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瞎说什么呢,你看你如此健壮结实,每天吃得比我还多,一定还能活好久呢,比那乌龟王八还长久。”
宫大壮自以为懂事地安慰了一句。
颜书卿咬着牙齿,磨了磨。
顾又笙偷偷笑了笑。
颜书卿假装没听见这话,继续对着顾又笙说:“人这一辈子啊,很长的,你与晏之,总得找个自己合意的。”
顾又笙轻轻地应声。
人此生,或长或短,她与顾晏之,随性而活,姻缘,随缘。
“外祖母放心,我会回去劝劝姐姐的。”
顾又笙一脸乖巧。
颜书卿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我的笙笙从小就乖巧,你啊,就是太懂事了,有时候你要是同你姐姐一般任性些,外祖母也是高兴的。”
顾晏之的桀骜不驯也能被称作任性吗?
果然是亲外祖母啊。
“祖母放心高兴吧,笙笙也是个任性的,只是在你面前装乖呢。”
宫大壮再次发挥自己的热心肠,宽慰自己敬爱的祖母。
顾又笙的眼眯了眯,表哥的话是不是太多了些?
颜书卿笑出声来:“愿意装乖的怎么能叫任性呢,你晏之妹妹那般人影都见不上的,才是呢。”
宫大壮发愁:“晏之说,她只是不想当面拒绝祖母,也是为了保全您的颜面,晏之说了……”
来了来了,晏之说继续登场。
颜书卿开口打断:“好了,你的晏之说还是留着下次吧,祖母还要与笙笙聊会呢。”
宫大壮抓抓头:“哦。”
晏之说了,别人要说话的时候,他应该闭上嘴。
“笙笙啊,外祖母不催你,只那徐公子我也见了,是个好的。若之后有缘,你也相处看看,不要太排斥。”
晏之那性子,婚事是难了。
笙笙乖巧懂事,除了不爱出门其他都好,婚事还是有些指望的。
顾又笙没有露出什么不悦,只微笑着应了:“外祖母放心,有缘的话,我会与徐公子好好相处的。”
只不过,她长年不出门,应该是无缘的。
这时候,宫家两位小姐宫黎与宫媛也来向颜书卿请安。
二人是如今宫家当家人宫琦所出,宫黎比顾又笙小一岁,是庶出,宫媛嫡出,今年刚及笄。
“哟,今天是什么日子,二姐姐竟然也在。”
宫媛性子骄纵,一直看不惯顾家姐妹在祖母这里,比自己还要得宠。
宫黎是宫家长女,本该居长,但是顾家姐妹到了连阳城后,虽然没有住进宫家,下人却称她们一声大小姐、二小姐,到了宫黎,便只排到了三小姐。
宫黎柔弱貌美,虽然也看不惯祖父母对顾家姐妹的偏爱,但是她是庶出,又年长些,敌意不同宫媛一般外露。
“怎么不见大姐姐?好久没见你们来看望祖母了,祖母对你们甚是想念,还时常让人送些好吃的、好玩的过去呢。”
宫黎温温软软地说着。
顾又笙听出她是在给外祖母上眼药,说她和顾晏之不孝顺,不知道常来看望外祖母呢。
“祖母可不就是偏心嘛,我喜欢的那布,您还心心念念地送去了顾府。”
宫媛噘着嘴巴撒娇。
颜书卿慈爱地笑着,没有将宫黎的话放在心上。
“那布是月牙白的,你二姐姐一贯喜欢这颜色,你平日里穿得跟个花孔雀似的,不适合你。”
“哼,祖母就是偏心还不承认,人家偶尔也想穿得素净些呢。”
“好,那下次给你留一块。”
宫大壮不解:“宫媛,你不是说白色的衣服,穿着像是披麻戴孝的嘛,怎么也想穿白的了?”
宫媛瞪了他一眼:“那月牙白的布匹又不是白的麻布,能一样吗?”
