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沁瓷点头:“我说了算。”
皇帝挫败似地揽住她,道:“你对她比对朕好。”
“有吗?”
“有。”皇帝负气道。
“怎么会?呢?”萧沁瓷轻声说着?,眼里隐秘的潮热一点点浮出来,在闷热的夏日?将冰都融成了水,“我对你,不好吗?”
她手落在皇帝肩上。
“你还想干嘛?”萧沁瓷明知故问。
“想让她离你远点……”剩下?的碎语淹没在唇齿间。
衣料细微的摩擦音盖不住喘,萧沁瓷隐约抗拒,又在他亲上来时顺水推舟。
“别?……在外面……”
夏日?的余晖没有将燥热一并带走,反而因为积攒了一天而格外闷,热得人头脑发胀。
他们久未亲近,方才被打断的事重新燃起?来时便格外热烈,彼此都觉得有些难耐。
野火燎原。
受不住,忍不了。
吻描过萧沁瓷唇上细纹,在她受不住启唇时温柔地逗弄。衣也被揉皱,在缠磨间软成一池春水。
“对了,陛下?,”萧瑜去而复返,这次站在帘外,语气板正地说,“陆奉御说,余毒未清之前?阿瓷得好好休养,不可太过劳累。”
萧瑜在“好好休养”四个字上落了重音。
她话音落下?之后没有立时走开,沉静听?着?里头动?静。
“朕知道了。”皇帝声音酷烈,听?上去竟似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萧沁瓷没忍住,终于揪着?他的衣领低笑出声,皇帝揉着?她,在她的低笑里满怀期待地开口?:“真的,朕重新赐一座宅子给你阿姐怎么样?”
“陛下?,”萧沁瓷拿下?他的手,“要?勤俭持家哦。”
赐新宅是不可能了,皇帝只好让人赶紧重新把萧府收拾出来。萧沁瓷养了几日?,瞒着?皇帝挑了个时间去见了庞仪最后一面。
庞仪被关在暗室,宫里多的是捧高踩低的人,庞仪从御前?落到这步境地,不乏想要?来踩上一脚的人,萧沁瓷最是明白不过,特意吩咐过不许人为难,此刻见她气色倒还好,也没有受多少磋磨。
“我以为,你不会?来见我。”庞仪久未见光,眯着?眼看她。
萧沁瓷仍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眼眸清澈,却很深。
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庞仪跟在她身边那么久,没见到她身上有半点不喜。
“其实本来也不想来见你的。”萧沁瓷道,“许是我还年?轻,还有些心软,听?说你想见我,那见一见也无妨。”
庞仪像听?了什么笑话,嘲弄道:“你心软?”
“我当然心软,”萧沁瓷轻轻巧巧地说,“否则,在发现你动?过我的东西之后我就该让你去死了。”
庞仪瞳孔一缩。
她周身清冷,看向庞仪的目光不喜不怒:“我本来以为,你不会?蠢到用我的东西来对我下?毒。”
萧沁瓷道:“是我高估你了。”
庞仪从她的话里听?出点别?样意味,她在霎那间明了一切:“你知道——”
萧沁瓷仍是用那种冷然的目光望着?她,听?她喃喃自语:“你知道……”
“有件事我不知道。”萧沁瓷问,“在宣阳坊的那个人说,他不想伤害我,只是要?把我绑走。你一开始不想要?我的命,为什么?”
