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计在术后二十分钟后,天福才会慢慢苏醒。
手术进展顺利。
老爷子开玩笑地拍了拍天福的脑袋:“希望你老实点,别仗着有钛合金虎牙回去和其它老虎干架。”
大家都轻轻笑了起来。
又一阵令人牙酸的电钻声过后,老爷子取出钛合金牙冠,套在了天福的这颗牙齿上。严丝合缝,刚刚好,非常完美。
此时手术时间来到一小时三十分。
饲养员帮忙扶着天福的脑袋,老爷子正在一圈圈地涂粘合剂,一人扶着套在牙齿上的钛合金牙冠,另一个人在一旁帮忙举着灯。
大家都放松下来,因为手术已经进入到收尾阶段。
然而就在这时,徐瑛却看到天福的情绪颜色从平静的绿色,渐渐向黄转变,下一秒就变成了橙色。
这证明它正在恢复意识。
徐瑛压低声音喊道:“我看到天福在动!”
听到徐瑛的声音,老爷子没有犹豫立刻向后退开几步,和徐瑛见过几次面的两位博士生也迅速向后避开,警惕地观察着天福的状况。
饲养员和麻醉师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麻醉师紧张地看了一眼天福,又看了一眼时间,说道:“不可能?现在时间还早啊。”
饲养员也说道:“这不是天福第一次接受麻醉,它之前被麻醉后也没有提前这么久……”
“卧槽!”
话还没说完,天福的眼睛猛然睁开,直直地看向饲养员,甚至开始想要从手术台上翻身站起来,但摇摇晃晃没能成功。
麻醉师惊慌地躲开,饲养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只成年东北虎低吼一声:“给我换个医生!”
“我要求换医生!我要有经验的医生!我的牙!我要换医生!”
饲养员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傻了。
尽管天福刚从麻醉中苏醒,声音有气无力,但它的低吼声在小小的手术室里回荡,还是把饲养员震得脑袋发蒙,两腿发软。
老爷子还站在原地,两位博士生和麻醉师已经凑到门旁边,手放在门把手上,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徐瑛却快步上前。
她挡在饲养员身前,在饲养员惊恐的写着“谢谢你活菩萨但是你不要命了吗”的眼神里,徐瑛把手放在了天福毛绒绒的大圆脑袋上。
她一边摸着天福的脑袋安抚它,一边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天福的身体里。
直到它的情绪重新变成稳定的绿色。
天福又安静地侧躺在了手术台上,像一只巨大的金渐层大猫,乖巧地看着她。
徐瑛用坚定的语气告诉它:
“给你做手术的是全国最棒的医生,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有人能治好你的牙齿,那一定是他。”
“你不应该捣乱,知不知道!”
“不信,你现在舔一下你的牙齿,还疼不疼了?”
天福听话地舔了舔牙齿,咦?好像真的不疼了?它晕乎乎又高兴地对徐瑛说:“真的不疼了!”
徐瑛:废话,你的麻药时间还没过呢。
哄好了这只因为过于担心医生医术,依靠强大的意志力提前从麻药中苏醒的东北虎,徐瑛用眼神示意麻醉师赶紧过来。
麻醉师颤抖着手,准确地又给天福来了一针。
这次,天福十分放心地晕了过去。
手术室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刚才在手术室里消失的人类呼吸声,又响了起来。徐瑛突然感受到有人从背后抱住了自己,要不是想到这是在休息室,她差点习惯性地给背上的人来个过肩摔。
徐瑛冷斥道:“你干什么!”
饲养员抱着她不松手,还开始哭起来:“呜呜呜呜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
徐瑛:“……松手!”
饲养员还在哭哭唧唧。
“你再不松手我就怀疑你是故意的了!你一个饲养员,跟老虎对视一眼就被吓哭?装什么装!”
饲养员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他只觉得他的安全感也跟着离他远去,抽泣着嘴硬道:“呜呜呜呜谁说饲养员就不会害怕了……”
徐瑛满头黑线,不能理解。
她走回到自己的摄像机后面,饲养员却再也不肯帮忙扶着天福的老虎脑袋。麻醉师不高兴地瞅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不相信我的水平?质疑我的专业水准?”
饲养员理直气壮:“就是不相信怎么了?有本事你来扶!你做的麻醉,效果不好就应该先吃了你!”
麻醉师一哽。
他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但还是立刻虚张声势地说道:“我来就我来!我就不信这一针下去它还会醒过来!除非采购处买假药!”