真是个傻三哥,每次都帮着顾家姐妹。
颜书卿点了点宫媛的鼻子,爱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个孙女骄纵,但也很直率,爱恨分明,嘴巴有时候坏了些,但心肠是不坏的。
不像她那庶出姐姐,不知道哪里学的一套,绵里藏针的,对着自家人也总说些不中听的。
宫黎自知身份,没有再多说,她是庶出,虽然父亲宠爱,但是在母亲和祖父母面前,总是不及宫媛的。
甚至,连顾家姐妹都比不上。
顾又笙递了个眼神给宫大壮,开口对着颜书卿道:“外祖母与妹妹们叙话吧,我跟表哥去看看外祖父。”
颜书卿点点头:“也好,你外祖父痴迷垂钓,你要是不凑到眼前去,他不到天黑是不会回房的。”
宫宣早已不当家,前两年爱上了钓鱼,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每日都会去垂钓。
只是近年来身子没那么好了之后,宫琦就不放心他去山野,还在自家后院凿了一个大池塘,专门给他钓鱼用。
宫宣偶尔也还是会去山间野林里找个湖垂钓,但是最常去的,还是自家后院的池塘。
顾又笙与宫大壮过去的时候,宫宣如老僧坐定,闭着眼坐在池塘边,一动不动。
跟着伺候他的仆人,是之前的管家宫叔。
“是二小姐、三少爷来了。”
宫叔在宫宣的耳边提醒着。
宫宣微微睁开了眼。
他只觉眼前一暗,一头巨大的熊挡住了光线,
可不就是自己那个糟心的孙子嘛。
宫宣从鼻间哼了一口气出来:“你不是去京城看铺子了嘛,怎么跟你妹妹一起来了?”
宫叔小声说着:“三少爷去京城,已经是快一个月前的事。”
宫宣愣了下,时间过得愈发快了,他怎么觉得才将这小子送走没几日呢?
“外祖父安好。”
顾又笙笑盈盈打了招呼。
宫宣露出慈祥的笑:“笙笙啊,外祖父今日钓了三条大鱼,你晚食后带回去,明日炖了,喝点鱼汤补补,怎么看着越来越瘦弱了?”
“知道了,外祖父。”
顾又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那鱼果然个头挺大。
宫大壮在一旁憨笑:“这鱼是大伯父特地买回来养着的,每日都进货,确保祖父日日都能钓到鱼。”
钓不到鱼,祖父可是要发怒的。
宫宣不悦地睨了他一眼,这我能不知道吗,要你说出来添堵!
哼,就算是在山林湖间,他也能凭自己的本事钓到鱼,只不过老大怕自己的身子出问题,才如此行事。
他念他孝顺,也就随他去了。
“外祖父的垂钓之术厉害着呢。”
顾又笙娇滴滴地为外祖父说了句,傻表哥,总是往人家心窝里戳。
宫宣摸了摸胡子,愉悦地点了点头。
养什么龟孙子,竟说些难听的。
宫大壮还要开口,顾又笙偷偷踹了他一脚。
抢着说道:“外祖父这鱼新鲜,不如今日晚食就炖了吧。要不回了家,父亲和姐姐也总不在,就我和红豆,挺浪费的。”
“唉,你姐姐也是,就学你父亲不着家,出了案子就见不着人,委屈你了。要是一人闷,就来外祖父这里。”
“才不是呢,晏之说了,笙笙就喜欢一个人,清静得很。要是来您这里,还不得被您烦得耳朵长茧。”
宫大壮说着还挖了挖自己的耳朵,他就是那个被烦得长茧的第一人。
宫宣白了他一眼:“你个白眼儿狼,要不是你总被人骗,祖父需要念叨你么!”
说着,宫宣扬起手中的鱼竿就往宫大壮身上抽,宫大壮高壮,随手一抓就将鱼竿给抢到了手里。
然后,吱嘎一声,宫大壮力气大,鱼竿一下就被折断。
宫大壮黑黝黝的脸一红:“我……我也没用力啊?”
宫宣气得直跳脚,随手捡了树枝就要抽他。
宫大壮声音洪亮:“晏之说了,打人是不对的,要是你再动手,我就要去报官了。”
“报官?呵,你尽管去报,我看你出不出得了这大门!”