这是这桩案子里唯一矛盾的地方,萧沁瓷想不通。
“我一开始确实不想要?你的命,”萧滇该死,是因为当初是他引来了这一场祸端,庞仪道,“你不怕死,要?你跌落泥沼才更痛。”
萧沁瓷抚掌:“说得不错,可惜你没机会?了。”
她来只是为了问庞仪这一个问题,既然问完了多说也无益。
“好歹你与?我也有旧时之谊,”萧沁瓷淡道,“我念旧情,要?说恨你也谈不上,今日?之后不会?再见,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庞仪沉默片刻,看着?萧沁瓷身后天光,将她照得通身透彻。
阴影在身前?分割,酒上漂浮细尘。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了此生最后一句话:“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萧沁瓷回到千秋殿之后便有些疲累,她见过的死亡不少,这也实属稀松平常,但难免还是会?有波动?,大抵还是因为是熟悉的人。
庞仪在她身边时沉稳、细心、安静,相似的出身让她能洞悉萧沁瓷的喜怒,进退得宜,她对庞仪说的都是实话,她确实念旧情,可惜了。
萧沁瓷心情低落,晚膳也未用便先去睡了。
再醒来已是夜半,被热醒的。
她推了推枕边人,迷蒙着?说:“热。”
“你身上凉。”皇帝不顾她的推拒揽住她,手臂重重横在她身上。
萧沁瓷推了一阵,见他始终不肯动?,也就罢休了。
相触间的潮热很快就能适应,肌肤相贴时似乎能融为一体,那重量和热度压着?萧沁瓷,终于叫她落到实处。
从一开始的不适到现在完全化成了熟悉,她甚至熟悉皇帝的重量、身上的热和压下?来的角度,昏帐隔了暗光,隐秘得只剩下?她二人,叫人能卸下?心防,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能被接受的。
“你怎么来了?”萧沁瓷睡得太久,音有些哑,还有绵绵的娇。
他们说好萧瑜在的这几日?要?收敛一些,白日?里萧沁瓷能去两仪殿和他一道看折子,晚上皇帝就不能过来了。
“你今日?去见了庞仪?”皇帝问。
“嗯……”萧沁瓷半梦半醒着?,被抱得不舒服。
“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见的?”皇帝的声音落在萧沁瓷肩头,很沉。
萧沁瓷渐渐清醒了,她挣了挣,却不是往外躲,而是把自己更深地埋进他怀里:“她今日?说,我不会?有好下?场。”
她睁着?眼,眼却只能看到皇帝衣上云纹,飘渺远阔的一笔。
“不甘而已,不必在意。”皇帝口?上这样说,心里却强按下?怒。
萧沁瓷指尖逡巡在皇帝颈上,烫得她微微蜷缩。
“那天的话,我听?到了,”萧沁瓷问,“你知道我在门外,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吗?”
那日?之后萧沁瓷没问过,挑了此时才开口?。
“对,”皇帝贴着?她耳,吐息很沉,“朕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萧沁瓷仰颈,被迫舒展。
“你求什么?”她闭着?的双膝被分开,说话间触到他臂上跳动?的筋。
皇帝喟叹似地说:“求你。”
叹息从喉间逸出来,胸腔的振动?是一致的频率,萧沁瓷被往上带,挂住了他的颈,在水色迷蒙里看清皇帝身上的衣。
“你这衣裳……”萧沁瓷睁大眼,辨认出熟悉的针脚和颜色。
“挺合身。”皇帝笑,“怎么量出来的?”
