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河蠢蠢欲动,骨头好啊,没什么肉炖汤喝也不错,他问:“大哥,怎么卖?”
缩着脖子的男人回道:“六毛钱一斤不要票。”
价钱比供销社高一点,不过不要票,也划算了。
“行,三根都给我拿着吧。”
苏长河将大骨放进背篓,也没走,闲聊似的问:“大哥你这肉卖得可够快啊?明天你还来不?”
“来啊!怎么不来?你要想要,明天给你留点好肉。”摊主还以为苏长河嫌弃只买到骨头。
苏长河心里却道:我倒是想买好肉,兜里没钱买不起啊。
他没说不要,只说:“明天恐怕不行,生产队还要上工,我想来,也不能老请假,你是不是天天在这儿卖?要是,我下回来公社就直接过来。”
“是,你只管来,我天天都在这一片。”
天天在黑市卖肉,看来这大哥路子挺广。
连骨头都卖光了,摊主开始收拾东西,苏长河一边搭把手一边问:“大哥,咱这儿有卖鱼的吗?我走了一圈都没找到……”
“你要买鱼?卖鱼的少,有时候下面生产队有人过来,鱼少又不好养,弄来就死了,看着不新鲜,人家也不乐意要。”
“这不是家里有亲戚腿受伤了,想着买点鱼回去,炖汤补补。听说甲鱼更补,就是没看到有人卖。”
“甲鱼?”这下摊主看苏长河的眼神更不解了,他心道这小兄弟要买的怎么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年头最补的当然是肉了,人也更爱吃肉,尤其是那种肥肥的炼出猪油的肉。像鱼很多人都不吃,不仅腥而且刺又多。甲鱼就更少见了,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要买甲鱼。
摊主劝他:“腿受伤了,你弄点瘦肉汤、骨头汤,不都补吗?甲鱼这玩意,就算乡下人抓到一只,一只两只也不至于跑一趟公社,这玩意也不值钱,我敢保证,估计整个黑市都没有一只!”
那你可保证错了,苏长河心道现在在你面前,我背篓底下就有一只。
苏长河摸清楚情况,没在黑市多留。他估摸着甲鱼在黑市卖不出价来,别卖个一毛两毛,都不够三孩子分的。
苏长河背起背篓,往外走。巷子靠外的地方,一个老大娘正卖鸡蛋,说是自家攒了大半个月,一个鸡蛋七分钱,没一会儿就卖个七七八八。
苏长河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第7章 卖甲鱼
红旗公社地方不大,但是该有的设施都有,就像他闺女评价供销社的话: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此时,苏长河就蹲在“五脏”之一的纺织厂……的家属院对面。
这年头有人吃不上饭,也有人吃穿不愁。吃穿不愁的人里除了领导干部,就是工人。如果家里有多个工人,比如双职工、三职工,那日子就更宽裕了。
苏长河盯上的就是这样的人。
甲鱼只有一只,他不想贱卖,那就得找有钱有需要的人。
苏长河揣着手,观察了快一个小时,总算找到了目标——一个穿着讲究的大娘。
斜纹棉袄、灯芯绒裤子,脚上蹬着一双皮鞋,这一身衣服可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更重要的是,这大娘手腕上戴着一块手表!
这可是手表啊!
从小苏同志的记忆里知道,一块手表便宜的也得八九十。一个普通工人,哪怕弄到手表票,也得不吃不喝,攒上三四个月工资,才能买得起。
因为贵重,一般家庭,就算买得起,多半也是当家男人有一块,再或者,条件好些的人家,娶新媳妇,彩礼里有一块,凑成所谓的三转一响。
这位大娘手上能戴着手表,可见家庭条件绝对不差。
苏长河理了理衣服围巾,拎着背篓,绕到前面的路,等她过来,上前问道:“婶子!要甲鱼吗?”
