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父怎么可能答应苏长河的条件?
在他的计划里,一个生活在乡下的儿子好打发,即便后来从百货商店经理那里得知,这个乡下儿子和他想象中有所出入,他也只觉得,不愧是我的种,在乡下也没被埋没。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乡下儿子会不认他。
一个十几岁、从小到大没感受过父爱的孩子,会不想要父亲吗?更何况这个孩子还跟他姓卫,不正说明了他们母子俩对他的感情?
卫父想起那个可怜可爱的女人,这么艰苦的条件下,她偷偷给自己生了个儿子,可见有多么爱他,只可惜红颜薄命。
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他会留给儿子一笔钱,改善他的生活,两人好好地叙一番父子情,然后,儿子先留在这边,他会找机会过来看他。
等以后,再找个借口,让儿子以远房亲戚的名义上门,过一道明路,他们父子以后就能公开相处。
多认一个儿子,不会对他的家庭工作产生任何影响,他还能享一享“齐人之福”。
卫父想得很美,然而他这个乡下儿子好不好打发,他还不知道,苏长河难打发他是见识到了。
苏长河讽刺地笑了笑,“那可不行?什么远房亲戚?我们卫阳要认爹,就要堂堂正正认祖归宗。北省富安市海浪啤酒厂吧?卫厂长要是不方便,我们可以自己去,说起来,这地方有点耳熟,我好像还去过……”
苏长河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没关系,有事情找公安嘛,我们不认识路,公安同志肯定认识……说起来,我还挺好奇,像卫厂长这种情况,算不算流氓罪?您可别误会,我只是担心认亲给您带来不好的影响,不过——”
他话音一转,“您一腔慈父之心,肯定不在乎什么影响不影响?”
卫厂长冷汗都快下来了,这是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卫厂长就是犯中老年男人的通病,功成名就了,开始怀念青春,怀念初恋。可要是让他为这份怀念牺牲什么,那是不可能的。
甚至,他这次来认亲,并不是他所说的特地找过来,而是来淮宁出差,想起年轻时候的红颜知已,想起上次偶然瞥见的年轻人,心头一动,突发奇想。
苏长河三人站在二楼阳台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苏长河递给卫阳一张纸条,上面是卫厂长的地址和联系电话。
他说:“我和他说定了,主动权在你,你不认他,他不能认你。”
他拍拍异常沉默的年轻人,“去吧,去送送他。”
卫阳看着眼前的纸条,默了一会儿,突然抓起纸条跑了下去。
他很快追上卫父,距离太远,苏长河和苏月只能看到两人说了什么,卫阳将手里的纸条往卫父身上一扔,卫父离开的背影比来的时候狼狈了许多。
而卫阳转身回来,先是大步,而后越走越快,最后飞奔上楼,走到苏长河与苏月面前,脸上已经带了笑意。
“哥,我改个名字怎么样?向阳!”
“向阳?好名字!摆脱过去,从今以后,向阳而生!”
苏月也很捧场,“那我以后叫你小向叔?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小向叔,小向叔……”
“为什么非要加个‘小’字?”
“谁让你年纪小?小向叔听起来怪怪的,我以后还是叫你小叔吧!”
虽然有卫父认亲这件倒胃口的事,不过并不影响大家过年的心情。
这个年过得还是很欢乐,前进大队及周边几个生产队日子都好过了,年三十到年初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跟打仗似的。
来来往往的人各个都喜气洋洋,建设、红庄、红星、北乡四个大队长知道苏长河回来了,轮番请他去队里吃饭,不去还不成,他们连队里的老人孩子都派出来了。
从年初一到年初六,六天时间,苏长河就吃了六天的席。初六是马小伟和柴秀的婚礼,花婶更是让孙子给他敬茶,苏长河头都大了。
马七叔暗骂这老婆子心眼多,敬茶那都是给爹妈长辈敬的,小伟那小子喊长河一声叔,还真把自己当长河的亲侄子了?
花婶可不管别人怎么想,她就是要她孙子记住,她的话不是说说而已,让他把长河当长辈,就要把长河当长辈!
过年期间,沪市那边也打过电话,儿子儿媳妇都是大学生,苏老爷子还打算过年显摆显摆,哪知道老四一家不回家?