梁安是个贴心人,在搜查时一眼就看到了这件衣袍。
身高、腿长,手臂、肩颈、腰背,一切都刚刚好,行动?时的幅度也不至于让人觉得拘束,柔软的布料覆盖着?他,分明是合身的,在此刻又觉得紧。
“用手量出来的吗?”他坏心眼地问。
萧沁瓷答:“眼睛也能看出来。”
她针线活其实不好,衣裳做出来也普通,但皇帝穿什么都好看,穿这件尤其好看。
“好像有点紧了。”他握着?萧沁瓷指尖,让她重新以手丈量过,“你再仔细看看。”
“做都做好了,”萧沁瓷欲抽回手,在昏光中闭眼,故意不遂他的心意去看,“就算小了也没法改。”
“改不了?”皇帝问。
“改不了。”
“那就重新再做一件。”
萧沁瓷睁眼睇他:“不做。”
她手垂在半空,被皇帝用力握住。
“手疼。”萧沁瓷半真半假地说。
“疼?”皇帝看她的指腹,他知道刀剑划出来的伤口?,却不会?分辨针扎的眼。萧沁瓷指腹干净,粉变成了红。
“疼。”她音很软,短短一个字有撒娇的隐意。
指腹的血点好得很快,因生疏而受的疼痛却不会?因此淡上一分,萧沁瓷几度想放弃,又因为投入了时间和精力,不想让自己吃亏,那些受过的痛也不能算了。
因此要?说出来,沉默的人没有糖吃。
他只好握了她指尖吻。
“那朕今天不该穿这件的。”
“嗯?”萧沁瓷不解。
“容易弄脏。”
唯一的东西便珍贵,该妥帖收藏,就像他待萧沁瓷。
深夜里动?静不显,都还记得要?避着?人。
他贪婪地盯着?她瞧,眼也不眨:“没有第二件了。”
“你求我,说不定能有。”她困,说话都是断续的,这句话却意外顺畅,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李赢——”
但皇帝听?得清清楚楚。
他撩开萧沁瓷额前?的发,顺着?鬓角摸到她颈后,那样一截柔润的花茎,在他手下?颤颤巍巍的绽放。
“你叫朕什么?”似呢喃似絮语。
“不——”她已然忘了。
皇帝道:“求你。”
“求你的事,”他在她耳边说,“朕还做得少吗?”
皇帝生了逗弄她的心思,他偏爱萧沁瓷在唤他名字时的反应,因此故意要?逼着?她说他的名字,逼着?她失措,在自己怀中哭泣,再主动?地缠绕上来。
她那样倔强,仍是不肯服软,喉间被逼出的都是不成字的碎语,泪水沾湿了皇帝的颈项。
到处都是潮的,烫的。
睡下?已经很晚了。
夜很深,这样安静。
他在漫长的昏夜中看着?萧沁瓷,看她平静安睡,那种隐约的不安定又浮现出来。
萧沁瓷会?是他的皇后、是他的妻,余生都能在太极宫同?他共度,可他还是觉得不够。他总是在对萧沁瓷索取,而她也一直吝啬。
这世间有太多人能将萧沁瓷从他身边夺走,甚至萧沁瓷也对此清清楚楚,随时能抽身离开就意味着?皇帝永不会?安心。
此刻她安睡在枕侧,眉眼匀净,竟似有种天真无邪的意味。
皇帝一寸寸看过,生出的仍是不满足的占有。
还是不够。
温软的皮囊掩下?的是冷酷、自私和不择手段,他都清楚。
他贴着?萧沁瓷鬓角,在静夜里轻声说:“可我还是爱你。”
这真是件无可奈何的事。
李赢自幼就知道自己会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没有第?二条路。
他站在东宫的檐下,望的也是九重阙。
穆宗皇帝皇帝有很多儿子,但最爱的还是皇后生的嫡长子, 惠安太子像他早逝的生母,因此?被养得骄纵。
好色昏聩、懦弱平庸, 是李赢对自己父亲全部的评价。
东宫的美人流水似的送进来,他母亲从?不在意。
但李赢在乎。
他第?一次下令溺毙太子正宠的姬妾时才七岁,那女子仗着得了两天宠便对太子妃不敬,李赢
撞见后不动?声色地叫人把那女子拖了出?去,没叫他母亲看见。
但后来太子妃还是知道了。
李赢至今还记得他母亲的话?,说他心太硬。
他没有反驳,只冷冷的的想,他不是心硬, 而是能叫他心软的人太少。
太极宫是个绝对扭曲的地方, 尊崇和地位都来自于上位者的施舍。东宫不稳不是秘密,几位叔伯都对那位子虎视眈眈, 李赢需要比旁人做得更好,心也要更狠。
李赢不会斥责或是不满母亲的无所作为?,也对她的指责不痛不痒, 温柔或者善良都无所谓, 她可以一直那样, 只要有这个儿子在。
