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意嘴角弧度更弯,“不然呢?”
两人靠得极近,她吐气如兰,喑哑着声说:“你曾经说,本殿遗憾不是落在赵墨手里。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如果是他的话,想必不会这么关着本殿,他肯定会百般讨好本殿这个姐姐,然后每一夜都来……”
后面几个字,像是夏夜骤然响起惊雷。
李伽莲瞳孔微缩,体内狂乱的情绪没有任何预兆侵占他的理智。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改变主意了。
紧紧盯着赵如意妖似的眸,李伽莲冷冷说道:“以前,我就觉得你们这对姐弟让人恶心。”
他的手按住底下那件绸制衾衣,毫不留情地扯下——
“既然你那么期盼着你那个好弟弟,那我自然……”俊美的面孔露出残忍笑意:“不能让你如愿。”
* * * *
进入盛夏,阳光早早就斜照红墙一角,恰好让那株藤萝能够汲取足够的养分。
明红站在门外,双手绞住裙角,暗暗还左右动了动脚,免得双脚因站得太久麻痹。门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由内推开,她霎时打了个激灵。
男人走出来时,右手抚平左袖上的褶皱,像是漫不经心般,轻轻道:“进去吧,这儿的事别人问也不许说。”
她忙不迭点着头。
那双素来淡漠的眸瞥过她。什么也没说,但明红莫名感觉到,主人……心情很好?
明红蹑手蹑脚踩着那道开了的门入内,闯进视野中的景象却让她心猛地一跳——
入目所见的,这屋内大半狼藉。为什么是大半?因为只有从方桌到床前那范围内,几乎所有物件被砸被撕,找不到任何完好的。包括,那躺在地上的女人。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悄悄走近,那具白得几乎带着萤光的身体侧躺在地,红被横盖过她,露出白皙圆滑的肩膀。那上头的东西,看得她脸红耳赤。
明红还是女孩,但还因为哑,很多时候周围的大人说起私密话时,并不会避忌她。
所以明红隐约知道,这个女人身上的印迹是男人留下来的,还是……
也就在这时,那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来。明红当场就有些不知所措,可对方却勾起唇。
很久以后,明红还能回忆起这抹笑。以前她常听教内有过读书的男人说过“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大抵,也就是像现在这样。
她被这抹笑美得晕乎乎的,直到对方嗤笑出声,啐了句:“不是个哑巴吗?怎么看起来还是傻子?”
明红这才回过神,急急摆了摆手,开始自己的活。
她以为这个之前时而疯癫癫,时而又要杀人的女人会拒绝她的靠近,可是并没有,她扶起那具玲珑曲致的身体。又打来水,细细为她擦拭。
全程,那张美得叫她心惊的脸微微噙着笑。
明红看不懂,这个女人明明被折腾得……为何还那么高兴?
* * * *
李伽莲走进熟悉的宫道上,迎面而来的凤辇忽然停下,里头传来一道清丽的嗓音。
“圣僧。”
“微臣参加皇后娘娘。”
司徒妙仪被侍女搀着,从辇中走下。过去那三年令她消瘦不少,如今重登后位,虽一切如旧,但整个人如同过了花期,隐隐褪色。
“圣僧近来可好?”
“托娘娘鸿福,微臣一切安好。”
司徒妙仪还欲再说,却见他神色冷淡,俨然不想与自己再谈,便堪堪打住。
李伽莲朝她行了礼,大步流星离开。
顺着对方前进的方向,她知道他要去的地方,是她刚离开的相同,是宣明宫。
“娘娘,这伽莲也太狂妄了!”侍女琳儿压低声音,不满说道:“明明封了个异姓王爷,皇上要赐他府邸他也不要,偏偏就要了公主府。那赵如意谋朝篡位,明明就是乱臣贼子,还害娘娘受了这么多苦。”
“娘娘以前多看重他呀,他倒好,直接跟皇上讨了公主府,现在打个照面,还板着脸!这脸色给谁看呢!”
“住口。”司徒妙仪喝道。
侍女讪讪停下。司徒妙仪却望向李伽莲消失的方向,抿紧嘴角,眼底掠过暗色。
伽莲何止讨了公主府,连那座府邸的旧主也一并讨了去。可是,赵墨,她的夫君真的心甘情愿吗?