苏长河在他闺女面前说小苏同志的长相比他年轻时差点,但其实吧,论长相,还真是他占便宜了。小苏同志不是国字脸的那种端正长相,而是俊秀。脸生得嫩,脸上还有两个酒窝,一说一笑,二十六七岁的人,愣是像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天生的一张甜瓜脸,真是顶顶讨广大妇女群众喜欢!
此时苏长河充分发挥这张脸的作用,他面带微笑:“家里捉了一只甲鱼,本来打算送给住院的表叔补补身体,谁知道表叔转到县城医院去了。这东西滋阴补阳,能捉到全是运气,随便吃了吃浪费营养价值,就想着问问有没有人需要……不瞒婶子,我等了半晌,就看您面善,才敢来问问……”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还露出那么两分羞涩,像是头一次干这种投机倒把的活儿,既生疏又不好意思。
这大娘被叫住的时候,还面带警惕,这时候眉头也松了,脸色也好了,还反客为主地叫他到边上说话,“你是说甲鱼?”
“是,一只甲鱼,还是活的,炖汤喝最补了。甲鱼可是大补之物,壮阳补阴,营养价值高,像高血压冠心病的病人,多吃有好处。还有产妇,产妇吃对身体也好。”
听到对产妇身体好,大娘终于问了一句,“真的?”
卖东西不怕客人问,就怕客人不问,苏长河解释道:“当然是真的!您想想,咱们是不是常说产妇喝鱼汤补身体,甲鱼可比鱼珍贵,这东西蛋白质含量高,顶得上一般鱼好几倍,不,都不止!婶子您听说过‘霸王别姬’这道菜吗?您知道这是用什么做的吗?”
“甲鱼?”
“对!这道菜是苏省的一道名菜,主要材料就是甲鱼和鸡,将这两样放进锅里,再加上火腿、冬笋之类的配菜,炖出来,那味道,最主要的是,这道菜滋补啊!”苏长河说着说着压低声音:“您知道吗?华国解放后,大领导和几位元帅都吃过这道菜!”
“大领导和元帅?”大娘瞪大了眼睛,“大领导也吃过?”
苏长河没有说假话,在他那个世界,这道菜的宣传,一直有大领导尝过这回事。他们穿来这个世界后,大致比对了记忆中的大事件,和他们那个世界没有什么差别,那大领导应该也尝过这道菜吧?
苏长河心里暗想,面上却只说:“反正有这么个小道消息流传,我想着大领导要是没吃过,旁人也不敢瞎说吧?您说是不是?”
这大娘一想,是这个理儿,那可是大领导,谁敢胡说八道?
其实她也听说烧甲鱼,苏长河眼神多准,一瞄就瞄到一个大的,这大娘的儿子就是纺织厂一个副厂长。她儿子有一回出差,就吃到一道红烧甲鱼,回来还和他们嘀咕,说人家也不知道怎么做的,甲鱼烧得又鲜又嫩,还是人家厂里老师傅的看家菜,相比起来,他们厂里小食堂的菜就没什么特色。
她儿子嘀咕那么几句,重点当然不在甲鱼有多好吃上,但大娘知道有这么个东西,要不然,她也不会在苏长河说的时候追问。不过这次,她起心思,不是为了儿子,而是为了女儿。
她女儿结婚十来年,终于有了孩子,婆家欢喜有了孙子,她这个当娘的,欢喜归欢喜,更心疼女儿这胎生得艰难。本来就在寻摸给女儿补身体,甲鱼也算是赶巧了。
苏长河见她有意,忙放下背篓给她看:“您看,还是活的。您以后要是还寻摸甲鱼吃,可千万记住,吃甲鱼一定要活的,死甲鱼容易腐坏变质,千万不能吃。”
“你这小伙子真是够实诚。”一般人卖什么鱼虾,哪怕看着死了,也会说刚死,还新鲜着,这伙子,她还没买,就跟她说千万不能吃死的。
大娘戳戳甲鱼的壳,装死的甲鱼张牙舞爪,她随口问了一句:“你这甲鱼要是死了怎么办?”
