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湘:……
——这可要从何算起……
关于年龄问题, 裴湘也有些迷茫。
她觉得自己正青春年少,奈何剑生太长,倘若把千年岁月硬说成双十年华, 稍稍有些亏心。
可要是实话实说的话……
那就实话实说吧。
“我肯定要比你年长的。”裴湘认真答道。
闻言,展昭微微扬眉, 对这句话的真实性有些不置可否。他又等了片刻,然后发现竟没有下文了, 不由得疑惑地望向裴湘。
迎着展昭的探询目光, 裴湘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表示回答完毕,而后便状若无事地朝着南侠扬了扬手, 笑意盈盈地开口道别。
“展昭, 五日后见。”
“……五日后见。”
等到裴湘走远了,送别佳人的展昭轻叹了口气,旋即又失笑摇头。
他其实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具体答案的,反正不管怎样, 他心慕的女子只会是她。
——无论那段未相遇的日子有多少, 往后岁月漫长,只希望彼此年年岁岁月月都能相伴。
五日后, 展昭和裴湘在约定地点汇合。
对于展昭来说,这是两人初次结伴同游。但对于裴湘而言, 她之前已经跟着展昭在外面行走过一段时间了。
再有就是, 哪怕她中途时常自行离开游玩散心,可是对展昭在外行走时的一些作息习惯还是比较了解的,也觉得挺合理的。
所以, 此次两人同行, 几乎不需要多余的磨合与互相迁就, 很快就如同结伴同游很久的老友那般,在旅途中相处得十分自然融洽。
这日,两人正准备加快行程去附近镇店打尖休息,忽见一群携男抱女的逃难之人自大路方向哭哭啼啼而来,瞧着好不凄惨。
展昭和裴湘对视一眼,上前询问。
不多时,两人便得知了这群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幼自陈州境内而来,紧接着又听说了安乐侯庞昱在陈州当地欺男霸女胡作非为的恶劣行径。
南侠展昭顿时胸生怒意,当即就想前往陈州去会一会那个无法无天的安乐侯。然而他此时并非独自一人出行,且已经和裴湘计划好了前行路线,不由得目露为难之色。
展昭正在琢磨如何同裴湘解释商量更改行程一事,忽然觉得身边一空。他抬眼一瞧,发现裴湘已然转了方向往通往陈州的大路路口走去。
“裴姑娘?”南侠轻唤一声,墨色眼瞳里映着不远处那个一袭红裙的曼丽女子。
裴湘应了一声,回首发现展昭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便扬声催促道:
“我们快走吧,去陈州那边看看情况。晚一些再去草州桥探望李老太太。”
“好,我们尽快赶去陈州。”展昭微微颔首,笑意在唇边渐渐酝酿,他非常喜欢两人之间这种不用多说什么的默契。
不过,他还是细心提醒道:
“裴姑娘,假若那个安乐侯庞昱当真作恶多端,而官府又选择包庇庞昱的罪行的话,展某一定会出手惩治他的。届时,展某肯定会彻底得罪庞太师一众奸佞蛀虫,说不定也会连累于你。”
裴湘立刻挑眉反问南侠:
“你害怕和那个很有权势的庞太师结仇吗?虽然你目前不在官场做事,可是咱们民间一直有句俗话就是‘民不与官斗’。倘若庞太师一定要出手对付一个江湖侠客,他会有很多手段的。
展昭信步走到裴湘身边,淡声说道:“展某行侠仗义之时,心中从来没有‘怕’这个字。”
“既然你都不怕,我就更不会担惊受怕了。”裴湘斜觑着身姿修长挺拔的英俊侠客,漂亮的眉目间含着小小的得意,“我的武功可比你厉害多了!便是千军万马也不一定能奈我何,所以,展大侠就别杞人忧天了。”
对于自己的武功不如裴湘这件事,展昭一直有着非常清晰的认知。
他真心佩服裴湘的本事,甚至与有荣焉,因而此时听裴湘这样说,便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甚至还十分坦然地求助道:
“裴姑娘,万一安乐侯身边有许多助纣为虐且本领高强的阿谀之辈,届时还请裴姑娘助展某一臂之力。”
然而裴湘却飞快摇头拒绝了他。
“这可不行。”
“为何?”
