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贫穷却纯朴啊,苏长河看着碗里的糖水鸡蛋,轻轻笑了笑。
他吃完一碗暖心的糖水鸡蛋,告辞回家。早晨的山林了无人烟,偶尔几声鸟鸣,反而显出山林别样的安静。
苏长河来来回回进山出山不知道多少次,每次都是来去匆匆,还从来没有这样空着手一身轻松地走山路。
他看着飘荡着薄雾的山林,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山里的空气更加清新,仿佛身心都得到了洗涤。
苏长河颇有诗兴地张口,“啊——”
“……好山!”
算了还是别吟诗了,小苏同志是个文艺青年,他可不是啊。还是辣手摧花吧,路边的野花开得不错,薅走薅走,再摘两片宽阔的叶子,用草捆绑。
完美!一捧美丽鲜艳的野花就形成了,正好回去送给蕙兰同志,让蕙兰同志知道,就算到了七十年代,他也是个十分有情调的好同志。
苏长河悠哉游哉,突然,身后一道风袭来,后脑勺一疼,他眼前一黑,扑通倒地。没绑紧的野花撒落,一半落在地上,一半在他的身上。
一双手颤抖地伸向地上人的腰间的布口袋。
前进大队,马蕙兰煮好粥,正切咸菜,手上突然一痛。被同事戏称一院手最稳的马一刀竟然会切到手。
马蕙兰舀水冲洗手指,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她解下围裙,去了老马家。
“大嫂,东子走了吗?”
白红梅也在做早饭,回道:“早走了,一大早就骑着车出去,说是去接妹夫。”
山道上,叮铃咣当,马向东骑着车才爬上一个坡,就见一人冲过来。
“拦住他!”后面一个年轻人反手押着另一个人,扬声喊道。
条件反射下,马向东提着车把将车一横,拦住去路。来人脚步一转,扭头就朝边上的林子里跑,后面的年轻人忙道:“他抢劫,别让他——”
一句话还没说完,马向东已经丢下车追了上去。
抢劫?作为一个根正苗红、思想端正的好青年,亲哥还是当兵的,马向东能让这样的坏分子跑了?
那必然不能!
不一会儿,他气喘吁吁地拽着坏分子回来,颧骨上多了一道淤青。
马向东摸了摸颧骨,没当回事,这么点伤算什么?要是伤更重点,留个疤什么的,那也是和坏分子积极搏斗的勋章,能让他吹一辈子。
“怎么回事啊同志?大白天的也敢抢劫,胆子太大了吧?”马向东感慨,年轻人将两人背对背绑在一起,“怎么不敢?要钱不要命呗!”
“那你可真倒霉……”
这个年轻人看着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穿着打扮就是乡下人的样子,不同的地方大概在于这人比一般人个子高、长得好点,不过马向东自己长得也不差。说实话,他俩站一起,怎么看都是马向东更像肚里吃饱、身上有钱的人。
所以俩坏分子打劫他到底图什么?
图被揍得鼻青脸肿?图被绑成猪崽?
马向东朝两打劫的投去一秒同情的目光,他问年轻人:“还有要我帮忙吗?”比如把两人送去派出所,帮忙做证等等,他是很愿意帮忙的,不过得等他先接了姐夫。
“还真有……”这人语气有些许微妙,“那个被打劫的倒霉蛋,你应该认识……”
马向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等等,草丛里怎么还趴着个人?
他定睛一看,这衣着,这身形……马向东眼皮猛跳,“姐夫?!”
苏长河头晕眼花、恶心想吐,那一棒子一点没留力气,正中他的后脑勺,不知道是不是给敲出脑震荡了?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一醒来就听见耳边一声哀嚎,“姐夫?!”
你姐夫还没死呢?手指往哪儿放呢?
苏长河颤颤巍巍地伸手抓住小舅子试探鼻息的手,“东子……”姐夫还有救,快扶姐夫起来!
