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娘等人其实也不知展昭知晓多少内情,见他始终面色平静似乎毫无动容之色,不由得更加惴惴不安。
五人中,桃娘一向心思最多,她见不能用哀怜之意打动展昭,便立刻改了以情动人的手段,打算许之以利。又因为展昭之前斩杀法本法明二人时说的那些斥责之语,桃娘自认为对这位行侠仗义的侠士有了些许了解,便不打算用金钱财物利诱之法。
桃娘告诉展昭,她知道法本法明二僧秘密收藏财物的私库在哪里,那里面不仅有他们劫掠来的金银财宝,还有不少能证明那些被害人身份的文书物件。倘若展昭愿意保她们不死且不受重罚,她就愿意给展昭指路。
“妾身也不愿做此等卑劣之事,只是情非得已。若是大官人愿意许下承诺,妾身便告诉大官人贼人藏匿赃物的地方,还有那些枉死异乡人的埋藏之处。倘若大官人要逼问妾身,妾身等宁愿一死了之!”
展昭心中一动,桃娘的这番“利诱”确实说动了他。据他调查,这金龙寺内被劫财害命的人大多都是路过的旅人。他们客死异乡了无音讯,家中的亲人友朋该是万分担忧的,必然在日日期盼消息。
桃娘身后的杏儿一贯会察言观色,她见展昭面露迟疑,便立刻说道:
“大官人,妾身也知晓那处私库密室,还听闻过贼人醉后之言。他们说,之前害死的异乡人中有几个是家中独子,且年纪不大,想必他们家中的娘子也、也还有些姿色。法本贼人说,等哪日不耐烦这附近小门小户的女子了,就借着和尚的身份,用那些枉死之人身上的信物去骗他们的家小,说不得还能人财两得。”
展昭心道,这便是那两个恶僧留下被害之人随身信物的缘由了,为的就是继续谋害他们的亲朋好友,着实可恨可恶!而衙门里的官差也和这些歹人沆瀣一气,明知金龙寺内冤孽深重,却权当不知,只顾自己发财享乐,同样可气可恼!
——朝廷若是能多选拔些清明刚正的官吏,百姓的冤屈必定会减少几分。
桃娘见展昭沉默不语,又因为杏儿的话露出思索之色,便觉得抓住了他的软肋,于是立刻接着杏儿的话继续劝说:
“大官人,有几个借宿之人的家境不好,恶僧就把他们的身份凭证弃之角落。可妾身想,这些家境不好之人出门远行,必然是有要事,说不得还是依靠举债才筹备出的盘缠。他们这一死,从此再无音讯传回家乡,那他们留在家乡的父母妻儿该是更加贫苦。若是能把他们被抢劫的银钱盘缠送还回去,交于他们家乡的父母妻儿,想来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几分了。大官人,妾身等愿意尽力回想那些人的姓名籍贯来历,好将功补过,万望大官人宽恕一二。”
听到这里,展昭微微摇了摇头,他同情所有枉死之人和他们的亲属,可他也十分清楚,面前这五个女人的手上是染血的。若是他为了私库密室之事保下了她们,甚至安排她们安稳度日,那另外几名被她们陷害算计的无辜女子又该如何,难道她们的冤屈就不需要平复吗?
同一时间,剑灵也十分好奇展昭的选择。
她想,如果是展道士在这里的话,只要卜算一番,再辨认辨认地形方位,或者召唤个神智还算清楚的冤魂来问问,肯定就能轻易找出藏东西的地方了,哪里需要这些女子提条件。
剑灵暗忖,也不知展道士的血缘后代本事如何?脾气如何?会不会真的答应了桃娘他们的条件?还是先假装答应,等桃娘他们说出实情后再反悔不认账?
这时,展昭忽然对之前那个提议去骗邻居家姑娘的蓝衣女子说道:
“你娘家可是姓赵,后来嫁进了一户姓刘的人家?”
蓝衣女子微怔,随即缓缓地点了点头。
展昭淡声道:
“我白日里打探消息时,你娘家夫家都对你的失踪闭口不谈,也无人找寻你。唯有一名女子冒着被夫家责罚厌恶的风险,偷偷追我出来。她问我,是不是知道你是否平安,还给了我一枚实心的银镯子,说那是她的嫁妆。
“她托我助你脱困,又托我传话与你,若是不愿归家,就拿着这枚镯子离开吧。还说你有一手好绣工,若是不用供养赌博成性的丈夫,靠绣工也能养活自己。将来你若是有了儿女缘分,别忘了替她向外甥和外甥女说声抱歉,就说小姨不能给他们之前说好的嫁妆或者聘礼了。”
说着话,展昭从怀中掏出一方青色的旧手帕,那手帕的边角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而手帕中间则放着一枚颇有些份量的光面银镯子。
“你可认识这条手帕和这枚镯子?”
