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包子或骨头是伽莲的一个拥抱,也可以是一个吻。
伽莲是在等着她崩溃,等着她求饶。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府中确实有人先沉不住气了。
* * * *
三更鼓声响起,这张床的另一边仍旧冰凉。
伽莲今晚没有来。
过去这数月间,他偶尔也会不到她这里。往往没有任何通知,他想让赵如意像勾栏院的妓子般,夜夜等着恩客,却连问一声的资格都没有。
人没来,赵如意自然不会等着他,可今夜她隐隐嗅到某些不寻常的意味。
往日出现在她面前的,只有那个叫明红的哑女,但不用想也知道,视线之外的地方大概布满侍卫。
今夜格外的安静,静到连虫叫声都没有。
赵如意闭目躺在床上,不久后,外头传来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不是伽莲。那人的动作显然小心翼翼,连推门都比伽莲轻上许多。
赵如意猛地拉起帏帐,一道身影从暗处走进昏淡的月光中,恰巧露出那张清丽的面孔。
目光落到对方手里的东西,赵如意顿时扬起嘴角,“表姑娘,好久不见,看来……你是想明白了。”
李兰心身子微僵,被透的感觉令她攥紧手里的东西,审视赵如意片刻,她才开口:“你、我要是放了你,你当真不会再回来?”
“当然不会。”赵如意斩钉截铁答道,“谁会喜欢被锁着,不见天日呢?”
得了这句话,李兰心暗暗沉下心,快步上前单膝跪上床,伸手便掀开被子,露出里头那截萤白的脚踝以及……那金色的锁。
她手里拿着的,正是打开这把锁的钥匙。
赵如意垂眸俯视女人为自己开锁,眼里闪现悦色。她不知道这个李兰心是用了何等办法,才搞来这把钥匙,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可以彻底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哐当”一声,金锁落地。
赵如意下了床,马上问她:“表姑娘,既然你有办法开这个锁,想必本殿要从哪儿走,你也安排好了?”
“出了门往东走,这一路上不会有侍卫的。出了后门,我已让人备了马车,你、你就直接从东门出城。”
李兰心的声音中仍透出丝丝慌乱,显然她是第一次做这些离经叛之事。但赵如意却面露喜色,只说了句“好,本殿祝你与你表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后,便直接推门而出。
诚如李兰心所言,出了门往东走,这一路上悄无声息,并没有任何人出来拦她。
这座公主府原本就是她的,这些路就是闭着眼她也能走。不一会儿,赵如意来到后门,果然也没有上锁。
将门推开,果然外头早有辆马车候着。那驱车的人眼熟得很,正是前阵子趁着混乱潜入她屋里的那矮个子。
矮小男人见到她,立马下车来请,搀着她上了车,压着声道:“殿下,请上车,主子已经在等着您了。”
赵如意环视四周,静悄悄的,仿佛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她定定看着这矮小男人,对方态度极为恭敬,唯独那双眼透出精明与算计。
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她从容地进了马车。
矮小男人坐在前面驱车,赵如意极为分寸不掀开帘子,等到马车停下,她才被请了下来。
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座院子。上方既无牌匾,两侧也无对联,若是说起来,完全没有任何标识。
矮小男人推开门,请她入内。里头又是不一样的光景,假山流水、彩灯挂绿,俨然精美华丽。对方引着她往中厅走,入内,前方早已站着一道身影。
赵如意挑了挑眉,并不言语。
倒是对方听到声响立马转过身,俊朗儒雅的面孔难掩惊喜:
“姐姐。”
第1章 姐与弟。
赵墨快步上前, 赵如意的脚才迈过门槛,他已经来到她面前,紧紧握住纤薄的双肩, 满面喜色,刚想再说话, 却听到赵如意冷静地说了一句:
“叫你的人准备好, 本殿要沐浴。”
赵墨怔了怔,随后笑意更甚:“好。”
这个澡是这数月间, 赵如意洗得最舒心的一次。被囚在公主府里时, 她不是没洗澡。相反, 伽莲夜夜宿在她那, 比她还更爱干净。
每日, 哑女端着水盆进来, 帮她擦洗。
但打小从她进宫后,哪受过这样的苦?如今泡在浸满花瓣的温水里,她才像重新活过来, 重新又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赵如意沐浴完,换上赵墨为她准备的衣裳, 莲步回到大厅。乍见她的刹那,赵墨眼中掠过惊艳。
“来,姐姐。”
身为天子,赵墨今夜穿着白色常服,褪去了威严, 成了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他主动起身拉开椅子,让赵如意坐在他身侧。
桌上摆着温酒小菜, 一眼望去,全是赵如意最喜爱的。
此刻的赵如意已换上昔日她最爱的绯色长裙, 长发梳成髻,两支金翠琉璃步摇随着她轻微动作,而在灯下折射出点点金光。
赵墨双目灼灼盯着她,赵如意冷冷勾起笑,“怎么,本殿曾经可是要杀了你,如今皇上好酒好菜的,又是什么意思?”
