等两年老二就说亲了,还让他睡厨房?他肯人家姑娘也不会肯,要是把大伯家那房买下来,他到时候也好说亲是不是?”
施重贵皱着眉,沉默很久,最后道:“不是说攒几年钱去打砖么,这房子和你也没关系,你告的哪门子的状?”
“但今天那陆璘明明白白说了,他就是要替菀丫头出气,要找张家的茬,让全村人有状都去告,我就告这房子当初只卖了十两,告他们家逼死大伯!
“你说打砖,打砖的钱都得好几两,还要买梁,买瓦,买块地,要打家具,你算算得多少钱,大伯那房子多好!”马兰香说。
施重贵无言以对,妻子说的事都是实实在在迫在眉睫的难题,但他总觉得这事好像和张家扯不上关系,那房子卖十两还是十八两和他们也没关系。
但他不懂法,讲不出道理,最后道:“你想去告状,和菀丫头商量过么?我看她就不会想告。”
这下轮到马兰香没话了。
她明白侄女是个心善的人,也不喜欢为了几两银子去打官司,之前她偶然和侄女提过想从周家手中买房,周家竟然开价十八两,侄女就说,人家现在不是急卖,自然是想开多少开多少,看着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
所以她要为这房子去告状,侄女肯定不会同意。
可她就想试试,那陆璘今天的话让她觉得可能有希望,或许是他说菀丫头是他妻子,或许是他说要替菀丫头出气。
反正明天村里好几个人要去县城找人写状纸,她和他们一起去,写个状纸也不费几个钱。
第二天,马兰香独自一人去了县城。
找人写了状纸,便到县衙递了上去。他们这些状纸收上去后还得去审核,如果县衙受理,就会排号,然后等到放告日来审理。
几天后,马兰香又到县衙,与她一同来的人都拿到了号牌,就她拿到的仍是自己那张状纸,上面写了几个红色的字,她也不懂是什么意思。
问旁边书吏,书吏看了一眼,不耐烦回道:“驳回,不用告了,县衙不受理。”
马兰香忙问:“为什么不受理?”
书吏正想斥责她离开,却见师爷李由从外面进来,知道知县不许官员与胥吏对百姓敷衍了事,便耐住性子回道:“不受理可能是案子不归县衙管,也可能是没道理,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就是审不了。”
马兰香喃喃道:“这是知县回的?其实我认识你们知县,我和你们知县是亲戚。”
书吏忍不住笑起来:“你和知县是亲戚我还和知县是兄弟呢!是亲戚你自个儿给他说啊,跑来递什么状纸!”
马兰香知道他是讽刺自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书吏将状纸递给她,倒也接着说道:“这也不是知县回的,是我们专门审核状纸的验查使回的,你再去找外面写状纸的人,或是找个讼师帮你看看。”
马兰香接了状纸,丧气道:“谢谢官爷。”然后失落地退到了一旁。
的确是试一试,并没抱太大希望,但真白花几文钱被驳回来,仍是难受。
二儿子到时候怎么成家呢?眼看一年等不得一年了。
想了想,她又上前问那书吏:“那怎么才能让你们知县看见这状纸呢?我能去见见你们知县么?”
书吏忍不住斥责道:“行了你,知县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么,做梦呢你!”
“我侄女是他夫人……”马兰香说完,又有些心虚地轻声补充:“以前的。”
但书吏却没听见她后面的补充,听见前面的话就大笑起来:“那让你侄女去给知县吹吹枕边风嘛!”
这时连带旁边几人也笑了起来,马兰香又难为情起来,正要转头离开县衙,前面走来一个人。
李由看着她问:“什么以前的夫人?”
马兰香记起他来,之前就是他和陆璘一起去的施家村,但她不知道他是什么官。
前面书吏倒是恭敬道:“李师爷。”
马兰香这才知道他是师爷,但这个官是大是小她也不知道。
这时李由伸出手,示意马兰香将状纸给他。
马兰香立刻递出去,他接过看了眼,问:“你是代你侄女告状?”