“因为不仅你想行侠仗义,我也有相同的想法。所以,不是我助你一臂之力,而是你不要轻举妄动打乱我的安排和调查进展。”
展昭一怔,旋即歉意一笑:“是展某想差了,裴姑娘所言有理。”
南侠恍然想道,改路去陈州,是因为裴姑娘对安乐侯的所作所为感到气愤,于是才决定去行侠仗义的。而非为了成全展某的念头才选择陈州之行的,之前是自己想当然了。
另一边,裴湘认真打量了好一会儿展昭,见他的表情中确实没有丝毫敷衍与不满,顿时明悦一笑,觉得和南侠这样的朋友相处起来实在太舒服了。
她还是比较了解如今世道中那种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观念的。在许多方面许多时候,女子总会自然而然地就成为男子的附庸,而大家也都习以为常,或者觉得理所当然。
“展昭,如果我说——”裴湘眼眸一转,暗藏慧黠之色,“到了陈州之后,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听我指挥,你愿意吗?”
——也就是说,调查安乐侯之事以裴湘为主,南侠为辅。
展昭剑眉轻扬,他非是愚钝之人,完全知道此时该如何回答才能讨好心中喜欢的姑娘。
但奇怪的是,平日里待人温和谦逊并不爱计较的南侠,此时却不愿意轻易点头说好了。他少见地在一场闲谈交流中有了争强好胜的心思。
“裴姑娘,既然你我同时有了铲奸除恶的想法,不如到时候比一比,看看谁调查的线索多?谁调查的方式更有效?如何?倘若展某输了,展某任凭裴姑娘差遣。”
裴湘眨了眨眼,并没有因为展昭的“不顺从”而感到失望不快。相反,她的兴致全被调动起来了,当即就点头答应了展昭的提议。
她欣赏的,本来就是志同道合并肩而行的同伴,而不是事事依从妥协的跟班。
更何况,展昭本就不是无能之辈,他若一直退让不争并坚持所谓的成全之举的话,裴湘难免会有一种被小瞧了的感觉。而依照她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稀罕别人拱手相让的“胜利”的。
而现在么……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一次闲谈交流,但裴湘却不由自主地重视了起来,甚至还慎重问道:
“你输了,就任凭我差遣。那如果我输了,也得听你的吗?”
南侠难得有这样“斤斤计较”的时候,心情也是轻快而愉悦的,他立刻点头道:“这是自然。”
裴湘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认真分析道:
“不能这样笼统随便地定下口头约定。展昭,咱们得约定好差遣的次数和时间,还有大概范围。总不能我赢了以后要求你给我当车夫或者护卫,你就真要伺候我一辈子吧?”
展昭忽然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腰间的巨阙剑,神色微动。
沉默片刻后,他沉吟着说道:
“差遣之事的大体范围就是不过分的、不违背原则的,还不能伤害你我之间的朋友情分。至于差遣的次数和时间,你觉得就一次怎么样,而差遣一次的时间不能超过七天。”
“只一次吗?”
“你我今后肯定还会遇到别的不平之事。”
“好吧,我觉得可以接受。”
“那就一言为定了,裴女侠。”
“一言为定,展大侠。”
说定了比试之事,两人赶路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其实细究起来,这调查之事本来也不会太过难办。无非是两人依靠高绝身手暗中调查一番,待证明了那安乐侯当真恶贯满盈后,便大力收集相关证据,接下来或是报官或是亲自出手解决。最后再好好安抚受害者,此事便了了。
而裴湘和展昭之所以这样郑重对待,并不只是为了陈州之事,而是在探索磨合彼此间的相处方式。
这次去陈州,不是裴湘陪着南侠去行侠仗义,而是裴女侠也要仗剑江湖搅动风云;同时,也不是南侠故意退让甚至收敛所有锋芒,好来成全裴湘的名声成就。
许多年后,江湖中人提起展昭和裴湘时,很少会用南侠展昭及展夫人这样的称呼,而是下意识地分别喊出展昭和裴湘的江湖名号。当然,在另外一个玄奥莫测的领域,裴湘裴天师的名头更响,甚至当世没有和她齐名之辈。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展昭和裴湘抵达陈州之后,几乎不用详细打听,就知晓那群逃难的男女老少并没有诬陷安乐侯庞昱。
这庞太师之子当真是借着放粮赈灾的名头,在陈州地界大肆收刮民脂民膏,用来纵情享乐,同时横行霸道欺压良民,让当地百姓怨声载道。