修长的手主动拿起酒壶,赵墨替她斟酒,才温声答道:“姐姐。朕叫得你一声‘姐姐’,自然是念着咱俩过去的情份。”
闻言,赵如意笑意更甚,眼底却一片冰冷,“情份?皇上将本殿送给伽莲,倒还真是念着‘情份’二字。”
有些事情,不必明说,可彼此心知肚明。赵墨替自己倒上酒,不紧不慢说道:“姐姐,你自己也说过,你曾经想杀了朕。这三年来,朕委身在苇绡教,想要从你手里夺回皇位,可不就得靠他们李家吗?”
“所以,你们拿我当奖赏。”赵如意敛住笑意,满面寒霜瞪着他:“既然你已经跟伽莲达成交易,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算是……”赵墨饮下杯中酒,缓缓答道:“救你于水火之中。”
“赵墨,你真虚伪。”
儒雅的天子瞬间沉下脸,他紧紧盯着眼前这张妖艳诱人的面孔,忽然伸手捋过她的鬓边,反问:“姐姐,既然你这么反感,又为何会乖乖地配合,走出李伽莲的地方呢?”
——时间回到那日,李兰心初次闯进她的房里。
矮小男人跪在赵如意面前,“殿下,我是奉命来救您出去的。”
赵如意左右望了望,大概是李兰心闯了进来,外头生起混乱,这人就趁机出现在她面前。
“你奉谁的命?”
“自然是……皇上。”
今夜李兰心单枪匹马就能将她放走,赵如意稍微一想便能猜到,这背后若是没有赵墨从中相助,单凭那位柔弱的表姑娘恐怕难以成事。
“姐姐,若不是朕安插在苇绡教的眼线教唆李兰心,又暗中助她偷到钥匙、支开侍卫,你现在又岂能坐在此处与朕相聚?”
赵墨仔细端详她,仿佛要将先前那三年亏欠的份一起补回来,与此同时,他的手覆上她。
赵如意目光一凛,“赵墨,你自己说过,咱们之间只能是姐弟。”
当年,他赶她出宫时,可是说得清清楚楚。
如今再次登上皇位的天子却面带愧色,温声解释:“姐姐,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朕的确没办法,父皇将整个大周交到朕的手里,那会儿朝中形势你又不是不知道。新皇与皇姐,若传了出去,只怕江山不稳!”
赵如意只觉得好笑,“如今你的江山稳了是吗?”
“姐姐,”赵墨握住她的手,眼中尽是柔情:“如今已经没什么能阻挡住朕与你了。”
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赵如意也笑了。
“当然。现在恐怕谁都知道,你将自己的姐姐送给了苇绡教。而如今本殿又被偷偷救了出来,藏在此处。皇上想要金屋藏娇,藏的还是自己的皇姐。”
天子儒雅的面孔并没有任何异样,反而噙着笑等她继续说下去。
“这样天大的丑事传扬出去,就不怕败了皇上的圣名么?”
“朕自然不怕。”他抓着她的手,放至唇边轻吻,“姐姐,从前朕总是顾着江山,现在朕不怕了,从今往后,朕就守着你,咱俩再也不分开。”
赵如意脸上挂着笑,看向自己弟弟的目光淬着极寒的冷意。她毫不留情地戳破对方深情的“肺腑之言”:“皇上应该换个说法。”
“因为举世皆知长公主赵如意已经落入李伽莲手里,所以皇上就算与自己的姐姐苟且,日后被人发现,随便捏造个身份也不会落人口实。”
赤/裸/裸的真相。
赵墨嘴角笑意凝结,连带着目光也变得深沉,“姐姐,朕可以将三年前的事一笔勾销,难道你就不能念在从前的情份?”
