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离开了溯洄伞,独自去逛宅子。
秦宣娘三人留在大堂与秦峰叙话,可惜秦峰哑了,并不好沟通。
“我昨日才听大伯父说起,这是秦家的老宅,只当年……”秦宣娘欲言又止,如今说这个,倒好似在说祖父的不是,“我此来是想打听,父亲当年可有留下什么话,或什么东西?”
秦峰叹息着摇了摇头,三少爷一走十多年,不知生死。
他能做的,只有替他看好这个老宅。
秦宣娘又问了些旧事,可惜秦峰对秦子正的真实身份并不知情,秦子正在这秦宅也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最后,秦峰带着秦宣娘逛了逛秦宅,而谢令仪则跟着顾又笙去找老秦。
老秦早就转完了秦宅,顾又笙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祠堂那边发呆。
顾又笙对着谢令仪摇了摇头。
二人没有过去打扰,就站在走廊下等着。
老秦过了半刻钟才出来。
“我对这里很熟悉,但还是什么都没能想起来。”
老秦仰首,天色灰暗,说不出的压抑,如同他的心情一般。
昨夜在须臾山,还能想起一点点的片段,可这秦宅,明明分外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具体的。
顾又笙温声细语:“别急,再看看。”
老秦苦着一张脸,背着手又往别处去。
顾又笙与谢令仪慢慢走着,跟在他的身后。
一个时辰后,三人上了马车,离开华柳巷。
此次一行,一无所获。
老秦已经蔫了,在溯洄伞中沉默无语。
秦宣娘的心情更不算好,好几日不犯的头痛,又开始发作,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
秦宣娘掀开了马车窗帘的一角,今日是雨天,但是京城的街道上还是有不少人。
行人来去匆匆,有一脸愁色的,有一脸着急的,有带着笑意的,也有怒气冲冲的。
“这雨下得我头疼。”
秦宣娘拧眉抱怨了一句。
谢令仪顺着窗,往外瞟了一眼,雨帘下来往的人,都不如平日的悠闲,看着确实多了几分急切,他知道母亲是为了外祖父的事情烦闷,便想宽慰两句。
马车外,一道消瘦的身影一晃而过。
“停下。”
谢令仪说着,拉开帘子往外看去。
雨下,有一个很是潦倒的书生在路上蹒跚着,没有打伞,全身都已湿透。
“母亲,顾姑娘,你们先回,我去去就回。”
谢令仪撑开伞,没等车夫放好脚凳,便跳了下去。
他往那书生疾步而去。
谢令仪很快走到了书生面前,书生一脸呆滞,脸色有点青白,双眼木木地,看了眼谢令仪,很久才反应过来。
“是令仪啊。”
他傻傻地扯了扯唇,却笑不出。
谢令仪皱眉:“随我去一边避雨。”
“啊?”
那人傻乎乎问了声,然后才迟缓地应了:“嗯。”
谢令仪带着他去了一边的客栈,吩咐掌柜:“要一间房,再买一套他能穿的衣服。”
掌柜的认识谢令仪,笑着接下了银子,吩咐小二将二人带去客房。
“谢公子请先上去休息,热水马上备好,衣服现在就去买。”
谢令仪抓着书生,跟着小二上了楼。
书生晃晃悠悠的,像是没有了灵魂,任由谢令仪将他带了上去。
谢令仪吩咐小二:“你找人去国子监传个话,让萧芝铎过来。”
小二收下打赏:“谢公子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远崖,你先喝点热水。”
书生名叫方远崖,也是国子监的,他来自西杭府,与萧芝铎是好友,因此与谢令仪也相熟。
谢令仪知道他刚办完未婚妻的丧事,只是没想到短短月余,他竟消瘦至此。
考学的时候也没见到他,不知他是何时进京的。
方远崖还是那呆呆的模样,谢令仪将水杯塞进他的手里,他便愣愣地端着,凑到了嘴边。
温热的水灌入身体,方远崖似是有些回神,但很快脑中全是吴忧的笑容,他又呆滞了。
谢令仪见他如此,手指捏了捏,看来未婚妻的去世,对方远崖的打击很大。
他们是青梅竹马,三月的时候,那女子及笄,本该筹备婚事的,却因为春闱延迟了婚期,没想到这一年还没结束,他那未婚妻竟意外去世。
萧芝铎来得很快,方远崖在小二的帮扶下沐浴更衣后,他便到了,因为来得急,衣服上还沾了不少雨水。
萧芝铎与方远崖在西杭府便是同席,关系很是亲近。
方远崖学问出众,但家里只是开酒楼的,他能入国子监,还是托了萧家的关系。
国子监中,方远崖一直名列前茅,来年春闱,先生都说他必定榜上有名。
只如今这模样,萧芝铎咬了咬舌,强自镇定下来。
“远崖,你何时回京的,怎么不去找我,你身边的张子呢?”
