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微自然也留意到了,她没办法打探到太医院的消息,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瞧出钮祜禄皇后怕是时日无多。
说实在的,倒不是她有多喜欢钮祜禄皇后,而是钮祜禄皇后一旦去世,后宫中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会再次打乱。
更何况,钮祜禄皇后虽不算好人,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坏人,她有自己的小心思,但自恃身份,也没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
映微这边正替钮祜禄皇后担心,谁知刚走到钟粹宫门口,就瞧见阵仗不对。
皇上平素所乘的暖轿停在门口,外头更站着二十来个太监……
映微紧了紧心神,抬脚走了进去。
她原以为皇上去瞧荣嫔与十阿哥了,不曾想刚走到西偏殿门口,候在门口的小太监就道:“主子呀,您可算回来了,皇上都等您半天了!”
映微:……
她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请安。
皇上正站在窗前逗那一对牡丹鹦鹉,转身道:“你这一对鹦鹉倒是有意思,将才朕闲来无事过来走走,刚到这鸟笼跟前,你知道它们对朕说什么?”
映微腿肚子一软。
她怎么会不知道?
鹦鹉学舌,这鹦鹉会说的话都是她教的:“嫔妾知道,它们应该说的是‘会说话吗’……还请皇上恕罪,这都是嫔妾平日里闲来无事教它们说着玩的。”
这是寻常人看见鹦鹉最常见的一句话,她索性教她那一对鹦鹉先发制人,没想到一下撞到皇上跟前来了。
“这倒无妨,它们是畜生,朕难道还与它们一般计较?”皇上愈发觉得映微有点意思,将才他去探望荣嫔与十阿哥,正欲离开时瞧见西偏殿院里摆着的桌凳,桌上还有茶炉与散落的果子,一时心动,便想着过来瞧瞧:“你也不必在朕跟前太过拘谨,朕又不是老虎,难道会吃了你不成?”
他阅人无数,能感受的出来眼前这人对自己并不害怕,好似有种刻意的疏离。
毕竟不少妃嫔头一次见他时吓得浑身发抖,连说话都直磕巴,映微从未有过这般。
映微轻声应是。
皇上随意在炕上坐了下来:“朕看荣嫔早就从坤宁宫请安回来了,你怎的才回来?可是皇后留你说话了?”
映微一五一十将方才见过太子的事儿道了出来,最后更是窥了皇上一眼,瞧见皇上面上依旧不见端倪,心里惴惴不安。
紫禁城中有规矩,寻常阿哥一出生就要被抱去阿哥所,嫔位以上的妃嫔才有资格亲自抚养孩子,但也只能将孩子养到四五岁,就是怕阿哥们与外戚来往过密,动摇国之根本。
皇上扫了她一眼道:“见到太子可放心了?”
他知道赫舍里一族打的什么主意,这也是为何他先前几次厚赏映微却一直冷落她的原因,赏的不光是映微,还有赫舍里一族。
可大封六宫他却像忘了映微一般,一来是护着映微,不想叫她当出头鸟,二来则给赫舍里一族颜色瞧瞧,叫他们少插手后宫之事情。
好在映微是个聪明本分的,若真的上蹿下跳争宠,只会惹他不快。
映微忙跪地道:“太子跟在皇上身边,无人不放心。”
皇上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朕又没说什么,你这是做什么?太子自幼丧母,便是有朕护着,你们担心也是常事,朕自不会怪你……朕只是没想到皇后会叫你见上太子一面。”
这些日子他对钮祜禄皇后有些冷落,许久未去过坤宁宫,但如今看来,钮祜禄皇后的确是有一国之母的风度与气量。
皇上略用了些茶点,很快就走了。
平心而论,他挺喜欢映微的,知道进退,人又有意思。
可后宫之中凡事讲究“平衡”,他既不能叫映微太过冒头,免得叫赫舍里一族得意忘形,也不能冷落映微,不说对不住故去的孝诚仁皇后,也对不起这小丫头……如此,倒是有点为难他。
皇上前脚刚离开钟粹宫,后脚梁九功就亲自带人赏东西下来。
