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芍文走到齐慎行的身侧,还平静地对着他微微颔首示意。
齐慎行怒不可遏,他用力挣了挣,却挣不开身上的铁索。
“为什么?”
他咬牙切齿,恨恨地问道。
为何站在楚皇那边?
明明她和自己一样,都是权欲熏心之人。
七座城池,难道还不够吗?
戚芍文没有回答,眼神却从谢令仪与谢其琛身上飘过。
因为谢家,有我的家人,那是这世间,我最深的牵挂。
她曾一无所有,甚至因为权力之争,被亲人出卖,远卖他国。
是秦老三救了她,给了她银两,送她回家。
他们相识、相爱,有了孩子,她却没有办法放下仇恨。
她选择离开,曾经是不得不走,如今自然不可能再剑指家人。
秦老三怎么死的?
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弟弟!
你齐家,杀我夫婿在先,妄想害我女儿一家在后,我怎么可能会助你?
戚芍文什么都没说,齐慎行却看清了她眼中的滔天恨意。
齐慎行一时不解,他自认,没有做过什么对戚芍文不利的事情。
戚芍文未曾理会齐慎行,只是将齐慎行与她勾结的罪证,呈了上去。
“戚国不欲引起战乱,望楚皇明鉴。”
“戚国公主大义。”
齐慎行不屑地笑着。
他自以为找了助力,却没想到,戚芍文是个彻头彻尾的坑。
对于他的责问,却尚未结束。
随之被带上来的,是废后齐慧言与废太子楚越。
楚越已经疯癫,齐慧言也是痴痴呆呆的模样。
齐慎行只瞥了一眼,便没有再看,似乎这二人,与他毫不相关。
“废太子楚越,究竟是废后与谁所生?”
开口质问的,是楚皇身边的大太监。
其实答案,楚皇早已心中有数。
齐慎行垂首不语。
大太监厉声喝道:“若是不肯如实招来,将军你骨头硬,可你的两个儿子……”
他意有所指。
齐慎行的目光闪了闪,他闭上眼,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他抬头,目光灼灼,对上楚皇的。
“楚越,是我的儿子。”
其余大臣此前并不知情,甚至有些还想着为废太子求情,好歹是龙脉,虽然齐家罪大恶极,但是好歹也留下废太子一命。
可是……
大臣们偷偷去看楚皇的面色,却发现楚皇一脸的淡定。
如此大的丑事,莫非楚皇早就知情?
“呵。”
楚皇没有多做评价,只是冷冷一笑。
接着,大太监开始宣读齐家的罪状与下场。
偷盗官粮转卖、贪污救济粮、卖官鬻爵、混淆皇室血脉、下毒谋害帝王……
一桩一桩,一件一件,随便一件便足够取齐慎行的小命。
最终,齐家满门抄斩,家产充公。
齐家军逐一盘查,被蒙蔽者分别归入永安军与谢家军,参与反叛者,杀无赦。
谢家军即日起,接手潜岭关一切事宜。
无归军旧部,忠义两全,赏金千两。
谢无归蒙冤而死,特封一品神武将军,赐良田千亩,黄金万两,由谢家后人代领。
戚国与大楚,缔结百年友好盟约。
顾衡怎么也没想到,等了一夜,等到的,居然是顾明的赏赐。
顾衡神色匆匆地出宫,心里说不出的愤懑。
顾明被他遗弃,如今却得了楚皇封赏;谢家为他厌弃,却是天子托孤重臣。
他们对将来的天子有救命之恩、从龙之恩,日后地位,必然扶摇直上,只有他……
戚芍文找了个借口,以担心还有叛兵为由,暂且借住谢首辅府邸。
楚皇这一夜,心力交瘁,加上毒物侵袭,已经晕头转向。
戚芍文便随着谢其琛,顺利到了谢府入住。
秦宣娘对于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只听戚国公主要来,便立刻与诸采薇一同,选了一处景色好的宅院。
顾又笙一夜未睡,谢令仪不想她再忙谢家的事情,便在半途与谢其琛他们分开,将她先送回秦宅。
顾晏之在秦宅枯等一夜,见到妹妹平安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哪怕之前已经收到报信,说是一切安妥,她却还是放不下心。
如今人好好地站在自己的面前,顾晏之才确信,一切平安。
齐家,终于走向了末路。
谢令仪还得回去处理戚芍文的事情,便嘱咐顾又笙好好休息。
几人匆匆告别。
幺妹、肖娘与钱渺都在家了,顾又笙给她们的命令,便是探查齐慎行动向,然后回府汇报给姐姐,鬼兵能灭则灭,不能灭则退,之后的,全都不要参与。
她们已是鬼怪,消灭鬼兵是功德,影响人间战局却是罪孽。
老秦也回来了。
“顾姑娘,许久不见。”
老秦笑着打了招呼。
他此次离去,已经寻回记忆。
“老秦,你回来了?”