宫宣追着他打。
宫大壮人高,步子大,宫宣抽了两下就近不了他的身,气喘吁吁地骂着。
“你个大壮,白长你这么大个子,连基本的孝道都不懂,祖父要抽你,你就得候着才是。”
宫大壮快步绕着圈,像是逗小鸡崽似的:“晏之说了,打人就是不对,不管是谁动手,都不好。”
除非是晏之说要打的,那才可以,晏之聪明,肯定不会打错的。
宫大壮一边想着,一边继续绕圈。
顾又笙被他们二人绕得头晕,幸好外祖母身边的嬷嬷过来了。
嬷嬷见怪不怪,上前高声叫了一句老爷,等到劝开了宫宣之后,才对着他说:“老爷,夫人收到颜家的信,让您过去呢,让二小姐和三少爷也一起。”
颜家是颜书卿的娘家,也是大楚的首富,居住在金锣城中。
宫宣猜到是什么事,没了打宫大壮的心思,招手就让几人跟上。
宫叔、宫大壮和顾又笙便跟在他身后,去了颜书卿的院子。
宫黎和宫媛已经回去,颜书卿见他们来,便退了其他下人,然后将信递给宫宣。
她对着宫大壮和顾又笙道:“是你们老太爷的九十大寿,信上说老人家年纪大了,身子不比从前,希望我去一趟。”
颜金铭是颜书卿的父亲,年轻的时候白手起家,攒下了如今的家业,是个厉害又长寿的老人。
顾又笙姐妹刚出生时,颜金铭正在京城,还曾抱过他们,之后十多年就没再见过。
嬷嬷去找人的这些时间,颜书卿已经想好,要带哪些小辈一同前往。
她膝下嫡出,四子一女,其中一儿一女已经去世。
如今老大宫琦是宫家的当家人,三子宫翡在外地做官,四子宫玉经商,不在连阳城中,她便只打算带上孙辈的。
老大的一对双生子已经成婚,儿女年幼都不便远行,其他子女,唯有宫黎与宫媛年纪合适,但是宫黎是庶出,颜书卿也没想着要带她,老大膝下,便只有宫媛一人,适合同去。
宫玉的长子今年不过十四,她也不考虑,孙子孙女她只打算带上宫大壮与宫媛。
“笙笙,此次,外祖母想带你去看看。”
晏之衙门事多,说了也不会同意,但是她们姐妹与父亲有缘,出生之时便见过,如今父亲大寿,她想带着笙笙同去。
更重要的是,颜家富贵,老太爷大寿,必然来贺者众。若是有好的姻缘,也能为笙笙定下。
“笙笙,你回去问问晏之,若她愿意,外祖母想带着你们一起去。”颜书卿擦了擦压根没有的眼泪,“你们太爷年纪大了,搞不好此次便是最后一面。”
宫宣已经看完信件,虽然说及老太爷身子大不如前,但也不至于到最后一面的地步。
但是老妻心里有其他的打算,他便闭紧了嘴。
顾又笙没想到,她从京城回来,这还没来得及进家门呢,外祖母竟然又要拉着她去金锣城。
连阳城到金锣城,怎么说也得有个八九日的行程吧?
顾又笙没有拒绝,颜老太爷不仅是她的太爷,还是他们一家的恩人。
十二年前被追杀的一路,也有赖于颜家派来的护卫。
宫大壮:“晏之不会去的。”
他闷闷不乐。
顾晏之除了验尸,并没有其他爱好,甚至这么多年,他就没见她出过连阳城。
顾又笙想到姐姐,顾晏之是个不喜欢走亲访友的,同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外祖母放心,我会准备好的,要出发前您派人来说一声便是。”
颜书卿欣慰地替她理了理鬓间的发。
“这次,我打算带大壮和媛儿一起,你身子骨受不起颠簸,就不要去了。”
宫宣吃惊:“岳父九十大寿,你不打算带我?”
颜书卿睨了他一眼:“你这身子比我父亲差多了,一路奔波不适合你。”
宫宣前年得了一场大病,身子大不如前。
“是啊,祖父,要不然您路上病了,还耽误我们的行程呢。”
挖心人宫大壮嫌弃地说了句。
宫宣气得嘴都歪了,拿起桌上的杯子就要砸,想想不对,脱了自己的鞋子丢过去。
宫大壮一手接住,一手捂着鼻子:“祖父,你这鞋也太臭了吧。晏之说了,每日都该洗脚的。”
宫宣翘着脚,气势汹汹地朝着他扑了过去。
宫大壮怕他摔了,不敢躲开,只好伸手接住他,然后挨了两记暴栗。
顾又笙扯了扯唇,对于表哥和外祖父颇有些无语。
颜书卿都懒得去看,拉了顾又笙的手温声道:“回去问问晏之,她若一起,再好不过。”
眼里是泪光闪闪的期待。
顾又笙乖顺着点了头。
只不过,她与姐姐毕竟是外孙女,宫家孙辈外祖母只带了两人,若将她和姐姐都带上,外祖母岂不是又要被人说偏心?