他心里不太满意。
苏长河就直接说:“我在队里有房子,一间堂屋三间卧室,还有前院后院厨房。沪市家里跟鸽子笼似的,我们回去,有住的地方吗?您就别不满了,返校前,我们从沪市过一趟就是了。”
给苏老爷子气得撂了电话,气哼哼地和苏老太太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苏老太太实话实说:“家里确实没地方住,夏天还好,冬天这么冷,咱家也没那么多被子。”
苏老爷子哑然,半晌说:“老四也是我们儿子,家里连个地方都不给他留,是让他去马家当上门女婿吗?腾也得给他们腾个睡觉的地方出来!”
话是这么说,返校之前,从沪市过,苏长河一家晚上还是住在了严教授家,老苏家实在睡不下,折腾干啥呢?
他们在沪市停留了两天,给认识的人拜过年,就返回京城了。
另一边,马老太太他们直接从前进大队出发,被一车送到了京城,这次除了之前的人,还带了好几个壮劳力。
还在农闲时期,地里的活暂时不多,他们跟着一起,正好帮忙盖房子。
三月初,春暖花开,前进大队在京城买的院子终于改建完成。
他们在京城终于有了自己的地盘!
“蹦,啪,啪,啪啪啪啪……”
马向华和许家茂一左一右,一人举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挑着一串鞭炮,鞭炮噼里啪啦,炸成一朵朵红色的纸花。
鞭炮声中,马老太太他们捂着耳朵,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苏长河也满脸笑容,在一片热闹中,揭开了悬挂在大门上的匾额。
紫黑色的牌匾简朴大气,上书两个大字“盛世”。
苏长河早就想过,该给他们这几个零零散散的摊子起个总名称,他和媳妇闺女商量了又商量,最后还是选定了这两个字。
虽然听起来有点俗,但是作为从后世穿来的人,他们见识过国家富强、人民安乐的祖国,更希望在这个时代,华国能早日走进盛世。
这是他们最朴素的祈愿。
马老太太带领的炸鸡店众人、马向华带领的施工人员、退伍兵哥们组成的保卫科人员以及苏长河、马蕙兰、苏月等人,大家看着那两个简简单单的字,心中一阵激荡,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这一番动静惹得左右邻居都来看热闹,邻居们早就对这个院子的新主人很是好奇。
这年头还真有人买房?买就买吧,不买那种干净又方便的楼房,买个破败得不成样儿的院子?这不是傻吗?
邻居们都想不通,更想不通的是,主人家买了房子就开始大刀阔斧地重建,直接盖起了楼房来,院子里天天进进出出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
住在这院子的那几户早前还放话,不管王家小子把房子卖给谁,他们都不让人好过,结果,一看那么些汉子,屁都不敢放一个。
邻居们好奇地看着这一伙人,男女老少都有,瞧着又不像一家子。
大家忍不住打探,“房子盖好了吧?是不是要搬进来了?你们这……房子是谁住?”
马老太太塞了一把糖给邻居,笑呵呵地道:“沾沾喜气,沾沾喜气,我们老家的习俗……今儿就搬进来了,我们都住!”
问话以及竖着耳朵的听的邻居们都张大了嘴巴,“啊?”
马老太太今天高兴,说起话来眉飞色舞,“这是我们的职工宿舍!我们都是职工,可不得都住进来?”
邻居们心里的疑惑更多了,“你们是哪个单位啊?”现在大多数厂子效益都不怎么好,根本没房子分,哪个单位这么阔气,直接买个院子,建职工宿舍?
马老太太挺起胸膛,手指向大门口的匾额,“盛世,那个词叫啥来着?太平盛世,我们是盛世集团的!”
苏长河给大家解释过集团的意思,马老太太记不清了,但她有自己的理解,她伸手点了三下,“就好比有三个厂子,三个厂子归一家管,这一家就叫集团,我们就是这样的……”
“哦——”邻居们仿佛明白了,他们问:“这么说,你们单位有三个厂子?”
马老太太摆手,“就是举个例子,我们哪有那么多厂,我们就俩,一个加工厂,一个养殖场,哦,还有一个就是马记炸鸡店。”
“马记炸鸡店是你们单位的啊!”