李伽莲踏进宣明宫时,身着黄袍的男人正提笔批阅奏折。
“微臣参见皇上。”
重登帝位的赵墨停下笔,抬起头来,依旧是那张儒雅俊朗的面孔。
“爱卿不必多礼。”他温和笑了笑,又赐座给这位肱骨大臣,命人奉茶。
“这是江南上贡的春白茶,试试。”
旁边贴身太监马勤诌着笑说道:“王爷,今年江南雨水太多,这茶拢共就献了十斤。永寿宫那边得了三斤,皇后娘娘得了两斤,皇上自己只留了五斤,非说得请您来一起试。”
李伽莲朝皇帝颔首,以表谢意,随后从容地端起茶杯。
君臣品着茗,赵墨不经意间,只道:“听说,你将朕送过去的歌姬全退了回来。”
李伽莲放下茶杯,淡淡答道:“微臣谢皇上好意,只是微臣确实不需要。”
赵墨也跟着放下茶杯,却温和笑道:“你已还了俗,又封了王。这府里冷冷清清的哪像样子?”
“皇上,”李伽莲回道:“微臣虽是还了俗,可从小就习惯清静。”
赵墨盯着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悠长,“你是个王爷,身边没个可心的,到底也不成呐……”
闻言,李伽莲不再言语。气氛骤然陷入沉默当中,连旁边茶水撞入杯中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
北丽王素来不是个善谈之人,皇帝俨然也不想勉强他,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随后李伽莲起身告辞。
临行前,赵墨特地叫住他:“这春白茶难得你喜欢,马勤,给北丽王装上三斤。”
马勤刚想说,宣明宫也就剩五斤,给他三斤,岂不是皇帝自己留的比北丽王还少?但对上主子微沉的眸,他后脊一凉,马上就去装茶。
纵然得了这样的赏赐,李伽莲依旧淡淡地行礼告退。他走后,马勤忍不住多嘴:“皇上,您对北丽王未免太好了,那十八名歌姬是您亲自挑的,听说他只看了一眼就退回来……”
赵墨重新提起朱笔批阅奏折,没有生气,他神态如常。马勤见状,又大着胆子继续说道:“皇上您是圣人雅量,可您不知道,这朝中是怎么说的。”
“哦,怎么说的?”赵墨停下笔问道。
马勤赶忙添上茶,娓娓道来:“那些朝臣们私下说,北丽王不理政事,又讨了公主府来当王府,成天呆在府中,莫不是这从龙之功为的就是再续旧情——”
“荒谬!”
皇帝低喝了声,马勤忙跪下请罪。
原先宫中伺候赵墨的并非他。说来也是段奇缘,马勤自幼便入了宫,只是入的不是赵家皇宫,而是前朝李氏的皇宫。
当年他才十来岁,永泰帝一夜攻破皇城,他在混乱中跟着先皇子李晋逃往江北,尔后就在江北住下了。当年江北许氏是李晋母族,后来苇绡教便是在江北起源。
马勤是个已净过身的太监,加入苇绡教后一直不受赏识,直到三年前,他们救了两个男人回来。其中一个,便是当朝天子赵墨。
他是个太监,即刻被安排去服侍这位落魄皇帝。
所以,赵墨与李伽莲之间的事,马勤再清楚不过。
皇权被长公主篡夺,新教主重整旗鼓,与旧皇帝合作。李伽莲助赵墨夺回皇位,赵墨则许诺上后封李伽莲为异姓王,还有……将赵如意赐给他。
“皇上,”马勤眼珠转了转,说出心中所想:“其实若北丽王他沉溺于长公主美色当中,未免也不是好事。”
闻言,赵墨挑起眸,先前的温和儒雅荡然无存,阴恻恻道:“你真以为他是那样肤浅无能之辈?”
马勤骤然愣住。关于达摩寺圣僧与长公主之间的绯艳□□,他可听了不少。赵墨复位成功后兑现了先前的承诺,李伽莲只求了另一件事:将公主府赐予他。
在曾经的公主府与那位蛇蝎美人重温旧梦。不止朝中那些人这么想,马勤也不例外。
他没见过那位长公主,但传闻间,那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为了博她一笑,甚至有无数青年才俊愿意甘脑涂地。
曾经风华无双的大理寺卿薛青竹,还有那位踏平西南的大将军厉冉,这些哪个不是她的裙下之臣?哪个不是为了她走上不归路?