张子是方家的下人,除了不能入国子监,平日都会跟着方远崖。
方远崖偏了偏头:“张子……哦,我让他帮我在西杭府多留几日。”
吴忧的丧事之后,吴家父亲伤心不已,方远崖被方母催着进了京,却将随身的小厮留在了那里。
方远崖洗完澡后,人稍稍清醒了些。
他面容凄苦,双眼通红地看着两人:“芝铎,令仪,如今吴忧不在世上了,我该怎么办啊?”
青梅竹马的情意,谢令仪与萧芝铎都不懂,但是方远崖最是看重自己的吴忧妹妹,吴忧一死,二人都很担心他会一蹶不振。
萧芝铎斟酌着劝道:“远崖,吴忧在天有灵,一定看着你呢,你可不能叫她失望啊。”
方远崖看了看他:“吴忧在看着我吗?”
萧芝铎想到了顾又笙,想到了祖母诸采苓:“人死了,若还有人记着,就不算没了。吴忧有家人疼爱,有你记挂,一定还在呢。”
方远崖眼里的泪流了下来。
吴忧别怕,我会记住你一辈子的。
方远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低下了头:“是吧。”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叹息。
自从上个月,方远崖收到未婚妻去世的消息后,便回了西杭府。
萧芝铎与他,有许久未见。
“远崖,你怎么……”
萧芝铎咬了咬牙,却没有再说。
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方远崖容貌周正,自小是个书呆子,一贯最爱干净,萧芝铎与他相识十多年,未曾见过他如此失意狼狈的模样。
“芝铎啊。”
方远崖傻乎乎地笑,眼底却慢慢晕了一层泪雾。
萧芝铎心里难受,吴忧与远崖是青梅竹马,他也见过几次,那是个爱笑的姑娘。
原以为明年春闱后,会是远崖最得意的时候,功名利禄在身,迎娶心上人在即,春风得意,该是最畅快的。
“吴忧她看你这样,心里该多难受啊。”
“吴忧?”
方远崖恍惚着念了一声,然后茫然四顾:“吴忧在哪?”
萧芝铎舌尖泛苦:“吴忧还等着你衣锦还乡呢,你要清醒些。”
衣锦还乡?
然后呢?
方远崖红着眼,嘲讽地冷笑一声。
“呵,她死了,她死了啊……我再也没办法为她求一个诰命。”
进京前,他和吴忧承诺,必会刻苦求学,来年高中后,他便娶她进门,等他做了官,他一定奋发,为她求一个诰命,他有多风光,她就有多风光。
可是他还没有高中,还没有踏入仕途,她却不在了。
曾经的承诺,他一个都做不到。
“远崖,吴忧舍不得你这样的,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方姨看到了该多心疼。”
方远崖垂着眼,默然流着眼泪。
“远崖,你这样下去身子会受不住的,先搬去我那住几日吧。”
方远崖这模样,萧芝铎很是忧心他会做出什么傻事。
他没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但是方远崖对吴忧的情意,他是看得见的。
方远崖本不愿意,但是萧芝铎难得强硬一回,在谢令仪的帮助下,将方远崖硬是带回了自己的宅子。
方远崖是被打晕带回来的。
谢令仪下手果断,方远崖都来不及多说什么,再醒来的时候,便到了萧芝铎的府里。
萧芝铎更是派人随时跟着他,就怕他会想不开。
方远崖内心感激二人的帮助,也知道母亲与吴家人,对自己还有着殷切的期盼,吴忧不在了,他不能因此断送了这条路。
他要走,要走得好好的,要让吴忧在天有灵,心有所慰。
可是振作很难,方远崖一边逼着自己进食,一边身子却排斥着,将所有的东西吐出来。
他逼着自己看书,却很难将字看进去。
一日一日,他活得痛苦,只能勉力支撑着,也多亏了萧芝铎与谢令仪,时不时鼓励一二。
方远崖在夜半哭醒,梦里,他榜上有名,他带着吴忧去看榜,吴忧笑得灿烂,她说她终于等到了。
方远崖正要和她说,我们的婚事可以准备起来,可是吴忧却突然没了踪影。
那榜单,那些道贺的人,突然都没了。
他惊觉这是一场梦,无声地哭湿了枕头。
为什么,为什么死得偏偏是吴忧啊?
