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军的统领谢无归,保家卫国,也从无二心。
他们也是在提醒楚皇,告诉他无归军军魂不灭,他们会为谢无归蛰伏,也会为他奋力一搏。
该给谢无归的清白,楚皇必须得给。
这是一场横跨七十余年的复仇,来自无归军对于皇权的宣战,却又是,无归军的自证。
颜老太爷笑嘻嘻的,眼里却盈着泪。
有生之年,他等到了。
七十余年的艰难心酸,一切都值。
皇权富贵,岁月年华,他们这一路,终于走赢了。
“对了,我听说晏之那丫头在物色宅子,倒不如颜家这座……”
顾晏之姐妹,倒是在前几日就来拜见过。
颜老太爷当时还暗暗心惊,还好主子喜欢的是笙笙,要是晏之的话,岂不是家里天天刀剑乱飞。
“随她吧,那座宅子,是做姐姐的想给妹妹的底气,你不用插手。”
谢令仪与顾晏之接触不多,可是从顾又笙口中,知道她是个非常骄傲的人。
她既然下决心,想为笙笙买一套宅子,他便不该插手。
“这样的吗?”
晏之一提到买宅子,就一脸的痛心疾首,颜老太爷本来还想着,直接将这座宅子赠与,毕竟这地方,本来就是主子的。
不过既然主子这么说了,那好吧。
直到庄府设宴,顾晏之才又见到了他。
这宴会,顾晏之本来不想来的,不过这庄太医的妹妹是二叔顾城的妻子,沾亲带故,加上之前国子监一案,他的儿子庄一山还帮过自己,顾晏之便随着妹妹顾又笙一起来了。
还好来了。
打那道青色身影出现,顾晏之眼睛都不带眨的。
顾又笙跟她说着悄悄话:“姐姐,他功德在身,是几世的好人。”
“怎么的,几世的好人注定要皈依我佛,不能生情爱吗?”
顾晏之反问。
“那倒不是。”
也对,或许几世的功德,都比不上这一世收了你来得厚重。
顾又笙支着下巴,静看姐姐犯花痴。
“哦,那是不是要矜持些啊,毕竟是喜欢的人?”
顾又笙随意地问了一句。
“矜持啥,姐姐上了。”
顾晏之舒展肩膀,活动了一下胳膊。
她终于不满足,仅仅只用眼睛看。
顾又笙:怎么觉得,姐姐是要上去打架呢?
顾晏之笔直地走到薛予珩面前,没有顾忌一路过来,那些女子的细碎议论。
薛予珩依旧一身青衣,眉眼温润,彬彬有礼的模样。
“顾仵作。”
他站起身,与顾晏之并肩而立。
薛予珩的个子,比顾晏之要高,只是顾晏之身量不矮,又着男装,远远看去,倒像是两名男子站在一起。
顾又笙撑着下巴,目光一直未舍得离开。
只见过顾晏之揍人,还没见过顾晏之示好哩。
红豆进了宫,一是为了赵家旧事,二是为了替楚皇解毒。
所以今日随姐妹到庄府的,只有绿豆。
自家小姐红鸾星动,绿豆便默默跟在二小姐顾又笙后边,没有过去碍眼。
庄眉儿一早就在留意顾家姐妹,此刻顾晏之走开,她终于鼓足勇气,过来与顾又笙打招呼。
“顾,顾姑娘。”
庄眉儿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贼头贼脑地缩了缩。
丫鬟莲子用手肘杵了杵她。
庄眉儿才挺直了背:“顾姑娘,其实我是过来道歉的,之前我多嘴……”
说漏了秦家姑娘与谢令仪回府的事……
“事过境迁,姑娘不必在意。”
顾又笙的目光,没有收回。
顾晏之与薛予珩很快说完话,正慢悠悠地走回来。
薛予珩身边,又有别的姑娘家凑过去。
顾又笙原以为,薛予珩性子温和,待人都是笑意盈盈,可是……
看来姐姐有戏啊。
薛予珩对于其他女子,并没有对姐姐来得友善。
礼貌归礼貌,却明显感觉得到疏离。
呃,该不会是……他没有将姐姐看成女子吧?
