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听得哈哈笑,“可是、可是你这个马向东家里是乡下的……”
“乡下又怎么了?”文娟狡黠一笑,“乡下也分什么家庭,你看马向东的样子,像吃不饱的人吗?”
那倒不像,经常吃不饱的人脸色蜡黄,有的脸颊瘦得都凹陷了,马向东五官端正,身材高大,比有的城里人还精神。
文娟笑说:“我打听过,马向东他爹是生产队大队长,他一个农村户口,能进运输队当工人,他们家肯定不缺吃不缺穿。”
“以后要是我们真在一起,我俩在城里都有工作,当然是住在城里,最好呢,再分个房子。马向东是家里最小的,家里肯定得帮衬帮衬,到时候日子不比别人差,还不用伺候公婆……”
马老太太可不知道有人惦记上她家老四,还认为他们家不缺吃不缺穿,要是知道,她肯定要反驳,他们家啥时候不缺了?他们家吃都得算计。
就像这次,给老四带去的熏鸡是家里攒了好几个月,一直没舍得吃的,老太太给两孙子还说,到过年蒸一大盘,现在也泡汤了。
带去的梅干菜家里倒是吃过,但打从知道梅干菜要卖多少钱,马老太太赶紧把家里那点梅干菜全收拾了送回女婿家。
可别吃了,这么贵的干菜,还是留着卖吧。
她都想不通,不就是雪里蕻晒干的干菜吗?女婿怎么能卖那么贵?
是啊,怎么卖那么贵?能卖出去吗?
其他老太太也有这疑问。
养殖场的扩建工作没有那么快结束,但马上就要到中秋节,苏长河不想错过这个赚钱时机,便让人在二车间先盖好几个面包窑使用,还提前招了些老太太来帮忙做干菜,按照做多少给多少工钱。
这些日子地里没那么忙,能到这儿来赚钱老太太们很愿意。
于是,她们一边卯足劲挣工钱,一边又忍不住担心,这要是卖不出去,收这么多菜不就亏大了?
苏长河面对老太太们的担忧,很有信心道:“咱这可不是一般的干菜!”
老太太们看着他,“那是什么干菜?”
苏长河放下手里的簸盖,顺手拖了一张小板凳坐下,又开始给他的梅干菜加逼格。
“咱这个梅干菜的做法来源于江南,清朝大家都知道吧,那时候还有皇帝,有个乾隆皇帝特别喜欢下江南,每回到江南,都要尝尝用梅干菜做出来的菜。”
“等他回了京城,这不是吃不上了嘛,江南当地的官员就让下面人做好梅干菜,送到京城,专供皇帝吃。放在以前,这叫什么?这叫贡菜,专门给皇帝吃的菜!”
“哦!”
老太太们“哦”得一波三折,“皇帝就吃这个菜啊?”
在她们心里,皇帝那不得吃大鱼大肉,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什么稀奇吃什么,怎么还能跟她们一样,也吃普通的干菜?
“那人家皇帝吃的干菜肯定跟咱有点不一样,比如一颗雪里蕻,人家只要上面一点点的嫩叶,就像这样……”
苏长河揪了几片叶子给她们看,又继续说道:“人家御膳房做梅干菜当然也不像咱们这么简单。人家呢,肉得选用上好五花肉,油先用山珍炸出来,把煮好的肉放进油里炸,炸到金黄色,再放到肉汤中煮……”
“你们知道这肉汤是怎么做的吗?”
老太太们摇头,肉汤不就是肉汤吗?还能有什么说头?
“当然有,要不人家怎么显出皇帝的地位呢?这肉汤啊,里面放了十八种料,譬如鸡架、牛骨、蘑菇、新笋、鸡枞菌等等等等,我们都没见过的东西,人家只用来熬汤,肉在汤里煮完,汤就不要了。”
“这时候再把这个肉放进梅干菜里蒸,蒸出来的梅干菜乌黑透亮,皇帝也不吃里面的肉,就吃这一口菜,想想,人家这一口梅干菜得多少种味道?”
老太太们听得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有个大娘长叹,“我的妈呀,不愧是皇帝,这也太会吃了!”