顾又笙颇为惊喜,不过想想也是,他追踪戚国公主而去,如今公主在京城,他自然也该回来。
“你的记忆……”
老秦点了点头:“我已恢复。”
虽然恢复了记忆,老秦却与顾又笙熟悉的那个,没有什么区别。
“先去休息吧,醒来再问事。”
顾晏之拍了拍她的肩。
“还有宫媛的事。”
顾晏之垂下头:“宫媛的死讯,已经传到连阳城。”
顾又笙唇角的笑意敛下,宫媛魂魄不稳,她一直将她放在溯洄伞中休养,溯洄伞要杀鬼兵,她便写了符咒,将宫媛安养其中。
宫媛日日便在她触手可及之处,近得她都快忘记,她已经离世。
顾又笙沉重地点了下头。
顾晏之陪着顾又笙回房休息。
绿豆与红豆熬了一夜,也回去补觉。
大堂里,便只剩下三只鬼怪谈天说地,一只鬼怪静静旁听。
“唉,怎么我出去一趟,那顾姑娘的妹妹就去了呢?”
“齐家干的好事呗,混账,一个怀了孕的小姑娘都不放过,活该他们断子绝孙。”
肖娘呸了一声。
幺妹睨了一眼屋外,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断子绝孙怎么够?他们敢借徐家符咒为祸多年,你猜如今那些冤魂,会不会就此放过?”
“呵,就算冤魂肯放过,顾姑娘也不会让他们,就这么安然赴死。”
肖娘已经在脑中,想了一百多个折磨人的法子。
只待顾姑娘休息够了,就该让老娘出手!
幺妹瞥了她一眼,多年作伴,她已经明白她这副模样是在想些什么。
老秦摸摸肚子,抖了抖:“最毒妇人心啊……啊啊,我是说,只有够毒的方法,才能泄我心中愤恨,那个齐慎为是我的仇人,我当然不会站在他们那边。”
老秦被肖娘掐得生疼,立刻转了话锋。
肖娘打量着老秦,不可置信:“说来真是见鬼,人家戚国公主什么人物,怎么就……”
一言难尽。
老秦不服气:“什么意思呢,老秦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玉树临风,多少姑娘家追着的翩翩贵公子,芍文那是有眼光。”
肖娘摆出呕吐模样。
惊呆她的两件事,第一便是老秦以前的相好,居然是他国公主;第二件便是老秦这个糊涂鬼,还是个倒霉鬼,他是在跟踪齐慎为的时候,被齐慎为砸破头死的。
提到戚芍文,老秦还有些惴惴不安,他知道芍文去了谢府,是去见宣娘的。
他担心女儿一时无法接受。
却又不敢过去参与,生怕两边挨不了好,把她们全都得罪。
他这次回来,除了跟着芍文,主要也是想问顾姑娘要一个护身的符咒,从此以后,他会一直远远地陪伴在芍文左右。
至于见面,老秦是不敢想的。
只希望她离世那日,自己能牵着她的手,与她共赴黄泉。
另一边,戚芍文确实也在认亲。
房里,只有她与秦宣娘两人,她便摘去了脸上的面纱。
秦宣娘一开始不觉有异,因着戚芍文面上皆是伤疤,她也没好意思盯着看。
直到戚芍文要求她,看着自己的脸。
秦宣娘不解,却还是照做。
这毕竟是戚国的监国公主,其实跟戚国的国君,没什么差别。
只是……
“你,你的脸……”
秦宣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为何疤痕之下,她的容貌与自己的……
戚芍文对于这个未曾养育过的女儿,心中忐忑复杂。
“几十年前,戚国皇室内斗,我中了计,被卖入大楚为奴,是你父亲救了我。”
秦宣娘听了这个开头,便明白过来。
自己询问多年的生母,原来是这样的身份,难怪父亲一直保密不说。