“你想好了?”
老秦喟叹:“唉,不管是秦子正还是秦老三,都已经不在世。我老秦只是连阳城一个没有来处的鬼怪,该回去了。”
顾又笙仰起头,看天。
大大的太阳照在头上,却没有那么地炎热。
她的手指动了动,问一旁的红豆:“他快到了吗?”
红豆算了算,回答:“差不多这两日该到了,我在云来客栈留了信,表少爷到了的话,掌柜的会说的。”
云来客栈,是宫家的产业,几乎遍布大楚。
宫大壮,宫家二爷宫毅的独子,父母早逝,由宫家祖父母带大,与顾家姐妹打小就很要好。
他幼时身子不好,宫家二老怕他早夭,便取了这么个名字。
这一次,也是顾晏之让他进京,来接顾又笙的。
顾又笙离家许久,红豆来时,顾晏之便传了话,让顾又笙在京城等着,回程跟着宫大壮一起。
宫大壮借着考察商铺的名头,在红豆出发后没几日便启程了,这两日也该到京城。
不管老秦走不走,顾又笙都是要回去的。
“待表哥到了,让他多休息两日再启程吧。”顾又笙转向老秦,“再过几日,我带你去与家人告别。”
老秦的兄长秦子义还在京里,即便没有恢复记忆,他要走,也该去和家人打声招呼。
老秦应了声,他虽无记忆,却也不再如以前那般飘零。
在这世上,他还有兄长侄子,还有女儿女婿,还有外孙,已是满足。
即便无法想起以前的一切,无法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但是他知足了。
此次京城一行,他自觉圆满。
顾又笙见他情绪比前几日平稳豁达,脑中绷着的弦也松了。
不是所有的鬼怪,都会选择放下离开,她遇到过很多鬼怪,即便了结了因果却还是不入地府,即使冒着刑罚变重的危险,也还是选择以鬼怪的模样,留在这个世间。
她尊重他们的选择,并不会因为自己是通灵师,就介入其中。
老秦的记忆丧失多年,能找回家人已是不易,其余的,便再看吧。
过了几日,谢令仪给秦家去了信。
秦家父子下午便来了,谢其琛暂且搁置了公务,几人聚在主院里叙话。
顾又笙没有过去,谢令仪到西院的时候,她将溯洄伞给了他。
“我便不去了,你们家人好好道别。我已画好符咒,待到房中你将伞打开,便可见到老秦,将伞收回,老秦便能隐去行踪。此一别,人鬼殊途,就要做好再不相见的打算。”
人鬼殊途,鬼怪若太靠近活人,便会带去不好的影响,顾又笙虽以符咒清净了谢府,但不想他们觉得,总还是时不时能见上一面。
谢令仪接过伞的手紧了紧:“多谢顾姑娘,我知道了。”
顾又笙是在提醒自己,与母亲和大伯公他们说清楚,外祖父已不在人世,即便今后还以鬼怪之身存在,但阴阳两隔,不能当做他只是去连阳城居住,想着还能去看他。
“红豆,你出府去和表哥说一声,明日一早启程。”
顾又笙让红豆跟着谢令仪一起出去。
谢令仪犹豫了下,还是说道:“顾姑娘,是我带你来了京城,也该由我将你平安送回去。”
“谢公子放心,表哥与我一同长大,跟亲兄长一样,他是同宫家镖局一起的,回去也有照应,一路不会有事的。”
谢令仪退了一步:“请姑娘允许谢九同行,他的身手不错,也能替姑娘跑跑腿。”
虽然知道顾又笙异能在身,等闲之人不得近身,但是谢令仪自觉有义务,将人平安送回。
她不愿意自己相随,便让谢九同行。
顾又笙与谢令仪不是第一次谈及此事,他如此坚持,顾又笙只能应了下来。
“那好吧,多谢谢公子。”
谢令仪一脸认真:“是我该多谢姑娘的,外祖父的恩情,没齿难忘。”
红豆跟着谢令仪出了西院,顾又笙独自一人走到秋千边坐下。
若谈恩情,只有她欠他的呢。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残阳透过树梢,绯红交织,好似一切都多添了些温情。
那年,她见到他,好像也是这样的天空。
一别十二年,却只有她一人记得。
顾又笙不知道老秦是怎样与家人告别的,更不知道秦宣娘哭了一夜。
晨光亮起的时候,她便不想再睡。
离家多日,顾又笙归心似箭。
红豆显然比她更兴奋,早早收好了包袱。
待到早食之后,老秦才转悠回来。
他又去须臾山看了一夜的月亮,然后天未亮,去了一趟秦宅。
记忆没有恢复,家人已然道别,老秦又变回了连阳城那个老秦。
“顾姑娘,这京城果真繁华,你不出门看看,不觉得可惜吗?”