如今皇上跟前最得脸的太监莫过于从小伺候皇上长大的顾问行,其次便是顾问行的干儿子梁九功,先前皇上也赏过映微几次,可来的都是寻常太监,今日梁九功前来虽说只赏了些茶叶,但意义却是大不同。
顾问行年岁已大,谁都知道梁九功即将取而代之,所以对他很是客气。
映微也是受宠若惊,只见梁九功笑盈盈道:“……这是皇上亲自吩咐下来的,说上次在您这儿喝的茶不错,叫奴才多送来些。”
映微这儿的东西和皇上赏下来的东西当然不是一个概念,梁九功更是主动介绍,这次送来的茶叶足足有十来种,信阳毛尖、碧螺春、君山银针、祁门红茶等等,各个类型的茶叶都有。
映微连声谢恩,更不忘吩咐春萍掏出二十两的银锭子当赏钱。
梁九功嘴上虽推拖,到底还是将银子收了下来,最后更是压低声音道:“这份赏也就主子这儿才有,正殿那儿都没有了……”
映微笑道:“那也是皇上想的周到,如今荣嫔娘娘刚诞下十阿哥不久,不宜多饮茶。”
梁九功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觉得她和她叔父索额图一样,是个聪明圆滑的。
等着梁九功办完差事准备回去复命时,皇上已去了坤宁宫。
叫皇上没想到的是,不过十来日没见,钮祜禄皇后瞧着就不大好的样子,请安后起身时步履竟有些踉跄,若非身后的採云姑姑扶着,只怕会一头栽倒下来。
钮祜禄皇后嘴上虽说着没事儿,但皇上并不放心,命孙院正前来把脉。
孙院正刚来,就直挺挺跪了下来:“还请皇上恕罪。”
话已至此,皇上还有什么不懂得?在他的逼问下这才知道实情,原来他离宫之前钮祜禄皇后身子就已经不好起来,但钮祜禄皇后却下令不准对外宣扬,就怕叫他心情不佳,耽搁他出宫的行程。
皇上良久没有说话,他虽知道钮祜禄皇后身子不好,却没想到亏空到了这个地步:“若仔细调养,皇后……还能有几年活头?”
至于痊愈,他是不敢奢望的。
孙院正战战兢兢道:“皇后娘娘一贯凤体欠安,现下年关将近,每日杂事繁多,所以凤体亏空的厉害,若是安心将养,应该还有五六年的光景。”
皇上颔首,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
等着再次瞧见内间里歇息的钮祜禄皇后,皇上语气柔和不少:“……孙院正说你近来繁忙,身子亏空的厉害,好好歇息一阵就能好转起来,年关将近,后宫琐事多的很,这些事你不必一股脑都拦在自己身上。”
握住钮祜禄皇后的手,他更是道:“不如就要佟贵妃跟着你搭把手,寻常小事交给她,若碰上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再来问你也不迟。”
钮祜禄皇后苍白着一张脸,含笑应是。
其实自己身子骨如何,她是最清楚,不然也不会急匆匆将妹妹接进宫来,可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只剩下几年的光景。
皇上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一面吩咐孙院正等人不得对外多言钮祜禄皇后的病情,一面昭佟贵妃前来,命她协理六宫。
哪怕佟贵妃这些日子吃醋皇上宠爱乌雅常在,可一听这话,心头的委屈顿时一散而空,眼里眉梢都带着笑意。
皇上虽有心隐瞒钮祜禄皇后的病情,可等着他前去慈宁宫请安时,一眼还是叫太皇太后瞧出端倪来,只问他最近朝堂可有烦心事。
皇上在太皇太后跟前没什么可隐瞒的,道出钮祜禄皇后的病情。
太皇太后知皇上对钮祜禄皇后虽无太多情谊可言,比不得对孝诚仁皇后情深意重,可两人从小也是一块长大的,突然知晓此事定会心里难受:“……当初哀家劝你将她立为皇后就有这个缘由,她本是皇后人选,后因受到她阿玛遏必隆与义父鳌拜牵连,成为后宫中的笑柄,但她生性坚韧,哀家当年倒是没看错人。”
“哀家知道你心里难受,可生死有命,不是咱们能够左右的,如今只能多顺着她心意一些。”
说着,她老人家看向皇上,正色道:“后宫虽与前朝息息相关,但在哀家看来,皇上没必要将前朝那一套搬到后宫来,虽说皇后身子不好,佟贵妃担不起事儿,但皇上别忘了,这后宫中还有哀家坐镇!”