他们曾经爱得那么深。打从他进宫,他与赵如意相互陪伴,甚至比亲姐弟还要亲。可说是姐弟,赵如意也不过比他大了几个月,硬是仗着要当他的姐姐。
姐姐、姐姐,他嘴上叫着姐姐,心里早已将她当成自己的女人。
“还记得以前,先生布置的功课你不想做,是朕偷偷替你写的。父皇罚你抄书,也是朕陪着你抄。 ”赵墨情深款款地看着她,“以前是朕对不起你,这三年来在苇绡教,朕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就算你曾经想杀了朕,又想谋夺朕的江山,可朕还是不会恨你。”
他执起她的手,同时抚上她的脸,无比着迷地说:“姐姐,朕爱你。”
赵如意双眸与他对视,却没有任何回应。她的冷静让赵墨满腔爱意也渐渐冷却下来。
痴迷褪去,赵墨并没有生气,反而依旧轻轻摩挲着这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声音温和又带着极致的冷酷。
“你应该知道的。长公主与大将军厉冉勾结谋害朕,表面过继赵氏宗室之子为帝,实则以摄政之名祸乱朝政,其罪当诛。”
“但朕念及姐弟情谊,褫夺其长公主封号,永囚于天牢。”
被囚在公主府数月,赵如意第一次知道自己的“下场”。所以,被送给伽莲是他们私下交易。在世人眼中,赵如意合该是在天牢里终老此生。
“姐姐,”赵墨轻轻捻起酒杯,送至那双娇红的唇,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说道:“你该明白的,伽莲他始终姓李,而咱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若非如此,赵如意也不会在知道是赵墨推波助澜的前提下,仍旧走出公主府,上了那辆马车。
一个异姓的敌对旧情人,与有骨肉之亲的前爱人,谁都知道该怎么选。赵墨知道,他的姐姐向来聪明得很。
果然,赵如意双目勾勾直视他,短短瞬间像在分析利弊。末了,正如赵墨所愿,那双唇轻轻张开,顺从地喝下那杯酒。
天子满意极了。
“姐姐……”他轻叹一声,随后扳过她的双肩,那双秋水般的眸已然没了先前的冷意。
亦如很多年前,他们第一次倾诉爱意那般。
修长的指轻轻挑起赵如意的下颌,赵墨身子往前倾,不断靠近她。
四唇即将相接之时,轰然一声,赵墨的动作骤然顿住。
原先紧闭的大门被推开,不,应该说是被人一掌轰开的。黑色的身影缓缓走进来,他没有说话,但此刻,这房内的气氛迅速凝结成冰。
赵如意能感觉到自己身旁的男人瞬间紧绷起来。
四目齐齐望向来人,只见李伽莲一头黑发束起,依旧是那身黑衣,俊美无俦的面孔异常平静,丝毫没有禁脔逃脱的愤怒,仿佛像在谈论天气般,淡淡说道:
“皇上,这是微臣府上的人,现在,微臣要带她回去。”
第1章 两虎相争。
从前的圣僧像一阵风, 而且是春天里最温柔的风。他站在你面前,像是能抚平所有的不安,只带着祥和与平静。如今的李伽莲只需站在那儿, 便能让人整颗心都提起来。
赵如意明显感觉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倏忽间就加大力度。
眼角微挑,她静静地看着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赵墨收回手, 下意识就站起身, “爱卿,朕——”
“皇上, ”李伽莲定定看着他, 再次重复:“微臣说过, 她是微臣府上的人, 微臣要带她回去。”
说罢, 那道淡漠的视线转向赵如意,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赵如意没有动作,她饶有兴致地看向赵墨。
她也在等。
李伽莲在等她,她在等赵墨。
三人之间谁也没再开口, 连空气都被凝固般,静得只有外头些许虫鸣, 流淌在他们之间的暗流却是汹涌不停。
赵如意感觉身旁的人动了动,顷刻间,她眼中闪过嘲讽。
果不其然,赵墨往前走了一步,端起温和的笑:“爱卿, 不过是一场误会。是朕的人看见姐姐走出了公主府,才将人送到朕这里。”
闻言, 李伽莲越过他,直接拉起赵如意。
“既然如此, 微臣谢过皇上。”
北丽王仍是毕恭毕敬地行礼,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他的手始终牵紧赵如意,只是临出门之前,却特意顿了顿,往回道:“皇上,夜深露重,皇后娘娘还在等您。”
赵墨眼光一震。
他来得突然,走得更是悄无声息。这时,守在外头的那个矮小男人才连滚带爬地进来,“皇、皇上……”
下一刻,桌上的酒菜瞬间被扫落在地,天子阴沉着脸怒喝:“怎么回事?外面那多暗卫,没人能拦得住他吗?”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得到赵如意了。
对方拼命摇着头:“拦不住啊皇上,守着门口的老秦跟老马还没拔剑呢,就断气了!皇上,凭北丽王的武功,这天底下根本没人能拦得住他啊……”
李伽莲的武功……赵墨五指扣紧桌沿,眼中慢慢腾升阴翳之色。
曾经天子有多仰仗他,现在就有多厌恶他!