“那就只能扔了!就算白跑一趟,也不能坑人。”他还不至于为了几个钱做亏心事。
大娘听了这毫不犹豫的话,更加满意,连价也没讲。苏长河也没有狮子大张口,他给解释得很清楚:“供销社猪肉是八毛一斤,我这甲鱼不要票,又难得,一块二一斤,我在家称过,一共是三斤二两,您可以拿回去称称,零头给您抹了,收您三块五。”
大娘从手提的小包里掏出手绢,一打开,比苏家全部家产还多。显然不是个差钱的。但苏长河主动给抹零头,还是让人高兴,她用手掂了掂,“我看你这小伙子不是坑人的,三块五就三块五。”
数了钱递给苏长河,又看见背篓里的大骨头,“你这骨头卖吗?”
“不卖,得拿回来给家里人补补。”
“你这不是三根吗?让我两根吧,我女儿才生了孩子,天天得喝点汤。”
苏长河心想不是有甲鱼了吗?你住公社买骨头还不容易,我来一趟得走两小时,来回就是四小时,我们家还要吃呢。
大娘也不是有意要抢,只是僧多粥少,她家有个副厂长的儿子,也没办法天天买到肉和骨头。
“要不这样吧,婶子我让您一根,真不能多给您。我闺女还小,媳妇天天上工也受累,怎么也得让她们喝口汤。另外一根得给我老丈人家送去,老丈人家这么些年对我不是一般照顾,我也不能忘记他们不是?”
“你这小伙子真是不错!”能心疼自家媳妇闺女的人少,能想到老丈人家的人更少,这大娘越看越觉得这小伙子人不错,“婶子不叫你吃亏,你看着加点钱都成!”
“那哪行?我是六毛买的,您给六毛就成,又不是卖您,权当给您捎带一根。”苏长河又没打算只做一锤子买卖,加个几毛钱哪有多个认识的人强。
“成!你以后要是再捉到甲鱼,就送到家属院来,我姓马,你说找马大娘就行。”
“真是巧了,我这一声婶子真是没白叫!我老丈人家就姓马!”苏长河顺杆爬,什么有缘分,三百年前是一家,差点把马婶子喊成亲婶子。
“婶子,刚听您说您闺女还在坐月子,甲鱼能有一只真是碰运气,乡下别的没有,鸡蛋还有一些,您要不要?”
“所以爸你打算从乡下收鸡蛋去卖?”回家路上,苏月问。
苏长河说:“是啊,咱们家一没本钱,二没门路,只能做点小生意。”
马蕙兰有点担心,“这算不算投机倒把?”不是说这个年代,连木工泥瓦匠私下做工都算投机倒把?
“放心吧,现在已经78年了,早年间管得严,现在环境宽松多了。今天我去黑市,那地方又不是多隐蔽,要是真抓人,公社能不知道?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呗!”苏长河安慰她:“而且我不一定去黑市,先看着能收多少,我不是认了个婶子?我看她家生活条件不错,她闺女坐月子,一天至少几个鸡蛋,说不定我收的只够卖给她。收多了也不怕,那可是纺织厂家属院,一个厂几百人得有,几篮子鸡蛋还吃不下?”
马蕙兰眉头松开,苏月突然笑说:“爸你的生意还没开始,我先赚到钱了!”
可不是,劳心劳力一场,卖的还是三孩子捉的甲鱼,苏长河一把将她抱起来:“乖女,你爸费尽口舌,给你们卖了三块五,是不是得给我点辛苦费啊?”
苏月大手一挥,大气道:“给!五毛给你,我们仨一人一块!”