“老祖宗这话是什么意思?”皇上被太皇太后这番精神抖擞的话逗笑了:“朕有些听不懂。”
太皇太后索性开门见山道:“皇上啊,你能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哀家的眼睛,你别忘了,你可是哀家从小一手带大的。”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笑道:“后宫中的事儿,哀家知道的是一清二楚,如今佟贵妃抬举了一个小常在,皇后想要抬举赫舍里氏为自家妹妹挡枪……皇后越是精明算计,你就越是不想如她所愿,皇后与你青梅竹马,也有几分了解你,就猜到你会喜欢那赫舍里氏的。”
“那丫头哀家也见过,是个招人喜欢的。”
“甭管索额图送那丫头进宫是什么心思,甭管皇后是个什么心思,你也别怕甭管护不住那丫头觉得对不住故去的皇后……皇上啊,人这一辈子一眨眼就过去了,凡事思虑太多不是什么好事,顺心而为!”
皇上当天晚上就翻了映微的绿头牌。
这世上最了解皇上的人莫过于太皇太后,当初他因政务太忙,冷落了孝诚仁皇后,抱憾终身,后来又想叫天下人瞧瞧他的容人之量,封了钮祜禄氏为后,前些日子又怕钮祜禄皇后与钮祜禄一族权势太过,顺势抬举了佟贵妃身边的乌雅常在……种种皆有政/治的考虑因素,这样活着未免太累了些。
等着这个“好消息”送到钟粹宫时,春萍等人喜不能自禁,唯独映微一个人怔怔的,觉得这事是半点征兆都没有。
她身子里好歹装的是现代人的芯子,对有些事并不十分在意,纳闷之后则投入到晚上侍寝的准备工作中去了。
先是嬷嬷教导规矩,再是熏香沐浴,就连晚点也是大有讲究,只准她用些寡淡的糕点,就怕她伺候皇上时失仪。
等着映微被送到龙床上时,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紧张的,忍不住暗想万一有人侍寝时尿急怎么办?或者像电视上演的那样,因太紧张导致皇上半点性致全无的又该怎么办……
她这样胡思乱想着,一颗不安的心倒渐渐平复下来。
只是映微等啊等,一直没等到皇上过来。
好在有小太监过来说了一声,说皇上在上书房有事情耽搁了,恐怕还有一会儿才过来。
映微不知道皇上的“有一会儿”是多久,但因今日一下午心神都紧绷的缘故,她有些累了,一听到这话就松了心弦昏昏沉沉睡过去,期间还不忘迷迷糊糊想着自己要放警醒些,听到脚步声定要第一时间清醒过来。
等着皇上忙完政务,已是时候不早,等他带着一身寒气进屋时,只看到映微睡得香甜的侧颜,
睡着了?
皇上还是头一次碰上这样的事儿,当即是哭笑不得,忍不住打量起龙床上的映微来。
映微五官生的极好,肤色洁白如玉,借着灯光,眼睫毛更如小扇子似的一闪一闪,想必是睡得并不踏实。
这心可真大啊!
皇上忍不住心底感叹一句,方才御书房内几位大臣争论不休,许久才由他拍板定论,如今虽时候不早,他却是一点都不困,索性从书架上取了本书坐在炕上看了起来。
映微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迷迷糊糊的做了好几个梦,一下梦到索额图半是威逼半是利诱要她将皇上一举一动传到宫外,一下梦到钮祜禄皇后没了,最后更是梦到皇上进来,她该侍寝了……
一下就把她吓醒了。
谁知道醒来之后,映微只觉得当下情形比梦中更糟糕。
她真的要侍寝!
皇上回来了!
而她,居然没醒?
竟然也没人喊她?
映微吓得连忙起身,跪地道:“嫔妾见过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第11章
正看书的皇上扫了映微一眼,道:“上次见朕你是没说几句话就开口认错,今日又更一言不发就下跪认错,朕与你说过,朕又不是那会吃人的老虎,你怕什么?”
将书页放于案几上,皇上亲手将她扶了起来:“况且今日之事说起来是朕的不是,有事耽搁了,所以叫你等了这么久。”
映微忙道:“皇上日理万机,嫔妾等一等也无妨。”
“若你巴巴在屋子里像望夫石一样等着,朕倒会过意不去,见你睡着了,心里还好受些。”皇上牵着她的手往龙床走去。
接下来的事,则是顺理成章。
虽说先前有嬷嬷教过,但映微还是略显生疏,更是忍不住在心中感叹皇上的龙马精神,两次之后,屋外响起太监的催促声,说时候不早了,请皇上早些歇息。
皇上原打算再来一次的,听见太监这话不免有些扫兴,更何况瞧见映微弱猫儿一样缩在被子里,当下只捏了捏她那潮红的脸颊,这才拍拍她的脸道:“好了,时辰不早了,睡吧!”
