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阅人无数,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比刘彻还要难讨好,她见过多少俏丽佳人,俊美年少?可听了这话,却是媚态横生,柔柔松开手,还摸了一把木兰的脸颊,别有意味道:“这里头,少了个阿彩。”
木兰被摸得手足无措,听了这话,连忙解释道:“阿彩说她是被舅舅卖了的,不愿意回家,她没有去处了,所以想留下……”
木兰忽然想起来,阿彩说她被卖了两个金饼,两个金饼!人怎么会这么贵啊!
平阳公主见她眼神忽然清明起来,随后露出心痛万分仿佛割肉的表情,难受地说道:“我愿意还公主两个金饼。”
来到长安这么久了,她对钱财已经有了切实的概念,这可是金饼啊!
平阳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眸一瞥,忽然道:“今日汝阴侯在府里,不好相留,君若有意,过几日再来。”
木兰茫然地被送出了门,公主……是叫她过几日来送金饼吗?
第29章
接下来的两日, 木兰先是从卫府里接出了一家子,原本花母还有些不情愿的,卫府的招待实在是太好了, 也没有叫他们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仆役们勤快,主人家又不在眼前晃,万事都不管的, 这日子过得多轻巧?
可一进振武侯府的大宅, 花家一家子都惊了,连老里正都连连道:“这怕不是比县里大官儿家还要大几倍哟!这里可是长安城!”
是的, 长安城的住宅通常没有地方郡国上的贵人府邸大,那是因为地方上想圈多少地盖房都随意, 贵人家中坐拥房屋百间可不是虚指,但到了长安城,天子宫阙占据长安偌大土地, 剩下来的那些地方,多少贵人共分之?可这一处住宅就大得惊人!
木兰从霍去病那儿听过一些此地旧主的事迹,但和家人解释不清楚,要是能说明白前任曲逆侯陈家的事,估计花家人也不敢在这儿住了。
曲逆侯府的旧仆自然跟着主人七零八落了, 刘彻赐宅也自然不会赐一处空宅, 木兰第一回 来时见到的那些洒扫仆役,就是留下来侍候的人手, 除此之外, 陈家的那些藏书也都没有搬走, 当初容许陈家人带走的,不过是库房财物罢了。
老里正见到那整整一屋子的藏书人都傻了, 屋里全都是书啊!那一列列的书架上摆放着多少竹简,数都数不清!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几卷书,连大宅都不逛了,脚都仿佛黏在了地面上。
木兰让人给老里正送了软垫,也不打搅他,让他随意在这里翻看,带着阿爹阿娘去看了库房,陈家的库房是空的,但很快就填上了木兰得的那些赏赐,不容易放坏的金银财物摆在最里头,花母不大放心,她把库房钥匙揣在怀里,再三地问:“要是奴婢们偷东西怎么办?”
她这话直接就是当着奴婢们的面在说。
木兰抓了抓头,只道:“聘个管事的人吧。”
阿彩一直跟在花家人身后,闻言急忙道:“贵人,我是商户女,自小学的理账,能不能叫我试一试?”
这花母倒是没有反驳,出去聘人还要花一份钱的,府邸里的人能够管事的话还省钱了,木兰看自家阿娘满意的神色,摸了摸怀里刚从库房里偷出来的两个金饼,决定把阿彩的身价死死瞒住。
嗯……她虽然说一箱金饼都给阿娘管着,可少了两个金饼,那也是一箱啊。
花宝儿有些怕生,一只手拉着木兰的衣角,躲在她身后东张西望,花小妹胆子大些,已经在仆婢之间穿梭了,自从一家来到长安之后,小妹不再受到打骂了,性情也开朗许多,木兰知道,不管是打是骂,都是阿爹阿娘生活不如意之下的发泄,日子不好过,心头有火,便对着她们发。
这是她很早就知道的道理,但连她也没想到,日子好过了,对一家人的改变简直是翻天覆地。
就在搬家的前一日,她甚至看到阿娘拿着丝绸在缝补,那是很漂亮的料子,竟然是给小妹做衣裳,她惊奇地去问,阿娘不耐烦地说料子太贵没地儿卖,不做衣裳难道放着变坏吗?
