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想要矜持地笑一笑,一回头看到李敢嘴都咧到耳根子了,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木兰可惜的是别人杀的功勋无法计算,但其实这次所有的战果都归属于她这个主将,她的战报送呈长安时,和霍去病的战报相隔不到五日,这五日里刘彻嘴巴都要笑歪,逢人便说霍去病,闭眼就是冠军侯,因为霍去病这次取得的战果实在非常大。
河西一直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这一处既水草丰美可以蓄养大量马匹,又土地肥沃适合汉家百姓开荒耕作,本身就是一块上好宝地,更何况这块地乃是连通西域和羌人各部的咽喉,是刘彻从登基以来就一直在琢磨的“断匈奴右翼”方位所在。
霍去病开春时自陇西出发,一路轻骑奔袭,越乌戾山,率领大军横渡黄河,开局征伐黄河边上的遫濮部,速斩遫濮王。
此后过谷水,稍事休整,六日转战千里,灭河西五王,沿途匈奴部落无一敢战者,霍去病甚至收拢了大量匈奴降兵,他一万人带出去打仗,军队越带越多,最后匈奴降兵的数目甚至超过汉军自身。
这还没完,随后霍去病带着这支大军长途奔袭过焉支山,在皋兰山遇到河西诸王的主力军队,斩折兰王,卢侯王,夺休屠王部祭天金人,浑邪王儿子都丢了,相国也落下了,带着残兵拼命地逃走了。
河西之地的匈奴部落远远地看到霍去病的军旗就忍不住哭泣,见到汉军则不敢站立,多年的血债,到了偿还的一日。
这五日可以说是刘彻这辈子最欢欣的时刻了,他连登基都没这么开心过,直到右北平那边的战报传来,刘彻满脸的笑容忽然凝滞住了。
乐极没有生悲,而是乐上加乐,喜上加喜,刘彻一个三十多岁的盛年帝王都经受不住这样的狂喜,嘎地一声晕了过去。
第84章
作为帝王, 刘彻颇有赌性,他愿意拿彻底收复河西这样的重要战事,来验证霍去病的天才战法, 也会在征发兵员时发放精良装备, 扩大军费支出,期望木兰这一路起到掩护作用的军队能够建功。
但人都有偏向,而且战略目标不同, 从两路开战起, 刘彻最为关注的还是河西战事,而且木兰一路上极少发战报, 抵达右北平时上报要暂留练兵一次,出发后初次歼灭匈奴部落一次, 之后斜行北上就没再去打扰天子,而且千里之遥来回送信,实在太费人力物力了。
所以在刘彻的认知里, 木兰这一路军应该是在左贤王部附近游走的,并且快两个月没有消息传来了,这忽然收到一封战报,捅了匈奴大单于的王庭,怎么能不叫人狂喜?
木兰的战报在刘彻看来, 和卫青颇像, 大概是因为被卫青带出来的缘故,木兰的战报一般是大致描述战事情况, 然后再写战功, 拉拉杂杂写一些刘彻压根不认识的人立了怎么样的功勋, 说实话,这些将领军官里, 刘彻也就认得李家父子了。随后就是简单的战损总结,因为这次情况比较特殊,木兰还认了个错,夜袭太匆忙,太惜兵力,没有逗留太久寻找大单于踪迹。
说实话,被她这么一认错,刘彻一开始还真有些失望,但他很快就安抚好了自己,匈奴大单于常备兵力五万,紧急集兵几日内就可以组织二十万兵力,这也就是吃了个被人摸到身边的亏,真要抓了大单于,这三万征发兵根本跑不脱,反而是赔上性命的买卖。
而且木兰趁夜袭杀,匈奴人毫无准备,大单于出逃不可能带着所有王公大臣,这波战果必然极大!