无论哪个群体,有好人,也有坏人。就像后沟村,有像村长这样为让村里多卖钱拿自家舍不得吃的糖水鸡蛋招待客人的人,也有像王家俩兄弟这样懒惰好赌为了钱不惜害人命的人。
王家俩兄弟就是打闷棍抢劫苏长河的人,说起来他们也是后沟村的人,不过要是有办法,后沟村大概也不想要这样的人,只因这俩兄弟忒不是东西,不仅偷鸡摸狗,而且还恩将仇报。
俩兄弟父母早亡,死的时候正值荒年,别觉得山里人就能靠山吃山,那时候自然灾害,山上树皮都被剥光了,后沟村饿死的人也不是没有。当时王家俩兄弟一个十来岁,一个七八岁,都不是顶事的年纪,这俩小子为什么能活下来?还不是他们亲大伯从自个儿嘴里省下粮食,送吃送喝,愣是没让人饿死。
这可是活命之恩!别说大伯对侄子有什么义务,那可是荒年,自家孩子都没得吃,能叫省下一口,对两侄子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情。
按理说,王家俩兄弟不拿大伯当亲爹待,也该记着这份恩情,可这俩王八蛋呢?先是因为大伯多说了两句,直接动起手,后来迷上赌博,弄不到钱,竟然把大伯家的羊给偷了!王大伯家拢共三只羊,算是他们家最贵重的东西,俩王八蛋一偷就偷了两只,要不是最后一只羊叫起来,只怕得被一网打尽。
就这样的两个人,将主意打到苏长河身上,一点儿都不奇怪。
两只羊的钱对于一般乡下人家来说,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但对于赌徒来说,也不过能玩十天半个月。
王家俩兄弟卖了钱就去赌,把身上钱赌光了,没吃没喝,又觍着脸回村。结果一回来,发现村里人忙得热火朝天,再这么一打听,山货野味,连野果子都能卖钱。
苏长河和向村长结钱的时候,两人就躲在人群后围观,等看到苏长河真的拿出大团结,两人是一面在心里骂人蠢蛋“就是些山上的野果子,还值三十六?”,一面算盘打得飞起。要不是向家人多势众,当晚两人就得摸进去。
眼下王家俩兄弟虽然被抓住,却没有半点羞愧,反而振振有词:“你有钱买那些不值钱的野果子,还不如借给我们哥俩耍耍……再说你不是没死吗?我们哥俩也没想杀人……”
这话说的……真叫一个不要脸!
马向东气得脸红脖子粗,他姐夫没事,是他姐夫运气!这可是山里,早些年还有野猪野狼祸害人。要是今天他姐夫没有被卫阳同志救,他也没发现,一个人晕在这里,动也不能动,谁知道还有没有命?
这可是他姐夫啊!他外甥女才六岁,差点没爹了!
马向东越想越气,狠狠踹了两脚,“我去你大爷的!那么粗的棍子还说没想杀人?等着吧,看我不送你们去劳动改造!”
王大王二没被抓住前死命跑,被抓住后也十分不老实。小年轻卫阳看着和马向东差不多大,行事却周全许多,用王大王二自个儿的衣服将两人绑得结结实实。
这会儿马向东动脚,两人想躲也躲不开。王大王二一边“哎呦哎呦”叫,一边还不忘放狠话,“呸!有本事就把我们送派出所去,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干的什么勾当!呵呵,投机倒把,老子把你们举报了,看谁先进去劳动改造!”
“哎你……”
人就不要脸你能怎么办?马向东踹了两脚反而踹得自己窝火,苏长河伸手拦住他。比起年轻气盛的小舅子,他倒是没那么生气,虽然这俩王八蛋祸祸了他媳妇亲手给缝的布包,撕烂了他闺女一页一页裁出来的账本,还给他敲出脑震荡……
好吧,重回二十啷当岁的苏长河得承认,他的气也不小。
他们一家三口重活一世容易吗?他天天起早贪黑一分两分地谈价钱,辛辛苦苦赚点钱,他媳妇闺女都舍不得花,这俩王八蛋敢抢?!
苏长河心里早把两人大卸八块,面上却微微一笑,他蹲下身,看着一副有恃无恐样子的王二,“投机倒把?同志,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不会以为凭你空口白话,公安同志就信吧?”
“你还想狡辩,村里人都说了,老子亲眼看到你给向老头钱……”
“你不知道那是县里供销社给的货款吗?”苏长河一脸正经地反问,“大领导说过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山里的野果后沟村的人吃不完,留在山里腐烂就是一种浪费。县里供销社急人民所急,想人民所想,知道城里同志缺少水果。我不过是穿针引钱,促成供销社和后沟村集体的合作……王同志,你们抢劫伤人是事实,我知道你们想减轻罪责,不过公安同志火眼金睛,污蔑是没有用的。”
王大王二在后沟村横行霸道,可实际上只是两个连红旗公社都没有出过的二流子,让苏长河义正言辞一通说,一时半会儿还真被镇住了。
苏长河不待他们反应过来,手一挥,招呼马向东,“堵上嘴!”