虽然花宝儿有几件,小妹才会得一件,但这已经够让木兰感到欣喜的了。
花父甚至和花母商量了一下,给小妹起了个正经的名字,想顺着木兰往下叫,就叫翠兰。
木兰其实也没什么文采,她现在还有很多字不大认识呢,觉得女孩儿名好听也就很可以了,翠兰翠兰,她听起来感觉很好。
转过几天,就是卫青回长安的日子,和木兰拉着车像个卖货的排半天队才挤进长安,默默无闻在卫府住了好些天,都没传到刘彻耳朵里不同,自打卫青来信说准备启程回长安,刘彻就在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数到今日,卫青刚一进长安城,家人都没来得及见一面,就被接进宫城里。
刘彻一见卫青,手就不肯松开了,卫青黑了一些,也瘦了许多,但整个人有一种神采飞扬的意气,经历一场彻底的大胜之后,名将之风已成,刘彻心头火热,言语之间已经亲昵非常,甚至有些隐约试探。
就在卫青心头微沉,做好了最坏打算的时候,外头传来宦官通禀之声,皇后求见。
刘彻的脸色显而易见地有些不悦,但很快又恢复笑容,因为皇后卫子夫手里还抱着他的好大儿刘据,帝王唯一的儿子,既嫡又长,实在是心头的一块肉啊。
才三岁的孩童咿咿呀呀地朝他伸手,阿父阿父地叫着,刘彻松开拉着卫青的手,双手接过了儿子,笑着道:“还没让人去告诉你,你就知道仲卿回来了?”
卫子夫微微低头,轻声地道:“陛下数着日子等仲卿,我又何尝不想阿弟,算算日子,也就这两天。”
她一只手,拉住了卫青的手腕,轻轻地摸了摸卫青的脸,疼惜地道:“一路风尘仆仆,都没好好歇息,陛下怎么就叫他进宫来?”
刘彻抱着儿子拍了拍,有些冲动的情绪也淡了下来,只道:“叫你们姐弟相见,还是朕的不是了?”
卫青连忙要请罪,卫子夫按住了他,笑颜温婉,柔顺地说道:“陛下怎么会有不是呢?”
刘彻看着宠了十多年的女人,又看了看怀里的儿子,帝王脸上笑容渐起,对卫青道:“就在这儿和你姐姐说会儿话,早些归家吧,别叫妻儿久等。”
他说完,就把儿子举得高高的,像一个慈爱的父亲那样,让儿子坐在自己肩膀上,朝着外头走去。
未央宫里,宫人垂首,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
卫子夫轻轻拍了拍卫青的手,温柔笑道:“姐姐不用你陪,阿黎还在家里等你,快回去吧。”
阿黎就是卫青妻子的名字,无姓之人为奴婢,卫夫人的出身和卫青相差无几。虽然母亲诸多挑剔,但少年夫妻哪有感情不好的?卫青想到妻子,面容柔和几分,他看了一眼天子离去的方向,犹豫片刻,说道:“陛下他……”
卫子夫推了他一把,把他向外推去,笑道:“快走,快走。”
卫青在宫门口停顿片刻,策马而去。
霍去病是后脚出的宫门,天子接了舅舅,却没让人去通知皇后,他就觉得有些奇怪,在殿外听着里头动静不大对劲,果断去通知了皇后,这一出通风报信完,看着天子离去的背影,他也不想当值了,闷闷不乐告了假。
没回卫府,他不想这时撞见舅舅,也没去陈家,这会儿他也不想见阿娘。
霍去病少年傲气,交友不多,大多各有职务,没法陪着他,一路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就到了振武侯的府门前。
木兰这几日有些忙,搬进大宅有各种不便,也就好在仆役们都是做惯仆役的,不像她没做几日的主人家,忙到今日刚歇了一口气,算算时间该去公主府上送金饼了,她才揣着金饼,换了一身体面的丝绸衣裳,临要出门时,就见霍去病在门口徘徊。
木兰奇怪地问,“霍郎君来找我的吗?那怎么不进来?”
霍去病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摸摸咕噜起来的肚子,问道:“君侯府上有餐食吗?”