仅仅和木兰的战报隔了三日,刘彻就收到了王庭细作的传书,细作详细描述了夜袭细节,细作本人当时和大单于一起出逃,等到汉军撤走,大单于在外头躲了两日才回来。
一回来不要紧,除了当日和大单于出逃的人没事,其余王帐附近的大小王爵三十多人全部身死,大单于出逃时只来得及带走两个睡在附近的幼子,其他剩余所有匈奴王子都身陨当场,此外相国当户等官员死伤过半,据说汉军没抓到大单于,为了泄愤只盯着黑帐里的贵人屠杀,十几里王庭像是被犁了一遍。
於单大单于做了多年的左贤王,虽然一直压不住野心勃勃的左谷蠡王伊稚斜,但也是杀掠成性之人,见到这样的惨烈情形,却还是忍不住痛哭失声,咳血数次。
细作将这些情况全部传书回去,结尾又道:“当夜被俘者二十七人,二十六从死,仅一人李广利投降,称知汉军练兵之法,大单于命其为匈奴练兵。”
刘彻对这事不像细作那么警惕,汉军和匈奴兵的差距在于装备,在于国力,练兵之法随便哪本兵书上都有,匈奴人也不是傻的,这么多年也学了不少过去,只是这个李广利在二十六名从死的烈士面前显得恶心了些,刘彻顺手命人寻找李广利的家人连坐处死。
这边是河西大捷,那边是夜袭王庭,刘彻除了被那李广利恶心了一下子之外,还是一连兴奋多日,霍去病和木兰人都还没回来,就张罗着一人加封两千户食邑,这可是万户侯之上的益封。
除此之外,刘彻最近和人谈起自家两个爱将的时候,忽然觉得振武这个封号不是很顺口了,他再次想起了第一次写下这两个字时的心境,然后毫不犹豫地加诏书,改封振武为武安。
武以安邦,谓之武安。
功勋都论过,刘彻开始思考现实的问题,两路军在外都取得了大胜,但河西还没有彻底归复,漠北那里深入敌境也不安全,他倒是想两路增兵,可兵力是有,两路开战的辎重补给,人吃马嚼,就得把今年国库掏空了抖三抖,这不是赌性,而是要命了。
思索再三,刘彻还是决定增兵河西,因为收复河西才是他计划好的步骤,不能因为漠北那边意料之外的大捷而更改,至于木兰那一路军,其实他们给河西那边打掩护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大单于死了好几个儿子,手下的官员死伤过半,甚至要使用一些原本卑贱的人来顶上缺口,最令他头疼的还不是死儿子,而是很多跟随他一起迁徙来漠北的王爵都死了,这些人哪个不是重兵在握,哪个身后没有大部落?这一时半会儿别说增援河西,就是大单于想调兵来保护自己,还愿意应征的部落都寥寥无几。
入夏时节,木兰把军队带到了左贤王部附近,这一路上杀掠无数,几乎每个士卒都有一块计功牌,代表人人手里都有性命,开春那会儿瘦巴巴的农夫如今个个打着赤膊露出精壮胳膊,木兰的脸也圆乎了起来,要不是一直在行军,都要胖出几层皮肉。
李广一直是那个精瘦的模样,他年纪大了也吃不了几块羊,倒是喜欢喝酒,可匈奴部落又没什么好酒,木兰也尝过,像是酸了的米浆味儿,一行军队游走在草原上,倒也不是没遇到啃不下来的硬骨头,但啃不下来就不啃,打不了就撤走。