赵墨只看他一眼,便看穿他心中所想,轻轻哼道:“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你只需要记住,他姓李。他身后,还有个苇绡教。”
苇绡苇绡,这朵李花只要盛开在这世上一日,便是对他们赵家的威胁。
马勤心中一颤,即刻双膝跪地:“皇上,奴才先前愚钝,误入了贼教。不过奴才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你的话,朕自然是信得过的,你起来吧。”赵墨摆了摆手。
马勤起身,又替主子担起忧来:“不过皇上,若北丽王、不,那李伽莲心存叛念,那咱们是不是该先作准备?”
重新提起笔,赵墨没有批阅奏折,反而是在旁边空白宣纸上落笔。片刻后,纸上只落下两个遒劲的字——
俊朗的帝王垂下眸,旁边的人自然瞧不见他眼中的阴翳,还有赤/裸/裸的欲念。
第1章 撞破。
夏夜, 月船破云而出,万物皆被披一层朦胧的柔辉。鲛纱制的帘帐剧烈颤动后,倏忽间静止下来, 一只手从纱间垂落,露出小截萤白的手腕, 只是那手腕处印上一圈红红的淤痕, 像是刚被人狠狠握住。
很快,帐子被拉开, 面无表情的男人套上衣服, 正欲起身时, 却顿住。
他侧过俊美的半边脸, 就见方才同他共赴巫山的女人左手支着额头, 半撑起身来, 右手堪堪勾住他的腰带。
未施粉黛的面容带着餍足,懒懒说道:“怎么,上赶着要走, 外头是有别的女人在等你?”
李伽莲微眯起眼,试图从她脸上搜寻真正的情绪。已沦为阶下囚的长公主双目盯着他, 却像是在闲话家常。
他将腰带抽回,并没有回应。见状,赵如意勾起唇,只道:“你这样,本殿只会当你是怕了本殿。”
这句话让男人转过身, 狠狠捏住她的下巴,眸中腾升起愠色, “赵如意,认清你的身份, 现在的你没资格问东问西。”
她的身份?除了被这条金链锁在这间寝室中,她还得夜夜承欢。跟三年前不同,如今的李伽莲没有半点柔情蜜意。
但是,赵如意不介意,她反而嘻嘻笑出声:“让本殿猜猜,要么就是你还没别的女人,要么就是那些女人没办法满足你——”
突然她被狠狠甩开,李伽莲愠色的眸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我发现我还真小瞧了你,你怎么能如此不知廉耻!”
长发像墨泼开般散开在白皙的背,赵如意跌在被褥中,直勾勾看他:“廉耻?你以前当个和尚,都跟本殿欢好。如今怎地又谈起这两个字?”
不等李伽莲再次反应,两条细长的藕臂又缠上来,女人像极了话本里吸人精气的妖,轻轻笑道:“这就生气了?伽莲,你把本殿关在这儿,又夜夜到这来寻欢作乐,咱们之间谈‘廉耻’,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头贴着男人宽厚的背,赵如意不着片缕,夏夜并不冷,反而这样贴着极为舒服。她蹭了蹭,明显感觉这具身体微微僵住,霎时,嘴角笑意更甚。
李伽莲握住她的手腕,转过身,见到她这般得意的表情,顿时冷声说道:“长公主殿下,你信不信,明天我就将你赐给外头那些侍卫。”
赵如意神情凝住。
他说这话的表情是认真的。片刻后,她沉下眸,难得认真起来,“伽莲,咱们好歹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当真舍得?”
俊美的脸向前靠,李伽莲目光上下打量,肆无忌惮掠过底下那具曼妙的胴体,然后嗤笑道:“有什么不舍得的?赵如意,你曾经想要我的命。不杀你,我已经对你够好了。”
“你不是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么?”他微抬下颌,用着高高在上的语气,说道:“我手底下那么多的侍卫,倒是能叫他们轮番来这里……”
李伽莲露出残忍的笑意。他并没有这么下作,但是赵如意这种游刃有余的姿态令他厌恶。
阶下囚就应该有阶下囚的样子!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赵如意经过瞬间的怔然后,非但没有任何难堪窘迫,反而懒散躺了回去,神情透出不屑:“伽莲,你以为这样本殿就怕了么?别把本殿当成外头那些三贞九烈的蠢女人。”
说着,她的话里甚至带上浓浓的挑衅,“你要让别的男人来?也行呀。”
“本殿也想试试你们苇绡教男人的滋味……”尾音戛然断在男人手里。
李伽莲伸手掐住底下女人脖子,丝毫没有掩饰怒意,几乎是咬着牙叫道:“赵、如、意!”