顾又笙见他带着笑意,也勾了勾唇角。
“再是繁华,在我心里也比不上连阳城。”
“那也是,千好万好,不如自家好。”
老秦与顾又笙都来自京城,但是于他们而言,连阳城才是心中的归处。
谢九早早就候在了西院院门处。
虽然主子派他送顾姑娘回去,他的内心是极度害怕排斥的,但是主子的命令不可违,更何况顾姑娘是个好相处的,他也不想摆出不甘愿的模样惹了她多想,便一早就殷勤地候着。
谢令仪的青岚院,有一道小门可以直接出府,顾又笙知道后,便让宫大壮在那个门等,不起眼又安全。
今日是国子监的考学日,谢令仪却还没出门。
“顾姑娘,多谢你跑这一趟,我送送你。”
老秦并没有现身。
昨日已别过,他该从在世的亲人心中,退场了。
宫大壮早就驾着马车候在门口,手上还举着三串糖葫芦。
见到顾又笙的身影,他凑上前憨憨一笑:“笙笙,我给你买了糖葫芦。”
谢令仪知道来接的是顾又笙的表哥,只是没想到这位宫家公子竟长得如此高大威猛,只不过……只不过那一脸憨厚的模样,实在与他的身形不太匹配。
谢九也被突然晃过来的大个子吓了一跳,他与主子都是高个,只这位宫家表哥,愣是壮实得跟头熊一般。
他的肤色黝黑,五官端正,但是一脸的憨态,一看就很好哄骗的模样。
“表少爷,你买三串糖葫芦,是算了我的那份吗?”
红豆与宫大壮很熟,笑着问了一句。
宫大壮傻傻地挠了挠头:“啊,红豆,你也爱吃这个了吗?”
红豆抿唇笑着:“那你怎么买这么多,我还以为也有我的份呢。”
“你爱吃的话,我再去买,这三个是给笙笙的。”宫大壮憨憨笑了两声,将糖葫芦塞到了顾又笙的手中,“笙笙给你吃,这次我没被骗,那货郎说一串三文钱,多买便宜,三串才算了我十文呢。”
宫大壮有些得意地笑着。
谢九眼珠子一转,三串不是应该九文嘛,怎么算他十文还算是便宜呢?
顾又笙与红豆似是习惯了宫大壮被占便宜的事,没有多说什么。
红豆笑着将行李递给宫大壮。
“表少爷先帮小姐把行李放好吧。”
宫大壮力气大,一手接过了那两个包裹,还有那把笙笙不离身的黑伞。
谢九跟着去了马车处,接替了车夫的活。
谢令仪浅笑:“顾姑娘,一路保重。”
顾又笙朝他望去,眼中有他看不懂的深意。
她回以一笑,不是那种客套的礼节性的笑容,而是诚挚真心的。
“谢令仪,我们会再见的。”
顾又笙说完,走向了马车。
谢令仪还没意会她话中的意思,身子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跟着上前,将手递到她的前边。
顾又笙如同以往一般,扶着他的手臂,走上去,进了马车。
她没有再回头,谢令仪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他没有理清那是什么,马车已经哒哒行了起来。
“主子放心,谢九会保护好顾姑娘的。”
谢九的声音从前处传来,马车从谢令仪面前行过,渐渐在路的尽头没了踪影。
谢令仪直到马车没了影,才回了青岚院东院,自己的书房。
谢六跟着走了进去。
这些日子,因为顾姑娘住进了西院,隐卫跟着撤走。
谢六作为隐卫首领,也只能在东院活动。
“主子,你让谢九跟着,还不如让我去呢,谢九身手是厉害,可是他素来胆小,属下怕他会耽误顾姑娘。”
谢九是隐卫中身手最好的,可他也是出了名的胆小,这种神魔鬼怪挂钩的事,派他真的合适吗?