习惯了奔袭行军的大部队不是匈奴部落那点骑兵能撵得上的,这样的打法……木兰甚至觉得都不算打法,就是很简单的打得过就屠杀,打不过就放弃,感觉有希望的就多磨几天,把对方磨疲了再打。
李广为这个打法起了个名字,叫游击,率游走兵力以击匈奴,木兰起先还觉得老将军文采怪好嘞,后来才想起来,天子早就置游击将军一职了,这属于拿过来就用。
现在木兰已经不相信李广的带路本事了,如今前头带路的是张骞,其实木兰一开始最不信任的就是这位张骞张大夫,他的人生经历很悲壮,但木兰总结一下是这样的:天子派遣张骞去寻求大月氏联盟,张骞去的路上撞进匈奴人怀里被抓,困在匈奴十几年找了个机会跑出来,去西域转了一年多,回来又被匈奴人抓住关了一年,然后再次出逃回到汉境。
就这个走到哪被抓到哪儿的认路本事,让张骞带路,木兰是真的不大放心,但自从换下李广之后,确实是走哪到哪,今日点着舆图说到这个部落,明日张骞就给你领到了,木兰为此还对张骞郑重道过谢,只有打仗的人才知道,一个认路的向导有多重要。
数千里之遥的贺兰山下,霍去病命令全军取水,为渡过沙漠做准备,天子增了,对霍去病来说和没增兵一个样,增援兵力是公孙敖率领的三万大军,霍去病按照自己的行军速度深入匈奴上千里后,等了五日没等到公孙敖,不知是迷失在那片草场上了,霍去病索性直接带兵离开,按照原计划行军。
越过贺兰山,接下来要横穿沙漠,霍去病让匈奴降兵作为后营,携带大量储水器具,他已经栽过一次跟头,不会再栽第二次,等到取完水,不少士卒都在河边洗澡洗衣服,霍去病忽然在人群里看到赵破奴,抬手叫他过来。
赵破奴属于增援兵力,入夏那会儿天子命他带着五千多人中途加入过来的,霍去病一开始没怎么注意他,但慢慢发觉这人用起来十分顺手,又记得他是木兰旧部,难免照拂许多。
赵破奴手里还捧着个盆,盆里装了些脏衣服,霍去病问道:“怎么不叫亲兵洗?”
倒不是霍去病娇气,而是这些杂事基本上都是亲兵料理,他还没见过自己洗衣服的将领。
赵破奴憨憨一笑,“平时也就罢了,这会儿不是急吗?他们也得洗澡洗衣,我顺手做了没什么,将军怎么不下河洗澡啊?”
霍去病看着在河边扑腾的士卒,一个个光着赤着,把河水搅得浑浊不堪,微微蹙眉摇头,“待会儿叫人打水来洗。”
赵破奴笑道:“将军和我们花将军一个脾性,他嫌人多水浑,也从不跟我们一起洗澡嘞。”
霍去病反倒有些惊异,他记得木兰并不是折腾的性子,不过仔细想想,他和木兰在一起行军的时候,似乎确实是这样,从未见过他赤身下河洗澡,就连盛夏里去看蹴鞠,都要穿两件衣裳,衣襟拉到脖子底下。
霍去病不由叹道:“他素日是个干净整洁的人……也不知在漠北那边如何了,只怕他不会照顾自己。”
入夏前回到汉郡休整的时候,霍去病倒是听了许多,什么夜袭王城,什么一战杀三十王爵,可他念想着的那个人,在重重功勋的最里层,人人赞叹他耀眼的战绩,没人多谈一句,他此时胖了瘦了,有无受伤,生没生病。
赵破奴想了想这一连多日只要跑不死,就往死里跑的急行军,低头看了看瘦瘦的自己,和同样瘦瘦的霍去病,欲言又止。
将军,有没有可能不会照顾自己的是你呢?