木兰连忙把他让了进来,叫人去准备饭菜,公主府也暂时不去了,陪着霍去病吃了一顿饭。
说是吃饭,霍去病吃得极少,他是很挑食的,木兰这里的厨子手艺不佳,他没多久就放下筷子,说道:“我明天送君侯两个好厨子。”
说完,又怔怔地坐着,一副我心事重重,你最好问我几句的样子。
木兰于是犹豫着问道:“霍郎今天是来……”
霍去病不等她问完,就轻声叹息道:“有一件我无法解决的事情,我不能说,只是想叫人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他说着,心里头好受多了,语气低落地道:“倘若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我甚至想过以身相代,可若代不了呢?那我陷进去,也救不得旁人,那就是求生不得,求死无法。”
木兰茫然地问道:“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件,我不能知道,你也不能说,但要我知道有这么一件事的事?”
霍去病点点头,把这话说出来之后,他心里痛快多了。
木兰更茫然了,所以这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霍去病看这少年将军挠头的老实模样,看他长相平平无奇,一脸茫然之态,更添几分笨拙,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羡慕地道:“假如叫我和舅舅长成你的模样,那就没今日之事了吧。”
木兰:“……啊?”
霍去病向友人倾诉完心头的郁闷,心情也恢复过来,少年人终究还是闷不了太久,他猛然起身,向外走去,决定等事到临头再说。
只留下木兰揣着两块金饼,对着一桌饭食,万分茫然地想着,到底是什么事情,她不能知道,霍去病无法解决,也不能说,只想叫人知道有这么一件事的呢?
坏了,她现在心情郁闷起来了。
第30章
霍去病走得潇洒, 木兰一个人吃完两份餐食,撑得直遛弯,一直到天近黄昏, 这才再次准备出门。
阿彩已经在她这里当上了府里管事, 木兰不习惯占人便宜,这金饼是一定要送的,临出门前, 她犹豫了一下, 觉得干巴巴带两块金饼过去,有些失礼, 她想了想,又折回府里, 提了一篮子糕饼。
这几日她吃着府里厨子做的东西,感觉糕饼做得最好,她每次都能吃一大盘。
仍旧没有乘坐马车, 在诸多显贵人家眼里,这位新晋振武侯光脚一个人在路上走,走着走着撇进了公主府的大门。
这会儿天色昏黄,再过会儿就天黑了,这个时候登门, 还是登公主的门, 这可真是……不好说啊。
大约是早得了吩咐,木兰在公主府门口几乎没有等待, 就有打扮精致的婢女出门相迎, 一路引着木兰到了一处小楼前, 楼前正排演着一出歌舞,平阳公主坐在主位观赏, 见到木兰进来,掩口而笑,嗔怪道:“郎君来得好迟!这几日汝阴侯叫我打发出去了,你这振武侯想留多久都可以。”
木兰不知如何解释,就老实地道:“中午就准备过来的,霍郎君拉着我吃了一顿饭,不小心吃多了,所以来得迟了。”
平阳公主笑着瞥她一眼,见她手里还提着篮子,感兴趣地道:“这是什么?”
木兰把篮子上盖着的布掀开,里面是一些糕饼。
送平阳公主礼物的人多了,还真没人送这些玩意儿,平阳公主反倒又笑了一声,让人给木兰备座,木兰跪坐下来,看了一眼不远处台上的歌舞,不大有兴致地移开视线,对平阳公主说道:“我、臣这次来,是上次说好的……”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怀里摸金饼,平阳公主极风情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很期待她要拿出来的东西,然后看到了两块金饼。
公主的眉头微微扬起,她是极聪慧的,立刻想起了上次无意间提起的阿彩,阿彩是她看上的,为此她花了两块金饼高价买下美人,可这小妮子不愿意侍奉她,她便觉无趣,没有勉强,把阿彩送给了天子,谁想到又转了一回手。
平阳公主笑容渐淡,说道:“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给阿彩付赎金?”
木兰不知道为什么公主不高兴了,她小心地道:“还有给公主送礼。”
平阳公主差点气笑了,这一篮子糕饼,在她面前还称得上礼?旁人送她什么?珍珠美玉,珊瑚碧树,收不收还要看心情!