庄眉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是薛家公子,他看着温和,但是并不容易相处。”
谢令仪与薛予珩,是出了名的香馍馍。
只是薛予珩无心官场,最近几年行踪不定,所以在京城,没有谢令仪来得出名。
但是庄眉儿在京城土生土长,前几年薛予珩风头最盛的时候,她也是经历过的。
顾又笙闻言挑眉:“哦,我看他眉眼温和,还以为他很好说话呢。”
庄眉儿:“薛公子是个不爱管事的性子,因此,才说他不容易相处的,是不容易交好的意思,并不是说他性子不好。”
薛予珩出身世家,却淡泊名利,是难得一见的通透人。
顾晏之已经走了回来,庄眉儿与她打了招呼,便对着二人告辞。
今日庄家宴会,她是主人家,还需要去招待其他的宾客。
虽然庄眉儿本身,挺想就这么跟顾又笙作伴。
在莲子的催促下,庄眉儿依依不舍地离开。
“姐姐,那薛公子怎么说?”
“不叫叔叔啦?”
“嘿嘿,不等着改口叫姐夫嘛。”
“有点眼力劲啊,顾又笙。”
顾晏之做作地用手肘,推了推顾又笙。
“我之前看中的一间宅子,是薛家的产业,并没有出售的打算,刚才我问了薛予珩,可不可以割爱,反正他们薛家在京中有好几处宅子,应该不差那一个。”
顾晏之看了好久的宅子都没有看中的,最后看中了一间路边经过的,让牙行的人一打听,好巧不巧,竟是薛家的产业。
薛家是世家,自然不会变卖家产,不过那宅子距离谢府近,是个难得的好位置。
顾晏之本也不抱希望,不过既然遇到了,不努力一把不是她的性子。
顾又笙无奈,搞半天你找人家是为了买宅子?
说好的春心荡漾呢?
“那薛公子怎么说?”
顾又笙有点意兴阑珊。
顾晏之微微红了脸:“他约我一起看宅子。”
顾又笙眼中的光,又陡然亮了起来。
有戏啊。
薛予珩若是无心卖宅子,何必浪费时间带姐姐看宅子?
若只是普通的卖宅子,又何必亲自陪姐姐看宅子?
加上之前庄眉儿所说,薛予珩是个不爱管事的性子。
顾又笙有些激动,姐夫有望!
“姐姐啊,你这去看宅子就好好看,如果人家不愿意卖,你可不能翻脸啊。”
顾晏之嗤了一声。
“重点是看宅子吗?重点是他约了我啊,你个傻乎乎。”
我是怕你傻乎乎。
顾又笙无语。
万一人家是想风花雪月,你却认真地与他叫价商讨,那画面……
绿豆听闻此消息,恨不得立刻进宫去告诉红豆。
齐家已倒,那些年为齐家所害的臣子,也逐渐平反。
赵家,便是其一。
顾晏之没有因为今日见得是心仪的男子,便换回女装,她多年穿着男装,早已成习惯。
薛予珩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温和有礼地与她打了招呼。
此处宅子,恰好是薛予珩母亲的嫁妆,原本没有出卖的打算。
不过来问的是顾晏之,薛予珩便带她过来看看宅子。
顾晏之只是看中此处的位置,还未进去看过。
这附近除了这一处空着,其他宅子都住了人。
也就薛家底蕴深厚,这样好位置的宅子也舍得空置着。
宅子看完,顾晏之更加得满意。
接下来,便该谈价格。
顾晏之抚掌,思量着要怎么开口。
薛予珩却报了一个低于市面的价格。
顾晏之难为情。
“这不是占薛家便宜吗?虽然薛家与谢家有亲,不过也不能这样……”
谢令仪的曾祖母是薛予珩的姑婆,但正因如此,顾晏之更不能占人家便宜。
本来买宅子就是为了让妹妹风光出嫁,要是占了男方的便宜,还怎么说得清?
这宅子,若不是位置实在是好,她也不会试探着询问薛予珩。
但是在价格上,她也早就做好准备,不会亏了别人。
甚至,因为那层关系在,她还狠狠割了一把肉,打算出个高价。
纵然事后再有多嘴的,但她砸了钱,便心安理得。
这个位置的空宅子,在京城真的是可遇不可求。
一定要拿下!
