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他对宫妃一般都不错,但很少惠及宫妃家属,这事王家可能无辜,里头有别人下手,也可能是宁乘真的认为卫青要靠讨好宫妃来稳固家族地位,不管如何,但真的把他给气到了。
卫青一时不敢回答,刘彻也没有再往下说,他带着卫青在池塘边喂了一会儿蚊子,然后又赐了五百金,让卫青回去了。
初夏的风,热气扑人面。
第75章
宁乘被天子封官后并没有走太多流程, 几乎是当天宣召当天走,连背后的主子都没能见一面,自然, 他能不能顺利到任也是一个问题。
刘陵的居所十分奢华, 这是她祖父淮南厉王刘长的旧居,文帝对淮南王一脉颇为仁慈,不仅让刘安继承了淮南的富庶封地, 也保留了刘长的居所, 刘陵入住之后,这里也渐渐成为淮南王一脉在长安的间客集会之所。
得知宁乘被送往东海就任, 刘陵随手丢下一卷竹简,只道:“不必联络了, 好在他什么都不知,收了我的钱,便当为我死。”
底下一名年约四十许的间客捋须笑道:“翁主杀伐果断, 只可惜不是男儿,否则王意在谁,还未可知。”
刘陵听惯了这种话,她实在觉得这不是什么恭维,而是嘲笑她的女儿身, 没搭理这人, 又道:“父王为了卫青日夜难眠,此时既然挑唆不成, 还是再安插些人手在他身边, 如今只有一个, 实在不凑手。”
堂下四名间客,一女三男, 三名男子都是三四十岁左右,面貌寻常,女间客年纪大些,眉目间有些风尘之气,她也是教导刘陵的师父,见左右无人开口,以袖掩口笑道:“一个服侍人的马弁,真到用时,万一失手更难堪,倒是翁主还记得大将军身边的张次公吗?他如今掌管了北军,手有实权,又得大将军信任,一旦起事,能帮我王甚多。”
刘陵的眉头皱了起来,她虽然结交了许多男人,但基本上都是因为自己喜欢,父王那里真正逼她去讨好的并没有几个,那张次公做盗的出身,长相粗狂丑陋也不合她意,只因他未发迹前曾和她见过一回,跟着卫青封侯后又来找她,只会摇头摆尾狗一样的东西,怎配她折身相迎?
女间客看刘陵怏怏不应,言语之间又软化几分,柔和地道:“老身也知道,翁主喜那少年俏丽的,可如今不过是计从权宜,待他日翁主做了公主,难道还理他?与他结欢一阵,回来再备几个美貌少年……”
刘陵厌烦地拂袖,只道:“父王那里要我收拢花木兰,一心不好两用,暂时搁置吧。”
女间客便没再说,刘陵反而问她道:“我遣人观察了那花木兰多日,他十天半月难得出一趟门,三个月也就去几趟公主府,去几回廷尉家,还是早上去了公主府,下午再去找张汤,除了霍去病也没人上他家门,这人又不好钻营,又不结交亲友,府里不养姬妾,府外没有情人,这样一个人,真教我也不知该怎么下手了。”
刘陵难道就很想在群臣出迎大将军的时候去拉着人说话吗?实在是很难找到机会,偶尔木兰出门在外,又赶上刘陵这里有事,总之没一回能撞上的。
女间客来历曲折,她早年是刘安府上的舞姬,刘安幸过她,也用她接待了许多门客,不少人对她念念不忘,年老色衰后专职教导年轻美姬如何服侍男人,刘陵二十岁后,刘安就把她送了过来,让她教刘陵一些“实用之法”,这女间客一心向着刘安,来到长安之后没少给刘陵灌输造反的好处。
她也是自认有些计谋在身的,尤其是对付男人,她教刘陵做出放浪姿态以掩盖间客之实,整日里出谋划策的范围都是教唆刘陵以美貌勾引重臣。
说实话,她也没见过花木兰这样的,按说阉人爱财,老人爱名,中年重权,青年重利,少年爱色,色这一项还有人比刘陵强?本就是绝色的美人生下的小翁主,一身的王族气韵,又正是美人盛年,还生得冰肌玉骨,身段窈窕,这也就是同姓了刘,否则送入宫,哪有什么卫皇后的事。