第85章
比起木兰那一路军的漫无目的, 霍去病自离了边郡,目标就再明确不过,渡黄河, 越贺兰山, 过大沙漠,迂回突袭浑邪王和休屠王两部,和他合兵的公孙敖其实并不支持这个计划, 仗还没打, 先疲自身,但此次霍去病为主将, 公孙敖也没法不听。
结果可好了,两军出发之后, 公孙敖的军队跟不上霍去病的行军速度,霍去病等待许久又没等到他,知道不仅是失期, 还失途了,虽然公孙敖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叔叔,可打仗这种事没法为他耽搁的。霍去病便率领大军按原计划行军,在贺兰山下停留半日,全军休整过后, 再次踏入征途。
沙漠本就难行, 何况还是夏日里行军,马蹄烫得难以下脚, 不少士卒拿自己的衣裳给马裹住蹄子, 这还是其次, 马在沙漠里行走速度较慢的同时还要饮用大量的水,甚至不如人下地自己走。刚进沙漠时部队里还有热闹交谈声, 第二日就少了很多,到第三第四日,就已经是一支沉默无言的大军了。
比起风沙漫天的第一战场,木兰这边的盛夏草原几乎算得上风和日丽,抵达左贤王部范围的时候,刚战了两场,李广就发现了不对劲,对木兰道:“部落中精骑数目不对,老幼太多,莫非左贤王也和大单于一样,集兵了?”
左贤王部是匈奴真正的精锐所在,虽然被刘彻派去的细作搞得内部不和,但不和的虎狼仍旧是虎狼,李广是非常谨慎的,木兰听了李广的话,仔细想了想,说道:“先变更一下作战方式,我们每突袭一地,不要停留两日以上,派遣十几路斥候探查十里方圆,这里毕竟是左贤王的地盘,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在一个部落停留不超过两日,代表着攻打下来之后不能割虏首浪费时间,也没时间席卷走俘虏和牛羊,只来得及稍稍休整一下,就是纯粹为杀而杀了。
这一夜仍旧睡在遍地血腥的匈奴部落里,木兰才睡下不久,就有斥候一路敲锣冲进军营,满脸是血污,大声嚷嚷着匈奴十几万大军袭杀而来了。
木兰猛然睁开眼,连盔甲都来不及穿戴,冲出大帐看到骑在马上的斥候到处敲锣叫醒众人,立刻喝斥道:“把他拉下马来!”
斥候有鸣金之权,但她在进入草原之后就收回了这个权力,再紧急的情报也只能先禀告给她知道,由她决定如何应对,这么个人哪来的?
敲锣的斥候被陈二一把拽了下来,木兰没有靠近,又道:“给他擦脸,这人看着十分面生。”
十几路斥候派出去,一路斥候十人小队,百十多名斥候撒出去侦察,木兰却说这返回来的斥候面生,但陈二一点都不怀疑,伸袖子就要给这斥候擦脸,斥候愣了一下,随即面露凶狠绝望之色,拔刀向着距离他十几步之远的木兰冲过来。
然而这人只跑了五六步就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一支箭从他的心口穿出,李广刚出营帐,放下弓箭,急匆匆地道:“这假斥候一来乱我军心,二来行刺客之事,恐非常人所指使。”
木兰点点头,冷冷地道:“这等疲军之策,咱们不是也用过吗?”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接连两三日睡不好觉,打仗就没什么战力了,但木兰没有派人去送过死,基本都是小股兵力轮流佯攻,有时候佯攻还会配合真正的夜袭,令人防不胜防,谁料到刚来左贤王部没多久,就先被别人玩了一场。
军中营帐都是紧凑在一处的,一伍醒了叫醒一伍,很快众人都清醒了,虽然很快被告知那是假传情报的匈奴人,但大家一时半会儿还是难以入眠,木兰索性召集全军,收拾齐整,下令道:“敌在暗处,与其原地防备,不如动起来,抛弃除粮草之外的所有辎重,大家点燃篝火,添足燃料,都随我走。”
如今深入匈奴境内,最好的打法无疑是避敌主力,逐个击破,行疲军之策无非是对方兵力充足,想要全部吞下她这三万兵力,既然如此就不能原地等死,她有自己的优势,就是大军带久了,行军速度极快而且无人掉队,移动起来就如铁板一块,带着比她更多的兵力,想要追上她是不可能的。