“此处宅子,是我母亲的嫁妆。”薛予珩温声打断她,“冒犯地说一句,也是她想留给儿媳的私产。”
此话冒昧,但如不说,她恐怕不会明白自己的心意。
顾晏之瞪大眼:“你,你……”
薛予珩含笑点了头。
“你这样不好吧?笙笙和谢令仪的婚事都已经定好了。”
她是为了嫁妹妹想买宅子,又不是为了把妹妹嫁给卖宅子的人。
薛予珩眉心一跳,努力维持着温和的笑容。
顾晏之很快回过味来。
薛予珩是谢令仪的叔叔,怎么可能冒犯笙笙?
所以,他所谓的儿媳,冒犯的是自己?
顾晏之噤了声。
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误会了,或许他只是随口提及而已?
顾晏之摸摸鼻子,打算继续商量价格。
“顾晏之,我说的儿媳,指的是你。”
薛予珩却没有任她插科打诨,明确地说出自己的意思。
顾晏之:……
幸福来得太突然,或许自己还在做梦呢?
应该是吧,要不然怎么喜欢的人,就突然跟自己表白了呢?
她还没来得及努力,还没体验过女追男隔层纱呢。
“你喜欢我什么?”
顾晏之傻傻问出口。
见面几次,她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拿刀砍人,他的口味这么特别?
“喜欢你……上得了公堂,下得了殓房。”
薛予珩的手指,轻轻划过顾晏之的鼻梁。
顾晏之目瞪口呆,你这举动太冒犯了吧?
顾晏之摸了摸发烫的耳朵。
神他妈上得了公堂,下得了殓房。
她豪横地,塞了一把银票到他的手中。
“咳,私情是私情,买卖是买卖。”
她一本正经地回道。
薛予珩轻笑,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
而他,有许多时间,愿意与她共度。
公堂初见,他才知道,世间还有这般女子。
她朗朗正气,自在随性,不畏众口铄金,不惧阴谋报复。
原以为不过是惊鸿一瞥,可是他们京城再见,她依然,还是那个她。
他的念念不忘,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眼前。
他若再不出手,恐是一生遗憾。
薛予珩出生富贵,年少有为,别人一生的苦心经营,于他,不过唾手可得。
他不想一生流连官场,便在科举之后,独自浪迹天涯。
他见过世间美好,见过人性丑陋;见过大江南北,见过山川河流。
其中最亮眼的一抹颜色,便是那时,她在公堂之上,口若悬河,掷地有声。
那时群情激奋,她的眼神,始终坚定,浑身充斥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他当时就想,此女子世间难得。
她没有因为女儿身便被限制,反而活得很是张扬。
那一抹恣意,始终刻印在他记忆之中,未曾褪色。
京城的天,在一场雨后,一下子凉意凛然。
知道顾又笙怕冷,谢令仪让人备了上好的炭火,一车又一车,送到了秦宅。
顾晏之腹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家要做炭火生意呢。
买宅之事谈妥,挑一个好日子,她们就要从秦宅搬过去。
十一月底,是顾衡的寿辰。
顾城送来帖子,可是顾明却不知自己该不该去。
他进京的时候,因为笙笙的婚事,与父亲闹得不快。
他怕自己去顾府,也不过是再一次当众被辱。
从顾叔到绿豆,家里没有一人赞同他去顾家贺寿。
只是笙笙婚期靠近,顾明觉得不管如何,还是得去一趟。
这一趟,不只是为自己的孝道,更是为了顾又笙姐妹的名声。
对于顾又笙来说,这天已经太冷,她实在不想出门。
可是挨不住父亲的眼泪杀。
在那一日到来的时候,还是只能乖乖换好衣服,带着厚礼,与面若冰霜的顾晏之一起,跟在顾明后头,到了顾府贺寿。
顾明父女到的,不算晚,耐不住顾衡心里有气,一见面就阴阳怪气地指责一通。
“你身为长子,竟到得比客人还晚,大楚讲究孝道,你可真是丢我们顾家的脸。”
顾晏之知道,若是第一次退了,后面顾衡只会得寸进尺。
不就是比谁不要脸吗?
顾晏之清了清嗓子。
扯着喉咙喊:“什么?祖父你说父亲是长子啊,怎么还有嫡长子住在外头的说法?唉,可怜我祖母,年纪不大就去了,祖母地下有灵,看着自己的嫡长子被赶到外面生活,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啊。”
嫡长子三个字,顾晏之喊得尤其响亮。
薛蔷不是第一次见识这对姐妹的疯,她们哪会在乎什么名声?