俩表哥一人分一块,肯定得乐疯。
马学文马学武可不是乐疯了?他们一大早就蹲在大队路口大石头上等,等啊等啊,心里猫抓似的,一会儿想“有人吃吗?姑父能卖掉吗?”,一会儿又想“能卖多少钱?三毛钱能卖吗?”
两人长这么大,手里没存过钱,唯一拿钱的时候,是过年爷奶叔叔们给压岁钱,乡下人,最多也就一个孩子一毛钱。就这,前脚到他们手里,后脚就被他们妈给收走了。
没想到第一次有钱,竟然一人有一块!
两人眼睛瞪得老大,苏月在旁边唱:“眼睛瞪得像铜铃,啊啊黑猫警长……”
马蕙兰拍拍她,“别逗你表哥。”
苏月哈哈笑,“走!咱们分钱去!”
真拿到钱的两人傻呵呵笑,一个摸着钱,喃喃自语:“天哪!我竟然有一块钱!”
另一个掰着手指算:“一只是一块,两只是两块,三只就是三块,十只就是十块!小妹我们再去捉吧……”
苏月手掌下压,“嘘!小声点,别让别人听见!闷声发大财懂不懂?”
“懂懂!”两人连连点头,笑成两个二傻子,结果就高兴一中午,下午就一个垂头丧气,一个红着眼睛地跑过来。
“怎么了?”
马学文马学武兄弟俩大概是同卵双胞胎,两人长得很像,都是典型的老马家人长相。
要问什么是老马家典型长相?就一个字“正”,马家男人相貌都格外端正,属于那种放到几十年前,穿着霓虹国的衣服,人民群众都能认为他们是地下.党。
苏月就觉得老马家人长相也太讨巧了。
一副正派长相,印象分就得加不少。而她妈,以前的小马姑娘更会长,鹅蛋脸,大眼睛,端庄大气一张脸,她还和她妈嘀咕过,“妈你这辈子要是不干医生,还能去当主持人,这长相,往那一亮,就是国富民安、大国风范!”不去央台都可惜了。
马学文马学武兄弟俩,小小年纪就继承了老马家男人的相貌特点,且因为年纪小,棱角没那么分明,端正中还透露着青涩,青涩中又有几分秀气,简而言之,就是两个可可爱爱的小少年。
这会儿两小少年可怜兮兮,委屈巴巴。
苏月先看了看他俩,他俩长得实在相似,唯一的不同是马学文右眼皮上有一颗痣,马学武没有。有时候,她就靠这颗痣认人。
果然垂头丧气的是马学文,这娃有点子大哥包袱,哭也得偷着哭。另一个眼眶通红,蔫了吧唧的是弟弟马学武。
苏月又问:“大哥二哥怎么了?”
情况好像有点严重,乡下孩子整天在外面风吹日晒,没几个皮肤白的,马学武也是,他皮肤晒得黑,以至于苏月一开始还没发现他脸上的伤。
这是挨了一巴掌?
马学文马学武在这个小表妹面前,本来很有当哥哥的风范,就像小表妹被队里小孩嘲笑,他俩义不容辞为妹出征揍他丫的。但是这段时间,三人一起下鱼笼捉鱼,小表妹懂得太多,教他们做鱼笼,让他们在哪儿捉鱼,又不许他们去深水区域,不知不觉,他们被支使得一点儿哥哥架子都没有了。
此时,马学武诉苦,就像小弟受欺负回来找大姐大告状:“小妹!我妈把我们钱全收走了!一毛钱也没留!我不给,我妈还给我一巴掌!”
马学武真是委屈坏了,以前他手里过一道的钱只有过年的压岁钱。他妈每回不过夜就给拿走,要么说“叔叔给你们,妈以后也要还回去。”,要么说“妈给你们存着,以后念书花得多。”再不然就直接说“去去去,小孩拿钱干什么?别搞丢了!”
马学武以前也不乐意,这回更不乐意。这次的钱总不是叔叔或者其他亲戚给的,妈又不用还给谁家小孩,这是他们赚的,他们自己赚的!