一直旁观的卫阳问:“苏同志打算怎么做?”
对待救命恩人,苏长河的笑容真实许多,“后沟村的人,还是先交给后沟村吧。”
总不能真把人送去派出所,他的话吓吓二流子还行,什么供销社和后沟村的合作,际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苏长河也暗暗惊醒,因为考虑媳妇高考后,一家去城里定居开销不小,这段日子他为了赚钱,有些急躁了。
如今还是七八年上半年,国家经济尚没放开,淮宁县只是个小地方,不像京城沪市这样的经济中心,几遍真的开放了,淮宁县也必然不会走在前列。
这样的大环境,他一个下乡知青,鸡蛋家禽,山货野果,倒腾得没个歇停时候,是想干嘛啊?
天底下的聪明人可不少,他这几个月赚得了多少,有心人不知道具体情况也能估计个大概,要是谁盯上他,可就不是几句经不起推敲的话能应付的。
苏长河心思几转,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当务之急,还是解决俩二流子。他直接把王大王二押回后沟村,找上向村长,直言这两人干了什么,“……他们要是这样,接下来的果子可没法儿收了,我也不想,但投机倒把的罪我可担不起……”
向村长脸都黑了,果子才收了两批,钱才结了一次,他们村里出来的人竟然差点要了人家的命!
向村长是既羞愧又气愤,其实私下里不是没有人说苏知青这样是不是投机倒把,可不管是不是,人家几次三番进山收东西,确实让他们赚了钱。而王大王二这两颗老鼠屎竟然害人家,这两人也是后沟村的后生啊,当年他们爹妈也都是老实人,怎么就生了这两个王八蛋,害人家之前就一点不为村里想想。
向村长连连保证,“你放心,我们一定看好他们!绝对绝对不让他们闹出事!”
涉及到全村人的利益,就是向村长不追究,村里人也不会放过王大王二。
第21章 卫阳同志
自从和纺织厂做上生意,苏长河就强制性不让马蕙兰上工,马蕙兰当然不愿意,苏长河大发雄威,“我说不让就不让!我还是不是咱家领导了?”
还领导?拢共三人,想领导谁?
甭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马蕙兰都不是干农活的好手,她也不想受罪,这不是太招眼了。
老苏忙着生意不上工,她再不上工,家里一个工分不挣,还隔三差五一顿肉,不是馒头就是面,这不就相当于拿个大喇叭满村喊“我家有钱,倒卖鸡蛋生意老赚钱了!”
而且她现在可是大队长家女儿啊,不以身作则就算了,天天不上工像什么样?
可叫苏长河说,“我早出晚归就算了,赚了钱还不能叫老婆孩子轻松点,我图什么?”
夫妻俩就此事先后发起三次辩论,最后还是夹在爹妈中间左右为难的苏月出主意。
“要不这样,妈你平时别上工了,就说要打理咱家的自留地,顺带帮我爸搭把手,比如记记账、管理管理发货的事。”
收回来的山货水果大部分都得二次包装,她妈完全可以安排这方面的事,干啥非得和干农活较劲?她妈一个脑力劳动者,干活比不上舅妈,连马外婆一老太太都比不上,还给自个儿累够呛,这不是纯纯浪费人才吗?
“怎么说您也是初中生,搁这年月,那也是个高材生。与其干农活,还不如干点别人干不了的活。等到七八月秋收,地里忙的时候,你和我爸再去上工,也不耽误你们发扬劳动人民勤劳朴素艰苦奋斗的精神。”
不过按照她爸的赚钱速度,七八月的时候,说不定他们都搬城里了,到时候也不用上工了,苏月心里暗暗嘀咕。
总之这么把人劝下来了,马蕙兰这段时间就在忙自留地的活,种菜、浇水、锄草。苏家三口自从重生到这个时代,胃口都比从前大,家里原来菜地里的菜本来就不够吃。
不过今天,马蕙兰干不下去活了,从早上切到手,她就心神不宁。
算算时间,大概九十点钟,马向东五六点出的门,到现在也有四个小时,就是车坏了,两人步行,也该到家了。
“月月!”
苏家的自留地就在屋后的空地,苏月正在屋里拿着一本淘换来的《平面几何》做思维导图,听见喊声,探出头,“啊?妈?”