唉,希望姐姐脑子抽风愿意去吧,这样,她就可以找个借口不去了。
想象总是美好的。
顾又笙回到顾府的时候,根本就没能见到顾晏之,她带着绿豆办案去了。
据说去的是连阳城一个小村子,偏得很,都快出连阳城了,没有个三五日回不来。
如今只能期盼外祖母他们,出发的时日能晚一些。
谢九见到顾又笙安全回府后,便告辞去了客栈,打算第二日再启程回京。
顾又笙归,归来时开。
夜半,顾家后院亮着灯,冒着烟火气。
老秦回到了连阳城,便将京城的往事放下,现在,他又是个无忧无虑的鬼怪。
他来得最早,与肖娘并了一桌。
肖娘知道他是去京城寻亲的,二人闲聊了几句,今日幺妹和蒋三勤没来,第二桌到第四桌都坐满了鬼怪。
颜书衡便坐在第二桌上。
老秦主动提及进京之事:“其实有时候啊,做个没有记忆的,也不是坏事。”
肖娘媚眼一挑:“当然了,人求无忧,鬼求无虑。”
老秦感慨:“也行吧,此次一行,至少见了见还在世的亲人,我那老大哥,若再晚回去几年,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得到。”
肖娘听着有了一些愁色,她所相识的,都不在了。
“人么,就是活一日少一日的。”
老秦有些心酸:“我感觉不过是晃眼的时间啊……”
言下未竟之意,他觉得不过瞬息,于在世的亲人,却是许久。
颜书衡听着,心里说不出的苦。
颜家老太爷即将九十大寿,他在宫家听到了。
他还听到,颜书卿的叹息,她对身边的嬷嬷说,父亲的身子不太好。
十五年了,他只有死后那年回去过,父亲已经这么老了吗?
颜书衡抹了把脸,掩去面上的酸涩。
他年少轻狂,死得难看,父亲早已将他逐出家门。
他的儿子,他的妻子,他所有的家人,他又有何面目再见?
颜书衡的菜还没上来,他却消失不见。
同桌的几位好奇地对视,露出不解的表情。
顾又笙就在不远处炒菜,其实只要他开口,她就愿意送他回家,可是……
可是十二年,他从未对她开过口。
甚至,没有表露过自己的身份。
顾又笙手未停,眼神却暗了下来。
两日后,顾又笙与父亲顾明匆匆见了一面,顾晏之没有回来。
宫府下人来报,颜书卿将出发之日定在了后日。
顾又笙双眼无神。
这下,别说姐姐,她恐怕连跟父亲道别的机会都没有,父亲跟顾叔也出门验尸去了。
因着顾晏之与顾明的勘验之术厉害,越来越多邻县的官员会来借人,有些甚至直接将尸体运了来,以至于姐姐与父亲几乎不怎么在家,整日宿在县衙里。
颜家人口众多,颜书衡若再不来找自己,就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顾又笙原以为这一次,他一定会来跟自己说明身份的。
十二年前,她初到连阳城,刚刚恢复异能的时候,就在外祖母的身边见到了他,只是彼时他尚不知,她可见阴阳。
哪怕到后来,他成了归来时的老客,也从来不曾说明身份,她便也当做不知。
颜书衡,外祖母的幼弟,去世十五年。
去世不久便被颜老太爷逐出颜家,死得并不光彩,但是她知道,他的死,另有说法。
只不过,他虽有机缘成为鬼怪,但却放弃了所有。
放弃了自己,放弃了仇恨,放弃了至亲。
这日,是颜家每月十五的行善日。
不论是不是金锣城的百姓,都可以去颜府门前,得一小袋米粮。
孤寡者,经官府正身,便可入住颜家名下的孤寡院。
那是颜家专门助养孤寡之人的地方。
此善,行了六十年。
顾又笙与红豆到金锣城的那日,正是十五。
颜府门口,人多得望不到尽头。
宫家出发前一日,颜书衡终于下定决心,找了她谈话。
星霜荏苒,颜书衡离世已有十五年。
他的鬼魂在连阳城飘着的时候,顾又笙还在京城住着。
顾又笙到连阳城的那天,他就见到了她。
明明是人,却满身鬼气。
他没见过这样的。
问了其他的鬼怪,才知道,世上还有一种人,可见阴阳。
是通灵师。
也是鬼怪通往人间的信使。
他死得冤枉,他想魂归故里,却一直没能开得了口。
这一耽误,就是十二年。
他夜夜都到她的归来时食摊,看着她从一个胆小单纯的小女娃,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很多次,他想说。
我叫颜书衡。
那个颜书衡。
来自金锣城,颜家。
他想说。
你的外祖母,是我的姐姐。
你还要,叫我一声舅公。
可是他不好意思开口。
他死得难看,家里已经将他除名,他又有何脸面,认下这个厉害的晚辈。
十五年了,颜书衡怨过、恨过。
更多的,是遗憾。
他从富贵荣华中来,却死在异乡,落了个不好听的名声。
家里因为他丢尽颜面,他想落叶归根,却不敢回去。
十五年,他未曾昭雪,因为早已放弃。
去世那一年,他回到家中,亲眼看着父亲将他从家谱中剔除,看着一向健壮的父亲吐血晕厥,看着疼爱自己的母亲郁郁而亡。
他害死了自己的生母,又还有何颜面要一个清白?