这是他爱一个人的方式, 免她万事烦忧。
后来李赢遇到萧沁瓷, 也是这样去爱她的。
从?他的目光第?一次忍不住落到萧沁瓷身上的时候,他心中?生出?的那种感觉是恐惧。
不管是李赢还是皇帝都洞悉了自己?的悸动?, 因而觉得害怕。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敢远远地审视着萧沁瓷, 也借此?来审视自己?的内心。
萧沁瓷美貌、聪慧,同样也冷酷残忍狡诈,她是宫里最常见的那种女子,把喜怒哀乐都藏在温软的美人面下,一并藏起的还有野心和对权势的渴望。
不知道是察觉到有人在观察,还是新帝登基之后要谨慎做人,萧沁瓷收敛起了所有锋芒,变得温顺平庸。
同那个宫变当夜在他剑下临危不惧的女子截然不同。
她惯会伪装自己?,又?能恰到好处地展露她的与众不同,在不同的人面前有不同的应对方式,这无可厚非。
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没什么稀奇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可皇帝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会忍不住去注视自己?喜欢的女子。
尤其?是到后面他如愿登基、大?权在握,望过去的眼?神便再没有遮挡,那种诱惑难以抵御。
他横剑在萧沁瓷颈上时看她,在宫宴高高的御座上看她,偶尔会抑制不住地走去文宜馆,在隐秘无人的时候看她。
在惊雨时让人给她送过伞,看她不小心睡着时给她披过衣,一点一滴让他自己?织就了一张细密的网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而萧沁瓷对此?一无所觉。
甚而在后来萧沁瓷也同样会在梦中?出?现。
萧沁瓷离得越来越近,神情也愈发生动?,可她从?不说话?,只拿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他。
欲说还休。
帝王不该耽于情爱,况且他只是从?前没历过,所以才会被一时蛊惑。
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皇帝每日有大?量的政事要处理,农忙、水利、战事……他是个勤勉的帝王,仅剩的时间都留给了自我修行。
一开始是有用的,克制和压抑是他做惯的事情,并不觉得如何难捱。直到御极后的第?一场宫宴。
他难得饮酒,酒水沾唇后生了醉意,借着明灿的烛光,仗着没有人敢直视天子因此?肆无忌惮地看过自己?的心上人。
燎火似的。
他看到萧沁瓷轻轻蹙眉,似乎感觉到了落到身上的灼烫目光,不着痕迹地左右环顾,却找不到视线的来源。
她是个敏感的姑娘。
皇帝看着她坐立不安又?极力镇静,几度蹙眉却始终一无所获,只好下意识地便端起手边酒水往口中?送,双颊染上红,又?撑着额似乎是不胜酒力的模样,最后趁着歌舞喧嚣时不起眼?地偷偷溜出?去。
他跟上去了。
外头?月华如水,萧沁瓷透薄的影融进月光里,叫他跟出?去的时候就没看见人了。
皇帝忽然觉得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可笑,又?没由来地生出?一股焦躁——他在干什么?
让一个女子影响自己?到这种地步,甚至她话?都未曾对他说过几句,宫变那夜在他眼?中?是绮丽颜色,于萧沁瓷只会是血色更多,怕是对他除了怕就再不会有其?他感受。
“回?去吧。”皇帝驻足,像是在吩咐宫人,也像是在嘱咐自己?。
得到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但失控意味着危险,初见萧沁瓷的恐惧未曾退散过,皇帝对自己?的想法还没有揣摩透彻。
情爱他不屑一顾,女色也同样令人作呕,太过强烈的道德感和自我约束放在他身上着实令人诧异。
皇帝原本是想回?西苑的,行至半路梁安突然开口:“陛下,那似乎是……玉真夫人?”