一点,只要再用上一点力,这个嚣张不知廉耻的女人就会死在他手里。
手掌底下,那张妖艳的面孔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只是涨红着脸,那双眼赤/裸/裸在反问他:
你敢动手吗?
杀了她。
这个念头瞬间掠过脑海,五指并拢的同一刹那,李伽莲堪堪压下了澎湃汹涌的杀意。
杀了她就中计了。
她是故意在激怒他。
李伽莲缓缓冷静下来,也松开手,在女人猜疑讶然的眼神中,重新理了理衣裳,径自起身。“你想让我杀了你吗?别白费心思了。余生让你在这间屋子里终老,才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伽莲。”赵如意躺在床上,曼妙的身躯如水蛇般没有任何遮挡,声音忽地冷下来,“本殿知道你恨本殿,但你关着本殿又能如何?”
望着不断向门口走去的背影,她眼底闪现精光,“你跟赵墨做了什么交易?”
“让本殿猜猜,当初是那什么‘燕云十二骑’救了你们,然后你们躲躲藏藏三年,才借着司徒家那帮人潜进神都。你们苇绡教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借着赵墨的名义,扶他上位。”
被囚在这儿,赵如意有足够的时间理清这一切。
“赵墨利用你们苇绡教从本殿手里抢回皇位,但你呢?”
男人停住脚步,静静听着她说下去。
“你想夺回属于你们李氏的江山,对吗?”
赵如意随手捞起旁边的衾衣披在肩上,饶有兴致地说道:“如今大周立国数十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你们区区一个苇绡教就想复国,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脚裸上的金链限制了行动距离,她索性站起来,对着那道宽厚的背影继续说:“但是伽莲,如果本殿能帮你呢?”
夜凉如水,窗外传来低低的蟋蟀叫声。
片刻后,她只听得前面的男人轻笑一声,充满十足的嘲讽:“你?你能帮我什么?”
“帮你复国。”赵如意只道:“你可以不信,但是本殿手里,的的确确有能帮你光复大端的力量。”
窗外的蟋蟀又叫了一阵。
出乎意料,男人并没有如赵如意预料般的那样转过头,他直接打开门,只留下一句“没兴趣”之后,如同之前的数个晚上直接离开。
赵如意:“……”
****
太阳初升的那一刻,明红照例备上热水和布巾走向那间位于府中正中央的寝室。
只是今日她刚走下抄手游廊,绕过红墙,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她停住脚步,连同心跳也瞬间顿了顿。
紧闭的房门前站着个人。恰好是,最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那人听到声响转过头,素来柔美的面孔眉头拢紧,美眸含着说不尽的哀愁。
明红无声地咽了咽喉头,僵硬地朝对方行礼。
她是个哑巴,无人与她计较礼节上的事。来人莲步走至她面前,一开口,声音像落地而碎。
“明红,你告诉我,表哥……表哥每天晚上都来这里,是吗?”
目光紧紧锁住哑女,李兰心双眼噙泪。眼见明红心虚地低下头,那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了。
“他们说……那女人夜里喊得很大声……”传进她耳朵里的话,自然要更加香艳、也更加难听百倍。
明红攥紧手里的铜盆,连看也不敢看这位表小姐。这府里都是苇绡教的教众,教内谁不知道李兰心的身份?
明红心里乱糟糟的,就在这当口,李兰心突然提起裙子大步流星就往前面,直接推开了那扇门——
赵如意睡得正浓,突如其来的动静令她微微抬起眸。
一个女人正站在她面前。
正确来说,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
昨夜前半夜被李伽莲折腾得紧,天亮才入睡的她无端生出薄怒,连带着,语气也有些不善:“你们苇绡教的人,都如此无礼么?”
李兰心不是不知道被关在这里头的是谁。甚至,关于长公主的传闻,她听得不比别人少。但当这张未施粉黛仍旧美艳似妖的脸撞入视野时,她不自觉屏住呼吸。
她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然而,传闻并不假。昔日的长公主除了艳冠天下,连脾气也无人出其右。
赵如意见她不说话,当即挑了挑眉:“又是个哑巴?”