“是,代我侄女告状。”这时她低声道:“我就是施家村的,上次在村里知县大人还提起过她,她以前和知县做过夫妻。”
李由微微一惊,问:“你可认识城里的施大夫?”
马兰香立刻道:“对,就是她,她就是我侄女!”
李由温和一笑,说道:“你要想见知县,我带你去见?”
马兰香大喜:“真的?”
李由点头:“真的。”
一旁书吏怔怔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是自己错了,还是这世道错了。
普普通通一个农妇过来,说和知县是亲戚,然后……
他娘的真是亲戚!
这是什么诡异的事!
马兰香跟在李由身后往县衙走,心里紧张又忐忑。
前些日子她还骂过陆璘呢,现在又跑来见他,是不是有点……
但想到那房子,她又觉得一切都值得,反正试试也不花钱,他是知县,她不能说他是知县就有冤都不来告状是不是?
见到马兰香出现在县廨,陆璘吃了一惊。
带她进来的李由一副平常模样道:“大人,这施家村村民的状纸被驳回了,她不明白,所以想来见见大人。”
马兰香原本还不知道见了陆璘怎么说话,没想到这师爷已经帮她说了,她还挺满意,觉得这师爷人真不错。
陆璘却在最初的意外后开口道:“三婶,您有事那天怎么没直接同我说?是告什么状?”
之前在坟前吵架,马兰香还不觉得,这时候在这县衙内,听他叫自己这声“三婶”,马兰香立刻觉得心里熨帖起来,恨不能让刚才那官爷来看看,她真和知县是亲戚!
“这是婶娘被驳回的状纸。”李由将状纸递过去。
陆璘接了状纸迅速看一眼,才知是为施爷爷那座房子。
他抬眼道:“三婶,您到后面来坐下说吧。”说完吩咐李由:“上茶来。”
李由退下了,陆璘带马兰香去了隔壁一间僻静的房间,让她先坐,自己也坐下来,认真看起状纸。
马兰香在漆光锃亮的红漆圈椅上坐下,不由想起多年前曾在陆府长过的见识,过过的两个月富贵时光。
没一会儿,李由端来两杯茶,是新嫩的绿茶,碧色的茶水,冒着茶香。
李由又出去了,马兰香没去喝茶,静静等着陆璘。
陆璘将状纸看完,问马兰香:“三婶是代菀菀告状?”
“是……”马兰香回答。
陆璘又问:“那她知道吗?”
马兰香迟疑一会儿,终究是说了实话:“还……不知道。”随后又很快道:“只是没来得及和她说,后面肯定会说的。”
陆璘这时说道:“说起来,上次的事实在是抱歉。我原本要带我弟弟去爷爷坟上赔罪,或是向您和三叔登门赔罪,菀菀不同意,不得已才没去。不敢求您和三叔原谅,只是我自知理该向您道歉。”
马兰香发现这陆璘比七年前还和气,那时候他眉眼总是淡淡的,看着温和有礼,其实是不太愿意搭理她们,但这次却不同,他的神态虽然仍有一种做官的贵气,但那种客气的感觉就像他是晚辈,是她的侄女婿一样。
上次的事都互相骂过了,也没有实实在在的损失,马兰香很快道:“那个没事的,他也是不知道,也没做什么,小孩子家家的,不妨事。”
“是他胡作非为,不讲道理,三婶能原谅他,是三婶大度,我代他也替自己谢过三婶。”
双方说好后,陆璘就说起状纸上的事:“三婶是之前问过周家,他们说要十八两才肯卖房?”
“是,一分也不肯少。”马兰香生气道:“这不是不讲道理么,当初他从菀丫头手里就是十两买的,这过了几年,房子都旧了,反倒还要涨到十八两,分明就是欺负人!