他掀帘看过去,萧沁瓷枕靠在凉亭中?的栏杆上撑额小憩,衣裙簇着她纤长身影,像是从?栏杆上颤巍长出?的一茎花枝。
皇帝心中?一动?,从?辇上下来。
直到走近萧沁瓷也没醒,眉心隐约不耐,似乎有些不舒服。皇帝皱眉,没看到她身边有服侍的人:“怎么就她一个人?”
“许是出?来散心无意到此?,”梁安紧张道,“奴婢这就让人去寻夫人身边的宫人来。”
皇帝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眼?仍旧紧紧盯着萧沁瓷。
她肌肤皎洁,色泽似玉白得剔透,因此?面上那点嫣红就格外明显,吐息很浅,隐有酒香。
瞧着像是不胜酒力。
他应该随便指个宫人留下来守着她,或者送她回?去,不该这样看着,只看着她也无济于事,何况他根本不想就这样看着。
皇帝抬手,又?在那一瞬之后克制地收回?,隔着寸许,从?始至终都没有碰到她。
“天冷,送她回?去吧。”他移开目光,淡淡道。
许是被那点声音吵闹到,萧沁瓷迷迷糊糊地睁眼?,只看见面前立着个高大?人影,下意识便说:“哥哥,我好累……我走不动?了。”
皇帝僵住,正欲让宫人上前的梁安也不敢动?了。
“哥哥?”因着没得到回?答,萧沁瓷抬头?,眼?里水色弥漫,雾蒙蒙的。
她没有认清楚来人,只顺着记忆下意识地去勾着来人的衣袖。
衣袖被她牵着轻轻晃了晃。
皇帝一身广袖,轮廓被流水似的衣料裹得温软,凌厉锋芒都被遮挡住。他气?势太盛,轻易便能让人生了惧意,于御下不是好事,用道袍遮掩也成了手段。
但此?刻也能叫人错认。
萧沁瓷话?说得艰难,颠三倒四的,却还记着先道歉:“哥哥,别生气?了,我不该偷喝你?的酒。”
萧沁瓷认错人了。
皇帝意识到。他该不动?声色地拂袖而去,将人留给宫女照顾,而不是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任萧沁瓷握着自己?的衣袖。
她实则没用多少力,手指也细,蜷起的指尖在他袖上留下褶皱。
“我只喝了一杯,真的。”萧沁瓷信誓旦旦地说,伸出?来的手指却是两根,“剩下的都是阿姐喝的,你?骂她,别骂我。”
她条理还很清晰,眼?中?却漫着潮气?,显然并不清醒。讨饶和甩锅的言语也分外理直气?壮,不知道是这样做过多少回?。
“你?认错人了。”皇帝低声道,欲把衣袖从?萧沁瓷手中?扯出?来。
没扯动?,萧沁瓷攥得更紧。
她细眉微蹙,偏头?看了他一会儿,眼?神却没有落到实处,飘忽不定的。
萧沁瓷像是没有辨认出?来,仍把他当作兄长,只以为?他是生气?了,便要期期艾艾地靠过来:“别骂我……”
皇帝避开,手背恰到好处地格开她肩,并不相触。萧沁瓷不管不顾,皇帝却不能趁人之危。
他又?重复了一遍:“萧娘子,你?认错人了。”
萧沁瓷呆呆地立在原地,仰脸看他。
皇帝猝不及防地和她目光一碰,便要仓促避开。
她松了手,问:“我认错人了?”