而就在裴湘和展昭调查庞昱那座用来享乐的皇亲花园时,他们意外得知,原来包拯已经被当今圣上派来陈州调查赈灾内情,据说五日之内就会抵达陈州境内。与此同时,两人还探听到了庞昱要刺杀暗害包拯的阴谋,以及庞昱打算逃跑的路线安排。
离开皇亲花园后,裴湘便有些兴致不高。按理说这次的夜访收获颇多,几乎探查清楚了庞昱的全部阴谋诡计,该是高兴紧张才对。可就是这一晚上的收获太多太容易了,而且还是她和展昭同时收获的,就难免让她觉得有劲儿无处使。
不过裴湘又转而想到,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扑朔迷离的案件和错综复杂的冤情,其实许多不平之事的起因和过程都很简单,大部分都能依照常理来推断的。难处理的,往往是纷争背后的恩怨情仇和莫测人心。
当然,不论遗憾还是满意,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于是,在探听到庞昱准备派杀手刺杀包拯并计划逃跑回京师后,裴湘和展昭两人便分头行动。一人去提醒和保护龙图阁大学士包大人,一人则去拦截庞昱出逃。
而裴湘和展昭的打赌之事,看起来就不了了之了。
对此,裴湘没太在意,她想着来日方长,将来总有机会和展昭好好竞争的。
倒是展昭心里有了一些极淡的失落感。他原以为自己这次输的可能性非常大,都已经提前做好了被差遣、被支使的准备。偏偏那晚运气极特殊,第一次夜探皇亲花园就获悉了重要秘密。
第82章
得知了庞昱等一干人的阴谋后, 展昭和裴湘分头行动起来。展昭暗中跟随着刺杀之人前往天昌镇保护包拯,而裴湘则继续留在陈州城内,一边盯着庞昱等人以防他们提前逃脱和转移财物, 一边悄悄救助那些被庞昱欺辱迫害的女子。
不出几日,两人就暗中协助包拯成功抓获了庞昱,并审问明白了这位安乐侯在陈州地界的所作所为。
待到包大人用龙头铡“咔嚓”一声腰斩了庞昱后, 展昭和裴湘也再次汇合并一身轻松地离开了陈州,继续往草州桥方向赶路。
“在三星镇和天昌镇的时候,你怎么没去和包大人见面叙旧?”裴湘好奇询问身边的友人。
展昭笑道:“庞昱那等奸臣贼子一向诡计多端, 我在暗中行事要更便宜一些。再者, 我终日四处游历散漫惯了, 和包大人相见时难免有礼节疏漏的地方, 也许还得劳烦包大人拨冗接待。不如就这般行事,也算畅快潇洒。”
裴湘仔细看了两眼展昭, 发现他此时确实没有那种和官场中人多走动的热切想法, 不禁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她想了想, 终究没有透露展昭的命格许是和奎星星主有很深交集这件事, 心道有些事顺其自然就好。
其实,裴湘之前就已经注意到展昭和包拯之间缘分颇深这件事了。包拯几次遇险, 都恰好得到展昭的救助, 而这次陈州之事也是如此。
——庞昱他们刚刚开始商量要如何暗害包拯,就不早不晚地正好赶上了展昭前去探听。
裴湘甚至觉得,她和展昭能一次就顺利探听到那么多的有用消息, 未尝不是因为展昭和包拯之间的特殊“感应”。
展昭见裴湘没有继续说话, 便试探问道:“裴姑娘可是想认识包大人?”
南侠一直记得裴湘之前嘱托他帮助和保护包大人的事, 因此便隐隐觉得她对包大人有些格外关注。
裴湘回过神来, 微微笑道:“此事不急。包大人是难得的清明好官, 而你我寻山觅水时又无法对不平之事视而不见,以后肯定还会和包大人有所接触的。”
展昭闻言,颔首浅笑,当下便不再多提包拯,而是就着路边的景物聊起了江湖中的一些旧闻。
裴湘之前未曾接触过这些,自然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地询问或感叹几句。
说说笑笑间,时间过得飞快,旅程也仿佛变短了许多。
裴湘还没有听完展昭肚子里的所有江湖故事,就到了草州桥地界。
她和展昭先去了天齐庙找刘道士询问平安符之事,果然被告知说,李仙姑之前绘制的符箓已经全部没有了,而李仙姑本人也不再给人算命卜卦画符。据说是又过起了以前李老太太的那种日子,并且依旧住在破窑里。
同刘道士聊了几句后,裴湘和展昭便离开了天齐庙去探望李娘娘。
不想他们刚刚靠近破窑,就望见草州桥东附近的住户们都堵在破窑门前。男女老少吵吵闹闹地聚在一起,瞧起来个个神情激动、面带怒色。
裴湘继续凝神细瞧,发现在破窑前的空地上,范宗华正护着李娘娘和前方的几位老者争辩着什么。再有就是,另一位熟人郑春花的哭嚷声十分高亢刺耳,竟盖过了大部分人的声音。
“出事了!”