映微是累狠了,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等着她再次醒来时,瞧着外头天光大亮,吓得她一个激灵,问候在一旁的春萍道:“皇上了?”
春萍瞧她颈脖处的红痕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皇上天还未亮就走了,临走之前还吩咐奴才们不要叫您起床,让您好好睡一觉。”
连她都觉得自家主子未免太能睡了点。
映微估摸着时间,皇上大约是凌晨三四点就起床了,若是她没记错,昨晚上他们是过了凌晨才歇下。
这人……可真没辜负他千古一帝的称号。
说实在的,映微对历史上康熙帝的印象一直不错,由他开创了康乾盛世,要知道先帝爷每月逢五才上朝,但皇上除去正旦,万寿等几个节日,每日早朝那是一日不辍,很是勤勉。
因起的晚了,映微并未赶上前去坤宁宫请安。
虽说皇上特赦映微今日不必前去坤宁宫请安,要她好生歇息,但她一向小心谨慎,从乾清宫离开后直奔坤宁宫而去。
此时众妃嫔早就请安离去,採云姑姑还是迎了出来:“赫舍里主子随奴才一块进去吧,皇后娘娘方才身子有些不爽快,刚睡了一觉醒来,这会子正无聊,您来的正好,能陪皇后娘娘说说话。”
这是映微第一次走进坤宁宫寝殿内间。
和映微想象中一样,钮祜禄皇后的住处并没有过多女儿家的装扮,如她性子一样干净整洁,未用熏香,帐幔用的是天青色素金丝纹,倒像是男儿家的房间。
床边的案几上摆着厚厚一摞册子,想必是佟贵妃那边送过来的。
但叫映微没想到的是她竟看到素着一张脸的钮祜禄皇后。
钮祜禄皇后身子不好,这是阖宫上下都知道的事儿,但今日映微只见她脸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像是身子亏空的厉害的模样,还是心下一惊。
钮祜禄皇后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这般模样有什么不妥,只道:“你来了,坐吧!”
映微半坐在一旁的锦凳上。
钮祜禄皇后也没什么话与映微说,无非问起她昨夜伺候皇上可还习惯,又谈起皇上夜里的一些喜好。
映微听得多说的少,大多数时候只是一口答应下来。
不过从钮祜禄皇后的言语中,映微能感受到她并不喜欢皇上,不像佟贵妃等人一样,只要皇上一露面,这些人就像是向日葵见到太阳似的,眼神死死黏在皇上舍不得挪开。
映微觉得钮祜禄皇后只将皇上当成君主,而非丈夫,如此,她见皇上宠爱别人,才不会有情绪上的波动。
钮祜禄皇后看着映微,眼底是波澜不惊,她一直都知道眼前这人是个聪明的:“本宫有些话早就想要与你说了,刚好你今日凑巧过来,所以本宫想请你帮个忙……本宫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自本宫阿玛去世后,钮祜禄一族就一日不如一日,本宫这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说着,她更是剧烈咳嗽起来,採云姑姑上前要替她顺气,却被她拦了下来。
连喝两三口茶水,她这才继续道:“钮祜禄一族将锦芳,哦,也就是本宫的妹妹送进宫来,说的是照顾本宫,陪本宫说话,可她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想必你们心里都清楚。”
“赫舍里氏,你是个聪明人,本宫在你跟前也不必藏着掖着,锦芳肯定是要留下来的,可这话却不好从本宫嘴里说出来……”
映微听懂了。
哦,钮祜禄皇后说这话不合适,但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就合理多了——毕竟钮祜禄皇后如今身子不好,一来不能伺候皇上,二来若有亲妹妹在身边作伴,钮祜禄皇后心情会好些。
她没有接话。
钮祜禄皇后一点不意外她的反应,继续道:“自你入宫以来,除去最开始你病着的那三个月本宫顾不上你,剩下的日子本宫待你如何,你心里有数,这个小忙,不知道你可愿意帮?”
“你放心,本宫并非那等忘恩负义之人,你帮了本宫,本宫自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你虽出身赫舍里一族,却是个庶出女儿,如今在宫中也是庶妃身份,皇上一日不下旨,你这位份就不明不白的,本宫不敢允诺太多,可你一个贵人身份却敢保证的……你觉得如何?”