“当年那是什么情况,其实他们当初就是看见咱们遭难,故意狠心压价,那么好的房子,说出去都没人信!现在竟然一口气要涨那么多!”
陆璘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下面的吏员驳回状纸也是按章办事,三婶告周家,要原价拿回房子是不可能的。
不管当时他们是不是趁火打劫故意压价,那也是双方同意的,白字黑字自愿签好的契约,现在他要卖,也可以想卖多少就卖多少,这是他的自由。
的确不厚道,但并不违背买卖律法。
“这个房子县衙也没有权力判他十两银子卖给您,但他们开这么高的价,无非是觉得这房子值这价,这买卖的事,就看双方的想法和意愿。
“三婶说的对,这房子如今旧了,长期无人看顾,也会越来越荒败,我手下有些能说会道的人,我可以派人去劝劝这周家人,如果顺利,兴许他们愿意便宜一些卖。”陆璘说。
马兰香失落:“是这样啊……那,他能听劝么?”
陆璘道:“不妨一试,而且这事确实是他们做得不厚道,三婶最多想出多少钱买?”
马兰香见他还问这个,便觉得可能有希望,回道:“十……二两?或十两。”
陆璘点点头:“好,我有机会派人去劝劝,若是成了,也算我对三婶的致歉。”
“这……那个事都过去了,而且也不是你的错……”马兰香连忙道。
陆璘又说:“三婶来找我这事就不要给菀菀说了,她并不喜欢我,我怕她生气,反而影响这买卖。”
马兰香立刻点头:“好,我先不和她说。”
陆璘又宽慰嘱咐她几句,才送她离开。
从县衙大门出去,马兰香又欢喜,又为难,一是这事好像真的有希望,看陆璘的样子似乎能办成,这样她就能用十两或是十二两银子买回大伯家的房子,二是她找了陆璘办这事,还瞒着菀丫头。
这欠陆璘的,可是个大人情。
瞒着菀丫头,也着实不该。
但那么多银子的诱惑,让她忍不住继续朝着这个方向走……本来十两银子就要花上他们家所有的积蓄,还要借,而十八两,则是卖了他们也拿不到。
和实实在在的房子比起来、和未来的日子比起来,其他骨气亲情什么的,都算不得什么,暂时该放下就放下吧,陆璘他是对不起菀菀,这帮他们一点,也好像是应该的?
如此一劝自己,马兰香便放心起来,对她来说,只要能拿回那房子,其他的事她都愿去承受。
陆璘将三婶的状纸拿在手上,再一次去看上面的文字。
说的是买卖房屋的过程,读出的却是一个少女的孤弱无助。他想拿回那房子,就算她不要了,他也想让那房子回到施家人手中,让她若想看,随时能去看看。
这事他并没有委托别人,而是隔两天自己乘马车去了省城,找到周铁根。
周铁根随岳父一起从商,在省城开了一家打铁铺子,虽然累,但比在施家村做农活好一些。
他们一家人吃住也在铺子里,最大的愿望便是在省城买座宅子,但省城的宅子卖得极贵,这些年的积蓄全搭上都不够,除非借一点,再加上施家村那个旧宅卖个好价钱。
他不愿降价,是因为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陆璘进他铺中,直接将八两银子给他。
“这八两是给你的,你再将房子以十两银子卖给施重贵。就说,你感念当时买那房子确实占了便宜,如今房子也旧了,你也急需用钱买新宅,老房还是原价卖他们,以求个善德。”
周铁根震惊得说不出话,连沉甸甸的银子捧在手里都觉得像在做梦,但那银子实在太晃眼,他捧住便不想撒手。
陆璘又将一两银子放在他手中:“这钱,买你守口如瓶,不要将我找你的事说给任何人听,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这房子卖的是十八两,而不是十两。”
周铁根懵懂一会儿,随后很快道:“我保证,决不让任何人知道,说出去就天打五雷轰!”