* * * *
天色将明未明。
赵如意一路被李伽莲抓住手,下了马车,进了公主府,无视于侍卫下人们异样的目光,男人踏着沉稳的步伐,很快又将她带回那间寝室。
被解开的金锁仍旧孤单单躺在地上。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整个身体倏忽就被甩至床上。赵如意抬起头,望向始作俑者的目光藏着薄怒。
李伽莲冷冷与她对视,“殿下好本事。人被锁在这儿,还能回到你那位好弟弟的怀抱里。”
这一晚大起大落,饶是赵如意心志如铁,此刻也积攒够失落。差一点,她只差一点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当然。”赵如意翻过身,虽则一副任君宰割的姿态,可神情却依旧倨傲。任何时候,她都不会输。
起码,不会露出输家的难看嘴脸。
“说来说去,这一切还要怪你。”赵如意哂笑一声,说道:“伽莲,你那位表妹温柔可人,你俩又成亲在即。你这样锁着本殿,也难免叫人家伤心,忍不住出手相助。”
听到一半,李伽莲冷峻的表情有些许松动,古怪地问她:“谁跟你说,我与她成亲在即?”
赵如意撇了撇嘴角,“自然是她。”
她不怀疑李兰心,那个女人属于一眼便能看透的类型,更何况,若不是对伽莲有意,对方何必大费周折送她出府?
一想到对方的身份,赵如意话中嘲讽更盛,“她既与你同属李氏之后,你俩成亲,也算是替你们李氏一族开枝散叶……”
她的视线特地落在男人乌黑的长发上,“难怪昔日的圣僧要还俗,有这么标致的解语花,还俗不亏呐。”
李伽莲的目光倏忽又冷下来。他素来不是个话多的人,直接跨上床,扣住女人的后脑勺。
“赵如意,你的废话很多,可惜我听腻了。你既然敢逃,那自然也就做了好准备,是吧?”
身体内有道声音不断叫嚣着危险快逃,可赵如意逃不掉,她忍住头皮发麻的感觉,强撑着回了句:“伽莲,有本事你就杀了本殿,别当个孬种。”
苇绡教的教主自然不是个孬种。
翌日,明红在主人走后,才照例端着水盆布巾进来。掀开帘子,甫见到床上的女人,她当场就软了身子。
“哐当”,那水盆跌落在地,温水霎时在地砖上开了朵花。
李伽莲推开书房的门,里头早已有人等着。侍从见到他,不禁快步走来,眉眼带着难色:“教主,副教主与表小姐她们……”
他摆手示意对方退开一边,尔后从容走到坐在主位的中年妇人面前,顺道扫过旁边满面窘迫的李兰心。
“姑姑。”
中年妇人,也就是李复将手中的茶放回手边茶几,平静地说道:“昨夜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事,是兰心做得过火了些。”
李伽莲挑了挑眉,只见李兰心立马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李复见状,向来不苟言笑的面孔难得变得缓和,“其实,姑姑知道,你关着那赵如意,不过是为了报当年的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天经地义。可是……”
她的声音陡然冷下来,“那女人究竟是赵家的人!你无论如何,也不能为了她伤了咱们自家人的和气。”
“就算表妹与赵墨联手,是吗姑姑?”