“去看看你爸回来了没?”
苏月搁下笔,哒哒跑出去,还没到村口,就见小舅骑着车,她爸叉着两条大长腿坐在后面,一见她,就跳下车,“哎呦乖女,爸回来了!过来让爸抱抱。”
苏月觉得她爸今天不大对劲,一夜没回来咋还变热情了?
她还没琢磨明白,马蕙兰先看出来了。
打老苏一进屋,神态就不自然,抱着女儿挡什么呢?马蕙兰眼神一扫,视线就落在苏长河的后脑勺上,“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
马蕙兰让女儿下去,拽着苏长河,对着太阳光,扒拉他后脑勺的头发,“这还叫没事?疼不疼?头晕不晕?怎么弄的?”
“不疼不疼,就是出了点小意外,都解决……”
在马蕙兰“你再瞒着试试”的眼神下,苏长河不敢不说实话,“好吧,大概有点脑震荡……”
马蕙兰脸色当即就变了,她摁着苏长河仔细检查完,提着的心才落下来,“衣服换了,卧床休息去!”
他们家,像这些生病受伤之类的事,蕙兰同志就是专家、权威!
她发话,苏长河哪敢不从?只能乖乖进卧室,还不忘朝小舅子使眼色,意思是“润色润色,别吓着你姐”。
可惜两人默契不够,马向东压根儿没明白姐夫挤眉弄眼什么意思,他还沉浸在他姐这莫名让人害怕的气势中。
马向东对他三姐的印象一直是人傻话少性子软,要不然也不会上学的时候被同学欺负,长大了被婆家欺负,结婚七八年被姐夫哄得连婆家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他以前一直觉得,哪天姐夫要是跑了,他姐八成只会跳河。没想到事情真发生了,他姐竟然敢追到沪市去。
不过,就算这样,他姐在他心里的形象也只是从“很好欺负”变成“好欺负”。
没想到好欺负的三姐在家和姐夫是这样相处的,他跟着姐夫干也有好几个月了,亲眼见姐夫和这个主任那个经理谈笑风生,就连人生地不熟的县城,跑了一趟就和供销社的人联系上。
姐夫的形象在马向东心里拔高拔高再拔高,如今他觉得姐夫比他当兵的二哥还厉害。
可这么厉害的姐夫对上他姐,怎么看着有点害怕呢?
看错了吧?
“东子你别走,我有事问你!”
想东想西的马向东立马道:“哎好!我知道了姐……”
苏月跟进去看完她爸就被小舅捞进怀里,“小丫,你妈平时在家都这样?”
马向东说话还压低了声音,像怕让马蕙兰听见一样。
苏月眼珠子转了转,“这样?小舅我妈哪样?你是不是想说我妈坏话?”
“没有!谁说你妈坏话?”马向东立即否认,看到她脸上不怀好意的笑,戳戳她脑门,“臭丫头欺负你小舅是吧?”
甥舅两个闹了几句,马蕙兰就出来了,言简意赅地问:“怎么回事?”
马向东不敢隐瞒,把事大概说了一遍。
苏长河后脑勺伤得不重,养几天就好,马蕙兰这会没变脸,只是道:“应该谢谢那位卫阳同志。”
“姐夫也说了,说过两天请人家吃饭……”
苏长河从不瞎许诺,说过两天就过两天。他被摁在床上躺了两天,终于被允许下地,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客谢恩。
救命之恩必须得正式一点。
苏长河特地邀请大舅子小舅子一起去请人。老马家也知道他挨了一棍被救的事,马老爷子很认可他的做法,“救命之恩大于天,是该郑重点!”
老爷子还提议他也去,说苏长河下乡亲爹不在跟前,他是老丈人,也算半个爹,理应上门感谢人家。
要不苏长河怎么愿意和老马家亲近,甭管人家有没有小心思,人家待女儿女婿确实够实诚。不过老头年纪不小了,很不必跑一趟。
苏长河道:“您就在家等着吧,今儿还得您陪客呢!”