邻居们惊讶,炸鸡店他们知道啊,去年才开的店,在京城火得一塌糊涂,里面那什么奶茶还上过报纸,听说有时候队都排到门外。
就是里面的东西不便宜,随便买买就是几块钱。平时他们家孩子叫着要吃,他们也没舍得买。过年的时候,店里有新春活动,全场打八点八折,他们一咬牙买了点回来。
别说,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人家的东西确实好吃。那鸡排,外酥里嫩,切出来就是一大盘子,里面全是肉。那鸡架也不知道放了什么,吃起来喷香,还下酒,家里男人就着个鸡架能喝一顿。
邻居们再次惊叹:“原来是你们家啊!”
“你们家东西味道真不错,就是价格不便宜!”
“买的人也忒多!上回过年活动,我排队都排了半个多小时……哎,你们家下回什么时候还有活动啊?”
马老太太心中暗爽,面上还是很淡定,“活动不一定,得看情况。大家都是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以后你们要是来买,跟我说一声,我让人给你们按员工优惠算,打九折!”
“哎呦喂,那敢情好!”
邻居们热情地和马老太太介绍,这个是哪家的,那个是哪家的,“我们都在这边住了几十年了,各种事门清,你们以后有事,尽管找我们!”
马老太太又给他们抓了把水果糖,“那可真是不知道咋谢了,来来来,吃糖吃糖。”
除了大人们,附近的小孩们也跑过来凑热闹,马老太太他们今天很大气,每个人都散了几颗糖,小孩们也机灵,就跟拜年似的说起吉祥话。
什么“恭喜恭喜,住新房,搬新家,明年生个小冤家……”
惹得大人哭笑不得,“什么生个小冤家?这是人家单位宿舍!”生个小冤家还得了?
小孩眼珠子一转,“那就恭喜发财赚大钱,明年再买个新家!”
马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本来长河说要买糖散给左右邻居,她还有点舍不得,现在觉得这钱花得值!
住新房不就图个吉利吗?小孩子说话最灵了,说他们赚大钱,他们今年生意肯定好!
马老太太给这个会说话的小孩又塞了一把糖,一帮小孩见了,吉祥话更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说。
马老太太的一兜水果糖不知不觉就散光了,其他人也没好哪儿去,谁叫他们今天高兴呢!
散过糖果,大家怀着激动的心情站在大门口,马向华说:“长河,你、你开门吧,到时间了!”
朱红色的大门上两个黑漆漆的铜环,不知道是哪个促狭的,给铜环上用红绸带系了个蝴蝶结。
许家茂催促道:“哥,你快开门吧!”
苏长河解开蝴蝶结,手贴在门上,众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手,苏长河忽然回头,招呼大家都上前,“来,都来,大家都是盛世的一员,我们一起来推!”
炸鸡店的员工们不好意思上前,马老太太和白红梅做个表率,一人拉着一个上前,又叫其他人,“三妞、牛婶子、淑芬、凤霞……都来,都来!”
一双双手贴在门上,苏长河喊道:“三、二、一!”话音刚落,大家一起使劲,大门发出沉闷的一声,门打开了。
门一开,入目所见的是一座影壁,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四角为竹,中间雕刻着荷花莲蓬,像一扇精美的屏风。
这座影壁颇有来历,是一个老物件,据说以前是某官员府邸的东西,后来被推倒,砸破了一个角。许家茂找来的老师傅去收的时候,这座影壁被人家当成了垫脚石,就摆在自来水旁边的泥地里。
有画的这面沾满了泥,另一面长了青苔,师傅擦了好几天,才给弄干净,当时老师傅还怕苏长河不要,一个劲儿夸这块石料好,上面的雕工现在都做不出来,其实苏长河一眼就看中了。
现在看来,这座影壁果然很不错,影壁下摆着两盆盆栽松树,青翠的枝叶映在影壁上,越发像一副画。
转过影壁,进入院子,最先看到的就是正中间的升旗台,上面竖立三面旗帜,中间是鲜艳的五星红旗,两边略低一点的是海蓝色的集团旗帜,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大字“盛世”。
要说为什么在院子里搞升旗台,其实苏长河也没想那么多,他上辈子的厂子里就有个升旗台,每年还会在升旗台周围的场地上举办运动会。
刚好,房子盖完,还剩点材料,苏长河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就说,那就搞个升旗台吧。
为此,他还特地去有关部门报备了下,他毕竟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有些事也不知道犯不犯忌讳,以防万一,提前问清楚才好。
有关部门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不过在问清楚他们竖立国旗的用处后,就答应了,只是提醒他们保护好国旗,不要把国旗脏污了。
苏长河说:“这您放心,我们单位好几个退伍军人。”
有关部门的同志也是个转业军人,听了这话态度更好了,还指点苏长河去哪里买国旗。
红旗在院子里竖立起来后,大家的反应比苏长河想象中大多了,第一次升旗的时候,一帮人在下面静静看了许久。
其中最为激动的就是退伍兵哥们。截止目前,他们集团已经有了正式的保卫科,一共六名同志,都是马向国介绍来的战友,除了最先到达的高原、刘大海,后来陆陆续续又来了四个人,分别是刘宝军、孙国祥、葛二蛋、王铁柱。
这些兵哥虽然已经退伍,却仍然爱国爱党爱部队,红旗对他们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他们主动请缨,说红旗交给他们,他们一定保护好红旗。
苏长河说好,“咱们每周一升旗,升旗仪式可都交给你们了。”
高原等人齐声道:“保证完成任务!”