军队整肃得也非常快,同伍人配合默契,丢辎重也丢出了经验,虏首是第一时间放弃掉的东西,然后就是占地方的战利品,损坏掉的兵刃零件,这样的大件一去,负担立刻减轻许多。
一时半刻的工夫,先锋营先整顿完成,上马离营,后方的军队也陆陆续续动了起来,木兰这一次没让任何人带路,她骑在马上很快挑选了一处开阔草场,带着大军迅速离开了。
十几里外的匈奴营地里,李广利志得意满地对几名匈奴万骑长吹嘘自己的兵法,他是见惯汉军使用疲军之策的,并且百试百灵,可恨汉军派遣了太多斥候,佯攻会很快被看出破绽,只能用敢死的匈奴勇士替代佯攻,派个三四回,就足以让这支百战汉军失去战力了。
可惜兵法是死的,将军是活的。
匈奴大单于很是欣赏李广利,认为他是被汉人抛下的明珠,而他慧眼识人,大胆启用李广利,给他一万单于直属兵力,又调用左贤王部五万精锐,让李广利作为主将去对战旧主。
但李广利也知道,几个万骑长都是大单于的人,他只有献策之权,不可能调配全军,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对赏识他的大单于的忠诚,于是绞尽脑汁回想他在汉军时见过的主将计谋,越是回想,越是心惊。
那豆芽菜一样的年轻主将,带着一群老黄牛似的农夫,竟然是那样计谋百出,心狠手毒。
很快李广利就再次得意起来,不管你再如何聪明狠毒,如今我带着的可是六万匈奴精锐,你这一支游荡在草原上的不到三万的散兵,能抵挡多久?
李广利只要想想自己亲手割下昔日主将人头的一幕,就禁不住激动得浑身发颤。
因为怕被汉军斥候发现踪迹,到第二夜再派人去的时候,匈奴人才发现汉军早已撤离,因为篝火烧了一夜,摸着尚有余温,一时李广利又对众人自信满满地道:“汉军才去不久,我们快些沿着马蹄印追,一定能追得上。”
一名会说汉话的万骑长和其他将领商议几句,冷冷地对李广利道:“你不是说,要用疲军之策的吗?现在如何又要我们追上去?”
李广利连忙道:“先前忘记了,汉军不会守着一地,既然我们兵力远超他们,不如直接剿灭……”
其实这话实在没错,六万匈奴精锐也算得主力了,这样的兵力差距,打起来最多伤损一些,匈奴人一向不死战,但这支汉军的意义不同,干了踏破王庭这样的大事之后,竟然一直滞留草原不走,要是真让他们离开了,简直是把大单于的脸放在地上踩!
匈奴人追逐了一个日夜,才在附近的一处部落里发现汉军踪迹,但和上次一样,仍然是篝火尚热,人去地空,李广利硬着头皮道:“至少我们追的方向是对的,将军您看,这地上有马粪,马粪是热的,这次一定刚走没多久!”
因为马粪,几名万骑长还是决定暂时相信李广利的话,继续追,大热天草原上连续两三日跑马不止,最重要的是,在前头带路的是李广利和一万王庭军,王庭军没有长途行军的经验,李广利的体力也不充足,跑一会儿歇一会儿,把全军累得要死。
但这一次,李广利的猜测并没有错,木兰带着大军刚走没多久,找了一处较高的地势歇了下来,等到李广利带着先头部队赶到的时候,先是一波箭雨迎接,随后以逸待劳的汉军在李敢的带领下横穿敌阵,将匈奴前军和后军分割开。
李广利带着王庭军一下子陷入重重包围,不仅是包围,木兰没有和后军硬碰硬的想法,她裹挟了王庭军而走,先锋营殿后阻拦匈奴后军,一路缩小包围圈,将内里的匈奴骑兵分割成一个个小包围圈,跑了半个时辰的路就给消化下去了,随后先锋营加快速度冲回汉军阵中,全军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脱离战圈。
这样一边跑路一边杀敌,呈一个大圆圈形避敌主力而走的阵势,势必要遗漏下一些人的,李广利相当侥幸地得以脱逃。
好消息是他脱逃了,坏消息是被裹挟着砍杀的王庭军逃回来不到千人。
面对几个万骑长阴森森的眼神,李广利欲哭无泪,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能逃回来啊!我真不是汉军派进王庭的细作啊!我比你们还想砍下汉军主将的人头啊!