“这皇帝也忒败家子,吃口菜还糟蹋那么多东西,怪不得叫人推翻!”马老太太不愧是家里有个当兵儿子的人,思想觉悟就是不一样。
苏长河笑道:“人皇帝可不认为自己败家,人家觉得天下啥啥都是他的,他吃的那么好都是从劳动人民剥削。”
“现在不一样了,咱劳动人民当家做主,也能尝尝皇帝吃过的菜是啥味道。就说放在你们身上,你们想不想尝尝皇帝吃过的菜?”
那……还是有点想的,怎么说呢?好奇嘛。
“对喽!所以说,咱这菜和一般的干菜不一样!再说,咱们平常吃的干菜做起来有这么麻烦吗?”
肯定没有,像马老太太每年也会晒干菜,那就是烫过晒干,可不像梅干菜这样,要上锅蒸,还要三蒸三晒,步骤忒多。
女婿的要求也多,什么梅干菜车间一般人不给进,只有她们这些干活的老太太能进来,每个进来的人都要戴着护袖、穿着围裙,连头发都要用帽子盖得严严实实,一点儿不许露出来。
做梅干菜的时候,还要抽查,不能有烂叶,不能有虫,不能有其他东西掉进去。
一个人做好放一个簸盖上,谁做的出问题,就没工钱,所以大家伙不敢不认真,那真是比在自家晒干菜认真多了。
苏长河对她们觉得要求多也有解释,他把定做好的纸袋拿过来,拿出一个给大家展示,“看到这上面的字了吗?这是‘马家庄’三个字!”
“咱们所有的梅干菜以及蘑菇、木耳等山货,都会用这种包装袋装好,上面的‘马家庄’就代表咱们大队,咱东西越卖越远,咱们大队的名声就越响亮,以后人家吃梅干菜吃山货,就认准了我们‘马家庄’这个品牌,咱们的生意就越做越大!”
“可要是咱糊弄人,东西不好,人家买一次,下次还会买吗?人家在外面遇上,一说马家庄,人家就骂,说吃咱的东西吃出虫啊头发丝呀,你们说说,咱还有脸吗?”
老太太们不抱怨了,这要是出问题,害得是整个马家庄,她们谁也不能不要脸啊?
马老爷子知道这事后,特地找苏长河要了一个包装袋,捋得整整齐齐,将印有‘马家庄’三个字的一面朝上,放进了大队部的小柜子里。
老爷子对干菜生意也更加在意,时不时打听,收了多少菜?做好多少干菜?人手够不够用?什么时候开始卖?
什么时候开始卖?最迟中秋前一周就要铺货,所以二车间最近加班加点,而苏长河这边,也开始培训新招的员工。
老太太们属于临时工,有活就干,没活照旧上工,除她们以外,这次又招了四个人,两个饲养员,两个业务员。
饲养员苏长河暂时没功夫带,交给了马小伟,马小伟战战兢兢,“长河叔,我不行……”
“你不是干挺好?我出去销售那几天,养殖场不都是你一个顾着?暂时也不用做什么,继续培育种鸡,对育雏舍和鸡舍消消毒,也就这些,哎,我说你行你就行!”
业务员这边,卫阳已经能独当一面,不过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要他和别人说,他说不上来,两个小伙子跟他出去一趟,整个人都蔫巴了。
只得苏长河亲自教。
两个新业务员就是上次跟着去县城搬货卸货的小伙子,一个有虎牙,叫马红兵,还有一个长得特别憨,叫马超英,没错,他还有个哥,叫赶美。
这两人能被招进来,可不是凭着上回卸货出力,他俩确实有潜力。
马红兵性子活泛,马超英呢,照苏长河的话,叫“长了一张好骗人的脸”,不是真骗人的意思,就是这小子相貌憨厚,人生得也五大三粗,让人一看,就觉得这小伙子没心眼不聪明。
同样的一包山货拿出去卖,就算是流水线上下来的,要是马超英说是自家人上山采的,信的人得有八成八。
谁叫他的长相就不像说假话的人,但实际上,他并不是个能被以貌取人的人,他心有成算,真说起来,比马红兵学得还快。
苏长河看着刚把马家庄山货套装推销出去的马超英,夸道,“你小子就是吃这碗饭的人!”
马超英挠挠头,憨厚一笑。
苏长河拍拍他的肩膀,“就这样,保持住!”
马红兵鼓鼓嘴,暗暗鼓劲,自己也要更加努力,可不能就他一个拖后腿。
苏长河教他们一些销售技巧,“首先,找准目标客户。比如咱们的山货干菜,要是论斤称,应该卖给谁?现在做成套装礼篮,又应该卖给谁?”