“哼,那你来呀!”
“来就来!”
麻醉师替换下饲养员。它托着天福的脑袋,按照王和豫老爷子的要求,摆到合适的位置。老爷子继续给手术收尾。
但是没过几分钟,他皱起眉毛,停下手,旁边举着灯的博士生也无奈地看向天花板。
麻醉师慌忙问道:“怎、怎么了?”
“它又动了吗!”
说道最后的那个“吗”字,麻醉师甚至因为太害怕破了音。
“没动!”老爷子没好气地说。
麻醉师的心跳速度又慢慢降了下来,他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您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老爷子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生气地吼道:
“你给我扶稳,手别抖!”
麻醉师被罚去和饲养员一起坐冷板凳, 虽然他坚称麻醉师本就应该坐在旁边。
徐瑛则变成了那个负责扶着老虎脑袋的人。
她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趁机揉了揉天福毛绒绒的大耳朵。
昏迷中的大猫侧躺在手术台上,任人宰割。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撸猫机会。她一只手托着天福的脑袋, 另一只手一会儿揉揉耳朵,一会儿捏捏后颈肉, 再捏捏肉垫。
说实话,猫毛更软,摸着更舒服。但这毕竟是东北虎,徐瑛也就不嫌弃它的毛扎手了。
被打断了两次的手术没有再出意外。
十五分钟后,沉睡中的天福被推出手术室, 回到它在救助中心的小隔间里。它可能会在一小时后醒来, 但也有可能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
老爷子没有给它打催醒针,只是嘱咐饲养员给它在水盆里添上满满一盆水,让它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能找到水喝。
天色渐晚。
来协助这台手术的两位博士生都住在学校宿舍, 晚上有门禁,老爷子就让他俩先回去。他则和徐瑛一起去动物园大门处。
阿蛋和阿黄正在园区办公室里和工作人员玩得开心。
徐瑛推开门。
两小只闻声回头,立刻高兴地向她扑过来, 徐瑛蹲下来准备迎接两个小炮弹, 阿蛋和阿黄却在离它半米远的位置猛然停下。
徐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阿黄谨慎地在她四周嗅来嗅去, 阿蛋则直接用夹杂着谴责和愤怒的眼神看着她。
阿蛋气恼得一爪子拍开徐瑛的手, 小嘴生气地哇哇乱叫:“你身上有别的猫的气味!你不是说去工作吗?怎么又去外面和别的猫鬼混?说,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阿黄也蹲了下来,伸直脖子嗷一声:“老实交代!”
徐瑛默然。
她闻了闻自己的手臂,又闻了闻身上的衣服,似乎确实有一股隐隐约约的臭气, 可能是刚刚进虎笼时留下的。她只能坦白承认:
“好吧,我承认, 我刚才摸了一只大猫。”
“但我真的是因为工作需要。”
“而且我是被迫的,我一开始只是站在旁边负责拍照,结果那猫的饲养员胆小,麻醉师也胆小,我被迫挺身而出,拯救了整场手术。”
阿蛋气歪了小脑袋:“胆小?说明别人家的铲屎官都洁身自好!”
阿黄跟着汪汪叫:“就是!”
阿蛋耳朵都气成了飞机耳,凶巴巴地爪子拍地:“说,你是不是对我们两个腻了,想要养别的小猫咪了?你今天看隔壁奶茶的眼神就不对劲!”
“喵呜喵哇——”
“说,那只猫是谁?我要去看它!我倒要看看它敢不敢来我们家!”
徐瑛:……
在工作人员疑惑的眼神中,和老爷子兴致勃勃地围观下,徐瑛诚恳地说:“如果我说它不可能来我们家,你俩也打不过它,你们两个愿意相信吗?”
“喵呜——!”
“汪!”
两小只异口同声地谴责徐瑛:“不信!”
工作人员挠了挠脑袋,在徐瑛和一猫一狗之间来回观察,终于恍然大悟:“这两只是因为你刚才摸了那只牙疼的东北虎,现在吃醋生气了吗?”
他忍俊不禁:“噗,对不起,有点好笑哈哈哈。”
阿蛋和阿黄:!!!
东北虎?!
王院长和徐瑛今天晚上要住在首都动物园园区内的招待所里。夜里,如果天福醒过来了,他们要去查看它的情况。
两人和一猫一狗向招待所走去。
路上,阿蛋和阿黄还在生闷气。它俩走在老爷子的旁边,不肯让徐瑛靠近。
徐瑛没办法,只能对它俩道歉:“我错了,好吧。我错了我道歉!”