木兰一边跑路,一边和身边的李广说道:“这次的匈奴将领应该是读过兵书的人,很是死板,好打得很。”
李广不屑一顾,“兵者诡道,千变万化,岂是读点兵书就能做将军的,不过一匈奴赵括耳。”
木兰听了大笑,策马扬鞭,身后军旗招展,扬起一路烟尘。
第86章
前线和长安的沟通不大频繁, 木兰一直都是累计军功,斩敌超过一万才会上报一次,自她开春出发前往草原, 一共也就上报了五次, 这次杀死杀伤王庭军的数目和之前累计所得合在一起,斩杀超过一万人,于是再次报捷。
漠北苦寒, 不像河西这边接连开疆拓土, 这地就是打下来,刘彻也不想要, 唯一能够温暖他的就是虏首和牛羊,其实牛羊刘彻也不看在眼里, 可匈奴人就这点好东西。
木兰的捷报传来,刘彻还是很高兴的,并且开始思考自己的步骤是不是反过来了, 早知道大单于这么好打,先下漠北,再打河西是不是更好?可这也不是啊,河西没打下来,匈奴人还有地方跑路, 最后刘彻叹了口气, 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打起仗来,他都看不懂了。
年轻人打仗完全不按兵书走, 霍去病就更是如此了, 他天马行空般的战争才华在这一次河西之战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出沙漠后沿弱水一路行军,过祁连山, 在浑邪王和休屠王大军侧背发起突袭,猛攻数日,将这一地匈奴聚集之地打得七零八落。
此战俘虏匈奴大小王爵、王子、王后相国都尉等几十人,其余大小官员近两千多人,杀浑邪王休屠王所属兵力三万余,两王率残余兵力逃走。
要知道,两王联合起来的残兵数目达四万余众,霍去病带领的汉军人数共计不到一万五千人,后方的匈奴降兵并未参战。
这一路开疆拓土,霍去病所过之处,很快有汉军驻扎,等战报送达长安,刘彻大喜过望,在这些地方先设四城,亲自取名,分别为:酒泉、武威、张掖,敦煌。
酒泉是霍去病军中最先叫起的名字,因打下酒泉时正逢天子赐御酒到前线,霍去病先饮了一口御酒,随后命人将一车剩余酒水全部倾倒入泉水中,与大军共饮,此地就被军中指代称为酒泉。
武威取扬威之意,张掖是指“张国臂掖,以通西域”,敦煌则是字面含义,盛大辉煌之地,四城只是初立,刘彻准备在这片土地上大展宏图,建郡起步。
河西之战的巨大胜利没有冲昏帝王的头脑,漠北的连胜也没有让刘彻晕头,他很快下诏命木兰这一路军撤离漠北,如今这支军队能够在草原上活得好好的,只是因为大单于一时失去了周遭部落的掌控权,无法组织起更大规模的军队来剿灭他们。
再打左贤王一波想得是很好,可大军深入匈奴境内,一个行差踏错,他就要失一员大将。
刘彻如今越发觉得木兰是个宝贝,征发兵一向都是军中底层,许多新征召的兵打仗都不敢杀人,先锋一旦露出败绩,溃逃的士卒里征发兵要占最大的比重,再优秀的将军带征发兵也很难打出好结果,但是木兰就偏偏能把这些从田地里拉出来的征发兵带出精锐的效果,这是天生的将军。
前线和长安之间一来一回通消息有很长的时间差,天子使者抵达右北平的时候,木兰已经带兵深入左贤王腹地一段时间了,杀敌数目不太多,但自身也没多大损耗,兵力超出她的跑不过她,兵力小于她的打不过她。