谢令仪只觉得有些空荡荡的,没心情和谢六掰扯。
“顾姑娘只认识他一人,派他最好。”
他手下隐卫,以十兄弟为首,每人下属原本还各有百人,加在一起有千人左右。
只是其中四个已经战死,连同有百余下属一起死在了战场上。
如今六个,以谢六为首。
其中谢七长年在外查探情报,带走了三百人;另外两人留在军中,也留下了四百下属。
谢六留守京城,手下两百人;另外便是谢九和谢五,一直跟在他身边办事,只是谢五被他派了出去,如今不在京中。
谢六无奈地叹了一声,他因为做了首领,不得不驻守在京城谢府,心里好生羡慕其他的兄弟。
“主子,顾姑娘带走了秦三爷,您就真的不再去见了吗?”
谢令仪有些走神:“人鬼殊途,若是有缘,我与外祖自然还能再见的。”
她走前,说还会再见,是否有其他意思?
另一边,谢九驾着马车,行得又稳又快。
马车虽然是宫家派人定制加高过的,但是对于宫大壮而言,还是有些逼仄。
红豆与顾又笙坐在他的对面,还不及他一个人占地方。
宫大壮只是进来与她们说说话,他的马还跟在外面跑着,他一向也是不喜欢坐马车的。
“此次你来京城这么久,晏之特地让我来接你,说天气凉了,别贪别人的冰块,好回家了。”
顾又笙听得无语,她难道是为了省那么点冰块钱,才赖在京城不走?
红豆捂嘴偷笑。
宫大壮没有察觉到顾又笙的情绪,继续说着:“晏之说,京城多是非,让你多留意,别又半途接了什么活,耽误了回家的时间。”
顾又笙盯着眼前这个实诚的大个子,将不悦明显地摆在脸上。
然而宫大壮并没有意识到。
“晏之说了,你从小心软,耳根子更软,要是不来接你,搞不好你半途又被什么鬼给拐走了。”
顾又笙将不悦显露得更加明显了些,眉头已经拧得不能再紧。
宫大壮滔滔不绝:“晏之还说,你虽然厉害,但看着还是个娇娇弱弱的小美人,万一惹了什么烂桃花,就说不清了。对了,笙笙,晏之说,她本想自己来接你的,只是那边出了个案子走不开,恰好祖父想让我跟着学点生意上的事。晏之便让我以此为借口,来京城接你。”
“哦,对了,笙笙你放心,其他人都不知道你也在京城。”
宫大壮来时是和镖局的人一起,回去却只带了两个自小一起大的侍卫。
晏之说,只要跟着笙笙,人鬼不侵,不会有人凑上来找死。
顾又笙咬牙:“表哥,你看我,是不是有些生气的模样?”
宫大壮闻言,眯着眼仔细地打量顾又笙。
顾又笙拧着眉头,嘴唇紧闭,眼神像隔壁府里的旺财一般凶狠。
“笙笙,你别咬我。”
宫大壮下意识说了一句。
隔壁那旺财不知道为什么,每每见到他都狂吠不止,逮着机会就追着他咬。
顾又笙捂了捂额头,行吧。
她撩起帘子想要透口气,却见刚过的那户大宅上空,竟满是黑气。
青天白日的,如此浓郁的鬼气,这户人家是个什么情况?
偏偏黑气之下,煞气更加厚重,牢牢地将这些黑气抵挡在外。
这个宅子,有种好奇怪的感觉。
“谢九,这户是什么人家?”
马车驾得有些快,她没有看清那上面的字。
谢九回头扫了眼,压低声音:“是齐家。”
京城齐家,皇后的娘家,也是当今大将军齐慎行的府邸。
难怪……
顾又笙的眉头蹙得更紧,她垂下手,咬了咬唇。
顾又笙已许久未见宫家外祖父母,这次回来便打算先去看望他们。
谢九与红豆都没有进去,只宫大壮带着顾又笙进了宫府。
“红豆,你怎么不跟着?”