从此以后,他们每天早上晨练,都是从升旗台旁边开始集合,出门绕着胡同跑一圈,再回到升旗台边解散,每周一早上例外,晨练前,他们会先将红旗升起来。
升旗的时候,他们神情肃穆,自发唱国歌,一开始,他们怕吵着其他人,压低声音唱。后来,其他职工也慢慢地聚集在升旗台边。最后,大家自发在周一早起,招呼舍友,“走了走了,该升旗了!”
他们站在院子里,目光追随逐渐上升的红旗,齐声高唱国歌。
这都是后话了,眼下,大家还在参观院子,升旗台左右两边各有一栋两层小楼。
左边是会议室与活动室,一层是会议室,二层是活动室,活动室里一边放着报纸象棋等,另一边则摆放着一张兵乓球桌。现在的娱乐活动少,下班之后,职工们没事干,刚好可以看看报、下下棋、打打球。
右边是办公楼,一楼是大办公室,二楼是一大一小两间办公室,小一点的挂了“财务部”的牌子,大一点的是苏长河的办公室。
他终于有了单独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很简单,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以及一个大大的文件柜。苏长河有时候也要和别人谈生意,总不能再把人拉炸鸡店去。
让许家茂意外又欣喜的是,他也有个办公桌,就在苏长河的办公室外面。他现在已经是苏长河的正式助理了。
在确定他为助理前,苏长河给了许家茂两个选择,一个是在他身边做助理,另一个是在炸鸡店给他安排一个正式工作,
许家茂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笑话,助理听着像跑腿的,但不是有句话“宰相门前七品官”?显然,跟着苏哥,更有前途。
许家茂摸着眼前的办公桌,露出了一个像黄鼠狼偷到鸡的笑容,他妹子许三妞撞撞他。
走了,傻笑什么?
许家茂跟上大部队,继续参观院子。
从办公楼出来,往里走,就是三层的食堂及宿舍楼。宿舍楼和办公楼、多功能楼的角落是两道拱门,通过拱门,就到了食堂及宿舍楼入口。
门口各有一棵树,一棵是桂花树,另一棵是银杏树,都是移植过来的有年份的树。
等夏天,枝叶繁茂,就可以坐在两边乘凉。
树旁是砖头砌出来的花坛,此时还空荡荡的,苏长河就说:“回头找点花过来种,到时候开花,就跟两大花盆似的,多热闹。”
马老太太说:“种啥花啊?回头给种上菜,别的不好种,种点小葱大蒜也成,以后吃面都不用去外头买葱了。”
牛婶子说:“种点小青菜也成,现在这天,小青菜长得快,要不了多久就能吃。”
几个婶子们兴致勃勃地商量起来花坛里能种多少菜,种什么菜最方便。
苏长河看她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悄悄和马蕙兰吐槽,“得,想高雅一点是不成了。”
马蕙兰白了他一眼,“你高雅,你最高雅了,谁家形容花用热闹?还跟俩花盆似的?”