结果他不愿意,他妈懒得再说,一巴掌甩过来,马学武气得扭头就跑,然后就跑到姑姑家来了。
马学文也很不乐意给,他妈说他和弟弟年纪小,拿了钱容易丢,可是小妹比他们还小,姑姑姑父也没收小妹的钱。
老鳖没卖之前兄弟俩就抱有很大的期望,天天过来给老鳖换水喂食,老鳖有几分钟不动弹就担心是不是死了。姑父把老鳖带去公社,他们又担心能不能卖掉。兄弟俩晚上做梦,都在计划真卖了钱怎么花。
结果卖是卖了,钱还没捂热,就被没了!
两人没精打采地坐在门槛上,马学文叹气:“小妹我们也没说不给我妈,就想着我妈能给我们几毛钱,姑父还给你零花钱呢,我俩从小到大,我妈就没给过一分钱,好不容易自己挣了还都拿走……”
马学武提不起劲:“咱以后也别捉鱼了!还捉干什么?不,咱捉了自己全吃了!一分钱都不卖!”
苏月看这两人被打击的样儿,心道不行啊,创业未半两大将先没了干劲怎么行?身为主将,该她出马了!她要找当前事业最大的阻力——大舅妈好好谈一谈!
找大舅妈谈谈没有那么容易,大舅妈白红梅同志是个勤劳朴素、艰苦奋斗的劳动妇女,除了上工,剩下的时间还没闲工夫。
苏月蹲了一天,终于逮着她一个空挡,她当即冲过去:“大舅妈!我有话和你说!”
白红梅被她这正式的语气逗笑了,五岁的小娃一本正经,她一边剁野菜,一边说:“要和我说什么?你说你说。”
明显没当一回事。
苏月蹲她旁边,她不当真,肩负重任的苏月不能不认真,她开口便问:“舅妈,你是不是把大哥二哥的钱收走了?”
“是啊!”白红梅回得理所应当,她心里也不觉得这事哪里不应当,那是她儿子,他们赚的钱不交给她这个当妈的交给谁?她跟孩子爹赚的工分还不是婆婆管着?两孩子才多大,还想有私房钱?她结婚前,私房钱还没有过一块呢!
“舅妈你知道啥叫激励吗?”
“鸡粒?鸡蛋粒?”
“不是那个鸡粒,我打个比方,就好比捉鱼这事,大哥二哥又是编鱼笼,又是下笼子,天天有空就去盯着笼子,连其他小孩叫他们去玩都不去。听我爸说甲鱼说不定能卖钱,更是承包了养甲鱼的一系列活儿。他们为啥这么认真地干活?是喜欢干活吗?当然不是,就是因为有甲鱼能卖钱这事激励他们啊!”
“本来他们还下决心要更加努力,多弄几个鱼笼,多捉点鱼。可是现在,”苏月话音一转,“你把钱都拿走了,他俩一点儿干活的劲都没了,反正不干没钱,干了也没钱,还捉什么鱼?和队里孩子出去玩多有意思……”
白红梅怒喝一声:“他们敢?!不好好干活看我不揍他们!”
白红梅可不是什么温柔慈母,马学文马学武也不是老马家什么宝贝金孙,两人从小到大,该挨的揍没少挨!
苏月也不能和她说什么爱的教育,什么爱不爱,后世还有爹妈被孩子气得肝疼,何况这个年代。这时代,尤其是乡下,认准的是棍棒教育,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才。
她只能试图让大舅妈换位思考:“舅妈我就这么一说……可是您想想,如果现在你和大舅弄个鱼塘,养的鱼能卖出去,一天一两百,全是你的,你干活带劲不?要是让你辛辛苦苦干活,钱全交给我外婆,你乐意吗?”
白红梅第一反应就是抬头朝前院看一眼,没看到婆婆身影,才说:“我怎么不乐意?咱家钱不全是你外婆收着?”