女间客和刘陵的商议进入了死局,换成霍去病那样在府里都待不住的,刘陵有许多法子可以和他相见,可那花木兰就像土坑里的硕鼠不肯冒头,女间客还在努力分析法子,刘陵却叫侍女端了铜镜,她对镜描着眉,含笑说道:“嗳,罢了,他不出门,总有那出门的,只能我与他兄弟先交好,再缓缓图之。”
女间客噎住,花木兰比张次公相貌好些,年纪又小,所以翁主拿他来挡张次公,但比起霍去病,花木兰又差了些颜色,翁主还是爱那又年轻长得又俏的。
自从卫青回长安之后,木兰确实就不大出门了,霍去病来找她,也多半是被她拉着一起待着,毕竟外头天气渐渐热了,她出门得穿两件,否则衣裳被汗透贴在身上,轮廓不像男子,这就很熬人了,在府里虽然也这么穿,但有瓦遮头到底凉快些。
前两天家里还是热闹些的,宝儿和翠兰都在家,小姐弟玩着闹着,比树上的蝉鸣都烦人,然后他们两个就都被送去倪宽那里读书了,一般是早上教习,中午在倪宽家里吃一顿饭,到傍晚之前做功课,倪宽主要是在下午做自己的正职事务,然后傍晚他回家收了功课,再着人把小姐弟接回家来。
张贺是个话挺多的小男孩,他比宝儿大,比翠兰小,刚好是九岁,但学业上确实已经算是师兄的水准了,和花家姐弟做了同学之后,他第一天就和宝儿交了朋友,第二天就摸上了宝儿的小狗,第三天的时候开始替翠兰解答功课,第四天三个小伙伴已经快乐地玩在了一起。
作为学师的倪宽,虽然学识被天子夸赞过,但本人是在张汤手底下做事,先被他塞了儿子过来听课,再被加塞了一对学生,难免有些怨言,但木兰对读书人十分尊重,她虽然认字,但也就是写写叙功战报的水平,她也试图深入学习过,但很快发现这玩意儿行不通。
对于倪宽这样的有才之士,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能加厚束脩。
家境贫寒的倪宽很快接受了这样的补偿,教起学生来更用心了,他家也有一个小女儿,很快就成了翠兰口中的倪姐姐,看得出来小姑娘在倪家过得相当开心。
而同样是学童教育,霍去病为霍光找了个严厉的先生,直接住进冠军侯府,每日清晨等霍光过来早读,老先生也不打不骂,教育观念领先许多大儒,但是罚抄书,起得晚了抄书,背不下来功课抄书,字写得不好,这书还得抄啊。
繁重的课业让霍光每日睁开眼睛脑子里就全是功课,小姑娘们的争风吃醋他本来就很烦,因为课业发了几回火之后,管事觉得火候也足了,先是打发两个婢子去前头端茶,再是带走一个最活泼的婢子去书房磨墨,都没见霍光有什么反应,最后管事把显儿从霍光身边调走,还挑了个清闲活计让她做。
霍光第二日没见到显儿,果然问了一句,他身边此时还剩两个一贯安静的婢子,其中一个有些羡慕地道:“管事让显儿去养狗,狗房那里可是天天能吃肉的。”
霍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低头看了一眼高高摞着的木牍,想到显儿在时只会缠着他玩,揉了揉眉心,只道:“过些日子再调她回来吧。”
霍光在家忙着读书,霍去病可闲了,他本就习惯了蹭百家饭,早上进了一趟宫,跟着天子吃了顿饭,中午溜溜达达凑齐了一些少年蹴鞠,傍晚去卫府看舅舅,又吃了顿晚食,赶在宵禁之前去了西市买了两份炙兔肉,就匆匆往回赶,他想趁着热乎让木兰吃上。
霍去病之前从不在市集上吃东西,但喝过路边摊的米浆之后,他渐渐地发现市集上的东西滋味其实也不错,这家的炙兔肉是他向一起蹴鞠的少年打听来的,木兰吃过一回,直说好吃,可她又不肯为一份炙兔肉出门。
怀揣着用荷叶包裹的热腾腾的小食,霍去病只觉得心中万分愉悦,丝毫没想起来这事派遣仆役是一样的。
少年驾马没什么顾忌,霍去病的马术不错,而且这会儿天快黑了,路上也少有行人走动,就在一处巷口的马车刚要行驶出来的时候,霍去病鞭马两下,在车驾冒头之前策马掠过。
巷子里的奢华香车反被这一惊,晃动车厢,刘陵还以为撞上了,施施然掀开帘子,只见到自家的马车夫。
刘陵瞪起眼睛,“人呢?”