戚国与大楚关系紧张,若是被别人知道她的生母是戚国公主,无异于将她与叛贼画上等号。
更何况,她还嫁入了谢家。
“我身负使命,仇恨难解,生下你不久就回了戚国。作为母亲,我欠你太多,没有什么可以开脱的。宣娘,你我母女缘浅,但是你在大楚一日,我便可以保证,戚国与大楚不会再生战事。这算是,母亲唯一能为你做的。”
戚芍文从未想过,自己的女儿会随自己离开,她回来,也不是为了与她认亲。
有些事情,错过就是错过,不是她后来说上一句对不起,宣娘年幼时所有的遗憾便能抵消。
秦宣娘还没回过神来,她眼眶泛红,盯着戚芍文那张满是伤痕的脸,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在大楚耽搁太久,齐家之乱已平,我需尽快赶回戚国,安抚人心。”
戚芍文鼓足勇气,伸出手去握住秦宣娘的。
“你父亲,将你养得很好。”
戚芍文忍住眼泪。
她来此,是想让自己的女儿知道,她不是没有母亲,只是她的母亲,远在戚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可即便身在异国,她的母亲,也仍是她的后盾。
她的母亲,愿意为她维持一方太平,护她生活安定。
秦宣娘呆呆地看着二人交握的手,却怎么也回不了神。
她无数次问过父亲,母亲的来历,无数次祈祷过,自己的母亲能回到身边。
可是,全是一场空。
秦宣娘木然地抬起头。
戚芍文嘴角的笑意,是那么真诚,她那张被毁了的脸……
顾又笙补了一觉,醒来便听闻齐家父子在狱中疯癫的消息。
鬼兵已除,齐家人又无符咒在手,那些含冤而死的鬼怪们便蜂拥而上,恨不得将齐家父子抽筋剥皮。
齐家父子,在短短几个时辰之间,便被折磨得神志不清。
出逃在外的齐慎为,也被抓捕回京,不过抓到的时候,齐慎为就已经疯疯癫癫的。
“看来不用我们出手了。”
顾又笙叹了一句,作恶多端之人,想要诛之的鬼怪,怕是多如牛毛。
她静静听了老秦的事情。
原来当年,在连阳城郊外,老秦与仆从无意发现了齐慎为的踪迹,老秦让仆从回去报信,自己则偷偷跟了上去,目睹了齐慎为调换救济粮的一幕。
可惜事后,老秦被齐慎为发现,惨遭灭口,而他那回去报信的仆从,也在途中,被齐慎为的人拦截,杀死后抛落悬崖。
“齐慎为已经被押回大牢,你若想复仇,现在去还来得及。”
肖娘提醒道。
再晚一点的话,搞不好他就被其他想复仇的鬼怪,整残整死哩。
老秦嘿嘿一笑:“我还要留着小命,跟着我家芍文呢。”
留着鬼气不香吗,干啥要去凑热闹?
齐家能有好下场才怪,他不想浪费自己的鬼气。
于他而言,自然是芍文更加重要。
他可得好好修炼,争取陪着芍文到老。
老秦没能跟他们待太久,很快戚芍文要回国的消息传来,老秦忙不迭就赶了过去。
秦宣娘神色恍惚,双眼红肿,一看便是哭过。
老秦猜女儿,应是已经知道了自己与戚芍文的关系。
她年幼时,那么迫切盼望过的母亲,却不知,是不是她想要的那个。
“恭送戚国公主。”
秦宣娘随着谢府其余人,一同拱手行礼,目送着戚芍文上了马车。
马车渐渐前行,老秦叹息惆怅,他递了个眼神给谢令仪,算是告别。
“她此次离开大楚,有生之年,不一定还会再来。”
谢其琛低沉的声音,在秦宣娘的耳侧响起。
秦宣娘茫然地看他,他却笑着揽住她的肩。
“去吧。”
在是谢夫人之前,你更是秦宣娘。
大楚首辅的夫人,怎能是他国公主之女?
可是秦宣娘,却可以是。
“公主!”