老爷子想想也是,就教他准备几样礼,几人过去客客气气,一定要把人请过来。
马老太太和大儿媳妇则接管了厨房,一大早就开始洗菜备菜。白红梅之前眼馋小叔子跟着妹夫生意红红火火,这会不眼馋了,还暗道,这么危险她男人还是别跟着干了。反正她男人稳稳当当在前进大队待着,以后也能当个大队长。
马蕙兰不知道大嫂的心思,她想想还是不放心,山里边偏僻的地方,人家要是抱团行动,三个人也不一定有用。
她这么想着,叫住苏长河,苏长河低头一看,这熟悉的家伙什。
跟着低头的马向华马向东:“……”
怎么突然觉得妹子/三姐有点彪呢?
救命恩人卫阳真算起来也是后沟村的人,那天审问完王大王二,苏长河和马向东要把两人送回后沟村,卫阳要去公社,三人就此分开。分开之前,苏长河约好两天后来找他,问卫阳怎么联系他。
卫阳当时顿了顿,说;“你到后沟村让向村长给我捎信。”
苏长河当时有些疑惑,他在后沟村折腾了不少日子,村里男人基本都见过,就是王大王二这俩王八蛋他都眼熟,可偏偏从来没见过卫阳。
后沟村也不大啊。
一直到今天找向村长说要找卫阳,才明白为什么。
后沟村属于山窝窝里的村子,四周都是山,野果林在一面山里,其正对着的那面山连村子人都不怎么进去,概因山里有狼。
而卫阳就住在狼山上。
“他怎么会住在山上?”马向东忍不住问。
向村长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
卫阳的母亲是后沟村的人,和向村长还是本家。当年向同志年轻,一对乌溜溜的大辫子,在肩头一甩一甩,相近的几个村,没有谁有她好看。小姑娘长得好,心气儿也高,一心要嫁到城里吃商品粮。村里人笑话她,可人家真干成了!
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据说进了什么厂子当工人。那时候向同志爹妈张口闭口“我们家三妹……”,结果没多久,向同志回来了,还挺着个大肚子!
一个姑娘家没结婚挺个肚子,流言蜚语拦都拦不住,有人骂她破鞋,还有人说在城里这样的女人要被□□,向同志爹妈一气之下把女儿赶出家门。
“……一开始村里人都以为她又跑回城里了,可几个月后我家老二进山,才发现这丫头竟然在山上,还生了个娃。这丫头脾气倔,爹妈说向家没她这个人,她就真不回去,愣是在山洞一住就是几年。”
“那卫阳同志他爹——”
苏长河撞了撞小舅子,马向东闭上嘴,向村长又叹了口气,“谁也不知道,当年向老头两口子怎么问,那丫头也不说。几年前,那丫头病逝,留下卫阳那小子一个人,这小子也是个犟种,宁愿住在山上也不下来。”
向丫头去世的时候,卫阳那大夜里跑到他家,求他帮忙置办棺材。那时那小子十一还是十二,年纪还小,他有心把他送去向老头家,可向老头去世了,老太太还要看儿子媳妇脸色过日子。向老大老大媳妇不愿意家里多口人吃饭,非说爹把妹子赶出去的,他们身为晚辈不敢不听爹的。
反正就是不认这个大外甥。
卫阳这犟种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临走前给他磕了个头,说木材的钱他以后一定还他。人就跑回了山上。这几年他放心不下,有时候让老大老二进山看看他,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这小子犟,但记恩,前两年就把钱还了他,时不时还送点山货糕点过来,他不要这小子就丢门口。
唉,其实是个好小子。
向村长捡着好话说,他家没本事,当年养不了卫阳,现在也帮不了卫阳多少。他知道苏同志是个有本事的人,就寻思着,苏同志要是能拉卫阳一把,哪怕是认识认识,多门朋友走动也好。
第22章 野猪
五月份,天气已经慢慢热起来,苏长和几人见到卫阳时,他光着膀子,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毛刷,正在刷草席子。阳光照在他赤.裸的上半身,薄薄的一层覆盖躯体上的肌肉凸显,精瘦而有力,透着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用他闺女的话说,叫什么来着,哦,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苏长河的视线在卫阳腹部的伤疤上多停留了一秒,那是一道长长的伤疤,从腰侧蜿蜒到小腹,皮肉外翻,新长出的肉的颜色较麦色的肌肤淡些,在皮肤上像一条丑陋的蚯蚓。
看着这道伤疤苏长河脑海中闪过向村长的话“山上有狼……”,狼山这个名字或许并不是空穴来风。
卫阳住的家就是他妈原来栖身的山洞,不过沿着洞口往外延伸,用木石搭了半间屋子。外面看着粗糙,里面却意料之外的整洁。地上铺着沙砾大小的碎石,靠墙搭着一个土炕,炕尾摆着个木头箱子,炕下一张桌子,一张凳子,除此以外山洞里再没别的家具。
卫阳把凳子拖出来,指着土炕,示意他们坐,然后又去外面的厨房倒水。
装水的是乡下常见的青瓷大碗,碗口甚至有豁口,但是却干干净净,从碗里到碗底没有一点儿污渍残留。
苏长河不禁暗叹: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能在艰难困苦的环境生存下来是能力问题,在这种条件下还能尽自己所把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就是态度问题了。
在这个时代,百分之九十的乡下男人都有点大男子主义,甭管是做饭还是做其他家务,都认为是女人该干的事。要是看见哪个单身汉身上衣服破了,或者家里邋里邋遢,就会说:“不行啊,家里还是得有个女人!”