阿蛋扭过来脑袋,看了她一眼。
它又生气地把脑袋扭到另一边:“那你说说,你错哪里了?”
“我不该因为你和阿黄生气的样子很可爱就故意逗你们两个玩。”徐瑛老老实实地说,一边说,她一边看着阿蛋的表情。看它表情有所松动,徐瑛又说道:
“但是真的太可爱了,我真的忍不住。”
“喵呜——”阿蛋露出小虎牙,想要对着她哈气,却欲哈又止。
它气呼呼地闭紧嘴巴跑到了王院长的腿边,贴着他的小腿走,不搭理徐瑛了。
阿黄走过来,绷紧脸蛋认真地对徐瑛说:“你不能这样,我可是你的长辈。你要懂礼貌。而且撒谎不是一个好习惯。我们应该互相坦诚一点。”
徐瑛低头看眼这只严肃小狗。
她心里有点想笑,却知道不能再惹阿黄生气了,只好摆出同样严肃认真的表情:“是,知道了。”
阿黄盯着她的表情仔细观察。
徐瑛在它的视线里努力维持着严肃的表情,过了一会儿,阿黄才把脑袋凑到了她的手边:“那我原谅你了,下次不许这样。”
它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只是我自己原谅了你,你还要取得阿蛋的原谅。”
徐瑛用力揉搓手边的狗脑袋:“知道啦!阿黄!”
凌晨四点钟,徐瑛被电话铃声吵醒。
她睁开眼的一瞬间,眼神已经清醒,她用手势安抚被惊醒后迷迷糊糊看过来的阿蛋和阿黄,接通电话问道:“是天福醒过来了吗?”
“对。”电话那端传来王和豫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天福醒过来了,要不要去看看情况?”
徐瑛拽起旁边的衣服披在睡衣外面:“好,我马上出去。”
“喵?”
徐瑛摸了摸阿蛋的脑袋:“我要去看那只东北虎,你怕不怕?要不要去看?”
他们在家里看动物世界纪录片的时候,阿蛋最喜欢的就是老虎。
听到可以去看大老虎,阿蛋一下子清醒了,它兴奋地在床上打了个滚,抖了抖毛,期待地看向徐瑛:“我可以去看吗?”
徐瑛点点头:“当然可以。只要我们俩站在笼子外面,不进去就行。”
凌晨的动物园静悄悄的,天空上还能清楚地看到星星。
阿蛋亦步亦趋地跟在徐瑛旁边,听着她和身旁的白发老爷爷说话:“这个时间比预计的晚了三个小时?”
王和豫老爷子摇头:“正常范围内,这头东北虎最近肯定因为牙疼没能好好休息。打麻药之后,它身体舒服了,肯定会睡一会儿。现在醒过来估计是牙开始疼了。”
等靠近虎笼所在的位置,果然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天福正在闹脾气,看到徐瑛之后,心里的委屈更大了。它含含糊糊地冲徐瑛控诉道:“我的牙又开始疼了!你们有没有治好我的牙啊!”
徐瑛:“……所以医生又过来看你了嘛。”
“放心,要是还有问题的话,他会帮助你的。”
天福委屈巴巴地用舌头舔了舔那颗存在感极强的冰凉凉的牙齿。
老爷子给自己消毒之后,就直接走进了虎笼。
他蹲下来扒开天福的嘴巴,用手触碰那颗闪着金属光泽的钛合金虎牙:“怎么样?哪里疼?”
天福忍不住又去舔那颗牙:“就是你碰到的这颗牙!”
“不许一直舔。”老爷子毫不留情地把它的舌头扯下来扔回去,“具体是怎么疼?是一直都疼吗?很强烈吗?和之前的那种疼一样吗?还是酸酸胀胀的疼?”
天福正要发脾气,被老爷子用眼睛一盯,心里莫名有点害怕。
它心里嘀咕,怎么有人类看起来这么可怕?
天福老实下来:“是酸酸胀胀的痛。一会儿一痛,感觉牙还在跳,一跳就更疼了。”
徐瑛把它的情况翻译给老爷子。
老爷子摸着下巴:“这样啊……那是正常情况。现在是你自己太紧张,等你不去想那颗牙,它就不疼了。”
天福:???
它就势朝地上一躺,老爷子身手矫健地跳开,看着这只三百多斤的东北虎在地上滚来滚去撒泼发脾气:“我不管我不管,我牙疼!我牙还在疼!”