席上冷酒足够热烈,叫萧沁瓷饮过一盏便醉了。
“你?不是……”萧沁瓷似醉非醉地看着他,眼?里一层水雾。
她当然会认出?来皇帝不会是她兄长,兄长也不会对她冷淡至此?。
“嗯。”他应道。
“你?骗我。”萧沁瓷不信,手又?转而勾住他的玉带,眼?睫一颤,泪就滚了出?来。
“哥哥,你?不要我了吗?”她连哭都是静静的,被拒绝后就呆立在原地,也不再固执地想要贴上来,脸上是委屈情态,“我下次会听话?,你?别丢下我……”
皇帝静静看她,终于叹口气?。
“没骂你?,也不会丢下你?,”他哑声说,“你?喝醉了,该回?去休息了。”
萧沁瓷脸上的委屈被一点点扫干净,她偏头?看了看天,夜已黑透,星子璀璨。
“天黑了,是该回?去了。”她理所当然地说,“我累了,走不动?,你?背我。”
得寸进尺。
分明方才还是可怜兮兮的,现在一听出?皇帝话?里的松动?就开始颐指气?使。
可以想见她从?前都是如何使唤别人的。
“自己?走。”皇帝不肯顺她的意,看她还能站稳,便淡道。
萧沁瓷眼?里的委屈顷刻间又?浮了上来,潮气?凝结成水雾:“我走不动?,腿麻了……”
皇帝不动?声色地看过她,有点疑惑,萧沁瓷稳稳站着,可没有半分腿麻不适的症状。
见他不信,萧沁瓷急急说:“真的,”她故意软了软腿,轻轻踮脚,非要逼着他相信,“真的,腿麻。”
萧沁瓷似乎站不住了,坐在了长椅上,她往下敲着膝盖,披帛委地,绿色团花盛开在她膝上。她揉了两下,见皇帝始终没来安慰她,动?作便也停了,只垂下头?去不言不语,仿佛在赌气?,如果皇帝不背她她就不肯走。
“陛下……”梁安没忍住,轻声说,“还是奴婢去——”
皇帝没应声,近了两步,俯身下去问:“哪条腿麻了?”
没得到萧沁瓷的回?答。
继而是肩上一重,萧沁瓷攀住了他颈,整个人都想要趴上来。
“快点背我。”萧沁瓷任性地说。
像是一片云柔软的落下来。
小骗子。
这距离太近,情态也过于亲密。皇帝先前克制的疏远都成了浮云,他能嗅到萧沁瓷身上清甜的冷香,被酒气?绵绵的勾出?来。
皇帝无奈,顿了顿,道:“你?先下来。”
萧沁瓷拒绝:“不要。”
“这样我没办法背你?,”皇帝换了怀柔的策略,“你?先放开。”
“我放开之后你?肯定就不会背我了。”萧沁瓷这时候倒聪明起来。
“我会背你?的,你?先放开。”皇帝说话?时有种格外让人信服的沉稳。
萧沁瓷不信,话?里有委屈,不知道是以前被这样骗过多少次:“你?骗我,我一放开你?肯定就走了,不会管我。”
“不会不管你?。”皇帝道,“也不会走。你?放开我才能背你?。”
他原本可以推开萧沁瓷的,凭他的身手和反应,在萧沁瓷意图靠上来的那一刻就能躲过。
萧沁瓷犹豫地问:“真的?”