李兰心这才回过神,急急解释:“我不是。”
赵如意再次打量她。片刻后,又觉得无趣,索性转过身子继续睡觉,丝毫不在意裸露在被外的香肩。
那上头,残留着星点痕迹,引人无限暇思。
李兰心视线粘在那些上面,脸上飞起薄红的同时,不禁握紧粉拳:“你是赵如意?你、你起来!”
床上的女人没有任何回应。
李兰心咬紧下唇,她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可以如此若无其事,怒上心头,她脱口直问:“是你勾引表哥的对吗?”
床上的女人终于动了动。
赵如意缓慢坐起身,被子随着她的动作垂落,里头春光更是一泄无遗。
李兰心看得脸红。明明是对方伤风败俗,可如今面红耳赤的却是她。
“勾引?”赵如意眼中闪现趣味,这还是生平第一次,她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这位表妹,本殿与你表哥之间……”她勾起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可谈不上‘勾引’。”
“还有,你又是谁?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儿问本殿呢?”
同为女人,李兰心站在赵如意面前,只觉自己成了一株草,在抬头仰望顶上那朵盛开的花。即使这个女人被金链锁着,但与生俱来的天家威严密密麻麻压着她。
不,她不能输。
李兰心暗暗吸了口气,挺起胸膛答道:“我当然有资格。”
她直视那双慵懒的眼,一字一句说着:“我娘是苇绡教的副教主,我与表哥已订下婚约,不日就会成亲。”
话音刚落,赵如意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原来是未婚妻,这倒有意思极了。
李兰心攥紧裙摆, 一滴汗悄然从鬓角划过。
出乎她意料,眼前这个女人没有露出任何窘迫,反倒是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像在嘲讽她。
凭什么!
李兰心往前一步, 低声喝道:“赵如意!你莫要再纠缠表哥了!”
“哦?”修长的腿换了姿势,顺道勾起金链撞击的声音。赵如意顺势看去, 话里满满的嘲笑:“表妹姑娘, 你瞧瞧,这究竟谁纠缠谁呢?”
李兰心瞬间涨红了脸。
这个女人是被锁在这里的。一个被锁住的女人, 哪能勾引?哪能纠缠?
罪魁祸首自然是……
她咬住唇, 一时间脑袋空空, 怎也挤不出半个字来。倒是赵如意眼底精光闪现, 转而叹了声, 又将视线投向锁住自己的那条金链。
“其实, 你倒不如劝劝你的好表哥。都快有你这样貌美如花的新娘子,就莫要再祸害本殿。尽早将本殿放了,也不会辜负你的一片痴心。”
李兰心听得心乱如麻, 脚下不自觉后退半步,喃喃道:“你、你胡说……明明是你……”
来之前, 是通风报信的人绘声绘色说着,是她的表哥在此夜宿,里头的女人叫到……连男人听了都脸红。
是这房里的女人在勾引她的表哥!
可没人告诉她,赵如意是被锁着的。
赵如意将她的慌乱纳入眼底,随后她坐起身, 捞过挂在床尾的衣服,这一系列的动作让李兰心更加清楚地看见——
昨夜这张床上究竟是何等的旖旎绮丽!
一想到留下这些痕迹的, 是那位光风霁月的表哥,她脸色又白了几分。
床上的女人系好腰带, 慢条斯理下了床,她一走动,金链在地上拖行的声音成了这房中唯一声响,钝钝的,像在李兰心的心头上磨着血。
赵如意走到她面前站定,目光带着怜悯,手刚抚上这张脆弱苍白的面孔,后者便像受了惊的蝴蝶,吓得后退。
她又叹了口气:“无论你信与不信,本殿也不愿破坏你们的好姻缘,可惜……”
勾了勾腿,那链子又发出声音提醒着它的存在。赵如意低垂眼帘,幽幽说道:“唉,若是本殿能离开这儿。你表哥也不会那么执着,想必你们成亲后定是鹣鲽情深,白头偕老不在话下。”
李兰心浑身一震,很快明白过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让我放了你?”