陆璘点头,随后道:“我回去给施重贵带话,若他们能筹到钱,这两日便签买卖房契。”
“好好好。”周铁根一个劲儿答应。
从省城回安陆,正是下午,途经一座茶馆时,陆璘却意外瞥见了馨济堂的东家周继。
他正与另一个五十上下的灰须男子在喝茶,两人相对坐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出于一种直觉,陆璘朝车夫刘老二道:“停一停。”
刘老二急忙将马车停下,陆璘看向茶馆道:“与周大夫喝茶的那人是谁?”
刘老二看了眼:“好像是双喜镇的肖起元,他们家也是世代行医的,我还以为他们这些大夫都是互相看不顺眼不往来的呢,没想到关系还挺好。”
陆璘又看了那两人一会儿。
那种样子,有几分轻松,又带着互相试探的意味,不像是闲聊,而像是谈事情。
隔了好久,待两人似乎达成共识,相谈甚欢,陆璘才让刘老二继续驾车。
到家中,才知县内出了一桩命案,城中某个富户家的丫鬟死了,说是暴毙,但丫鬟父母称富户家主母喜欢打骂仆从,认定女儿是被打死的,所以当日就将富户告上衙门,要衙门查清女儿死亡真相。
听到消息,陆璘便回了县衙,县尉黄盛正和杨钊说查验尸身的事。
县衙内有个仵作,前几天老父病故,回乡奔丧去了,这几日不在县衙,就算现在去请,来回也要一两天,如今天热,再等一两天,只怕死者尸身都要臭了,白白增加验尸难度。
小县衙里,就那么一个仵作,黄盛便提议去其他县借一个仵作来。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前些年安陆县和云梦县因赋税的事闹过矛盾,两县关系并不好,怕云梦县不借,便决定去应山县借,但这一来回,也得一两天。
最后黄盛道:“要不要,仵作也去借,我们先找个大夫来应应急,再怎么样,让大夫看个大概情况,到时候再和仵作一商量,差错兴许小一些。”
杨钊立刻同意:“这样好,就请个大夫,有总比没有好。”
黄盛便道:“那我现在差人去叫一个来。”
杨钊连忙叫住他:“你要叫谁?”
黄盛有些意外,随口道:“要不然就……百草堂那个老大夫?”
杨钊瞥一眼陆璘,回道:“那丫鬟是个女的,我看你就请个女大夫。大夫毕竟不是仵作,讲究还是很多的,但要是个女大夫,就没那么多顾忌了,我觉得是不是就请馨济堂的施大夫更好?”
一旁的陆璘听到这名字,心中不由一动。
这边黄盛想着,杨钊说的的确有道理,比如要查是否有被奸污,是否有隐秘之处的伤,男大夫肯定顾忌,但女大夫就可以。
他却又迟疑道:“这可不是看病,是看尸体,男大夫都不一定敢,那女大夫有这胆量么?”
这倒问住杨钊了,他不由就看向陆璘:“陆大人觉得呢?”
之前他只想着讨好一下陆璘,还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忘了施大夫是个姑娘家,可能会害怕。
陆璘沉默片刻,回道:“就叫她来吧,她也许会怕,但如果城里只有她最合适,她一定会来。”
也只有她会努力去做好这件事,给那死去的丫鬟一个公道。
黄盛便道:“那行,那我就差人去叫她。”说着已出去,陆璘却随他一起:“我去看看那尸首。”
验尸房与县衙主体隔得远,在最后的角落,黄盛交待完差役去叫施菀,自己便与陆璘一道去验尸房。
丫鬟名叫凤儿,不过十七岁,脸上描着细眉,涂着胭脂,还戴着一对珍珠耳环。
陆璘看了看她的手,白皙细嫩,不像是做粗活的。
黄盛说道:“这儿晦气,陆大人要不先去后堂内歇歇,我在这儿等着,有了结果再去通知大人。”
陆璘摇头:“苦主家人还等着,又是大夫验尸,我在旁边看看。”
黄盛知道他向来对县衙的事上心,便也陪在了一旁。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跑步声,有衙役过来道:“二位大人,去请过了,施大夫说马上就到。”
陆璘点点头,敛了神色,静静等着。
他想,他在这里是为公事,就算不是她是别人,他也会在一旁看看,应该不算故意出现在她面前才是。
又等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声音,依稀有女声。
陆璘越发将神色严肃了些。
几道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临近验尸房时,一道声音传了进来:“我怎么还没进就觉得阴森森的,菀菀你真要去看?要不然还是等他们请来仵作吧?”