就在被扫地出门的前一刻,木兰的目光落在平阳公主身上,顿时又呆滞了,今日平阳公主不同于上次的装扮,一身裙裾深红搭浅红,眼尾描红,嘴唇嫣红,发间别无缀饰,只有珍珠发冠和几样珍珠发饰,发鬓歪向一侧,实在是妩媚万千。
木兰又不大敢看公主了,她这反应实在叫年长妇人喜悦于自身魅力,平阳公主忽然又高兴了,甚至伸手拿了一块糕饼,咬了一小口。
就这么小一块糕饼,木兰都是一口吃俩的。
她也去拿糕饼吃,很小心地一口只吃一个,慢慢地把糕饼吃完了,就剩个空篮子摆在桌案上。如此陪伴公主看完了一曲歌舞,底下的仆婢轻声询问是否接着奏乐,平阳公主微微摇头,对木兰说道:“今日郎君有些心不在焉。”
木兰没想到自己的情绪都能被人看出来,她想了想,老实地把霍去病对她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拧着眉头说道:“他说完就走了,我想了好久都没想明白,现在忽然明白了,他在消遣我。”
平阳公主起初也是跟着皱眉,随即眉心舒展,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下指甲上的装饰,轻声地道:“这事确实难办,我原本是想等皇后求上门来的。”
木兰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霍去病也许不是在和她开玩笑,是真的有这么一件难事,却叫她告诉给了公主,还被公主猜到了。
平阳公主笑道:“这事看在郎君的面子上,我应承了。等郎君再遇到霍小郎的时候,就告诉他,不必烦心长辈们的事,也轮不到他以身相代。”
“哈哈,以身相代……”平阳公主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孩儿,别说天子下不去嘴,连她不大见霍去病面的人,也从没把主意打在他身上。
霍去病自己大约都不记得了,他小时候不懂事,管刘彻叫过阿父的,那会儿宫里连公主都没有,刘彻是真的很疼爱他。
平阳公主笑够了,看天色也不早了,瞥了木兰一眼,再次说道:“这几日汝阴侯都不在……”
木兰挠挠头,汝阴侯是谁啊?公主一直说他在不在的。
平阳公主气得跺脚,傻小子一个,哪有面首知情识意,她这都明示了!
不过傻小子也有傻小子的趣处,真要很快上了手,变得知情识意起来,也许反而不如现在讨人喜欢了,平阳公主摆摆手,让婢女送木兰出门。
木兰被送了半路,她忽然又折回去,就在平阳公主以为这小子反应了过来的时候,就见木兰伸手把桌案上的篮子又提起来了。
这傻小子,竟然是回来拿他那破篮子的!
木兰浑然不觉地出了公主府,这会儿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好在她住得很近啊,没走一会儿就到了家,木兰左思右想,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对不住霍去病。
既然是真有这么一件都不能叫人知道的事,那她告诉给公主就很不应该了,公主似乎猜到了,她还有解决之法,也答应她会解决这事,那还是应该赶紧告诉霍去病的。
她换了一身简单点的衣物,卫府离她住的地方有些远,她还是把马厩里的马骑上了。
这马自然也是天子赐下,是一匹很好的御马,木兰知道马的好坏,这御马比她在军中的战马要乖很多,骑着走了不多远,就很配合她的驾驭了。
木兰循着记忆里卫府的方向,策马走在街道上,走着走着,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据隔壁邻居,酂侯萧府的看门下人交代,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振武侯。
廷尉张汤肃着一张脸挨个审问了一条街上的看门人,众人证词之间互有印证,那么振武侯入夜骑马自行离开住宅,这事应当是可以证实的了。
张汤提笔记录下来:四日前,振武侯失踪时并无异常,当日傍晚,振武侯进入公主府。入夜,离开公主府回了一趟侯府,再由侯府策马出来,当时换了一身便装,疑似有事出门。然后就像一滴水融入了河流里,失去了踪迹。
最开始家中无人在意,直到第三日振武侯也未归家,家人发觉不对时才上报,第四日上达天听,天子闻听大惊,立刻派遣廷尉张汤彻查此事,好好的一个人,总不能是走丢了吧?这是出事了!
长安城里风声鹤唳,廷尉的人手散布到各处寻人……或者是寻尸,最后在一处黑市查获振武侯骑走的那匹御马,御马屁股上的印戳被涂黑了,张汤清缴了黑市,从贩马的人开始查起,一直查到盗马贼,又寻到了一点线索。
据盗马贼交代,三天前的清晨,一个少年牵着马在街上到处问路,他见马起意,就和同伙以带路为名,一个牵马一个带路,然后他把马牵走,骑着马跑路的时候,他回头看见同伙被按在地上打得很惨,跑得也就更快了,那之后就是他卖马销赃的事了。
张汤迟疑了片刻,记下了疑点。
入夜骑马出去办事,为何到清晨在街道上问路?这人究竟是遇害了,还是活着?