映微当然觉得不怎么样。
暂不评论贵人身份值不值钱,而是她一旦开口替钮祜禄皇后姐妹两说话,就像众人宣告她上了钮祜禄皇后这条船,佟贵妃等人本就看她不太顺眼,哪里会放过她?更何况依靠钮祜禄皇后姐妹两,这辈子就是马前卒的身份……
最最重要的是,钮祜禄皇后看着时日无多,实在不是一棵可以背靠着乘凉的大树。
映微跪地,诚惶诚恐道:“皇后娘娘这话折煞嫔妾了,能够为皇后娘娘分忧,是嫔妾的福气,只是嫔妾人微言轻,说的话皇上不一定听得进去,若叫皇上心生不满,岂不是坏了皇后娘娘的计划……”
拒绝的很直接。
钮祜禄皇后面上笑意敛去,正欲开口说话时,却是剧烈咳嗽起来。
她这咳嗽是一声接一声,似要将肺管子都咳出来。
就在这时,採云姑姑却是惊呵一声:“皇后娘娘!”
映微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钮祜禄皇后手中的帕子满是血迹。
钮祜禄皇后向来谨慎,当即就挥挥手,示意彩採云姑姑将映微带下去,可这时候已经晚了,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映微都已经看见了。
映微前脚刚被送出去,后脚躲在屏风后面的钮祜禄·锦芳就快步走了出来,跪在床边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快,快请太医啊!”
钮祜禄皇后冲她摆摆手,有气无力道:“不必……不必请太医,这太医来了……不是好事儿。”
她之所以病情恶化的这般厉害,说起来还是托佟贵妃的“福”。
佟贵妃虽不大聪明,但佟贵妃身边的彭嬷嬷却是个精明厉害的,从这一日日的蛛丝马迹里猜出了她身子不好,故而这些日子佟贵妃虽说协理六宫,却是变着法子折腾她,比先前没佟贵妃帮忙时更叫她烦心。
她知道,若孙院正匆匆过来,叫佟贵妃知道了,会变本加厉的。
喝了半碗药,略歇了歇,钮祜禄皇后才微微好些。
候在她身侧的钮祜禄·锦芳低声道:“这个赫舍里氏,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她就不怕姐姐你刁难她?”
钮祜禄皇后拍拍她的手道:“她不答应,咱们换别的人,这个法子不行,咱们想别的法子……本宫不过想着她昨夜刚侍寝,皇上贪她几分新鲜劲儿,她的话好使些而已。”
映微是一路惴惴不安回去了钟粹宫,一路上是大雪纷飞,可她却顾不上严寒,一门心思想着历史上的钮祜禄皇后到底是什么时候没的,但她从前对清朝历史并不感兴趣,思来想去也仅知道钮祜禄皇后不长命而已。
等着她前脚刚回去钟粹宫,后脚通贵人就凑了上来,通贵人一向趋利避害,无非见着她侍寝想要套套近乎。
映微三言两语将她打发走了。
谁知通贵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小太监来说皇上晚些时候会过来。
映微也是兴趣不高,以至于等着皇上过来用午膳时都瞧出了端倪,拉着她的手道:“坐着一块吃吧!看你这小脸白的,可是昨晚上累着了?”
映微:……
她很佩服眼前这人的“厚颜无耻”,但也不得不承认昨晚上她的确是辛苦极了,当即小脑瓜子一转,就跪地道:“嫔妾有些话不知道当讲还是不当讲。”
“在朕跟前,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皇上话音落下,见她左顾右盼的,当即就吩咐顾问行将屋内不相干的人都带下去:“好了,说吧!”
映微一五一十将方才坤宁宫发生的事道了出来,若要她在后宫中选一棵大树,那必然是选皇上啊!
谁的大腿能比皇上的更粗更壮?