裴湘观望了片刻后,瞥见有人似乎在弯腰捡石头,不由得眉头一皱,旋即便脚尖一点翩然而起,如一道红色流云般朝着被众人包围的李娘娘飘忽飞去。
“都安静些,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裴湘甫一出现,围观者们便被她凌空飞来又缓缓降落的出场方式吓了一跳,议论嘈杂声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而其中几名正要上前强行带走李娘娘的村民也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皆一脸警惕又畏惧地望着裴湘。
见状,裴湘在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有许多方式可以穿过人群靠近李娘娘,但唯有这种张扬夸张做派,才具有足够的震慑力。有了震慑力,便更容易在接下来的交涉中占据主动。
一片寂静中,裴湘状似随意地甩了甩衣袖,便让围着李娘娘和范宗华的几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三步,给她让出了更大的空间。
紧接着,她便对着眉目间始终笼罩着清愁的李娘娘温声问道:
“李夫人,阴阳宝殿一别,别来无恙否?”
李娘娘闻言,微微一怔,并不记得自己和此人相识。
但这位娘娘也是蕙质兰心之人,尤其是听到裴湘刻意提起“阴阳宝殿”这个地名,心底便有了隐隐猜测,于是便顺势答道:
“我在此地一切安好,多谢挂怀。”
裴湘含笑道:“差点忘了,李夫人还未听过我的声音。我姓裴,途径此地时记起黑红二判提过,夫人还需要在此破窑内苦修一段时日,便来探望夫人。不过,我瞧着李夫人这里倒是不太安好,好似有麻烦上门。”
听到裴湘提起黑红二判,李娘娘便确定这忽然出现的女子应该是修行中人,再听她语气和悦亲近,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暗道今日这无妄之灾大概能够顺利度过了。
就在裴湘和李娘娘寒暄交谈之际,四周围观聚集的乡民们也陆陆续续回过神来。
“她、她是从天上飞过来的……”
“她是谁啊?”
“这红衣女子好似认识李仙姑,莫不是也是个会法术的?”
“呸,你怎么还喊那个老虔婆为仙姑?她做法害死了大柱,根本不是什么仙姑,就是个搞邪门歪道的害人精!”
“这……范地方不是解释过了么,李、李老太太根本不曾害人,也不会那些害人的邪术。”
“哎呦,谁不知道范地方他和李妖婆情同母子,他的话你也信?那你说说,要不是妖婆做法的话,一个好端端的汉子怎么就突然死了?
“就是,没病没伤的,可不就是被人做法暗害了……”
人群中的议论声再次渐渐变大,裴湘留心听了片刻后,才转身向范宗华和近处的几位老者询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然而不等范宗华开口解释,之前哭嚷谩骂的郑春花再次大声嚎啕喊叫了起来,大有一种谁声音大谁就有理的架势,根本不给旁人好好说话的机会。
“你太吵了。”裴湘瞧着明显就是在假哭撒泼的女人,黛眉轻蹙,她朝着不远处的石头隔空一指,微微冷声道,“再吵到我,你就和那块石头有同样的下场。”
说完这话,裴湘又环顾四周,对着围聚在一起的村民们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云游至此,特来看望李夫人,不想遇到此桩意外。现在请大家都冷静一些,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话。我这人还算讲理,但是倘若谁在我问话的时候故意吵闹撒泼、起哄拱火,下场亦是如同那块石头。”
裴湘话音落下之际,刚刚还声音嘈杂的破窑前面顿时落针可闻。倒不是大家当真说冷静就冷静,而是因为那块被裴湘指过的石头此时已经碎成石渣了。
在亲眼目睹了这般厉害“妖法”后,饶是滚刀肉一般的郑春花也不敢继续胡搅蛮缠了。
于是,裴湘得以在一个非常安静的环境下听完了范宗华的解释。
原来,郑春花的丈夫王大柱昨晚暴毙了。
王大柱死亡之时,正好是村里吴二娘子在绣庄做完活计并返回家中的前后。而死亡的地点,则是在吴二娘子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当吴二娘子在傍晚的昏暗光线下注意到倒地不起的王大柱时,还不等她惊呼喊人,自称是出门寻找丈夫的郑春花就出现了,并且当即叫嚷了起来。
郑春花哭诉是吴二娘子害死了她丈夫。至于理由么,郑春花言辞凿凿地宣称,吴二娘子和王大柱之间有奸情!