连前进大队都有人说过这样的话,苏长河收给老爷子们算竹篮钱的时候就听过,他当时就翻了个白眼。
明明是那些男人懒,非得扯到女人身上,咋地,那些男人自个没长手,还是没长脑子啊?
相比之下,讲卫生爱干净还勤快的卫阳可不就是个好小伙子?
苏长河喝了口水,开门见山地道明来意。卫阳没有推辞,只是说要先把草席刷完。
苏长河今天就是专门为他来的,当然都听他的。吃饭中午晚上都行,要是晚上太晚来不及回来也没关系,他小舅子一个人睡,卫阳和他差不多大,两个年轻小伙子睡一起,说不定还有话聊。
山上毕竟不是适宜居住的地方,除了房屋简陋,用水也不方便,吃水一般可以用水缸的存水,但洗洗刷刷就得用河里的水了。
苏长河马向东马向华三人帮忙挑水,被向村长安排来领路的向家老二见用不上他,就说去瞧瞧他以前留下的陷阱。
他心想:万一运气好在陷阱里捡到一只两只野鸡野兔,拿回家一大家子能沾口荤腥,卖给苏同志也能得好几块钱。
苏长河听他说,也很好奇。他上辈子也出生在乡下,对农村的一些事不陌生,但他们家所在地属于平原地区,少山丘。他小时候见过的最大的猎物就是兔子,还不是猎到的,而是他爷干活的时候自己撞过来的。等他长大了,国家保护野生动物,连麻雀都不能乱打,谁还打猎啊?所以苏长河上辈子真没见过什么陷阱。
正好马向华兄弟俩嫌弃他干活不行,苏长河干脆说:“我跟着向同志去看看。”
两人接连跑了三个地方,一根兔毛都没看见。看得出来向家老二应该很久没上山,几个陷阱都荒废了。其中一个上面伪装的竹节野草都被扒拉开,坑底削尖的竹子倒得乱七八糟,能瞧见某些竹尖上残留着血迹,不过看起来时日已久。也不知道当时倒霉掉进去的猎物怎么出来的?反正坑底没有。
转了一遍一无所获,回去的时候碰上一鸟窝,向老二抱着不白跑的心思,蹭蹭爬上树,窝里鸟蛋还不少,他用衣服兜了鸟蛋正要下来,瞧见什么,突然脸色大变。
“苏同志快跑!!”
苏长河揣着手正等他下来,冷不丁一声大喝,他懵了一瞬,猛地回头——
一头四肢粗壮、獠牙外翻的野猪正喘着粗气,对上他的眼神。
“你大爷的!!!”
那一瞬间他后颈汗毛竖起,毫不夸张地说,也就是他不像动物长一身毛,不然分分钟炸成一团。
生死关头苏长河潜力爆发,比跑步健将跑得还快,一边跑一边嗷嗷叫:“救命啊!”
另一边,听见动静,卫阳赶紧往山洞跑,几秒钟后,他又冲了出来,手里抄着把土.枪。马向华马向东对视一眼,赶忙抄起手边能找到的家伙什,朝卫阳跑的方向追去。
三人找到苏长河的时候,他正抱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树下凶残狂暴的野猪一下一下地撞着树,每撞一下,那棵弱小无辜可怜的歪脖子树就剧烈地颤抖一次。
抖着抖着,歪脖子树更歪了。树上用尽吃奶的力气勉强支撑的苏长河欲哭无泪。
卫阳抬起枪,瞄准,射击,“砰”地一声,枪法很准,奈何野猪皮糙肉厚,这一枪没有伤到它,反而激怒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