于是他在连阳城,做了十五年的鬼怪,浑浑噩噩,稀里糊涂。
父亲体弱,他怕再不能见。
犹豫之后,他下了决心,不再做鬼怪。
哪怕粉身碎骨,但求与父亲一见。
所以,十二年了。
他终于,找了顾又笙。
顾又笙本是与外祖母一同出发的,可是没两日,她就被宫媛烦得不行。
宫媛骄纵任性,又爱争宠,外祖母多和自己说一句话,她都要叫上半天。
顾又笙忍无可忍,也不想当着外祖母的面与她争执,便以想骑马为借口,先行一步。
她与红豆一路疾行,外祖母等人,可能还要过上两三日才能赶到。
颜府人多,她便先住在了云来客栈。
此次化怨,不同以往。
事关自己的亲人,顾又笙怕自己不够冷静。
颜书衡不知道,她在多年前,便查过他的事。
肖娘曾是名冠天下的花魁,也恰好,是他命案的旁观者。
肖娘在青楼长大,在青楼去世,画地为牢,连阳城的青楼都是她的地盘。
十五年前,肖娘正好看到了事情的始末,只是这样的冤事太多,肖娘不是仙人,无力插手。
直到顾又笙来了连阳城,直到顾又笙在十年前问起这件往事。
顾又笙不止问过她,还问过其他的鬼怪。
在家中生了变故之后,她就不再是那个哭哭啼啼、惧怕鬼怪的小女孩。
那年到了连阳城,一路凶险之后,她大病一场,之后的她,便是立志走另一条道的顾又笙。
那时她在外祖母身边见到他,后来又听了外祖母的念叨,便猜到他的身世。
病好后,她勤学苦读,将《徐氏古符集》翻阅了一遍又一遍,她年纪小,天赋却高,本以为颜书衡不用多久就会求到面前,可是这不争气的小舅公,却浑浑噩噩躲避了十几年。
这个化怨的机会,顾又笙等了十二年。
她曾以为,自己第一个化怨的鬼怪,会是自己的亲人,没想到他却生生忍了十二年。
这一次他来寻,她以为终于到了替他昭雪之时,却不想他……
他打算,跪拜父亲之后,便入地府投胎,若能侥幸得一个落叶归根,便算是意外之喜。
她一边嫌弃他不争气,一边又无可奈何。
她是通灵师,该做的,就是成全鬼怪最后的念想,了却因果,送他们进入轮回。
这一次并不是多难的化怨,但因为涉及亲人,顾又笙难免觉得束手束脚。
除了表哥,宫家其他的人,并不知道她的天赋异能。
她想避开宫家,却又避不开颜家,一路也是为此诸多忧愁。
若是年纪小的时候就来,她可能还不会有如此多的顾虑吧。
颜家老太爷颜金铭,膝下三子一女。
长子颜书渊继承家业,二女颜书卿外嫁,便是顾又笙的外祖母。
三子颜书安,年少时出家为僧,幼子颜书衡,十五年前便被逐出家族。
颜书渊的长子颜润之,膝下三女二子,其中二子颜如翡,喜欢舞刀弄枪,性子爽快,最得颜老太爷喜爱。
颜金铭是个传奇人物,颜家更是大善之家,唯一的污点便是颜书衡,那个风流成性,最后因为一个花魁客死异乡的行凶者。
当年,颜书衡在连阳城的事闹得很大,但是颜金铭大义灭亲,所以那丑事对于颜家的伤害没有太重。
只是老太太为此而死,对于颜家人来说,那才是最大的伤害。
颜书衡的妻子童氏与独子颜润丰,并没有被逐出颜家,但早已搬去外边,只逢年过节才与颜家人有往来。
顾又笙要等着外祖母他们一起去颜家,白日里却也没闲着,跟红豆在茶楼听些颜家的事。
十五行善日刚过,讨论颜家的人不少,加上颜老太爷寿宴在即,金锣城最近几乎人人都在谈论颜家。
“颜老太爷听说以前是军营里的,不打仗后行了商,才有机会挣下如此大的家业,实在是个人物啊。”
“人物不人物的,我不知道,但是靠着他,我们家有口饭吃,我老陈就服他。”
“是啊,希望颜老太爷长命百岁,再多活几年。”
另一人不是本地人,插了一句嘴:“哎,听说颜家有个混不吝的祸害,客死异乡了?”