她还解释说,自己察觉到此事后,丈夫王大柱便决意不再和吴二娘子纠缠了,但是吴二娘子却感到恼羞愤恨,便想办法害死了王大柱。
说实话,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相信郑春花的控诉。概因吴二娘子的口碑名声一向非常好,绝对不是郑春花和王大柱这两口子可比的。且吴二娘子的夫婿无论哪方面都比王大柱出色,谁都不认为吴二娘子会不顾名节和王大柱那样的男人偷情。
而郑春花撞见的吴二娘子和王大柱的尸体单独待在一处,大约也是一个巧合。毕竟王大柱死在了吴二娘子这几日经常路过的地方,说是偶然撞见也是有可能的。郑春花见众人都维护吴二娘子,立刻就嚷嚷说她有证据,她能证明丈夫王大柱和吴二娘子之间不清白。
大家见郑春花一口咬定吴二娘子和王大柱有染,又信誓旦旦地说有证据,难免都心生疑虑,就纷纷让郑春花拿出证据来。
而郑春花也确实拿出了“证据”,就是她十二岁时从吴二娘子那里偷走的银耳环。郑春花说,这对银耳环就是吴二娘子和王大柱偷情的证据。吴二娘子把这对耳环送给了奸夫王大柱做定情之物,然而王大柱回家后并没有藏好耳环,因此才被妻子郑春花发现了端倪。
这所谓的“证据”银耳环,正是裴湘第一天成为“李仙姑”时对郑春花提过的那对。那时的郑春花因为裴湘轻易点出了她做过的亏心事,委实不安了好久,后来她害怕遭到报应,还私下里给吴二娘子送过丰厚的赔礼,算是对曾经偷过银耳环的补偿。但不知为何,郑春花一直没有提出归还银耳环。
吴二娘子一贯温柔敦厚,在郑春花的哀求之下,再没有对旁人提起失窃之事,没想到这份好心却成了今日郑春花伤害她的“利刃”。
等到郑春花从家中取出那对银耳环后,先前一些觉得郑春花在诬陷吴二娘子的村民也都不说话。因为这对银耳环并不是样式平常的首饰,它还有另一对一模一样的,此时就戴在吴二娘子的姐姐——郑春花大嫂的耳朵上。
这一下,大部分村民望向吴二娘子的眼神就都变了,皆充满了鄙夷和憎恶。
见状,吴二娘子的娘家人连忙站出来解释,说是这两对银耳环都是吴家老祖母传下来的东西,分别给了吴家两姐妹。然而,吴二娘子的那对耳环很早就丢失了。
“我们吴家人都知道这件事,只是一直没有对外人提过。”
吴家人想证明自家女儿是清白的,是被郑春花诬陷的,却有村里的长者问吴家人,弄丢了老人家传下来的首饰后,为什么不声张不寻找不报官?这么多年了,大家也从来没有听见任何风声。如今出事了,反而突然站出来说耳环早就丢失了,怎么看都像是吴家人在为吴二娘子做伪证。
这话问得吴家人面红耳赤,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吴大娘子不顾是否会得罪婆家,毅然站出来替妹妹解释。
原来,吴二娘子丢耳环的那天,正好就是吴家大娘子定亲后的第一个中秋节,那天有机会进入吴二娘子房间的,只有当时的吴大娘子的未来小姑子郑春花。所以,在发现耳环丢失后,吴家人都没有声张。他们担心这件事是一场误会,会让吴大娘子的未来婆家心存芥蒂,使得以后嫁到郑家的吴大娘子难做。
吴大娘子解释完银耳环丢失的前因后果后,一些和吴家人走得近的住户纷纷点头,都觉得这确实是吴家人的处事风格,这是一家子厚道人。
但是吴大娘子的婆家可不干了。他们是绝对不愿意承认郑家女不仅小小年纪就偷盗姻亲家的东西,还诬赖嫂子的妹妹。倘若这些罪名彻底坐实了,那他们郑家的名声也就毁了。
所以,吴大娘子的婆婆当即就跳出来扇了儿媳妇一巴掌,咒骂她不知好歹,指责她为了袒护不知羞的吴二娘子而诬陷小姑子郑春花。郑家婆子威胁说,如果吴大娘子不认错的话,他们郑家就休了她。
而吴大娘子在选择站出来替妹妹辩解的那一刻,就料到了郑家人的反应,根本不会因为这些威胁而动摇。她当即就抿着唇走到吴二娘子身边,用行动表示她宁愿被郑家休了,也不会改口。