“那我外婆一分钱没留给你们?全收走了?”
这倒没有,马老太太当家,也知道给儿子媳妇们留点私房钱。比如大儿子马向华年轻时候被送去学了点木匠活,偶尔也会偷着接点活,换来的不管是粮食还是钱票,老太太一概不要,都在白红梅手里收着。
苏月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大哥二哥长这么大兜里才有过一块钱,舅妈你知道我兜里有多少钱吗?”
苏月掏出小手绢,把自个的私房钱数给她看,“一共一块七毛四,一块是我分的钱,七毛四是我爸妈给我的零花钱。”
“给你这么多钱干什么?”白红梅就没见过谁家给五岁的小孩兜里装这么多钱,就是疼孩子的,给个一毛两毛那都少见,“你爹妈也不怕你个小丫头给弄丢了?”
“那不是更好,丢了还长记性了!”
就没听过这样的道理,将近两块钱,丢了不心疼死?白红梅都想说你爹是不是傻?但一想到人家可是高中生,读过的书说不定比他们床板都高,这话又咽了下去。
“舅妈你想想,大哥二哥都十岁了,从小到大身上竟然没有过一毛钱!你知道我爸为什么给我零花钱吗?我爸说了,钱是人的胆,就算在乡下,也不能把孩子养得小家子气。我大哥二哥还是男娃呢,从小到大兜里没揣过钱,回头要是去城里,揣着钱都不敢花,叫城里人一看,就得嘲笑‘乡下小子不是抠门就是怂’。舅妈,你听了不难受?”
“舅妈,我大哥二哥都没朝你伸手要钱,他们自己赚的,你想想,咱队里有几个人能在十来岁就自个儿赚到钱?按我爸的话说,他们这叫自立,就是有本事,有本事的人更得好好培养啊,你现在不仅没好好培养,还打击他们。”
“你爸真说过他俩有本事?”
“当然!”苏月毫不心虚,她年纪还小,以后不定还得说出什么话,那些杂七杂八不像个小孩子能说出来的东西,她决定全推她爸身上,谁叫她爸现在可是他们家学历最高、最有文化、见识最广的人。
远在山里收鸡蛋的苏长河:“啊——切!”
苏月继续给舅妈灌迷魂汤:“舅妈你知道大哥二哥赚到钱想买什么吗?他们说等他们上学就不用找你拿钱买笔和本子,还看见我妈桌上有雪花膏擦手油,说你什么都没有,说你舍不得买,等他们攒攒钱,他俩合计合计给你也买个雪花膏,还问我雪花膏贵不贵?要攒多久?”
白红梅对儿子们抠门,对她自己就更抠门,别说雪花膏,就是最便宜的蛤蜊油,她也舍不得买。听到两儿子合计给她买雪花膏,嘴上骂着:“兔崽子就知道乱花钱!”心里还是热乎的,养孩子不就图孩子孝顺吗?
白红梅同志考虑很久,才肉疼般开口,“行!钱我收一半!”
苏月偷偷比了个耶,第一次为小弟们谋福利行动圆满完成!
白红梅回屋掏出了一块钱,“叫他们好好收着,别乱花!”
“好好好,我一定和他们说!舅妈你给破开啊,一张不好分!”
第9章 卖鸡蛋
早上四五点,天还没亮,苏长河已经从被窝里爬起来,五分钟穿衣洗漱,五分钟吃饭,噎得脖子都伸长了。
马蕙兰赶紧把粥递过去,“你慢点吃,喝点粥,需要去这么早吗?像咱们上次去那个点儿不也行?”
苏长河喝了口粥,将饼子咽下去,才道:“那哪成啊?咱上次就跟旅游打卡似的,纯属去见识见识七十年代的公社长啥样,这次可不一样,这次是做生意!”做生意哪有不起早贪黑的?