随后又找到了一点线索,据查宵禁的宿卫郎官说,四天前的夜晚,他们这一队遇到了一个骑马少年,追在后头呵斥其停下,大约是吓着了他,少年骑着马跑得飞快,宿卫们没追上,也就没把这事报上去。
现在想来,应该是入夜出去的振武侯遇到检查宵禁的郎官,被惊跑了。
张汤觉得自己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他把所有线索放在一块儿捋了捋,当夜振武侯出门办事,他初来长安礼仪不通,可能不知宵禁,被撵着跑了许久,到清晨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于是在街道上问路,被盗匪盯上,骗走了御马,殴打了盗匪同伙之后便不知所踪。
那这根子,还在盗匪身上啊!
张汤把盗马贼吊起来用鞭子抽,打得皮开肉绽之后抹了盐水,反复毒打折磨几轮之后,盗马贼死了,直到死都没招,死前还大喊着你倒是问啊。
嗯……一点小失误。
张汤冷静地让人把贼子拉出去乱葬了,仔细思索许久,派人在各处路口张贴布告,没过多久,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丢了个振武侯,找到有重赏,一旦有人问路,都恨不得直接把人拉到廷尉面前。
而此时,木兰坐在笼子里,怎么也想不透,自己到底是怎么进的卫将军拉来长安的匈奴俘虏的队列里,而且还混了个挺好的位置,她隔壁就是右贤王罗姑比。
第31章
走丢的这几日, 木兰经历了张汤查出来的事,也有他没查出来的事,不止御马骑丢了, 身上的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摸走了, 她寻路寻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找到一户心善的人家要了碗水喝。
喝完水她就给人比划她出来的那条街道,得到的都是摇头, 贵人所居, 平头百姓通常是不敢去的,只能指个大致方位给木兰, 但木兰走着走着就找不到好心人告诉她的参照物了,再问再找, 再找再问,陷入循环。
走丢的第二夜,她没了马, 没了钱,在街面上到处晃悠,想找到昨晚在街上巡逻的那些宿卫郎官,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走得太偏了,硬是连巡夜的人都没看到。
就在她焦头烂额的时候, 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内, 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啸。
木兰立刻就想到了赵破奴,赵破奴行军时有事没事就会对着草原呼啸几声, 她觉得这种呼啸很好听, 所以跟着学过, 学得不大像,这会儿再次听到这种呼啸, 她感觉亲切极了,连忙循着声音追过去,一边追,一边口中也开始呼啸。
她是很惊喜的,赵破奴也跟着卫将军来长安了吗?
然而小巷内,忽然亮起许多火把,随之而来的是弓弦唰唰声,木兰下意识地想停步躲避,但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高叫:“这里还躲着一个!”
立刻有几个人一拥而上,木兰挨了几拳头刚想说话,忽然被一条绳索套住了脖子,她立刻拼命挣扎起来,可绳索套脖的窒息感非常要命,不多时她就昏迷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就坐在笼子里了。
身边都是匈奴人哭天喊地,她和几个年纪不大的匈奴贵族少年关在一个笼子里,边上的笼子里右贤王罗姑比,木兰认识罗姑比,不过罗姑比应该不认识她,否则她身边全是匈奴人,昏迷的时候,就醒不过来了。
昨夜匈奴俘虏外逃,以呼啸为暗语,让逃出来的众人四散而走,俘虏们都在往外头跑,就在这时候,木兰一边呼啸着一边跑向发出暗语的匈奴人,她也是最早被抓住的人之一,因为昏迷着,所以直接扔进了笼子里,后面再抓到的人,大多都是用绳索捆着手脚丢在一边。
不少人被捆得屎尿齐出都没有被松开,不由羡慕地看着笼子里的人,手脚都没被捆着,虽然也是就地解决,但至少不会拉在身上吧。
木兰坐着的地方,已经算是干净的了,她冷静地思考着,思考着思考着就闻见一股异味,一个匈奴少年正在笼子一角便溺,见木兰循声来看,顿时恼羞成怒,用匈奴语说了一句什么。
木兰正好移开了视线,匈奴少年也没发现异常,不过草草解决了事情,还是对身边的同伴说道:“这人怎么没见过,他长得真像那些汉人。”
同伴麻木地道:“女奴生的。”
甚至都不是个疑问的语气,只是随口作答,那匈奴少年抿了抿嘴,小声地道:“也许我们以后,还不如这些奴子。”
匈奴人的女奴来源复杂,大月氏,楼兰,大宛甚至羌人,一切他们抢得着的地方,不过匈奴贵族最喜欢的还是汉家女,就算是村女都比那些风吹日晒的草原部落的女人好看许多,所以常常有贵族和汉人女奴生下孩子,奴子里比较聪明得宠的,有时甚至能获得正常贵族子的权力。
大部分的奴子有一个汉女母亲,是能和汉人交流的,如今大家都是俘虏,最坏不过砍头,好一些的大约要沦为汉人的奴隶,这些有汉人血统的奴子,长得像汉人,能说汉人的语言,以后怎么不比他们过得好?