李伽莲淡淡一句反问,霎时就叫李复如哽在喉。见状,他勾起唇,又道:“既然姑姑知道昨夜的事,那也该知道我是在哪儿将赵如意带回来的。”
他看向浑身轻颤的李兰心,“你很聪明。钥匙我随身带着,你无从入手,就想尽办法找到当初打造这金链的工匠,拿到图纸重造了一把钥匙。然后伙同孙伟,他收买了府内的侍卫,特地调走了看守的人,让你顺利放走赵如意。”
“然后,赵墨借口将我留在宫中,他底下的人则大摇大摆地将赵如意接到他在民间的别馆。”
话音刚落,李兰心扑通一声跪下,直抓住自己母亲的衣摆,啜泣道:“娘,表哥。我、我真的没跟赵墨联手,我不知道是他!是那个姓孙的,他一直跟我说,赵如意勾引表哥,要我送走她,不然表哥肯定会变心……我真的没跟姓赵的联手……”
屋内充斥着女人悔恨的哭声,她哭得撕心裂肺,甚至连旁边的侍从都露出不忍的神情。作为母亲,李复哪里见得女儿如此?
她扶起李兰心,看向李伽莲时带着几分谴责:“行了,伽莲,你也听清楚了,兰心她也是受人唆摆,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赵墨。”
李伽莲冷眼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子,正欲说话,结果李复抢在他前头,又放缓了声音:“伽莲,莫要忘了,当年找到你后,兰心是怎么照顾你的?还有我,这苇绡教教主之位,我可是半点私心也没,全还给了你。”
短短几句,李伽莲瞬间凝住脸,仿佛将思绪拉回从前。见状,李复扶起女儿,饱经沧桑的面孔难得覆上温情,亦如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当年赵贼窃国,我孤身一人成立苇绡教,为的也就是光复我们李氏江山。甚至,我舍弃原来惠这个名字,改为‘复’,以此立志。”
说到动容之处,李复眼中也涌现泪光,“咱们是一家人,你父亲李晋是我二哥,我膝下又无子,自然把你当成我的孩儿。兰心倾心于你,我自然欢喜。你俩结为夫妇,一则亲上加亲,为咱们皇室开枝散叶,二则也不会被外人混淆血统。”
她上前一步,直接覆上李伽莲的手,“伽莲,此次莫要再责备兰心。尽早选个好日子,你俩玉成好事,这样我也了却一桩心愿,相信九泉之下,二哥也可以放心。”
李复拉过女儿,将她的手与侄子的手叠在一起。李兰心又是哭又是笑,眼中满怀期待。李伽莲目视这对母子,顷刻间,眸中思绪变化万千。
最终,他并没有抽回手。
* * * *
“这碟‘金露糕’,是用菊花磨成汁,再加上蜂蜜、燕窝、面粉一起搅拌,然后蒸熟出锅,味道清甜可口,而且宁神降火。”
桌上玉碟中,精致小巧的糕点摆成花样形状,色泽鲜艳,极为讨喜。
旁边宫女琳儿不禁为主子说话:“皇上,娘娘特地跟御厨学的,这‘金露糕’全是娘娘亲手为您做的。”
司徒妙仪看向丈夫,露出温婉的笑。赵墨见状,刚捻起一块想要放进嘴里,这时,底下的人就来报,有大臣要觐见圣上。
太监说了个名,赵墨立马将糕点放下,即召对方进来。尔后,他只消一个眼神,司徒妙仪心领神会,当即便起身告辞。踏出宣明宫时,她与来人错身而过,对方朝她拜了拜,才入内面圣。
走出宣明宫,回到自己的住所。琳儿瞧见主子一路神色黯淡,忍不住开口抱不平:“皇上也真是的,那碟‘金露糕’娘娘您学了好几天,又是自己研汁和面,他却连尝也不尝一口。他召见的也不是三公,哪有那么急的!”
“金露糕”又被她们从宣明宫带了回来。
司徒妙仪愣愣坐着,忽然间,她捻起其中一块,琳儿还以为主子自己要吃,哪知她猛地用力,竟将那糕点捏得粉碎。
琳儿当场吓了一跳:“娘娘……”
满手都是糕点碎末,连空气中也隐隐浮动菊花的清香,司徒妙仪却是眼角发红,喃喃道:“是他!皇上为什么要召见他?”
琳儿越听越糊涂,忙问:“娘娘,您是指刚才皇上召的那个男人吗?”
方才,她也听到太监念过那名字,“赵……赵无眠?您认识他?”
司徒妙仪怔怔望向她,随后猛地攥住她双肩,低喝道:“本宫当然认识!那个赵无眠是赵如意的人!”
赵墨为什么还留着赵如意的人?事到如今,他还要见那个赵无眠?为什么?