车夫瑟缩,指指前头都快跑没影的一人一马。
刘陵气急,她从早上就在追霍去病的足迹,不想他直接进宫,到中午实在熬不住找了地方避暑,等得睡着了,睡醒又要补妆,没赶上霍去病蹴鞠完去卫府的路,好不容易等到他离了卫府,谁想他在长安市上也纵马飞奔!
这一日工夫算是白花了。
等刘陵气呼呼地回到府上,女间客问起时,忽然想到什么,疑惑道:“那霍去病去卫府都是三五日一次,皇宫那里,天子不叫他不去,就算他和花木兰好,为什么每日上一趟他家门?再好的兄弟,也不至于如此。”
刘陵愣了一下,随即眉头都拧起来了,说道:“你是说,花木兰可能喜好男子,每日勾搭冠军侯过府?”
女间客噎住,就算翁主你再爱俏,这话也太偏了啊!
元朔六年, 难得无事。
从初夏到盛夏几乎没什么征兆,无非是阳光更烈,蝉鸣更吵, 在不打仗的时候, 木兰没什么特别的消遣,渐渐连天子都听闻了,于是每逢打猎都要叫上她, 怕她在家清闲, 懒怠弓马。
夏时常跟着帝王出去狩猎,木兰养了一冬的肤色也渐渐变黑, 刘陵又见了几回,越发不想来了, 直到入秋的一天,李敢敲响了木兰的家门,一进门就笑道:“花将军, 我和我阿父都来长安了,要在这儿住一段时间,故此先来拜访您。”
木兰见到李敢十分高兴,把他带到会客的居室,很喜悦地问, “你们有地方安置吗?来长安是要面见天子吗?还是有别的事情?”
李敢摇摇头, 笑着说:“我们原先在长安有宅子住,我先行一步, 带人把家里打扫打扫, 父亲还在路上, 这次来长安一是为家中小辈的婚事,二是我家侄儿也到了入学的年纪, 虽然他自己不愿意,想当将军,可家里都想叫他好好读书做官。”
他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一看就是那种和老人家待久了的年轻人,木兰也不觉得烦,和李敢聊了好一会儿,忽然听李敢说道:“阿父不知道从哪听来,说陛下准备和匈奴决战,他一心想参与这场战事,所以不辞辛劳也要来长安,我觉得他这把年纪了陛下就算想去,也不会派他,但他一定要来,唉。”
李广五十多岁了,不管是以武将看,还是普通人,他的年纪都很大了,老人家一辈子的执念就是战场立功,封侯一场,如今已经实现了,按照刘彻的想法,李广可以安心养老了,其实木兰也这么想,只是没想到老爷子还是不肯。
她挠了挠后脑勺,对李敢道:“天子确实有这个意思,只是还没定下出战时机,大将军说明年开春可战,我看陛下的意思,也是这一两年内,老将军有这个意愿,不如还是不要拦着他,到时候跟着大将军……”
李敢笑着道:“我和阿父都想跟着花将军。”
木兰愣了愣,忽然明白李敢这趟过来的目的了,如果天子命她领军,她有调度下属之权,只要李广愿意为她下属,自然可以跟着一起去战场。
老将军竟然愿意如此委屈自己吗?