苏长河不是纸上谈兵,而是让他们跟后面好好看,然后他就带着三人直奔省城。
且不说马红兵马超英,连卫阳都是第一次旁观他推销的全过程。
三人眼看着苏长河到了省城百货商店,开口便说是人家经理约他有事,然后顺利和人家经理搭上话,再到两人真的去办公室聊,最后真确定了第一批供货,整整五十篮。
三人:“??!”还能这样?
“有什么不能?咱们想和人家做生意,首先得想办法见到能做主的人,然后在一分钟内让人家对你的产品感兴趣,接下来就有机会说服人家了。”
“可是……”马红兵不解,“长河叔,咱们的礼篮什么时候卖到沪市了?”
他们这不是才开始推销吗?长河叔怎么说这是沪市流行的中秋礼篮?
苏长河微微一笑,“嗯……怎么不算卖到呢?”
他特地给苏长丽寄了好些份,让她给苏老爷子、苏老太太一份,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各一份,还有她自家,再有之前请过来帮忙纺织厂的王叔、严教授、沪市养殖场厂长以及沪市纺织厂的一些关系。
这么多人都收到的中秋礼篮,怎么不是流行呢?不过在那边就不叫“沪市同款”,叫“安省特产”、“正宗山货”、“老字号梅干菜”。
要不是这批货不多,苏长河真打算往沪市跑一趟,只要那边卖上,再往其他地方卖,就能打出沪市热卖的招牌。
咳咳扯远了,总之,“咱们销售人员,要灵活嘛!”
卫阳若有所思:学到了。
马超英复盘了一下刚才苏长河的一系列操作,提问:“长河叔,你是不是提前打听了百货商店经理的名字?”
“是,没错。”
苏长河一进去就说认识人家经理,百货商店的柜员也不是傻子,听他信口胡诌,他当然是说得七分真三分假,人家才会当真。
“平时就可以多留心,譬如有往省城做生意的打算,提前就可以打听打听可能的客户,比如今天那位经理,姓甚名谁,长什么样,今天在不在百货商店……”
马超英马红兵小鸡啄米,连连点头,把长河叔说的话都记在心里。
马超英甚至暗暗想:回去之后,要买个本儿,把长河叔说的这些方法都记下来。
苏长河这边扯着沪市的大旗,而沪市那边,苏长丽正按照他信里说的,把包裹里一袋一袋的东西分装,为此她特地跑去买了些竹篮。
“用得着这么麻烦吗?”她丈夫李大刚问。
苏长丽一篮一篮清点,嘴上说道:“长河事多,信上说了几遍,让一定要这样,就听他的呗。”
李大刚心里还有疑惑,他这个小舅子不是还在乡下吗?也没听说当初去的是什么富裕地方,哪来这么多东西寄回来?
他看了看袋子上印着的字样“马家庄”,这包装、这大小均等的干蘑菇、这干干净净的干菜、这颗颗饱满的松子还有其他几样东西,看着可不像乡下来自己弄来的,比百货商店的也不差什么。
苏长丽没管她男人想什么,她把东西都装好,一篮六袋东西,梅干菜、干豇豆、干蘑菇、松子、红枣、还有一样核桃。
每样都是纸袋包装,上面印着“马家庄”三个字,“庄”字最后一笔往上,勾勒出一个树影。
别说,往篮子一放,拎起来,还真上档次。
苏长丽按她小弟交代的,一份一份送出去,多出来几份,苏长河说可以给她同事,苏长丽想了想,给她婆婆拿了一份,“您回娘家给舅舅他们带上,长河说是安省那边的特产,省城卖得火,特地让我别少了这边舅舅家的。”
她婆婆高兴得眉开眼笑,要么说她看重这个儿媳妇,就是因为她会做人,甭管这话是不是真的,她有什么从来没忘了她,连她娘家都记得。
苏长丽最后才拎着几份回了老苏家。
小儿子在乡下还惦记着他们,苏老太太心里满是熨帖,“他日子过好就行,哪要他送什么东西回来?”
“这不是惦记您二老吗?过节了,给您二老寄点东西,该吃吃该喝喝,别什么都留给孙子吃,您孙子有爸妈!”