马蕙兰说着都忍不住笑,苏长河小声抗议,“你给我留点面子,这么多人呢……咱家以前的屋子不都是我装修的……”
那是有设计师出图,就这,马蕙兰一眼没看,老苏差点让人给屋里弄个循环水系,要在家里养鱼。
现在还没有室内设计师这个职业,这辈子买房子可不能让老苏瞎来,还得找专业人士。
从旁边的门口进去,一楼是食堂,里面是厨房,中间砌了水泥台子,充当打饭的柜台,外面放着几张圆桌,这就是吃饭的地方。
二楼是男生宿舍,三楼是女生宿舍,两边皆有楼梯,但考虑上男女同住一层楼的不方便,二楼三楼的大门各有一边日常是锁起来的,两层各自从左右出入。
目前大家还没有搬进来,没有那么多顾忌,楼上楼下都没有上锁,他们随便选了一边上去。
从楼梯口上到二层,长长的走廊,雪白干净的墙面,纤尘不染的玻璃窗……
身后本来还在说笑的人突然安静下来,苏长河笑问:“怎么了?一个一个都傻了?”
大家瞪大了眼睛,突然有道声音传出来,“这、这、这是咱宿舍?”
除了马向华带的施工人员,还有很多人没有来这里看过,有的人看是看过,但灰尘遍布的施工现场和成品之间的差距岂止一两点?
“是啊,这栋楼就叫宿舍楼。”
大家挤在楼梯口和门口,巴巴地朝里面张望,却没人敢往前走,好像生怕把地面踩脏了。
苏长河好笑道:“不去看看自己的宿舍?”
还是没人动弹,他挥挥手,道:“行,我宣布,接下来大家自由活动,自己去瞅瞅你们以后住的地方!去吧,还愣着干啥?不想住宿舍?行啊,那我……”
“想想想!”大家忙道,女同志扭头就往三楼跑,男同志们也火急火燎地钻进宿舍。
宿舍是四人间,本来想设计成上床下桌的布置,考虑到有的职工年纪较大,不方便爬上爬下,以及上床下桌的床铺需要单独定制,最后还是改成了普通的床铺。
左右各两张床,中间是两张方桌拼在一起,桌子下面摆放着四张凳子,正对着门的是一扇窗户,窗外打了架子,可以用来晒衣服。
左右两边床头处都有一处空地方,左边靠墙角是定制的木架,一共有四层,是用来放脸盆脚盆,旁边有一张正好塞进去的小桌,桌上可以放杯子饭盒,桌下放热水瓶。
右边是顶到房顶的柜子,分为上下两部分,上面是宽敞的大柜子,下面则是四个小柜子,每个小柜子上都挂着一把锁,锁上插着钥匙,这是给职工们放贵重物品的。
几乎是一瞬间,楼上楼下嚎叫起来,“哇!”
太好了,宿舍条件也太好了!
床、桌、柜一应家具齐全,宿舍里明亮又干净,门窗相对,微风从宿舍中穿过,窗帘微微飘动,最让大家惊喜的是,每张床上都放着崭新的铺盖,墙角的架子上,每层两个不同颜色的盆,旁边地上放着四个热水瓶。
毫不夸张地说,宿舍里简直可以拎包入住了。
一个女同志突然从宿舍里跑出来,她趴在三楼的阳台上,朝下面喊:“总店长,总店长,宿舍、宿舍里有东西!”
总店长喊的是苏长河,炸鸡店不是厂,也不好叫苏长河厂长,不知道谁先开始喊的,大家就喊苏长河老板,苏长河一听,不行呀这,叫老板,他不成资本家了?
遂让大家直接叫他苏同志,大家别别扭扭,叫不出口,干脆就在店长上面又加了个总店长,炸鸡店的职工就都开始称呼他为总店长。
苏长河从二楼伸出头来,答道:“我知道,那是特地给你们准备的,以前不是说咱这儿包吃包住吗?以后再加一条,包铺盖!”
楼上一排女同志欢呼起来,二楼竖起耳朵听的男同志们,一个个也欢呼起来。
葛二蛋是个黑瘦的年轻人,他左看看右看看,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才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崭新的被子。
“乖乖,真厚实,比俺家里的被子都暖和!”
王铁柱说:“可不是吗?我结婚时,跟我媳妇盖得都没这个好!”