匈奴人是真的没什么好计策,偶尔几次使计诱木兰深入,或者前方备好了包围圈,这类计谋都显眼得不能再显眼,连李敢都察觉了,木兰自然也没有上这个当。
收到撤军诏令的时候,饶是木兰心志坚定,也忍不住看着辽阔草原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是真的不想走。
将军在外,心是自由的,想往哪打往哪打,偶尔遇到风景优美的地方就停下来歇息,得到军功有赏赐,时不时有篝火烤羊,士卒载歌载舞,谈笑吹牛。而军中几万人在一地扎营,气氛也是很热闹美好的,木兰在长安有些寂寞,在军中的时候从来没有那种孤单感。
不光木兰舍不得,跟随她大半年的士卒们也舍不得,从前是没跟对将军,跟了花将军才知道什么叫打仗,杀人放火抢羊吃肉,这种马匪啊不是,这种行军打仗的日子才是人生美事啊!
士卒总有再被征发的一天,可下一次的将军还会是花将军吗?
可惜再舍不得,也是要踏上归途的,木兰知道等到右北平就来不及了,一路在马背上和功曹开会,一个个检验计功牌,录入牛羊数,因为这大半年来抢得的牛羊略去军中消耗和往来折损,共计有四十多万头。
军中几乎人人都有战功,木兰索性全部以牛抵扣,不满一头牛的按一整头计算,多于一头牛又不满两头的,也多赠一头牛,这已经不是四舍五入了。
这些牛羊属于战利品,按理都该由木兰分配,以往赏赐全军后,剩下的牛羊多半会被留在边郡,充实官府。算完战功,还有一些战死的同袍,木兰也都记下了姓名籍贯,每人除正常抚恤之外,再抚恤战死者家中一头牛,既是安慰,也是劳力。
军中因为返程而沉闷多日的气氛一下子再次变得热烈起来,大家讨论着牛,讨论着回去之后的美满日子,即将分别的痛苦便也减轻了许多。
到了右北平的时候,木兰军中十几位功曹个个披头散发如匈奴,逢人便说算完了算完了,形貌十分可怜。
此时天已入秋,家离得近的士卒还来得及带牛回去忙农活,军中到处都是欢笑声,亲兵营里,三娘子是个射箭好手,木兰没注意到她的时候,一战就能进账十几个人头。到了亲兵营后,三娘子的弓箭充足,战功更多,大多数人都是拉两三头牛回去,三娘子有十七头牛。
但她并不开心,而且每逢人提到归乡的字眼,她都脸色发白,咬牙不说话。
陈大心思比妹妹细腻一些,她安慰三娘子,将军不会不管她,最坏也是帮她找个郡县安置,不会遣她归乡。
木兰确实是一直记得这事的,只是路上忙着和功曹一起计功,这会儿陆续开始遣散征发兵了,她把三娘子叫到军帐里来,问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三娘子最开始的想法木兰记得,得了赏赐之后找一地安身,她是不想归乡的,不说她那两个好手好脚的兄弟因为不想应征入伍,就把她一个女子推出来从军,她爹娘也不是好人,可一个女子想要独身居住也是很难的,木兰倒是可以帮她和地方郡县的官员打个招呼,照拂她些。但天长日久,人情用淡,日子会慢慢难过起来的。
三娘子不愿意嫁人,家中无男丁,就更要受欺辱,木兰把这些弊处和三娘子都分析了一遍,她不见得比三娘子聪明多少,但见识是远远超过三娘子的。
听了木兰的话,三娘子犹豫再三,轻声道:“将军,我不要赏赐,能不能留在您身边,和大娘子二娘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