又浑说,苏老太太气得拍她,苏长丽眼神扫了一圈,目光在小房间的门上停了一瞬,悄悄把钱塞给苏老太太,小声道:“行了别推,再让人看见!您就记着,您小儿子在乡下省吃俭用,给你们寄点东西寄点钱,是孝顺你们,你要是不怕他心寒,就给别的儿子花去……”
小房间里,牛小丽听不见外面的说话声,疑心小姑子和婆婆再说他们二房,不由将门微微拉开。
她动作很小心,却没想到一动,门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苏长丽止住话头,看向房门,扬声道:“二嫂,要开门就开门,要关门就关门,别一天到晚躲在门后头,不知道干什么!”
门后一静,而后传出呜咽低泣的声音。
苏老太太拉苏长丽,“别说她了,一哭能哭一晚上……”
苏长丽嗤笑,“她还好意思哭,一天天在家闲着,除了糊几个火柴盒,还干什么了?连自个儿孩子都照顾不好,家梅家桃大姑娘了,衣服都破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给做件新的!自个儿倒有衣裳穿!”
“别说他们日子难过,知道难过她怎么不找个活干?说什么找不到,我好不容易给找个活,还嫌弃是废品站!”
苏长丽对她二嫂真是一肚子意见,你要是真干不了外面的活,好歹顾上家里啊,里里外外都顾不上,天天哭,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咋的,就你们日子苦,大江南北那么多知青,人家还在乡下回不来,人家日子不苦?
“算了算了……”苏老太太也拿这个儿媳妇没辙了,爱哭就哭吧,反正现在哭多了,街坊邻居都知道她是什么人,也不像他们刚回来,看见她哭,还以为她这个当婆婆的磋磨儿媳妇了。
苏长丽也懒得再说,她拎起剩下的一篮子,“反正是你儿媳妇,不是我儿媳妇,我走了。”
“这个是给谁的啊?”
“王叔家。”
苏老太太不悦,“王婆子……给她家干什么?”
“王叔特地跑了一趟淮宁,帮了长河那么大忙,不得谢谢人家?”
苏长丽不跟她说了,老太太往小房间瞅了一眼,悄悄翻出包,拿出几张票塞给苏长丽。
苏长丽:“什么?”
老太太小声道:“月饼票!你爸弄来的,不是让你给长河寄东西?一起寄过去!”
苏长河他们收到月饼票的时候,已经中秋了,乡下没有月饼票,过节也吃不上月饼。
这怎么行呢?过日子得有仪式感,苏长河就又打算自个儿动起手,他们家院子里那个实验用的面包窑还在呢,买不到就自己做呗。
苏长河去公社买面粉,刚好沪市的包裹寄来,回家一拆,唉嘿,月饼票。
还有啥?
苏月好奇地扒拉,麦乳精、大白兔奶糖……等等,“这是啥?”
一张报纸?
马学文马学武已经认识不少字了,凑过来一看,折叠好的报纸,露出来的版面上,一张不甚清晰、但一眼就能认出来主人公的照片,“姑姑!”
第44章 中秋
马蕙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报纸,旋即宣布没收,把报纸压到大衣柜里的层层衣物之下,看那样子,要是可以,指定要给大衣柜加上九九八十一道锁。
马蕙兰下达老苏家最高指令:“谁也不许往外说!”
苏长河苏月憋笑着点头,“嗯嗯!”
然而马蕙兰防住他俩,没防住两侄子,她还特地拿大白兔奶糖贿赂马学文马学武:“不许告诉外人!”
马学文马学武“嗯嗯”点头,回到家就喊道:“姑姑上报了!姑姑上报纸了!”
马学文马学武心想:不告诉外人,没说不让和家里人说呀!
马老爷子一开始听到孙子喊上报,还以为他俩又在说什么小人书里的故事,结果仔细一听,“跟你姑姑有什么关系?”
马学文口齿清晰,“就是姑姑上报纸了,上面有姑姑的照片!”
马老爷子:“嗯?报纸?”
马学武:“是,就是报纸!和爷你从公社带回来的一样!”
马老爷子有时候去公社开会,公社领导会说起报纸上的指示政策,老爷子也带回来过一两回,都跟大队的文件放在一块。
马学文马学武只见过,没碰过,但好歹能认出来,印着姑姑照片的那张纸就跟报纸一个样。
马老爷子:“?!”
差点被压箱底的报纸迎来了老马家全体成员的瞻仰,马老爷子凑近了看,一个字一个字地念,报纸上的字太小,有的他看不清,就拿着报纸问苏长河,“这是什么字来着?”