李敢似乎看出了木兰的想法,摇摇头笑道:“本就不是为了得功而去,怕什么军职大小,阿父说,他和匈奴打了一辈子,这样的决战时刻,他瘸了就叫我背着去,他瞎了让我指路,他死了也要魂归战场,庇佑胜局。”
木兰轻轻叹了一口气,点头同意此事,李敢高高兴兴地走了。
李敢走后没多久,霍去病就上门了,木兰把这事和霍去病说了,少年眉头拧起,只道:“倘若李广阵前亡故,对士气会有很大打击。”
李广这样的年纪,真的不适合再上战场,木兰也是清楚的,但霍去病的话也有道理,木兰摇摇头,说道:“老将军身体一向硬朗,他有这一口气撑着,不会有事的。”
说起来李广确实可以称得上身经百战的老将了,他连被俘虏了都能自己跑回来,就命大这一项,木兰觉得少有人能敌得过。
提到李广就很容易提到战事,如今匈奴右贤王被剿,匈奴最大的势力成了匈奴单于本部和左贤王本部,这两家势力其实算一家,原先的左贤王就是现在的匈奴大单于於单,左贤王实际上算是匈奴人的王储。
当初左贤王势力里有一个强盛的左谷蠡王伊稚斜,如今被大汉剿去,於单顺利即位之后,又将自己的长子册为左贤王。
刚刚册立的太子和帝王之间自然难以分割得很开,两个大势力之间裹挟着许多中小势力,不是铁板一块,张骞归汉之后提供了很多这方面的情报。
在长安富贵乡里待久了,忽然提到对战匈奴,木兰整个人都很兴奋,霍去病用手指蘸水在桌案上画出草绘舆图,两人越谈越投机。
直到天色渐黑,阿彩敲了敲门,笑道:“主君,霍君,该用晚食了。”
木兰听到阿彩的话,嘴唇轻轻抿起来,她自从那天离开卫府,再见阿彩,心里总觉得有些芥蒂,她没有把阿彩调走的意思,只是难免有些避着她,阿彩却依然每日含笑和她说话,仿佛什么都没察觉。
这点别扭几乎无人发现,木兰拉着霍去病去吃晚食,花家以前吃饭都是一张大桌子摆几样菜,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和一些富户贵族家中无异,分开桌案和餐饭,单人单份宛如宴饮般饮食了。
今日有霍去病在,家里的大厨很是费了一番工夫,取用鸡肉,鹅肉,鹿肉这些肉质细腻无异味的食材,做了四样肉食,五样素菜,荤素两汤,十分丰盛。
老里正年纪大了,撤了两样炙烤的肉食和荤汤,花父花母年纪倒不是很大,吃得头也不抬,从倪家回来的小姐弟两人见到霍去病,不像之前那么稀奇,翠兰笑嘻嘻地说道:“霍哥哥每次一来,餐食都精致很多!”
霍去病失笑,“那这厨子平日不尽心,该打。”
宝儿摇摇头,认真地道:“因为霍哥哥最开始在我们家吃饭,吃得很少,就有人说厨子做得不入霍哥哥的眼,厨子也憋了一口气呢。”
木兰并不觉得平时的餐饭不够好吃,不过看着霍去病吃得很香,她心里也高兴,哪有待客的人不希望客人多吃些的呢?