老爷子冷酷无情地从虎笼里走了出来。
他对饲养员说:“没有问题,你看它现在多活泼。以后别给它吃带骨的肉就行了,这钛合金牙用个七八年不成问题。”
被忽视的天福委屈死了,它余光瞥到徐瑛,立刻不满意地说道:“你还说这个医生会把我的问题解决!可我的牙还在疼,他却不管了!”
这时,天福听到一声喵呜。
阿蛋凑了过来,义愤填膺地对偶像说:“你肯定是被她骗了,她特别可恶!总是欺骗猫!”
天福被阿蛋吓得原地起跳。
它惊魂未定地瞅着这只、看起来是小奶虎?又不太对劲的东西说道:“你是谁?”
阿蛋气呼呼地说:“我是这只两脚兽养的小猫,我作证,她天天骗人欺负猫!”
天福和阿蛋隔着笼子,低头嗷呜咪呜开始声讨徐瑛这个可恶的两脚兽。一大一小两只橘猫的感情迅速升温,阿蛋忍不住想要栏杆的缝隙里窜进去和自己的偶像来个彻夜长谈。
徐瑛及时揪住了它的后脖颈。
手下的狸花猫像大鲤鱼一样乱跳,徐瑛却突然问天福:“你牙还疼吗?”
天福一愣,张开嘴,情不自禁地舔了舔那颗被它遗忘的牙,胖脸皱巴起来:“又开始疼了,呜呜呜。”
徐瑛:很好,确实没问题。
从虎笼处离开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
他们决定去看看那只被关禁闭的丹顶鹤,然后老爷子再开车把徐瑛送回到她住的宾馆里。
老爷子走在左边,徐瑛走在右面。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两人身上,并不觉得热。徐瑛在凉风中微微眯起眼睛。
走着走着,老爷子扭头问道:“听说你现在从妖管局离开后,是在搞直播?做宠物答疑?”
徐瑛:“对,做直播。”
老爷子笑了笑:“我还记得你师父以前和我说,你的梦想是世界和平,要跑遍全世界打妖怪。有时候老徐不愿意带你出任务,你还非要让他带着你。”
“你们局长之前还和我说,看好你接他的班。他估计没想到你这么早就从妖管局离开了。”
“我今年六十八,还不打算退休呢。你们年轻人总是说,地球离了谁都能转,老爷子我却总觉得这些动物离开了我就没人能治。”
“可能其实也不是,全国十几亿人,怎么可能找不到第二个王和豫呢?”
徐瑛脚步不停:“退休又不是再也不工作,我只是开始了新的人生阶段。”
她最初想要跟着师父出任务,只是因为想要逃避村里那些不喜欢她的小朋友。后来则有很长一段时间,是认为她在做一项很伟大的事业。
但是后来她不再觉得这份工作有什么伟大之处。
老爷子絮絮叨叨:“你在大学读书的时候,我就想和老徐抢徒弟。奈何那时候你还要给妖局工作,我抢不过来。”
“现在既然你从那里离开了,要不你今年多努力,考上我的研究生,跟着我读研读博?我看你很适合搞科研嘛。”
“昨天那台手术,你不就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
徐瑛脚步一顿:“院长,我四级考了三次,你让我考研?”
老爷子跟着停下脚步,他不以为然地说:“英语嘛,背一背单词不就可以了吗?”
徐瑛继续向前走:“我们还是先去看看丹顶鹤吧,我觉得它的问题才是眼下我们急需解决的关键问题。你说我该怎么劝它?”
老爷子快步跟上:“那学习的事先放在一边,我们下个月要去新疆的柯尔金山考察,你要不要一起?你以前不是很喜欢鼠兔吗?”
徐瑛头也不回:“到时候再说。”
徐瑛和老爷子来到丹顶鹤洋洋的笼舍时,它正在和饲养员对峙。
饲养员小姑娘提着一桶鱼,对里面伸开翅膀的丹顶鹤商量道:“你让开,我把这桶鱼给你放进去,就离开行不行?”
“你别叨我头发,也别妄想跑出来。跑出来你也要被我们抓回去的。”
“到时候你掉毛,我掉头发,两败俱伤,对不对?”