且先不提郑家婆子如何逼迫儿子立刻休妻,只说吴家人出面解释后,一些村民又开始觉得吴二娘子是被冤枉的了。
但是,这时就有一些同郑家有亲的人站出来反驳说,这些话都是吴家人说的,谁能证明真假?况且空口无凭的,谁知道是不是临时编出来的瞎话?反正如今的事实就是,吴二娘子的银耳环确实在王大柱家中,那么,郑春花的话就非常有可能是真的。
就在两方争论不休之际,范宗华急急忙忙赶来了,同时吴二娘子的丈夫也从地里回来了。
吴二娘子的丈夫相信妻子为人,直接斥责郑春花是在无赖诬陷。而范宗华也曾亲耳听过“李仙姑”说郑春花偷了吴二娘子的耳环,所以也认为郑春花在说谎。
有了吴二娘子丈夫的维护和范宗华的信任,吴二娘子的处境有所好转。
这时,混在人群中的张娘子突然出声提醒大家,应该先查查王大柱的死因,还有就是抓紧时间报官。张娘子说,吴二娘子是不是有罪,去一趟官府就知晓了。
其实根本不用张娘子提醒,范宗华身为地方,自然知晓该怎么做。
紧接着,张娘子又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囔道,怎么瞧着这王大柱的死因有些蹊跷?身上连个伤口也没有,又不像是病死的,倒是像被谁咒死的一般,或者是接触了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
这一句话“恰好”提醒了正心虚惊惧的郑春花。
郑春花和丈夫王大柱之间早就没有了多少恩爱感情。发现丈夫暴毙后,郑春花并不怎么伤心,反而心生恶念打算借机陷害吴二娘子。
因为她嫉妒吴二娘子貌美手巧,嫉妒吴二娘子好人缘,嫉妒丈夫王大柱对吴二娘子的夸赞和垂涎,更是嫉妒吴二娘子的丈夫对妻子一心一意。
郑春花心中恶意翻涌,浑然忘了还有人也是知道那银耳环丢失之事的。直到范宗华随后赶到并出声维护吴二娘子时,她才猛然惊觉自己忽略了什么。
心慌意乱之下,郑春花突然听到了张娘子的“猜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顿时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她当即又继续哭嚷道,一定是住在破窑里的那个瞎眼妖婆害了王大柱,因为王大柱曾经去破窑那里闹过事砸过东西。
“苍天呀,绝对是李妖婆怀恨在心,便和吴二那个贱人联手,才谋害了大柱。”
郑春花这一哭喊,就把破窑里的李娘娘也给牵扯进了命案里来,连带着范宗华的话也不可信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撒谎偏帮李老太太呢?
随后,不等官府方面来人验尸,王大柱的家人便等不及要确定他的死因了,同时也不愿王大柱就这样曝尸路边,于是就请人去查看一番王大柱的遗体。
哪知道查来查去,这王大柱身上当真没有什么致命伤口,又不像是突发疾病死的。更加渗人的是,这王大柱死去时的表情很是平静安详,甚至看久了之后,还会觉得他的唇边是带着一丝笑意的。
王大柱的这种诡异死法,似乎印证了郑春花的猜测,顿时惹得众人惊惧慌张不已。于是便有了裴湘和展昭撞见的众人围堵破窑的一幕。
裴湘听完范宗华的叙述和其他几人的补充后,立刻明白这郑春花是在诬陷吴二娘子。旁人不知郑春花偷银耳环的始末,裴湘还能不清楚吗?再有就是,依照她对郑春花的了解,大约也能猜到她为什么要陷害吴二娘子,无非就是嫉妒罢了。
至于王大柱的死因……
裴湘的目光掠过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郑春花,心里微微摇头,随后便朝着人群中的张娘子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