在被称为苏总苏老板之前,苏长河也是干小生意起家的,早年倒卖过服装,也天南地北跑过。如今倒卖鸡蛋,也算干回老本行了。
他喝完最后一口粥,背上背篓,摆摆手示意马惠兰别送,“放心,我就从咱们上次走的大道走,我一个人脚程快,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说什么脚程快,马蕙兰又不是不知道,那条路她自己还走过。七十年代的大道不是水泥路,也不是石子路,就是全靠人踩出来的泥巴路。最关键的是,这条泥巴路有一段两边除了田地就是林子,林子里还有隐隐绰绰的坟堆。
马蕙兰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倒是不怕坟堆,就怕林子里蹿出个歹人,再给老苏劫了。
她想了想,叫老苏等等。
“哎呀别担心,不就跑个公社吗?你在家关好门,安心等着——”
苏长河一脸的“哎呀媳妇这么关心我但身为一家之主不得不外出拼搏真是没办法”,结果就见他媳妇蹭蹭跑进屋,再蹭蹭跑出来,往他手里一塞,他低头一看。
“——菜、菜刀?”
马蕙兰淡定地告诉他如果有需要,该对哪几个部位动手,才能既瓦解敌人的战斗力,又不伤及其性命。马蕙兰语气中透露着可惜,“菜刀还是太笨重,要是把我的手术刀带过来就好了。”
苏长河看看菜刀,又看看媳妇,看看媳妇,又看看菜刀。
他总算知道闺女遗传谁了!
小时候幼儿园春游,别人家小朋友要带零食饮料,他闺女要的是辣椒水警报器多功能手电,问她为啥,她幽幽叹气:“我们去的是山上,万一碰到人贩子咋办?”
其实那山就在市中心一个公园,海拔不到百米。
苏长河揣着菜刀,背着收来的鸡蛋,踏着熹微的晨光,走上去公社的大路。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话真tm对!
苏长河早年起家都有二十来年了,当年吃过的苦,脑子还记得,身体不记得。现在换了具身体也是个文弱书生。猛不丁背着十几斤鸡蛋走山路,为了保护鸡蛋,不能快,不能颠,腰背直挺挺地不能乱动,一走一个多小时,真是勒得他肩膀生疼!
苏长河放下背篓,严重怀疑肩膀肿了,他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肩膀,在家属院对门蹲了会儿,看天色差不多了,才打听着找到和他老丈人家三百年前是一家的马大娘家。
“哎呦是你啊?”
马大娘还记得这个实诚的小伙子,才和家里人说起过。
马大娘有个当副厂长的儿子,也有个结婚多年才有孩子的女儿,前者从小到大没让她操什么心,后者十八岁以前乖巧懂事,长到十八岁突然来个大的——看上个穷小子!
不是说穷小子就一定不好,但家贫、寡母、独子、三个姐姐,尤其是这三个姐姐为了穷小子上学找工作,几乎是被半嫁半卖出去。
要让苏月知道,都得说,“这不纯纯的buff叠满吗?”
马大娘当初听女儿含羞带怯说非穷小子不嫁,差点没气晕过去。她打过骂过,架不住女儿要死要活,最终,只能同意这门亲事。这么些年,女儿一直没有怀孕,为了让女儿日子好过,从生活到工作,她家几次三番帮衬女婿,可人家呢,非但不记恩,反而一副受辱的样子。
呸,真觉得受辱,当年死乞白赖吃这碗软饭干什么?
马大娘想想就气,昨天还和儿子媳妇骂,说人家女婿喝完骨头汤,都惦记着给老丈人家捎一份,她家女婿,吃他们家,喝他们家,还拿乔当大爷!
作为女婿中的正面典型,马大娘可不就对苏长河印象深刻?
苏长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马婶子,给您送鸡蛋来了。”
苏长河这次一共带来一百二十个鸡蛋,其中三十五个是老马家攒的,剩下的都是从山那边一个大队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