刘宝军突然伸手掐了一下孙国祥,孙国祥“嗷”一声,“你干啥?”
刘宝军摸摸寸头,“我看看是不是做梦……”
“那你掐自己啊,掐我干啥?”
“掐自己不疼吗?”
孙国祥伸手给他来个锁喉,刘宝军胳膊肘一动,伸手反击……
高原敲敲桌子,“行了,行了,别闹了,总店长还在外头呢,别丢咱保卫科的脸。”
高原是保卫科的队长,他以前也当过孙国祥、刘宝军两人的班长,两人听话地收了手,几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高原说:“你们四个住这间?我跟大海跟其他人住隔壁?”
四个战友住一起肯定更自在,刘宝军他们都说好,高原跟刘大海去隔壁房间,四人对视一眼,猛地朝自己看中的床铺扑过去。
“先来后到,我的了!”
“我睡这张床……”
“那我就这张……”
片刻后,几人占好了各自的床铺,葛二蛋铺好床,突然傻笑起来,“真跟做梦似的,俺们县里那些厂子都没有这个条件,哪像我们,来干活的,都住上这么好的楼房了!”
王铁柱感慨:“是总店长他人好!”
葛二蛋重重点头,“没错!”
几人也很赞同,他们回老家后,基本上都去城里找过活干,能找到的都是苦力活,比如扛包、挖煤、修水渠。
即便他们体力好,一天干下来,也累得只想躺下,但就那么累的活,到手的钱也没几个,因为不是正式工人,有时候人家还要扣他们的钱。
在收到战友消息之前,葛二蛋就在他们县城扛沙子,那时候他闺女病了,就指着拿回去的工资去医院,给他们发工钱的人还扣他的钱,他一气之下,跟人打了起来,那人当然打不过他,却放话,以后他别想在县城找到活干。
葛二蛋当时已经急得差点把他们家房子卖了,得亏排长寄来信,信里还附上了路费,葛二蛋拿着路费先给闺女看了病,医生说再迟一会,孩子脑子就要烧坏了。
葛二蛋一个流血不流泪的汉子,躲在医院后面,嚎啕大哭。
等孩子出院,他就收拾了行李,别管去干什么,一个月三四十,就是卖命,他也干!
葛二蛋抱着这种心理一路奔波,赶到京城,因为重新凑路费,他是最后一个来的,一来就看到几个战友各个精气神足得很。
他当时还有点心酸,看来战友们退伍之后日子过得不错,大家都能把日子过好,怎么他就这么怂?
过了一段日子,他才知道,哪是大家退伍之后日子过得不错,分明是到京城之后日子过得好。
天天就是几个店转转,工作特别简单,每天都有荤腥,米饭馒头随便吃,还给他们租了房子住,他们一分钱都不用花。
最关键的是工资真的有说的那么多,实习期三十,转正后三十五到四十!
他们刚过来,苏同志怕他们有要花钱的地方,还给提前预支了半个月工资!
年底还双薪,还又给包了大红包,说这叫……哦,叫年终奖!
年终奖里除了大团结,还有炸鸡券奶茶券,都是店里很多人买的东西,葛二蛋真遗憾,他家怎么就离京城那么远,要不然让媳妇带着孩子来,也让他们尝尝城里人吃的奶茶炸鸡。
不过东西没尝到,钱能收到,几个月功夫,葛二蛋已经攒了一百多,他留下零头,整一百全寄回去了。
过年的时候,他媳妇寄来信,说家里都好好的,今年给两孩子做了新衣服,给爹妈也扯了布,还说明年打算送两孩子去上学。
葛二蛋捧着信,越看心里却热乎,这日子越来越有奔头。
马向国战友那么多,为啥会先联系他们几个,除了他们的伤不影响身手,还有个原因,就是他们几个家里条件都不好。
包括高原、刘大海在内,六个人各有各的难处,大家对现在的这份工作,充满了感激之情。
整理完的高原走过来,听到他们的话,他认真道:“总店长对我们这么好,我们更要好好工作,报答总店长。”
大家都说:“肯定的!”
职工们陆陆续续搬进宿舍,许家,许家茂和许三妞兄妹俩都收拾了包袱搬过来,走的时候,他们的大嫂听他们说了宿舍的条件,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