“援!援助的援,就是帮助的意思……”苏长河经过专业训练,一般不笑,除非忍不住,“就是哈……说蕙兰帮助哈哈啊嗷——”
苏长河捂住大腿,委屈地看向马蕙兰:你掐我干什么?
马蕙兰瞪他:你再笑试试!
苏长河压平嘴角,“咳咳爹你自己看哈,有不认识的字再问、再问你外孙女!”
被祸水东引的苏月:“……”亲爹,你礼貌吗?
老马家人可不知道这父女俩看蕙兰同志乐子的心态,他们是真高兴真激动,马老爷子一个一个字念,马老太太嫌弃他念得慢,急道:“磨叽啥?能不能读快点?后面还说啥了?”
“我这不是在读吗?那不得读仔细……”
马向华也等不及了,凑到他爹身后,像大鹅一样伸着脖子,专心致志地看。
白红梅不好意思凑到公爹身边,一个劲儿戳她男人,“都写了啥?后面给人送医院了吗?”
马学文马学武围着马蕙兰,彩虹屁一串又一串,“姑姑你咋这么厉害,去个沪市还能救人?”
“姑姑他们怎么表扬你的?”
“姑姑给你照相那照相机长啥样啊?”
“姑姑拍完照没给你照片吗?”
“姑姑姑姑……”
马蕙兰耳边仿佛有三百只鸽子在叫。
卫阳没有老马家人那么夸张,不过他看着苏长河苏月憋笑的样子,不知道怎么,也想笑了。
马老爷子终于把豆腐块大小的内容读完,意犹未尽,他把报纸放在桌子中间,谁都不让碰。
“老大,明天,不,等会就去,去公社看看能不能买到相框,这份报纸要装在相框里,挂着我们老马家墙上!”
马蕙兰想想那场面就头皮发麻,忙叫道:“爹!不,不不、不用了吧?我的意思,我给它好好收着就是……”
“那怎么行?”
这可是他们老马家第一个上报的人,上得还是沪市的报纸,大城市的报纸!这么重要的事,收起来谁能看见?
马老爷子不同意,他还计划挂堂屋墙上,家里一来人就能看到,然后他就可以带着人读读报纸,尤其是表扬他们家蕙兰的地方,一定要多读几遍,这大城市人说话就是有水平!
马老爷子脸上的笑容都控制不住,他看闺女着急的样子,恍然大悟,“哦,你是不是想挂你们家墙上?也行,都一样!”
虽然遗憾这报纸怎么就一份,不过挂在闺女家也行,大不了他带人过来看嘛。
马蕙兰:“不不不,不是这意思……”
马老太太问:“是不是怕挂墙上弄脏啦?你放心,有相框呢!我每天都给它擦一遍!”
白红梅也请缨:“我来擦我来擦!嫂子保证报纸干干净净,过十年二十年还跟新的一样!”
马蕙兰欲哭无泪,苏长河和苏月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马老爷子让马向华去买相框,马向华立马就出发,他这段时间终于学会了自行车,骑个车来回快得很。
马老爷子不放心别人,要自己保管代表老马家荣誉的报纸,马蕙兰只能眼睁睁看着老爷子跟捧着宝贝似的,捧着报纸回去。
她还不知道,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
老马家人回家后,马老爷子背着手就出门,白红梅问,“爹去哪儿啊?”
马老爷子:“我去溜达溜达,看看田去。”
都快吃饭了,这时候看啥田啊?白红梅疑惑,一扭头,看见马老太太也要出门,“妈你也要出去?”
马老太太端着碗黄豆:“嗯上回不是从你有田婶家借了碗黄豆,我还给她去。”
白红梅:“?”
都赶在吃饭的点儿?您上次不是还说有田婶最抠了,借碗黄豆,都得跟碗口抹齐平,等你还回去,一定也跟她一样,咋现在装得碗里都冒尖了?
老太太的心思现在可不在黄豆上,她和马老爷子一前一后,一个往马有田家,一个往打谷场。
打谷场上,不少老少爷们端着碗边吃边聊,马老爷子走过来,马七叔先看到他,问:“有正,吃过了吗?”
马老爷子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家蕙兰上报纸了?”
马七叔:“啥?我知道啥?”
马有田看他那嘚瑟样,抓住了重点,“上报纸?蕙兰上报纸了?”