秦宣娘望着远去的车驾,还是叫出了声。
她抬首挺胸,步步端庄。
行至停下的马车前,秦宣娘温婉地笑着,行了一礼。
“公主大义,宣娘备了一份薄礼,忘记送与公主。”
秦宣娘身边的大丫鬟映竹,立刻跟上来,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
里面躺着的,是一座精致的玉佛。
“这是我从高僧那里求的,祝愿公主康健欢愉,盼楚戚两国结永世之好。”
戚芍文身边的仆从接过盒子,检查后递到了戚芍文手中。
“望公主,一路平安。”
秦宣娘行完礼,低头让开了道。
“有心了。”
戚芍文的声音不冷不热,她的手却紧紧扣在那个盒子上。
马车继续前行,她拿出玉佛,下面还有一个符咒,应该是平安符。
她的手,落在下面垫着的红色绸布上。
倏然,回想起一件往事。
戚芍文憋着气,将那块绸布展开。
那是一块普通的绸布,只角落里,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线团。
宣娘出生前,她曾想亲手为她制一件衣服,便用金线绣过一个宝葫芦,可是她的绣工太差,最终都还只是一块红布。
这件东西,后面阴差阳错,却成了她唯一留给女儿的。
几十年,她竟一直收着。
戚芍文抓紧红布,小心地放在心口的位置。
她咬紧后牙,不让自己的哭声传出。
对不起啊,宣娘。
我没有一日,尽过做母亲的责任。
对不起啊,我今后还是不能,陪伴在你左右。
宣娘……
母亲盼你一生安宁。
老秦在一旁安慰:“女儿是认你的。”
可惜,戚芍文并不能听到他的话。
顾又笙没有觉察到鬼气,狐疑地问了一句。
“是,齐瑞雨去世前,用最后的力量传了一道念想,我与如雪血脉相连,才能有所感知。”
“那许是,她用符咒隐去了她的鬼气。”
顾又笙举起手,虚空而画。
“这边。”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西边的一角,与别处并无不同,顾又笙却还是感知到了徐家符咒的气息。
她画符打出,眼前的树上,光芒一闪。
有一道娇小的身形,慢慢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
她缓缓睁开了眼,满是茫然。
“令仪?”
接着,她目露惊慌:“齐瑞雨怎么样?”
谢如雪被锁在这棵树上已有几日。
回京途中,他们经过此处,瑞雨趁着众人休整,将自己以符咒困住,锁于树内。
此去京城,她们都知道危险重重,谢如雪却没想到,一贯单纯的瑞雨会欺骗自己,突然将她锁住,自己独自赴险。
谢令仪低声回答:“她已经去了。”
谢如雪的面容瞬时一僵。
什么是已经去了?
她还没有兑现与自己的承诺,她还没有离开过那个囚笼呢……
谢如雪红了眼眶,手止不住地颤抖:“她去地府了吗?”
“是。”
谢如雪落寞地垂下头。
瑞雨,我还没有带你看过日出呢。
谢令仪与顾又笙皆没有说话,留了时间给谢如雪整理情绪。
谢如雪蓦然抬头,满眼恨意:“齐慎行呢?”
瑞雨不在了,齐家是否已经为她陪葬?
“齐家已经判刑,齐慎行在狱中疯了。”
谢如雪嗤笑:“呵,疯得好,疯得好,他就该每日活得疯疯癫癫,全无人样,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人。”
谢如雪的脸上布满血泪,这么多年,齐慎行终于得到了报应。
只可惜,只可惜瑞雨没有等到。
除了她,或许再不会有谁知道瑞雨的来历。
她生来残缺,一生被禁,死后依然不为人知,实在太过孤苦。
“我死后,灵魂被拘于齐府,因着有鬼王气息护体,他们并不能将我炼化成鬼兵,瑞雨的母亲心生怜惜,就暗自将我保了下来,让我装成鬼兵的模样,混在其中。”
谢如雪一开始,并不感激瑞雨母女,毕竟自己被抓,也有她们的一份罪。
可是……
“瑞雨的母亲名叫齐慧晴,是齐慎行同父异母的妹妹。”
齐家,一代比一代不堪。
这些人的名字,或许注定要掩埋在那座囚笼之中。
“齐家既想要留住徐家血脉,又怕泄露消息,便让兄妹苟合……齐慧晴的天赋不错,帮助齐家成功炼化出了鬼兵,她死以后,炼化鬼兵的便成了瑞雨。”
齐家将瑞雨当成一条小狗,一辈子关在牢笼之中长大。
顾又笙垂下眼去,若是徐灵的后人没有生在齐家,或许也有机会,将徐家符咒发扬光大。
“令仪,瑞雨一辈子都生活在一个小牢笼里,没有人关心、在意过,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她真的很可怜,她身负罪孽,却是齐家强加的,你能不能帮帮她?”