一顿饭吃完,外头天已经黑了,到底是快入秋了,天色黑得早,木兰把霍去病送到门外,让他赶紧,别误了宵禁。
其实宵禁主要禁的是民间百姓和中下层官员,权贵出行大多不会在意这些,木兰一家从上到下都很老实,除了刚来长安那会儿不知事,之后就没再犯过了,霍去病也没有多说,骑上马归家,因离得近,马还没跑够就到了家门口,有些不甘心地晃晃马脖子。
振武侯府不点庭灯,大多是有事要忙的仆役自带一盏灯笼,霍去病的府上几步就是一处庭灯,照得很亮堂,像在白日里,刚回到家,马夫牵走了马,侍女接过外袍,霍去病先去看了霍光,检查了一下他的功课,满意地点点头,对消瘦了些的霍光道:“明日放你一天假,也放先生一天假,人家老先生来我们府上,都因教导你累瘦了。”
霍光起初得了假还有些喜悦,再一听是为先生放假,不由叹了一口气。
霍去病对自家这个血缘兄弟是很好的,他也知道霍光聪明,老先生对着霍光板着脸,对他时就直言不讳了,人家教过那么多学生,霍光这样的聪明孩子,谁家都是当成宝贝的,管束得太严苛反而不好,霍去病听了老先生的话,这才决定让霍光松快松快。
看完霍光出来,霍去病解了外袍,快活地去狗房看狗,他打开春那会儿就从市集上挑了两只漂亮的小狗回来养,天子听闻他养了狗,又送他几条御犬,后来打猎的时候捡到一窝饿得嗷嗷叫的小奶狗,霍去病又给抱了回家。
最后府里拉拉杂杂养了十几条狗,管事就改了一处院子作为狗房,找了两个专门的养狗人来喂养,前两天又把显儿调了过去。
给霍去病养狗是很清闲的,狗房三间带一个大院子,地方够大,狗在院子里面能跑得开,而且霍去病看天子养御狗惯了,没有普通农家给狗喂剩菜剩饭的意识,每天都是血食喂养,养狗人也因此可以取用一些带肉的骨头,跟着每日吃肉,算是府上最好的差事之一了。
显儿却委屈极了,她在霍光身边的时候,霍光吃什么她吃什么,忽然被调到狗房来,和两个邋里邋遢的养狗人共事,每天就负责给狗端食,更可恶的是,狗吃的都是上好的肉,人只能吃些边角料。
这和吃狗食有什么区别?
待了没两天,显儿想叫养狗人把院子里打扫打扫,满地都是狗屎,她来喂狗时都无处下脚,可两个养狗人谁都不去打扫,反而在管事来问时说她懒,不肯去扫狗屎。
白日里被管事骂了一顿,显儿又气又委屈,在一只小狗过来找她讨食时狠狠踹了一脚,听见小狗嘤嘤呜呜夹着尾巴惨叫着跑开,她也吓了一跳,但之后她想去看看有没有事时,却满院子找不到那只小狗了。
怀着一点侥幸心理,显儿吃过晚食就去睡了,霍去病去了狗房,才进院子就看到里面被打扫得很干净,狗们都知道他是主人家,纷纷围过来讨好,霍去病摸摸这个狗头,拍拍那个狗背,又拢了好几只狗在怀里,忽然借着庭灯,看到一只小狗的肚子上青了一大块。
他把小狗提过来,轻轻按了按狗肚子,那眼睛黑乌乌的土黄小狗嘤嘤叫了两声,好不可怜。
霍去病摸摸小狗的脑袋,抱着小狗,一脚踹开了养狗人住的房间门,两个养狗人住一屋,显儿仍旧和婢子们住,这会儿两个养狗人都睡了,忽然被踹开门,见到面沉似水的冠军侯,两人吓得滚到地上,连连磕头赔罪。
第77章
养狗人也是冤枉, 他们养狗没那么勤快是真的,毕竟十几条狗,一眼看不着就乱拉乱尿, 都是常有的事, 不可能时时都打扫干净,但大家心里有数,主君只会在晚间来看狗, 所以天快黑时把院子洒扫洒扫就行了。