竟是丰子奕的声音。
随后就见衙差带着施菀进门来,施菀旁边果然就站着丰子奕。
施菀看到里面的黄盛和陆璘,面色平静着,向两人行礼。
丰子奕也向两人行礼,然后解释道:“衙差去的时候我正和菀菀在一起呢,寻思怕她害怕,就陪着她一起来了。”
黄盛回道:“这一趟还要多谢施大夫,我们本来是想请个男大夫的,又觉得这死者是个女子,怕男大夫查验起来有顾忌,就请了施大夫。”
施菀说道:“我明白,只是我对验尸了解不多,只能细细看一遍,猜个可能,到时再让仵作来详查。”
黄盛道:“大夫请。”
施菀便一步步走到尸体旁。
丰子奕忍不住道:“你看她颈后,那一块紫色是什么?”
施菀回道:“那好像是尸斑。”
“什么是尸斑?”丰子奕有些颤抖地问。
“就是人死了一段时间后,出现在身体上的痕迹,紫红色,是因为血液沉积所致。”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丰子奕问。
施菀回答:“我之前闲着无聊,在书铺买过一本前朝验尸官写的《验尸集》,上面有说这个。”说完她看看缩在他背后的丰子奕:“你要是怕就去外面等着。”
丰子奕立刻将背脊一挺:“谁说我怕,我才不怕,我是来给你壮胆的!”
施菀平静道:“我之前看的那本《验尸集》,里面有句话,说验尸是听亡人语,那是死者最后说给世人听的话,他的冤屈、他的痛楚,而能听懂这些的人,就能解开他们死亡的真相,你不觉得,我们来这里只是努力听死者说话么?她不会怪罪,只会感谢的。”
黄盛在一旁默默点头,陆璘不由将目光投到她身上,贪恋地看着她。
丰子奕果真被安慰了不少,振作地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尸体道:“年纪轻轻就去世,真可惜,要是被害死的,那可得好好替她申冤,行,你查吧,我看着。”
施菀这时却不好意思起来:“我当时也只当好玩看的,好多都忘了。”
到尸体面前,看着那肤色怪异的尸身,她深吸一口气。
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去碰尸体,又是另一回事。
丰子奕看出她也是强作镇定,安慰道:“别怕,我想起来,我身上有道符,我把这符给你,邪祟不侵。”
“你戴着吧,我不要。”施菀说。
丰子奕却不由分说,硬是拉过她手,将身上一道用黄色锦袋装着的符纸交到她手上。
“你……”施菀无奈,暂时将那香袋挂在了腰间。
陆璘一瞬不瞬看着那装着符纸的吊坠,不由心中一痛,移开了眼。
这种吊坠或是平安符,都是随身携带的小物件,它们身上有些不同寻常的意义,也只有情人间,才喜欢互赠这种东西。之后施菀要还给丰子奕,丰子奕肯定不会要了。然后说,她才验过尸,得多戴几天才好,避邪。
施菀只好多戴几天,但天数多了,也不好再还给原主人,最后只能另求一个平安符还他,如此一来,两人就交换了挂饰。
他明了丰子奕的把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施菀认真看着尸体的面容,让一旁书吏写上,然后抬头看向黄盛道:“大人,我解开死者衣服,看看她身体。”
黄盛回答:“你看。”
丰子奕转过身去:“那我不看了,我要是不站你身旁,你会怕吗?”