“去,说那人干嘛,老太爷早就将他逐出了家门。”
“别提了,那不知廉耻的东西,杀人放火,做尽丑事,简直是家门不幸啊。老太爷就要过大寿了,别提他,晦气得很。”
这说得必然就是颜书衡。
顾又笙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茶,红豆在一边唉声叹气。
“小姐,这次可难办啊。”
红豆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顾又笙抬起下颚,看了看窗外碧蓝的天。
微风拂过,阳光洒落下来,周遭似有莹光浮动。
那边还在说着颜家的事。
“多亏了颜老太爷的仁善,我隔壁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儿,如今便在颜家的孤寡院里住着。在那里啊,好歹有人看顾,也有口饭吃。”
要是独自住在家中,恐怕死了臭了都没人知道。
“可不是,这些年金锣城的乞儿都少了,那些没人管的孤儿都被收进了孤寡院,老太爷还让人教他们读书习字,希望有朝一日,他们能自己谋条生路。”
“听你们这么说,颜家富贵归富贵,开销也不小啊。”
“那都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颜老太爷说了,就算倾家荡产也值得。”
“颜老太爷大气啊……”
顾又笙的思绪飘出很远,按理说,颜家是有大功德在身的,却不知为何,颜府的功德金光并没有她想象的闪耀。
她见过最盛的功德金光,便是在他身上。
那一年,他以古符施咒,帮她暂时封住了异能。
他说,虽千万人,吾往矣。
连接阴阳,从来都是逆水行舟。
此次,她若因为害怕自己的异能暴露而退缩,他日也会因为其他的而后退。
退了一次,便有第二次。
退了一步,便有第二步。
她能退,鬼怪却无路可退。
虽千万人,吾往矣。
晴空湛蓝,澄净了白云。
顾又笙将茶水一饮而尽,茫然的心已经静了下来。
“这两日你留意下,待到外祖母他们入城,便去会合。”
她本打算先去颜家处理颜书衡的事,如今却决定,将此事放到寿宴之后。
“知道了,小姐。”
红豆应着声,心里虔诚地默念阿弥陀佛。
通灵之术,非常人所能接受,求求菩萨,可一定要保佑我家小姐,保佑小姐此次,不被太多人知晓她的异能。
保佑小姐此次,一切顺利。
对了对了,还请保佑小姐此次,能够遇到自己的知心人。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第三日,宫家的马车进了金锣城。
顾又笙带着红豆退了房,在颜家门口与他们会合。
宫媛第一个从马车上下来:“哼,你倒是只管自己走得快,也不想着多陪陪祖母。”
红豆暗暗翻个白眼,小姐多和老夫人说一句话,你都要多说两句来炫耀,要再不走快点,还不被烦死嘛。
“我不是放心你嘛,有你陪着外祖母,难道还不能将外祖母照顾好?”
顾又笙浅笑着反问。
宫媛闻言红了脸,蛮横回道:“我当然能照顾好,我可不像你,闷不吭声,只管着自己。”
挖心人宫大壮:“拉倒吧,祖母不照顾你就烧香拜佛了,你吃东西挑剔,坐马车挑剔,住客栈更挑剔,祖母都没你事多。”
宫媛气炸:“本小姐金枝玉叶,当然什么都要用最好的,哪像你随地而坐,捡了野果子就往嘴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