笼舍里,本应该仙气飘飘仿佛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丹顶鹤洋洋,此时却像个斗鸡一样。
它压低身子,岔开腿,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散发着盎然战意,眼神死死地盯着饲养员放在锁上的手。它嘴上闪闪发光的钛合金鸟嘴格外吸睛,就像是它一样,与丹顶鹤这个名字格格不入。
这只丹顶鹤张嘴发出破锣嗓子般高亢粗哑的叫声,一听就知道这些天没少吵吵,把嗓子都喊哑了。
但响亮的鹤鸣声仍然直冲云霄——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你这是在拉偏架!”
“这不公平!”
丹顶鹤饲养员是今年春天新上岗的应届毕业生。
当她被分到给丹顶鹤喂食时, 饲养员心情是很高兴的,毕竟管理丹顶鹤比管理虎豹熊这一类猛兽安全很多。
但就在她上岗没多久,丹顶鹤群就迎来了发情期。暴躁的年轻雄鹤洋洋率先开始了配偶争夺战, 在战斗中光荣打断了它的鸟嘴。
作为职场新人的丹顶鹤饲养员,战战兢兢地上报了情况。
那段时间, 饲养员不仅要每隔三四个小时就给失去上喙无法自己进食的丹顶鹤洋洋喂泥鳅,还要焦急等待不知什么时候会公布的对她的处罚决定。
那时候她的心情又焦急又自责。
既懊悔没能在发情期多关注这些雄鹤,又害怕园区会直接把还在实习期的她开除。想起那段黑暗的日子,饲养员就想哭。
幸好,园区请来的专家给洋洋安装了钛合金鸟嘴。
装上新鸟嘴的当天晚上, 洋洋就能够自己进食。
三天后, 洋洋被放归到鸟群中。
当看到洋洋成功恢复健康的时候,饲养员差点喜极而泣。
而且,这件事被报道出去后反而有了意外之喜。
丹顶鹤洋洋在网上火了。
很多市民和游客都特意跑来千鸟湖围观洋洋和它的鸟嘴, 动物园的人流量显著上升,对她的处罚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本以为她的这一劫已经渡过,谁知道还有更大的劫难等在后面
——如果不是她每天认真查看监控, 及时发现洋洋仗着自己的赛博鸟嘴横冲直撞到处挑架, 恐怕等着她的, 就是满地断了鸟嘴的蠢雄鹤。到时候就是把她未来二十年的工资扣完, 也不够给这群祖宗患上钛合金鸟嘴。
饲养员想起来就后怕。
这些天,她做梦都会梦见一群没嘴巴的雄丹顶鹤张开翅膀在它后面追,洋洋则在旁边顶着它的闪亮鸟嘴猖狂大笑,就像是童年噩梦里的大反派鹰钩鼻老巫婆。
饲养员试图心平气和地对洋洋讲道理:
“祖宗,你知道园区给你做手术花了多少钱吗?要是你把其它鹤的鸟嘴都给打断, 园区破产,我也被开除, 就没有人能给你们喂小鱼了知道吗?”
洋洋鄙视地看了它一眼:“现在我们也是自己在湖边捉鱼吃的。”
饲养员继续念叨:“在鹤群里闹腾也就算了,你都被关禁闭了,还不老实,给你送小鱼打扫卫生,你还要伺机逃跑。每天为了抓你我都要请其它饲养员帮忙,帮忙之后还要请他们吃饭。”
她不禁捂紧胸口:“祖宗,我这个月的工资都快花完了。”
洋洋两条纤细鸟腿在地上岔开,像是在扎马步一样:“那你就放我出去!”
饲养员哀怨道:“再这样下去,我就只能请人给你在笼舍里砌一个食槽,每天隔着栏杆把鱼倒进去。到时候你就真的被当成猪养了,你知不知道?”
“把你关在里面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就算把你放出来,你都不会飞了。”
年轻气盛的洋洋对这些都充耳不闻。
它只是盯着饲养员拿着钥匙、放在笼舍门上的手,时刻等待笼舍被打开,发起新一天冲向自由的冲锋。
曾经的它是别鹤的爪下败将,如今的它华丽转身归来,一定要把曾经那些看不起他的雄鹤都打得落花流水!
一雪被断喙的耻辱!
洋洋焦躁难耐地在门前交替挪动爪爪,只是想到那个场景,身上的血液都在沸腾咆哮。
它忍不住又仰脖长鸣:“快点!快点!快点!快开门!”
饲养员颓丧地叹了一口气,
正准备打开笼舍,饲养员余光却瞥见了向她走过来的王院长和徐瑛。她转身放下手里的一桶鱼,把钥匙放回裤兜里,快步走到老爷子身前。
洋洋气得咯咯叫:“啊!你回来!”