赵如意笑了笑,“表姑娘,你应该也听过本殿与伽、圣僧的往事,其实当年不过是一时荒唐。如今他既要与你成亲,本殿自然应该离他越远越好,不,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
眼前的女人只穿衾衣,右脚又被链子锁住。踏进这间房之前,李兰心想像中的赵如意应该是锦衣华服,用尽谄媚的手段勾住她的表哥。
可现在完全颠覆了她的想像。
李兰心茫然中抓住一点思绪,摇着头道:“不,赵如意你篡谋夺位,你、你根本不是个好人……”
说着,她不断往后退,嘴里喃喃着:“不行,我不能被你骗了。”
生怕对方又要开口,李兰心转身就跑,徒留下赵如意站在原处,眼底掠过阴翳。
片刻后,赵如意垮下肩,自嘲地勾起嘴角。
真是关久了,连她自己也变蠢了。这样的谎话,哪有人会相信呢?
闭上眼,一股挫败感霎时涌上心头。这时,却有道矮小的身影悄悄潜了进来。
赵如意顿时一惊,就见对方猛地蹿到面前,还未来得及开口,这矮小的男人单膝跪下,轻声说道:“殿下,我是来救您的。”
* * * *
是夜,整个神被笼罩在月光中。黑色的靴子踩着石砖,一片静谧中,地上折射出某道鬼祟的影子。
步伐停住,李伽莲甚至头也不回,只说道:“出来吧。”
风,轻轻拂过,带来树叶婆娑摇曳的声音。
很快,地上的黑影越拉越长,与他的影子并齐。
李伽莲脸上浮现短暂的无奈,随后又恢复平静,问道:“兰心,有事吗?”
清丽的面孔布满愁容,李兰心咬住下唇,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李伽莲盯着她许久,却不再开口,耐心等着对方主动。
末了,李兰心悄悄握紧拳头,终于攒足勇气才问:“表哥,你要去哪?”
无人回答她。
李兰心目眶开始变得酸涩,他没有回答,可她却知道答案了。
“她……她是个罪人!”
李伽莲微微皱眉,却一点也不惊讶,反而沉着声说:“你回去吧,今天的事我自当什么也没发生。”
这话让李兰心瞪大双眼,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听懂他的意思。
他知道的。他知道今天自己去找了赵如意。
白天那女人周身的爱痕,与眼前这张淡漠的脸堪堪重叠,李兰心只觉得荒唐,她忍不住上前攀住李伽莲的手,苦苦哀求:“表哥,她谋朝篡位,根本就是个罪人,你怎么能跟她——”
“她谋谁的朝?篡谁的位?”
李伽莲沉声反问她。
李兰心顿时语噎。
是啊,赵如意谋夺的是赵墨的皇位,是他们赵家的皇位,与他们姓李的又何干?
“可、可她不是个好人呀!我听说之前她还想杀了你……”
“兰心,”李伽莲双目盯着她,“这些不是你该管的。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他说话不紧不慢,可每个字都像泰山般压下来,叫李兰心无法说个"不"字。
她喜欢李伽莲,却也怕李伽莲,特别是像现在这样。
手被拨开,李兰心亲眼看着自己的表哥,她的未婚夫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继续朝着赵如意所在的地方走去……
天色微亮,赵如意幽幽抬起眸,身旁的男人早已穿戴整齐,准备起身。她想也不想便伸出手,一如既往勾住他腰带。
“今天这么晚,是因为表妹姑娘撞破咱俩的奸/情,所以……”昨夜用得过度的嗓子此刻仍显得沙哑,却莫名透着某些性感的意味,轻笑道:“好男人装不下去,索性破罐子破摔了么?”
本来,这个男人习惯在昨夜就走的。
细长漂亮的眸横过她,李伽莲轻轻抽回腰带,只是径自起身,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
真是无情呐……
赵如意敛住笑,脸上瞬间寒光毕现。
李伽莲仿佛真的把她当成禁脔,夜夜宿于她的床,却鲜少有说话。服侍她的那个叫明红的,又是个哑巴。
赵如意想,这天底下最歹毒的人莫过于伽莲了——
简直活生生要将她从这个世界剥离。
七月流火,八月既望。转眼间,菊花迎来属于她的花季。
被囚在曾经的寝室里,赵如意只能从日渐转凉的温度,来感知时光流失。
她不知道自己被锁住多久了,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
不知道。
每天她能见到的人只有伽莲和哑女,能够说话的只有伽莲。甚至,有时连同她说句话,都是男人的施舍。
赵如意无比清楚,这就是伽莲的报复。他要关着她,让她心甘情愿地当他的禁脔,到最后就像一条狗一样,会为了一个包子、一根骨头高兴地汪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