哪里想到前两日来了个小祖宗, 白日里也要他们去扫地,院子那么大偏说无处下脚, 还闹得见了管事。两个养狗人已经共事数月,自然联合起来说那丫头不好, 今日两人也是照例在晚食后扫了院子,踏踏实实安置下来,还没睡多大一会儿, 就被主君踹开了房门。
房里暗,霍去病把两个养狗人叫出来,在院子里看过小狗伤势,两人都吓了一跳,连说白日里还好好的。
霍去病看着两人脸上神情, 冷冷地道:“刚满月的小狗, 母狗都是小心护着,小狗互相玩闹不会伤成这样, 而且院子里没有边边角角的硬物, 它如何伤着?你们需自证清白, 否则损我爱宠,我让人拿你们去问官。”
养狗人是外头聘来, 并不是奴隶,其实真要犯了事,以霍去病这样的荣宠,只推说一句不知情,打死也就打死了,真没人和他论这个是非。
两人也都知道这点,所以抖若筛糠,其中一个年级大些的养狗人瑟缩几下,开口道:“小狗被伤,肯定惧伤狗人,主君不如放下小狗,看它怕我们谁。”
这开口的人认定不是自己干的,没开口的也知道不是自己干的,一脸的委屈。
霍去病想了想,把小狗放下,这小狗崽活泼得很,虽然受了一脚,但还是很亲人,一被放下地,就高高兴兴地绕着霍去病的脚边转,过了一小会儿,又去扑腾两个养狗人,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
霍去病的眉头仍然皱着,看起来并不满意,两个养狗人面面相觑,之前没开口的那个小声道:“主君,还有一个婢子,她白日里过来喂狗,过了晚食也没见她……”
另外一人也连忙道:“她喂狗一向不尽心,狗来讨食也不让狗扑,有时还会骂狗,一定是她!”
两人都想把罪名往外推,霍去病也没有偏信这两个,只道:“去叫她来。”
显儿还在睡着就被人掀了被褥拎起来,这会儿天气不算冷,叫起的人还给她扔了件外衣,显儿迷迷糊糊地揉眼睛,等清醒一些,看到是去狗房的路,大晚上脸都吓白了,难道那小狗死了?
一进院子,看到小狗崽在地上撒欢,显儿顿时就放下心来,但看着主君和两个跪在地上的养狗人,她心里还是打鼓,刚要行礼,就见那先前还在撒欢扑管事的小狗崽嘤呜了一声,夹着尾巴绕着她走开了。
霍去病养狗养了几个月,没养狗之前也看宫里御狗好几年了,哪里不知道小狗这是畏惧的姿态,狗本来就是很通人性的,他沉着脸看向显儿。
其实他对显儿的脸没多大印象,家里为霍光买的十来岁的漂亮小婢子太多了,看着比养狗人姿态可怜多了的小婢,霍去病只道:“这两人都指证,看到你伤了这只小狗,你可能自辩清白?”
显儿愣了一下,她踢狗之后看过四周,没见到人,就是这一怔愣,她眨了眨眼睛,拖着哭腔道:“不、不知道,我没有伤狗……他们两个白日里联合起来让我被管事骂,现在又来诬赖我!我怕狗的,小狗和母狗一直待在一起,我怎么敢去踹它?”
虽然带着哭腔,但说话一点都不含糊,先点出过节,再层层佐证,要不是小狗见她害怕,夹着尾巴逃走,这话说出来,嫌疑就立刻低了许多。
养狗人都很害怕,一个说就是亲眼见的,一个说见到显儿离开时神色匆匆,很没有默契。
显儿还待再说,霍去病道:“小狗为何见你害怕?”