谢九一路行来,与红豆已经有些熟悉,便随口问了句。
红豆耸了耸肩:“宫家有两位小姐烦得很,我才不进去。万一撞见了,她们又要含沙射影,拿我说话,说我们没规矩,说小姐连个丫鬟都管不好。”
谢九噎了噎,心想人家也没说错。
普通人家的丫鬟确实没有你这样的,说是顾姑娘的丫鬟,其实跟顾姑娘的小妹差不多哩。
“我们先回顾府,等晚食后再来接小姐吧。”
红豆知道,顾又笙难得过来,一定是要在宫家用饭的。
顾又笙离开连阳城多日,宫家人是不知道的,她一贯深居简出,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也是正常。
宫宣与颜书卿老来得女,对宫玥自小很是宠爱,她不幸难产去世后,二老对于她的一双女儿便更是疼惜,当年顾明在宫里出了事,他们也没有因此避开,反而将顾明父女护在了连阳城。
顾又笙与顾晏之虽然随父亲住在外面,但是对宫家二老还是很亲近的。
颜书卿见孙子回来,还带来了外孙女,心里喜不自禁。
“大壮也真是的,自己回来了不说,连着你来也不告诉我们。笙笙你许久不出门,今日过来可一定要用了晚食再走,我让厨子做你爱吃的。”
顾又笙笑着握住颜书卿的手:“我今日本就是想在外祖母这边蹭一顿饭的,恰巧遇到表哥,就一起来了。”
“唉,你就是不爱出门,其他的,外祖母都放心。可不能像你姐姐,外祖母找了她好多次,她回回都躲着不见。哼,让她去相看而已,又不是逼着她嫁了。”
颜书卿抱怨着,随后想起什么,双眼一亮。
“对了,听你大舅母说,那徐家公子对你很是中意,你是怎么想的,这都好久了,你怎么不再与人家处处呢?”
顾又笙这回明白了,原来顾晏之催着她回来,是要让她来顶相看的。
顾又笙佯装娇羞:“哎呀,外祖母,我和那徐公子就见过一次,更何况他也不是连阳城的。”
“你要是有意,有机会的啊。那徐公子家的店铺快开张了,就在连阳城内,以后也是有意移居到此的。”
颜书卿朝她抬了抬下颚,嘴边带着掩不住的揶揄,似乎在暗指徐远是为了顾又笙,才打算搬到连阳城的。
顾又笙笑着,将话题转到了一旁傻笑的宫大壮身上:“表哥都还没给我娶表嫂呢,我不急。”
颜书卿嫌弃地看了眼自己养大的孙子:“你大壮表哥是个容易被人骗的,外祖母也是没办法,等着给他找一个精明一点、心肠好一点的姑娘呢。”
宫大壮父母早逝,是被祖父母养大的。
颜书卿对这个孙子自然是最宠爱的,只是嫌弃也是真的,不知道这傻小子是不是光长个子长坏了,脑子一点不顶用,外头三岁小儿都能将他哄骗了去。
要是以后不给他找个厉害点的媳妇,待他们老去,他可怎么办啊?
“嘿嘿。”宫大壮一点没看出颜书卿的嫌弃,傻乎乎地乐呵着,“祖母放心,晏之说了,以后若是我娶不到媳妇,她和笙笙会给我一口吃的,不会让我饿死的。”
颜书卿呸了一声:“你这个做人哥哥的,不想着好好看顾自己的妹妹,还想着让你妹妹们养你呢,真是臭不要脸。”
宫大壮挠挠头:“我自然也是会照顾妹妹们的,只是晏之说了,我容易被人骗,让我乖乖听话就行。晏之脑子好使,听她的不会错的。”
顾又笙跟着颜书卿一起,鄙夷地啧了一声。
宫大壮三句不离晏之说,打小就是顾晏之的死忠跟班。
“唉,好在你这个傻哥哥还有些身手,也算能保护你们姐妹,就是傻一些,被人骗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动手都搞不清楚啊。”
颜书卿对着顾又笙叹息。
顾又笙想,何止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动手,是几乎没动过手。
宫大壮生性纯善,即便经常被骗,也还是没什么防人之心。
颜书卿不再看他这个碍眼的,转而握紧了顾又笙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女子总是要嫁人,后半生才有依靠的。你与晏之可怜,早早没了娘亲疼爱,好在外祖母是个长命的,你们二人的婚事,可一定要在外祖母有生之年完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