更何况,钮祜禄皇后虽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但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此举也是为了自保,万一钮祜禄皇后真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她事先知会皇上一声也能自保。
她跪地握住皇上的手,低声道:“嫔妾想了又想,这话也只能对皇上说,还请皇上替嫔妾保守秘密,若是叫皇后娘娘知道了,只怕会不高兴的……”
第12章
皇上听闻这话果然脸色不好看,顺势扶着映微的手将她扶了起来:“你放心,既然你将这话与朕说,那就是相信朕,朕自不会将你交出去的……”
他心里很不舒服。
对于钮祜禄皇后的意图,他怎会不清楚?他虽不喜欢旁人威胁他,算计他,但如今钮祜禄皇后病重,钮祜禄一族又是日薄西山,他最后还是会如钮祜禄皇后所愿的。
映微起身,见皇上脸色如此,不好多言。
皇上拍拍她的手道:“好了,这件事朕心里有数,你做的很好。”
“自你姐姐去世后,中宫无主,有些人愈发没规矩,拉帮结派,你争我夺的……她们一个个以为这些事朕不知道,只是朕不愿多言罢了。”
“朕瞧出来了,你是个不愿争抢的,若遇上什么事儿,或有人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朕,朕……就算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也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映微轻声应下,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但也是因为她这番话,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有些尴尬起来,她忙岔开话题:“皇上叫人送来了许多茶叶,嫔妾喝着觉得很好,特别是那碧螺春,滋味清爽,清新自然,如今屋子里烧着地笼,有些燥热,喝碧螺春正好,您要不要尝尝?”
皇上欣然答应。
很快茶水就送了上来,一并送上来的还有绿豆糕、桂花糕与云南的鲜花饼等等,一块块糕点只有大拇指大小,一口一块,码的是整整齐齐,很是喜人。
皇上拿起一块板栗糕尝了尝,又吃了块绿豆糕,忍不住颔首道:“照你上次与朕说的,这碧螺春微苦,配上微甜的糕点,滋味便是清香融为一体,你说朕说的对不对?”
“皇上说的极是。”映微嘴角含笑:“您也可以尝尝这鲜花饼,说是内膳房用云南那边的方子,嫔妾吃过几次,味道很是不错。”
皇上尝了一块,觉得滋味略甜了些,便没有再用。
说起云南,皇上不免想起平西王吴三桂,自三藩大乱后,皇上没有一日不忧心于此,但他几日收到密函,说是吴三桂病了一场,悬着的一颗心自是放心不少。
皇上原是想今晚歇在钟粹宫的,可想着不好叫映微风头过盛,又想着昨夜她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陪着她说了会话,吃了些糕点,逗了会那一牡丹鹦鹉,这才离开。
寻常妃嫔头一遭侍寝后,皇上若是满意,大多会赏赐东西下来,比如说这段时间正得宠的乌雅常在。
但如今像映微这般,皇上并未赏赐东西,但却亲自过来坐了坐……一时间,众人倒有些摸不准皇上的心思。
皇上离开钟粹宫时,天是乌压压的黑成一片,瞧着这大雪怕还有几日光景。
他原打算前去乾清宫看折子的,想着映微说起钮祜禄皇后吐血一事,到底还是去了坤宁宫一趟。
与皇上想象中一样,钮祜禄皇后并未与他说起吐血一事,直说自己身子还是老样子,皇上知道她向来要强,却没想到她会要强如此。
他们是夫妻,可皇后又何尝将他当过丈夫?
想到这些,皇上微微有些失神,他记得从前钮祜禄皇后不是这样的……
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后,钮祜禄皇后在皇上跟前愈发谨小慎微,毕竟她的时间不多,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好岔开话题道:“……皇上,臣妾知道您向来爱喝蒙顶黄芽,专程给您留着这好茶,您尝尝看。”
皇上扫了炕桌上才换的热茶,摆摆手道:“罢了,朕这些日子喜欢碧螺春。”
钮祜禄皇后一顿,连忙差人换碧螺春上来。
皇上却是摆摆手道:“不必了,朕就是过来看看你,这茶就不必喝了。”
顿了顿,他还是道:“你要是身子不舒服,就不必管事,将事情都交给佟贵妃,她虽刚进宫不久,阅历不深,可天塌下来却有个子高的顶着,你自己的身子骨才是最重要的。”
他是真心实意替钮祜禄皇后考虑,但这话落在钮祜禄皇后耳朵里就不是这么回事,她觉得皇上这是想借佟贵妃来压她,想分走她皇后的权利。
病中的人本就多思虑,钮祜禄皇后胡思乱想起来,这病怎么会好转?
偏偏她又无意中得知皇上爱喝碧螺春的原因。
这还是惠嫔与她请安时告诉她的,说皇上前去瞧惠嫔时,惠嫔最开始也是送上来的蒙顶黄芽,可皇上无意中却说上次在映微那里喝的碧螺春不错,叫惠嫔将茶换成碧螺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传到钮祜禄皇后耳朵里,她是半晌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