俘虏们一片愁云惨雾,木兰也是一片愁云惨雾,她压根找不到一个可以交流的汉人面孔,只从表情来看,她和俘虏们没有半点区别,她像一滴水,掉进人堆里,就融入进去了。
在笼子里坐了几天,连放饭的人都是比较听话的匈奴俘虏,木兰虽然心里不安,但抢饭抢得很积极。
一晃过去了好几日,廷尉张汤遣人来送还了几具尸体,都是那夜逃走的匈奴人,被廷尉派出去的人手抓获,然后顺带审问,审了没多久就给审死了,于是张汤很客气地亲自来了一趟,他送来五具尸体,尸体面貌都有明显的匈奴人特征,有两个格外狡猾的甚至身上已经换上了汉人的衣衫。
看守俘虏的官员仔细检查了五具尸体,忽然眉头一跳,张汤善于观察他人的表情,立即道:“可有什么不对?”
官员的犹豫在张汤严肃的脸色下没有坚持多久,他低头道:“我们当夜清点了抓回来的俘虏,确认是少了四个。”
这一送就送回来五具尸体,这不应该啊,大半夜的抓匈奴俘虏,外头有宵禁的啊,怎么就多了一个呢?
官员还在这儿想着,张汤已经极敏锐地想到了什么,这几日长安城上下搜索,连出城都要一个个登记了,寻人布告张贴到每个街巷,振武侯如果不是死在什么无人角落,就是个木头也得被寻出来了,他要是没死,会因为什么耽搁呢?
当然是被关起来了!
张汤亲自跟官员去了一趟臭气连天的俘虏营地,然后领回来一个臭气连天的振武侯。
官员都要哭出来了,把当日抓捕的人手列出来,当着木兰的面痛骂,木兰眼力好,记忆力也不差,认出两个打她的人,但她只是看了一眼,也没专门把人提出来,只是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解释道:“我听到呼啸声,所以找过去看,路上被几个人勒住脖子,然后昏迷醒过来就在笼子里了。”
官员都噎住了,这难道是他手底下人的错吗?谁能想到宵禁的时候抓出逃的俘虏啊,会有个路人很高兴地跑过来啊。
张汤矜持地和木兰相距了一段距离,此时也开口替官员说了一句话,“君侯这是无妄之灾,但这些人,也是职责所在。”
木兰真没有怪罪别人的意思,她点点头表示接受,然后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些俘虏应该会被充作奴隶,这几天和我同笼的那几个人,如果身份不是那么重要的话,我想收下他们。”
这事官员自己就能做主,其实路上卫青押送俘虏的时候,就陆陆续续发卖了一些身体虚弱,不能继续赶路的俘虏,官员再三保证,查实身份没有问题,过两天亲自送到府上。
张汤走在后头,木兰走在前面,她其实很想谢谢这位把她从俘虏里找出来的廷尉,但张汤只是一句我也职责所在,就把感谢的话都挡了回去。
张汤不愿邀功,甚至不愿和木兰过多交流,但在送木兰回振武侯府的路上,他冷不丁问道:“君侯杀敌无数,为何同情几个俘虏?”
木兰不知这忽然开口询问也是廷尉审问犯人的手段之一,人被忽然提问时,很快回答出来的答案,大多是真心的想法。
她几乎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只道:“相处几日,虽然不交流,但是想到他们以后会过得很惨,就不忍心。”
这话实在不是一个将军说得出来的,张汤却是思量了一下,悠然说道:“闻其声,不忍食其肉,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振武侯,真君子也。”
木兰总觉得这不像好话。
张汤自认非君子,这话自然不是好话,他没那么多善心,见到善行,心里总有一种凉凉的讥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