显儿眨了眨眼睛,眨下几滴眼泪,这才辩解道:“白日里不小心踩到它……踩到它的爪子了,所以……”
霍去病也没断过案,但他跟在天子身边久了,有些神情能分辨出来。
两个养狗人神情一致,就是害怕,而这小婢脸上的表情就多得多了,刚来狗房时见到小狗,略松一口气,被指证时惊慌失措,又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辩解前先哭,这是为了酝酿言语,被他问到时,也是先哭,拖出一点时间来组织语言,这是很明显的撒谎。
霍去病懒得再听这错漏百出的谎言,只对管事道:“是奴隶发卖,是良家子遣家,府里不要这样的人。”
管事一听就知道霍去病没认出显儿来,犹豫着道:“这是仲君那里调来的人,只怕仲君见怪。”
霍去病皱眉,经了提醒才想起显儿这个人来,他实在是厌烦极了,养了霍光这大半年,有一半的时间都是为这个显儿生气,他冷静地道:“这丫头先前是良家子,发卖之前记得去问问她家里愿不愿要,但卖她的钱一分不得少,不要再拖去发卖。这事不必瞒着阿光,告诉他,要么带着这丫头回平阳县,做一世县吏家的儿子,要么老老实实读书,别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花头。”
他一腔怒意压抑下来,让养狗人小心看着小狗的伤势,气愤愤一夜都没睡,到天明让管事去传话,一定要霍光给个结果。
霍光早起就听说这事,管事的话说得清楚,他哭了一阵,知道兄长说出这话是认真的,哭了一个早上,到底还是没说半句要回家的话。
平阳县那样小的一个县城,一眼就能见到尽头的人生,那些熟悉的土城小路瓦屋……霍光只要想想都不寒而栗,他来到长安后甚至不怎么想父母。他很喜欢显儿,甚至他也知道显儿的性格不好,就是喜欢她,但为了她回到平阳县去,断绝和霍去病的兄弟关系,从此再无缘富贵……不值当的。
在霍光无言的表态之后,霍去病的心情好了不少,哪怕得知霍光私下里请求管事把显儿卖去个好人家,他也没怎么生气,他发卖显儿不是为了看一个婢子过得不好,再为此高兴,只是和刘彻学来的,把厌烦的人赶得远远的。
霍家家事没有往外传出一点风声,管事也不愿意得罪霍光,显儿家里本来就是高价卖的她,知道惹了霍去病生气,自然也不对显儿抱有希望,不肯买回她。管事叫人把显儿拉去人市,有些明显是为风尘之地挑人的没搭理,是见有一个大户人家,为家中女郎挑陪嫁的,看中显儿美貌,才给买了去。
明明外头没有一点风声,但隔日霍去病入宫时,刘彻却笑着骂他,“为一个婢子气得不睡觉,朕的冠军侯真是好大气量!却直接打死,不就了事?也省得烦心。”
霍去病精神奕奕的,他本来睡觉的时辰就比别人少些,但每日却又极精神,听了天子的话也不觉得意外,他常年跟在天子身边,难道不知道府里有天子眼线?不过是用不着管罢了。
霍去病只道:“民间俗语谓之,欲投鼠而忌器,打死那丫头简单,可阿光难免惧怕生恨,不如远远送走,而且小狗没事。”
前头还是成熟的兄长风范,到最后一句,忽然有些少年调皮之感,刘彻笑得眼睛弯弯,道:“你是爱犬之人,前些日子淮南王进贡一对雪白水猎犬,朕给你一只,你带回去好好养着。”
霍去病得了一只猎犬,心情明显好转许多,他狗房里的一大半狗子都是从刘彻这儿弄来的,得了这话,却还笑道:“那南边的水猎犬稀奇,不好配北地的土猎,陛下不如把两只都赏了臣吧。”
进贡活物一般一对的都是一公一母,霍去病对这个还是很熟络的,但刘彻却抬了抬眼皮,笑道:“你真个全要?那一只水猎犬,朕是预备给木兰的。”
一对的小狗一人一只。
霍去病只张嘴不说话,显然是被天子的会玩给惊住了,刘彻见了,难免有些得意,朕年轻时会男人也是谈真感情的,可没你这么磨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