马老爷子矜持点头:“是啊,我家蕙兰是上报纸了,沪市的报纸!”
马老爷子说到“沪市”,声音不由自主地上扬,一时之间,马七叔、马有田连同闲聊的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上报纸?大队长,蕙兰咋上报纸了?”
“叔,啥样的报纸啊?都说的啥呀?”
“真上报纸了?就那种一张张说新闻的报纸?”
“就是那种看的报纸,上面有新闻……”另一边,马老太太也正和马有田家老婆子连带她家几个儿媳妇解释,没错,就是公社干部们有时候看的那种报纸。
“街道上门找蕙兰,说我们家蕙兰助什么乐,是街道的好同志,值得大家学习!”
“那报纸上,那么大一块,全是写蕙兰帮人的事,中间还有张相片,哎呦照得清清楚楚,还戴着朵大红花……”
“真的啊?”有田婶和几个儿媳妇惊呼。
“当然是真的,报纸都在我家放着!走,咱一起去看看!”
马老爷子马老太太一人领着一拨人,同时出现在老马家门口,两人对视一眼,得,不愧是老两口。
马向华买完相框回到家的时候,他家堂屋坐满了人,他爹双手举着报纸,有田叔凑在前面读报纸,满屋子人有往前挤,想看看报纸长啥样的,还有让别人别吵吵,听不见了。
其实就数这人声音最大。
总之,屋子里热闹得都快赶上过年了。
马向华一回来,马老爷子就赶紧把报纸用相框装上,马老太太还递过来一块抹布,老爷子把相框镜面擦得都反光。
然后才舍得把报纸给大家看,大家伙平时也没读过报纸,都挺好奇,有人不认识字,光看上面的照片。
“沪市的报纸就长这样啊?”
“蕙兰真不愧是咱前进大队的人,长得真精神!”
“我就讲蕙兰这丫头聪明,打小就跟别人不一样……对了,蕙兰呢?”
众人传阅完报纸,这才注意到马蕙兰不在,这可是给他们前进大队争光的正主,咋能不在呢?
有人叫道:“蕙兰呢?得把蕙兰叫过来,咱听蕙兰再说说!”
这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白红梅和队里几个媳妇主动申请去叫人。马蕙兰就差躲棉花地里,愣是被拉出来。
白红梅与有荣焉,借着马蕙兰亲嫂子的身份,一马当先地挎住马蕙兰胳膊,“蕙兰走,大家都等着呢!”
马蕙兰活了四十多年,除了做报告的正式场合,从来没有被这样围观过。
她坐在中间,几乎整个大队的人都来看热闹,大家好奇又兴奋,这个说:“蕙兰啊,你给我们讲讲受表扬的事呗!”
那个问:“当时咋就生半道上了?车上就你一个人,你胆子咋就那么大,能给人接生呢?”
更离谱的是,还有人让她摸摸他们家孩子,说:“以后跟你蕙兰姑一样上报纸!”
马蕙兰脸都红了。
前进大队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上报纸,这件事估计能被说上个十年八年,空间范围上,传遍十里八乡不一定,周边几个大队知道绝对是早晚的事。
而后几天,马蕙兰走到哪儿,都有人喊她:“蕙兰啊,你那报纸上……”
这都是之后的事了,眼下,还在过中秋,大家伙不回家团圆,还热情不减地在老马家院子讨论。
在被问了四五遍从家到沪市的事后,马蕙兰终于被放过。苏长河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样子,嘿嘿偷笑。
马蕙兰气道:“你也不救我?”
苏长河讨饶:“我也被拉着问了一遍又一遍,自身难保呀!”
“你就看我笑话吧,早知道当初就该带你一起去受表扬,让你也上上报纸。”
“那估计不行,说我给人家接生,人家也得信啊!”苏长河安慰她:“让他们新鲜新鲜,过两天就好了。”
马蕙兰还能咋办?只能希望如此了。
因为这出意外,苏长河没功夫做月饼,还好随报纸寄来了月饼票。这时候的月饼票难得,苏老太太给寄来两张,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
苏长河让卫阳拿着票去公社买,能买多少买多少,然而供销社根本没那么多货,想多买也不成,最后只用掉了一张票,买回来四只月饼。
四只金黄色、泛着油脂的月饼,被绘着嫦娥奔月图的红纸包裹,外面用细绳勒紧。
苏月坐在自行车后座,手里提着细绳,月饼在细绳下晃晃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