她拉了拉气红了脸的顾衡,轻声安抚:“老爷,今日是您的寿辰,大家伙都在呢。”
顾衡不敢招惹疯婆子顾晏之,朝着顾明狠狠瞪了一眼。
顾晏之送回一个白眼。
浪费她的人力,今天回去又要好好编一番故事。
薛蔷拉着顾衡走远,顾城的妻子庄菁,才强撑着笑意,走过来打圆场。
“大哥,不要介意,晏之,笙笙,我带着你们去位置上坐。”
她怕顾晏之挤兑,愣是没敢多说其他的。
顾晏之才不浪费口水,她挤兑顾衡是他自己凑上来,若是他安安稳稳地过寿辰,她才不管他呢。
顾明要走天下第一仵作的招牌,于顾家本族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他们历代为官,也就出了顾宣这么一个叛逆的,弃了官路,当了仵作。
顾明这一支,未曾脱离宗族,却也算是独立门户,与顾家本族的关系只算一般。
哪怕顾宣后来得到御赐牌匾,顾家本家的人,还是不大看得上他。
顾衡便是在这样的家族长大。
父亲明明很厉害,可是每次回到宗族却不受追捧,甚至为人诟病。
他母亲早逝,听得最多的,便是祖母那一套读书好做官的论调。
对于自己的父亲,顾衡便渐渐有些鄙夷,加上他偶然得知了母亲献祭寿命的事情,对于谢家,便愈发厌恶。
一想到自己的孙女,竟然要与谢家晚辈结亲,顾衡只觉说不出的恶心。
他的眼里划过狠毒。
他不想闹得如此难堪,是顾明父女逼他的。
“你说的事情,安排好了吗?”
他低声问着薛蔷。
薛蔷露出得体的笑容:“当然,老爷放心,今日之后,顾家与谢家不可能再有什么婚事。”
薛蔷的恶意,掩在笑容之下。
这对姐妹是疯的,但毕竟是女子,但凡是女子,就没有不在意贞洁的。
待她的谋算成真,顾又笙清白被毁,谢家与顾家的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程筱的孙女,就该配低贱之人。
“嗯,你那个侄子也算不错,这门亲事不算委屈了笙笙。”
顾衡并不知道,薛蔷安排好的男子,并不是她所谓的侄子,而是一个普通下人。
薛蔷不走运,红豆入宫好几日,也就今日陪在顾又笙的身边。
所以当那杯有问题的茶水送上来的时候,红豆第一时间便发觉不对。
她俯身对顾又笙耳语几句,
顾又笙若无其事地假假抿了一口。
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顾又笙望着杯子里清澈的茶水,假意擦了擦嘴。
她浅笑着对红豆点了点头。
“这么好的东西,你帮我送回给我的好祖母。”
顾晏之听得她们的对话,眼中暗芒掠过。
二叔是个好人,可惜他的父母,都是蛇蝎。
这般对孙女下药,只为谋害亲事的蠢货,也是闻所未闻。
如果红豆今日不在呢?