皇帝笃定地答:“真的。”
萧沁瓷犹犹豫豫地放开了他。
皇帝果真依言在她面前蹲下去:“上来。”
他轻轻松松地把萧沁瓷背了起来,踏着星辉与光影。
皇帝肩背格外宽厚,背她时也很稳当。萧沁瓷看着两人的影在地上拉长、缠成一道,忽然说:“哥哥,你?今日真好。”
皇帝没回?。
萧沁瓷趴在他背上,数着皇帝冠上珠。隔着厚厚的衣,于是那些触碰都变得朦胧又?温柔。
素日清冷寡言的人在醉酒之后似乎变得喜欢碎语,她贴在皇帝耳边说话?,幽冷的香气?浮动?。
“哥哥,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萧沁瓷若有所思。
他根本不是萧沁瓷的哥哥,当然会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问。
萧沁瓷想了想,说:“——你?今日格外好说话?。”
“是吗。”皇帝淡淡道。背上多了一个人,皇帝倒不见吃力模样,话?语也轻松。
萧沁瓷点点头?,终于找出?了格外不同的一点:“是啊,你?居然没有说我重。”
又?是惊讶又?是不敢置信。
“你?不重。”皇帝道。顺滑的衣料垂下来,萧沁瓷的披帛落了一半委地,皇帝还有余力捞起,挂在臂弯。
团花罩着云纹,衣服叠在一处,皇帝偶然一瞥便生出?妄念。
萧沁瓷不重,但背上的重量和热度也不容忽视。
他心思杂乱,背上的萧沁瓷半点不知,还在絮语。
皇帝才走出?去两步,萧沁瓷就在他背上抱怨:“好慢。”
皇帝手握成拳,闻言紧了紧,颇有些无言。
“怎么还没到。”萧沁瓷还在小声说。
或许也知道自己?是在坐享其?成,抱怨的声音不大?,软软的透着心虚,又?有点任性。
因为?今天“兄长”格外好说话?,她得寸进尺的本性便暴露无遗。
此?刻的耐心叫皇帝自己?也惊讶,他道:“有点远。”
凉亭离御辇有段距离,皇帝腿长,两步作一步,步子迈得却慢。
不知道是想走快些还是走慢点。
“是啊……”萧沁瓷含糊道,“太远了。”
萧沁瓷温热的吐息扑到皇帝耳边,她轻声问:“有没有很辛苦?”
皇帝一时没有回?答,直到上了辇放她下来,才说:“不辛苦。”喜欢萧沁瓷,也算不上辛苦。
萧沁瓷已经半阖着眼?,迷迷糊糊地想睡了。
“到了吗?”她沾着软榻便疲累,半点不警醒,丝毫没有清醒时拒人千里的模样。
“嗯,到了。”
皇帝把她放下来,嘱咐左右将她送回?清虚观。他看着御辇把人送走,身边只留了梁安一人。
梁安见皇帝似乎没有一起回?去的意思,不由迟疑:“陛下,不回?西苑吗?”西苑离着清虚观也不远,顺道把萧沁瓷送回?去也不是不行,但皇帝让人把萧沁瓷送回?去,自己?却又?下来了,这就让人看不明白了。
“今夜饮了酒,不适合回?西苑静修,”皇帝找好了理由,“还是去两仪殿吧。”
皇帝可以随心所欲,他却谨慎地同萧沁瓷保持着距离。
他们还未离开,后头?急匆匆地来了一个眼?熟的宫人,皇帝记得似乎在萧沁瓷身边见过。
梁安把人叫住。
“你?是玉真夫人身边的人?”皇帝问,“不在夫人身边伺候,在这里做什么?”
皇帝的打扮着实不起眼?,且没有天子出?行的仪仗,宫人认不出?来是常事。
兰心姑姑连忙跪下请安。
“夫人的珍珠缨络先前断在路上了,奴婢在找。”她手里一捧被断线穿起的珍珠。
萧沁瓷饮了酒,兰心就让她先去前面的凉亭歇一歇,谁知再过来时酒没看见人了。
“朕方才看到玉真夫人一个人在此?,已经让人送她回?去了,”皇帝冷冷道,对萧沁瓷身边的人生出?不喜,因着一串断掉的璎珞便能将醉酒神思不清的主子扔下,“主子醉酒无状,宫人也有失职之责,自去殿中?省领罚,今日之事不要再犯。”
他不再理会请罪的宫人,抬步回?了两仪殿,在路上时吩咐梁安重新从?殿中?省拨两个得力的宫人去清虚观。
太后对萧沁瓷并不上心,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因此?便连近身伺候的宫人也能轻慢,萧沁瓷这么聪明,不会看不明白,但皇帝却一直没有看到她的动?作,这和她的性子不相符,叫人纳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