齐瑞雨并不是没有想过反抗,只是齐慎行手段残忍,她无力逃脱。
谢如雪知道,瑞雨此入地府,清算世间罪孽,必然得不了好。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弟弟,变成了鬼王,可是既是鬼王,应是有办法帮助瑞雨的。
齐家可恨可恶,可是瑞雨只是一个可怜人。
她在世时,受尽苦楚,她不想她死后,还要因为齐家,受尽责罚,甚至无法转世为人。
谢令仪安抚:“我知道了,那你呢?”
他此来,是为了带她回去的。
是否要去见谢家人,却只能由她自己决定。
谢如雪怔忪。
记忆中,父母的模样已经有些褪色,但是父母的爱,她却始终深深记得。
“不,我已经死了。”
谢如雪飘忽的眼神逐渐坚定。
“我不想让父母再为我伤心一次。”
她离世的时候,母亲痛不欲生,这么多年过去,她应该已经习惯自己的离去。
她不能陪她左右,便也不该短暂地出现,勾起他们的痛。
谢令仪劝道:“他们,必然是想再见你的。”
哪怕只有一面。
谢如雪垂着头掉眼泪。
她何尝不想?
可是然后呢,哭过痛过,父母却还是要再次经历失去她的疼痛。
谢如雪擦了擦脸:“令仪,姐姐看到你已经很满足了,人死如灯灭,就让他们与我的缘分,停在那一年。”
谢如雪年幼的时候,与弟弟谢令仪都是病弱之躯,母亲为照顾他们,花费的心思,比别人家多很多。
她记得,有几年,父母因为照顾她与弟弟的身体,还特地赶到京郊的温泉庄子上过除夕。
那时候,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弟弟……
他们一家人总是在一起。
祖父会写好看的春联,祖母会跟着厨房的下人一起做好吃的,父亲窝在角落里看书,母亲总是笑他是个书呆子。
弟弟,会跟在自己的身后,一直笑着叫她,姐姐,姐姐……
谢如雪握住谢令仪的手。
他不是她的弟弟,却又是她的弟弟。
“令仪,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以后……就都交给你照顾了。”
望你怜惜我的家人,善待他们。
谢令仪知道,她猜到自己身份有异。
他没有解释,这些事情,待她入得地府,都会明白。
“你放心,他们本就是我的家人。”
谢如雪凝望着他,直到确认了他眼神中的肯定,才松开手。
她转向顾又笙,露出甜甜的笑:“我的弟弟,就拜托姑娘了。”
看二人眼底的情意,分明与父亲母亲那般亲昵。
顾又笙扯了扯唇,勉强笑着颔首。
她心中酸涩,为谢如雪的善良,也为齐瑞雨的际遇。
顾明来京城了。
顾晏之挠挠脸,不知道他来是因为收到楚皇的召令,还是顾家那老头又给他送了信。
自打之前她与妹妹在顾府一闹,京城顾家与她们,许久未曾往来。
此番万事皆定,楚皇有意封赏父亲,顾衡该不会又动了心思,还想继续鱼肉父亲吧?