琳儿惊讶之余,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娘娘,该不会皇上还想着长公主?想要——”
剩下的话,她不自觉就咽了回去。因为眼前她温婉贤惠的主子,此时面容异常扭曲。
司徒妙仪狠狠握住侍女的肩膀,不理会对方吃痛恐慌的表情,仿佛透过眼前的人,看见了那张恣意妄为的妖媚容颜。
赵墨……她的丈夫,这是想要夺回赵如意了吗?
不,她不允许,她绝不允许!
第1章 本殿有的是办法帮你。
三更鼓声刚响起, 黑暗中,一只手在门上扣了扣,刚好是三声强两声弱。很快, 里头便有道声音说了句:“火烧叶林红霞落。”
外头扣门的人马上应道:“李花怒放一树白。”
不消片刻,那道门从里打开, 开门者借着灯笼正要看清来人, 谁料寒光一现,连吱也没吱一声便直挺挺往后倒去——
唯有颈上一道血痕。
一队人员鱼贯而入, 很快, 里头传来各种惨叫声。
秋阳带着暖意洒落在红墙一角, 恰好白色五角梅又开出新花, 享受着这微凉的气息。
赵如意的长发披于一侧, 露出大片后背。褐色的粉末轻轻覆在上头, 引得她也蹙紧眉头。
明红见状,手上动作又停了。
“继续。”赵如意低声说道。
她若是严肃起来,那声音很是让人心生畏惧, 于是明红咬紧下唇,只能继续上药。
眼前这女人的后背上布满各种“伤痕”, 说是“伤痕”,也不是用利器锐物所伤,是被人咬的。那力道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却完全能让人吃尽苦头。
自从那混乱的一夜过后, 这个女人逃了又被带回来,翌日明红来伺候她, 见到的就是一具极尽香艳却又叫人心怵的身体。不同于往日欢好,她的主子故意留下这些堪称“残忍”的痕迹。但又明明白白, 好像在昭告一个事实:这个女人是完全属于他的。
新伤覆旧伤,明红每日都得为这位失势的长公主上药。
赵如意极能忍痛,等明红再次上完药,又替她披上衣服,端来早膳。
右脚重新戴回那条金链子,然而现在脚裸上的锁眼真真实实被熔了。
李伽莲是个疯子。
自从被带回来后,赵如意的日子比以前更难过。李伽莲素日就是个冷淡的性子,可在床帐之内成了真正的疯子。有几次,她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他身下。
幸好,她熬了过来。
“昨夜,你们这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赵如意问明红,可惜对方依旧摆了摆手,表示不知道。
昨夜四更不到,枕边人匆匆就走了。赵如意连眼也没抬,可她有预感,一定有大事发生。
明红将粥送到她面前,又将刚蒸好的素包子递给她。
李伽莲将她囚在这儿,给的衣服仅能蔽体,连在吃上也下足功夫。每日送来的,都是往日她最讨厌的。
她喜爱八宝粥,不爱白粥;喜欢肉包,不爱素包。于是乎,明红日日送来的,都是以往绝对不会出现在公主府的菜肴。
那个男人要报复她,也算是费尽心机。
赵如意皱着眉咬下手里的素包子,霎时,她顿了顿,随后却是放下来,对着明红道:“你那碗粥摊了那么久,肯定凉了,先去热一热,再重新端上来。”
明红张了张嘴,口不能言的她比划着,想解释是刚煮好的。可对方一个冷眼,她无奈之下,唯有将粥又端了出去。
这位太能折腾人,明红实在是怕了她。
等到明红走出屋子,赵如意立刻将包子掰成两半,里头竟藏了张纸条。她打开纸条,看清上头的内容后,眉眼顿时舒展开来。
等到明红重新将热腾腾的粥端回来时,里头的女人优哉游哉的,让她慢慢将粥吹凉。
明红万般无奈,却发现赵如意嘴角挂着笑,俨然心情很好。她好奇用双手比划着,这些□□见晚对,赵如意也看懂了她一些简短的手语。
哑女是在问,为什么她看起来很高兴?
赵如意慢条斯理接过勺子,抿了一口才道:“因为,有好事发生呀。”
* * * *
“岂有此理!”
李复怒拍桌子,前方满身血污的男人忿忿求道:“此次南华分坛被偷袭,三位长老死得不明不白,还请教主、副教主为我们报仇,一定要叫他们血债血偿!”
三更天,苇绡教藏于神都南面的南华分坛被偷袭,三百多人半个时辰内被屠杀殆尽,唯有这个外出办事的弟子李十八幸免于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