红豆若不在,笙笙应该也不会出事,只不过多少会出点丑。
寿宴上,有因为谢家过来攀附顾又笙的,也有因为谢家,在背后对着顾又笙冷嘲热讽的。
顾家本家人,端得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只等着顾家姐妹过去行礼,可是除了一开始随着顾明打过招呼,那顾家姐妹之后就再没挪过位置。
顾家人不满,但是顾明如今正得圣宠,他们也不好发作。
顾羡原与齐瑞云交好,如今齐家覆灭,顾羡便收敛许多,即便看不上顾家姐妹,也没有凑过去找事,只阴阳怪气地背着她们,与人说些难听话。
顾府寿宴上,出了一件天大的丑事。
当家老夫人竟当众与一仆从拉拉扯扯,且面色羞红,行为甚密。
顾老爷气得当场掀了桌子。
寿宴成了笑宴。
这事也很快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新的笑料。
宫媛出事,白慧芳大病一场。
但她知道顾家人不靠谱,还是撑着病弱的身子,随同其余人一起上京。
同行的,还有颜书卿、宫大壮、宫修文与宫修武。
其他人,还要晚一些时日再进京。
颜书卿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两个外孙女竟敢如此大胆,独自上京。
她一直以为,她们是去还愿的。
不过在知道顾家所为之后,颜书卿也不忍心再怪。
顾家不做人,行事竟然越来越过分。
宫家一家进京后,暂时与颜老太爷住在一处。
颜书卿与白慧芳因为要打理顾又笙的婚事,便住在新买的顾宅。
宫媛的丧事办完不久,宫家人脸上还带着说不出的伤感。
若非顾家姐妹上面无人,白慧芳本是自觉白事在身,不好意思再来沾染喜事的。
“笙笙啊,你别觉得大舅母晦气。”
“大舅母,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与姐姐没有母亲照顾,这么多年在连阳城,都是你在看顾我们,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白慧芳红了眼:“笙笙……”
她呜咽难言。
看到顾家姐妹,她又忍不住想起自己可怜的女儿。
宫媛不得父亲宠爱,自小便是掐尖要强的性子。
远嫁雷家堡之前,她还特地跟自己说,希望母亲以后不要再为父亲伤心。
她原以为她不懂,却不知,自己多年不幸,全被女儿看在眼里。
女儿在她一次次伤心的时候,学会了伪装,学会了摆出不在乎的模样,学会了用娇蛮掩饰脆弱。
她才刚收到她的喜讯,后脚,便听闻她的死讯。
她千里迢迢赶去见她最后一面,可是她到的时候,女儿早已入土。
白慧芳有两子一女,宫媛是妹妹,自小便多得几分宠爱。
她自己喜欢上了雷家的公子,她便允了她远嫁。
若是早知是这样的结局,她绝不会同意那门亲事。
白慧芳的苦楚,颜书卿都懂。
“慧芳,都会过去的。”
顾又笙动了动唇,瞥了眼角落的位置。
还是没有解释,为何她们姐妹没有赶回去参加宫媛的丧事。
宫媛其实就在那里,她泣不成声,却没有做好准备来见自己的家人。
她其实也怕……
她不想离开。
夜里,顾又笙找宫媛谈了一次。
“家里人如今到了京城,你要想好,到底见不见?若是不见,后面想再见,就得等我大婚过后。”
可是大婚过后,顾又笙的时间,就不再那么自由。
宫媛已嫁过人,知道她的意思。
她当初能跟着雷旭勤走,也是千求万求的,雷家堡的人,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让她随行。
宫媛的死,是意外。
她不怪任何人,只是放不下,走不出。
她希望一觉醒来,自己还是雷旭勤的妻子,或者回到宫家,做回那个无忧无虑,只需要娇蛮便可的宫家小姐。
“雷家堡也在受邀名单,我不知道雷旭勤来不来,但是宫媛,你自己得想好,要不要同他们相见?”
顾又笙并不想强制推着宫媛去见,可若她决定不见,也该安下心来。
“你若还不想离去,就像这些时日一般跟着我,等到你魂魄稳固,再行修炼。你不想离开,就留在我这里。”
宫媛抬头,微微有些错愕。
“我这样的,真的还能留在世间吗?”
这个世间,能容下鬼怪吗?