饲养员不好意思地说:“您来看洋洋吗?它现在恢复得很好,但我们暂时没办法把它放回去。”
在面对老爷子的时候,饲养员心里还有些羞愧。
这位老专家辛辛苦苦给他们的丹顶鹤换了义喙,希望能让它恢复健康重返鹤群,最后又因为这个钛合金义喙,洋洋接下来的五六十年都可能要被他们关在笼舍里。
饲养员忍不住胡思乱想。
却见老爷子看向他身旁跟着的年轻女孩,问道:“你怎么看?”
年轻女孩思考了一下。
接着,饲养员听到她对老爷子说:
“之前不是给这只丹顶鹤先做了塑料鸟嘴模型吗?干脆把它的钛合金鸟嘴卸下来,换成塑料鸟嘴吧。”
“这样就不用担心其它丹顶鹤会被它打伤。”
“它要是还爱打架,那就继续打,打烂了再换新的就是了。”
正在偷听的丹顶鹤洋洋:!!!
它立刻惊恐地扯着破锣嗓子叫起来:“不可以!不行!”
饲养员听到徐瑛的话目瞪口呆,老爷子却合掌大笑:“哈哈哈这主意不错。既然它仗着我们给它换的钛合金义喙欺负其它鸟,我们就把它的义喙收回来。”
“换成塑料鸟喙,这样才公平嘛。”
“多被打烂几次鸟嘴,恐怕就学会收敛它的臭脾气了。”
他饶有兴致地说:“其实这样还算偏袒这小子了,毕竟在野外可没有野人给它换鸟嘴,被打断了喙,就只有被饿死这一个结局。”
他们说话并没有避开当事丹顶鹤本鹤,或者说就是故意讲给它听的。
洋洋听得焦急不安。
它知道塑料!
每天饲养员就是提着塑料桶来给它喂小鱼,塑料桶装满了水之后再提起来就轻微变形。
那软趴趴的质地,连它之前的鸟嘴1.0初始版本都比不上,更何况是它现在的2.0升级加固版!
洋洋忍不住把它的长脖子从笼舍栏杆间伸了出来,拼命地嘎嘎叫抗议:
“不可以!鸟只要现在的鸟嘴!”
“鸟凭实力换的新鸟嘴!凭什么要给鸟收走!”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看来这只丹顶鹤不太愿意。”徐瑛回头看了它一眼,故意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对还在懵逼中的饲养员说道,“不过没关系,一针麻醉下去,还不是任我们摆布。”
老爷子发出畅快的笑声:“没错,没错。”
他伸手摸了摸从笼舍里拼命伸出长脖子嘎嘎乱叫的丹顶鹤。
老爷子满意地说:“到时候给你换上塑料义喙,你的饲养员就不用担心你把其它鹤的鸟嘴都打断了,你也能回到丹顶鹤群中和他们一起生活了。”
“开不开心?幸不幸福?”
这只年轻的丹顶鹤气急败坏地伸着脖子拼命叫到:“不行!鸟不同意!鸟宁愿带着钛合金鸟嘴在笼舍里饿死,也不要换成塑料鸟嘴!”
三个人类却对它的愤怒置若罔闻。
它的饲养员甚至对这个建议心动了:“丹顶鹤的喙上不是分布着很多神经吗?频繁更换义喙会不会给它带来伤害?我怎么觉得以洋洋的脾气,两天就要打坏一个?”
可恶的人类老头继续煽动它的饲养员:“疼才能记住教训嘛。”
洋洋终于急了。
它扯着嗓子疾声叫道:“鸟认输!鸟乖乖!鸟听话!”
三个人类依旧不为所动。
它这才想起来笨蛋饲养员听不懂它的话,急得恨不得口吐人言。眼看大势已去,三人已经商量着给它安排手术时间,洋洋这下终于后悔了。
“鸟后悔了!鸟承认错误——”
“鸟再也不打架了!鸟要现在的漂亮鸟嘴——!”
这时,三人中的陌生雌性人类突然扭过头来:“你确定?保证?”
终于有人搭理它了!!!
洋洋顾不得思考她为什么能听懂自己的话,连声叫道:“鸟保证!鸟认错!鸟听话!”
饲养员一头雾水地在徐瑛的指挥下,打开笼舍。
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她熟练地快速闭上眼睛,侧过脸准备躲开从门里冲出来的丹顶鹤,却半天都没有任何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