她将消息告诉顾又笙。
顾又笙原本打算带着宫媛回连阳城,可是父亲要来,就得耽搁。
不过宫媛自己还没想好,究竟要不要以鬼怪之身再见家人。
听得顾明过来,她还松了一口气。
齐家伏法后,顾又笙问过宫媛,想不想去寻杀她之人复仇。
宫媛其实没有那么多的仇怨,只是不甘,也还舍不得离开。
如今跟着两个姐姐,安心养魂,宫媛觉得就这样也不错。
顾又笙知道她是在逃避,她堪堪接受了自己的死,还没有办法好好与亲人、爱人告别。
十月底,秋意浓,落叶黄。
顾明与顾叔抵达京城。
他们先进了宫。
这一待,几乎一整天。
因此,顾衡派去的人,并未能把他接走,顾晏之派去的人,也没接到人。
直到黄昏已至,金色与暗色交接,才有宫人将顾明送出皇宫。
顾衡亲自到宫门口接人,却被顾明拒绝。
父子二人发生了口角,在宫门前不欢而散。
顾明到了秦宅。
很快,便有宫人将顾家那块天下第一仵作的牌匾送了过来。
诸多赏赐,顾明都没有受,他多年在外,已经习惯寻常的生活。
只这一块牌匾,合该由他的女儿来继承。
若顾晏之未走仵作一行,顾明或许此生,都不打算回京,只是女儿从了父业,他便想着,总该给她最好的。
仵作一行,又哪有什么最好的?
怕也就是这块牌匾,算是不错。
顾叔单独找了顾又笙,他是来送钱的。
“这些银票,是你多年化怨所得,顾叔一直替你存着。如今你出嫁在即,这些钱以后,也该由你自己保管。”
顾鸢未曾娶妻,可是顾家姐妹,却如同他自己的孩儿一般。
早几年,他怕大小姐将家产祸祸完,二小姐赚回来的银钱,便都偷偷藏了起来。
如今,顾又笙即将出嫁,顾晏之有意在京城买宅,顾鸢知道京城贵价,要买一间中意的宅子,不花大钱是买不到的。
顾又笙瞪大了眼,她知道顾叔替自己存了点钱,却没想到,原来自己这么有钱。
顾叔可真能藏啊。
“多谢顾叔。”
顾又笙只拿了一半的银票。
“可是顾叔,我嫁入京城后,就不能常常见到你们,剩下的银票您收着,如若父亲和姐姐需要,再拿出来用。”
顾叔没有推让,收回了一半的银票。
“那我就帮你继续收着,哪一日你要用钱,再来找我。”
一眨眼,他们从京城逃到连阳城,居然已经十三年。
哭哭啼啼的二小姐,也即将要出嫁。
“唉。”
顾叔想到顾晏之,不由叹息。
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大小姐的大喜之日啊?
钱渺走了,她要去找关河复仇,填补她在这个世间最后的意难平。
她与陈途,是年少时的欢喜,可是她决定嫁关河,却也是真心。
关河可以厌恶她、误会她,却绝无资格,夺去她的性命。
因果报应,关河是时候,应该偿还欠下的人命。
颜老太爷当日率领无归军旧部,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证明自己宝刀未老。
对于主子将他敲晕的事情,他还一直耿耿于怀。
颜老太爷住在京城的颜家宅子里,一直等着谢令仪上门安抚,却没想到,等了一天又一天,连楚皇的赏赐都到手了,还是没能等到自家主子。
颜老太爷气笑了,他好歹是他未婚妻的老太爷呢!
当初他来求自己操办婚事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颜老太爷独自生了几日闷气,才盼到了心心念念的主子。
谢令仪不是故意不来找他,实在是齐家的事后,有太多事情要处理。
加上颜老太爷安安稳稳在京城住了下来,他也就没急着赶来找他。
颜老太爷并没有等到期盼的夸赞,谢令仪沉着脸,斥了一句胡闹。
“我令你留守连阳城,负责粮草,你为何不听?”
颜老太爷活到这么老,已经很久没人训过自己。
他还傻傻地愣了愣。
“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他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个借口。
谢令仪失笑:“你如今倒还学会找理由了,你们这一个个,年老体弱的,别说对战,但凡人家不留情面,箭矢射过来,你们不都是活生生的箭靶子吗?”
颜老太爷不服气地拍了拍胸:“主子,我们哪有年老体弱?兄弟们都健壮得很,更何况,老兄弟们的子孙、下属都在那齐家军,但凡他们还有点人性,就不能对我们下手。”
那些同袍,及其后人,并不知道谢无归转世之事,只是他们想为谢无归昭雪之心,都是一样的。
“你啊,为老不尊。”
谢令仪担心他们出事,却也舍不得真的责怪。
他们一片赤忱,他知道,他们是为自己出战。
为了向楚氏皇族证明,哪怕七十多年,无归军依然愿意誓死守护大楚,未曾有变。
谢无归的无归军,从无反叛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