“是,你可以像幺妹、肖娘她们那般随我修行,待到自己想好了再走下一步。”
宫媛的眼眶慢慢红起来:“我也可以那么厉害么……二姐姐,我不想走,我真的不想走。”
顾又笙知道,她对这个世界还有许多眷恋。
“你可以不走,但是要记住,不得害人,不得离亲人太近,你身上的鬼气,于活人是有害的。”
“嗯嗯,我记住了,二姐姐,我不害人,也不……也不会离他们太近,我就是想再多活,再多待一段时间。”
她好想活着啊。
“我知道了,没有人会赶你走的。现下,你要考虑的就是,要不要与她们见上一面,但是此一面,是道别。”
不是见了面,又像寻常一般一起生活,而是见面道别,日后便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
宫媛一脸失落,声音低若蚊蝇。
“我,我知道了。”
她已经明白,何为生死相隔。
他儿女双全,妻子可人,过得很好。
钱渺想,如果当年自己坚持所爱,或许她与陈途也会过得很好。
终究,一切都是幻想,现实是,她早该进入轮回。
钱渺虽然背了杀孽,却有之前抵御鬼兵的功德在身,功过相抵,入了地府,倒也不会受罪。
宫媛与钱渺相识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她的故事。
钱渺离开,宫媛也是触动颇多。
宫媛的心结在于不想死,钱渺的心结在于仇恨,仇可报,不想死却只能是妄想。
钱渺离开后的第四天,宫媛终于整理好思绪,托顾又笙让她与祖母、母亲相见。
至于其他家人,便算了。
宫媛在顾又笙身边多日,也知道她这个异能并不为人所知。
再加上,她也怕……
她怕见得人越多,自己会越舍不得。
能再见一见母亲与祖母,已是天大的幸事。
因为宫大壮知道顾又笙的异能,宫媛便也同意了与他相见。
宫媛内心:傻三哥居然知道顾又笙这么大的秘密,哼,生气。
明明自己跟他,或者跟她都要更亲近些。
白慧芳最近为了顾又笙的婚事忙碌,气色倒比刚来的时候要好一些。
颜书卿怕她多想,把很多事情都交代给了她,也希望可以淡化一些,宫媛去世带来的伤痛。
暮色浓,晚霞红。
顾又笙将白慧芳与颜书卿叫到自己的房中。
绿豆与红豆守在外边,顾又笙拉着姐姐顾晏之,与白慧芳、颜书卿还有宫大壮,一同在桌边坐定。
白慧芳与颜书卿只当她是要说婚宴的事情。
知道原因的宫大壮则虎着脸,心里全是忐忑。
顾又笙原以为在送颜书衡回去的时候,自己的异能就会被宫家人所知,却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未暴露。
其实若宫媛想,她也不在意自己的异能为其他人所知,但是她知道,以鬼怪之身来见母亲与祖母,对于现在的宫媛而言,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宫媛性子娇蛮,自尊心强,她始终不能接受自己以这样的面貌,出现在家人面前。
她思念家人,却又顾虑颇多。
宫大壮沉默不语,一直抠着自己的手指。
宫媛死后,他抱着被子痛哭,深深后悔着,自己没有在雷家堡多待一段时日。
若是他在她婚后,厚着脸皮在雷家堡多住几天,或许宫媛便不会随着雷旭勤远走,也不会遭遇那场祸事。
“笙笙,你表哥是不是有什么事做得不妥?”
这傻大孙一副忐忑模样,颜书卿还以为是宫大壮做了什么离谱的错事。
宫大壮下意识看了眼顾晏之:“晏之,我没有。”
顾晏之对着他点点头,算是安抚。
“外祖母,大舅母,我……”顾又笙喝了一口水壮胆,“你们应该知道,我的曾祖母徐甄,曾是魍魉城的城主,魍魉城算是一个半人半鬼之城。”
颜书卿虽然不解,但还是跟着点了点头。
若不是父亲提过,她是只信神明不信鬼怪的。
白慧芳却有些走神,根本没有听清顾又笙的话。
“人死后若有执念,便有机缘成为鬼怪。”
顾又笙轻轻叹道。
场面一时寂静,宫大壮焦躁地抠手指、抠脸,心跳得砰砰的。
要不,还是他来说吧?
“宫媛死后,化作鬼怪,如今就在我的身边。”
顾又笙突如其来的直白,令白慧芳回了神。
“我得血脉传承,成了通灵师,天生可见阴阳。”
她又解释了一句。
其实顾又笙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颜书卿看似淡定,其实脑中一片混乱。
白慧芳却清醒过来。
她只听了那一句,宫媛化作鬼怪,如今就在身边。
“媛,媛儿在这里?”
白慧芳颤着声音问。
顾又笙颔首:“我受宫媛之托,带她来与家人告别。”
“哇——”
一阵响亮的嚎哭,蓦然响起。
顾晏之吓了一跳,无语地捶了一下,突然上演壮汉落泪的宫大壮。
“宫媛啊——”
宫大壮哭得极其大声。
颜书卿脑子里嗡嗡的,实在忍不住,伸手给了宫大壮一个暴栗。
“住嘴,听笙笙说话。”
宫大壮抹着眼泪,抽抽噎噎。
顾又笙呼了一口气:“外祖母,大舅母,若是你们准备好了,便见一见她吧。”
宫大壮一边擦泪,一边点头:“来吧来吧,我有好多话想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