“你站外面去吧,我不怕,我看到个疑惑地方。”施菀说。
“算了,我还在是这儿陪你。”丰子奕只是背过身去,没看尸体。
陆璘也没去看尸体,施菀仔细将死者身上看过,然后将她衣服整理好,抬头看向黄盛道:“大人,这丫鬟只是丫鬟,没嫁人吗?也没有说……是通房丫鬟?”
黄盛回想一下:“那人家倒没说这样的话……对,她爹娘还说正在家里帮她说亲呢!”
施菀便回道:“我疑心她怀孕了,但我是以活人身上特征来看的,也把不了脉,具体是不是这样,还要等仵作来看。”
黄盛看向陆璘:“怀孕的话,他们两方都没提过这事……”
“这事待仵作过来便当作最重要的点查验。”陆璘说,然后看向施菀:“可能看出她是否有重病?身上是否有伤痕,以及……死前可有受过奸污?”
施菀摇头:“暂时来看是没有重病的,伤痕也没有,更没有受奸污。但她脸上的胭脂,还有身上的耳环,好像都是要些钱的,不知她月钱有多少,是不是买得起。”
陆璘回道:“这些我也注意到了,多谢施大夫。”
丰子奕站在一旁满脸不屑地瞧着陆璘,一副要看他耍什么花招的样子,好在他还算老实,说了这些后就再没说别的。
施菀将自己判断的依据一一告知书吏,让书吏写下,然后就朝黄盛与陆璘道:“二位大人,那我先走了。”
这时丰子奕说:“我看县衙外面还守着什么人,是不是这丫鬟的家人,他们不会为难我们吧?”
陆璘上前道:“我送二位出去。”
待离开验尸房,他看向施菀:“有关尸体的细节,还望施大夫保密,若有人打听,就说没看出来,还是要让仵作验看。”
施菀点头,丰子奕代她回答:“好,我们知道的,决不多说。”
陆璘又说道:“等仵作过来,若有什么要问施大夫的,可能我们还会去打扰。”
“我看就不要了吧,我们是大夫,也不是仵作,万一到时候案子出了差错,说是我们查验的,我们也不好辩解是不是?”他一边笑着一边替施菀拒绝,施菀顿了顿,只说道:“如果实在需要的话。”
“那多谢施大夫。”陆璘说,也没去理丰子奕。
没几步,几人就到县衙大门外。陆璘想着周继和那肖大夫相对喝茶的事,不知要不要和施菀说。
他怕她对他厌烦,又怕她没有防备。
犹豫片刻,他终究还是开口道:“今日我路经义顺茶馆,见到周大夫和一人在谈事,刘二说那人叫肖起元,也是个大夫。”
施菀还没说话,身后传来一阵步辇抬动的吱呀声,几人回过头去,只见两个轿夫抬着个女子从另一头过来,旁边还跟着丫鬟,人未到,香风就已吹到。
那女子在夏日穿得尤其清凉,轻薄的纱裙随风飘扬,隐隐能听见发间步摇晃动的声音。
这样的打扮和排场,显然是青楼女子,陆璘只淡淡看了眼便收回目光,等着施菀的回话,没想到待那步辇靠近,一道娇媚的声音传来:“陆大人,最近怎么没去找我玩呀?”
陆璘抬头,发现步辇中的女子竟是之前见过的那个海棠。
她朝他掩唇一笑,一只手帕在手里挽了几下,突然娇笑着将手帕连同什么扔到了他怀中。
他无意识就将那手帕接住,又是一股暧昧的胭脂香味,打开来,里面放着个李子。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这不过是个调情的小动作而已。
海棠的步辇没作停留,已经走了,陆璘看看那李子,又看向施菀,心中又是怒,又是尴尬,还有几分不甘和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