蓝衣女子怔怔地望着展昭手中之物,忽觉鼻子一酸。
她如何能不认识这些!
青色手帕上的蝴蝶是她未出嫁时亲手绣的,送给邻居家的倩娘做生辰贺礼。那枚手镯她也认得,是邻居家给疼爱的小闺女压箱底的嫁妆,他们小门小户的,能有这样一枚沉甸甸的实心银镯子,足够新嫁娘在夫家挺直腰板了。
当时倩娘悄悄给她看镯子的时候,蓝衣女子心中全是羡慕之情,转而又想到自己在家中受到的冷落轻视,不禁哭了起来。倩娘就连忙拉着她的手许诺,说他们姐妹二人嫁人后也要一直好好的,互相帮扶。要是能结成儿女亲家,她就把这枚银镯子当做嫁妆或者聘礼送与她家。
姐妹间昔日的知心话犹在耳畔回荡,可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
展昭见蓝衣女子有所动容,便又冷声问她:
“你今日向那法本法明两个恶僧说的邻家女子,可是这镯子的主人?如今你知道她这样惦念你,不感到惭愧吗?倘若我今日不来,等两个和尚将那女子劫掠而来后,你有何面目面对一直记挂着你的姐妹?”
听得展昭喝问,又想着展昭转述的那些话,蓝衣女子顿时泪如雨下,眼中露出悔恨神色。
一旁的桃娘几人见状,心知不好,就要出声阻拦蓝衣女子。不想还未开口,就觉得喉咙一紧,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原来这眨眼的功夫,除了蓝衣女子外的四名女子都被展昭点了哑穴。
展昭其实早就认出蓝衣女子就是倩娘担忧的好姐妹,因而之前在宝阁外听到那些话后,才会格外气闷。
其实不止如此,他白日里已然按照老道提供的一些线索在四周探访过了,对其他四名女子的身份来历都有一些了解,也知有人在关心另外四名女子。
可是经过这半个晚上的观察,尤其是在斩杀法本法明两个恶僧以及刚刚听桃娘杏儿诉苦求情之时,他一直在细心留意这五名女子的各自反应。
最终,展昭决定从蓝衣女子这里突破。
好在展昭的观察能力不错,也有一定的识人经验。他把包裹着青色手帕的镯子放在蓝衣女子的手中后,这女子的眼中露出了明显的挣扎神色。
见状,展昭也不逼迫催促,而是转身从被捆绑的几个帮凶里挑出了一个最胆小的,抬手就把人拎到了法本法明身首异处的血腥地方。他缓缓摩挲着巨阙剑的剑柄,同时目光冷峻地盯着对方,面色深沉,似乎在思考如何折磨人,只把这一直在瑟瑟发抖的小和尚惊得失魂落魄。
这和尚哪里知道展昭根本不是严刑逼供之人,此时只是在佯做威酷凌厉。惊慌畏惧之下,这和尚便想着反正已经被抓了,不如老老实实地招了,还能免受些皮肉之苦。于是,他很快就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抖搂了个干净。
展昭没有料错,这个瘦弱胆小的和尚能在金龙寺这样的贼窝里当帮凶,肯定有其精明谨慎之处,他又胆小怕死,平日里一定非常注意寺内的风吹草动。所以,若是要审问秘密,这样的人最好下手。
果然,不等展昭如何吓唬,和尚就哆哆嗦嗦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日常观察到的端倪。他虽然没有被法本法明领进过私库密室,可心里也大约有些猜测。此刻一听展昭询问,就了连忙指出了几处可疑的地点。
听完胆小和尚的交代,展昭拧眉思索。
这时,远处传来那蓝衣女子的呼唤声。
展昭和剑灵闻声望去,就见蓝衣女子已经站起身来,她无视了桃娘等人愤恨焦急的目光,朝着展昭款款走来。
到了近处,她又施了一礼,眼含泪意地说道:
“这位侠士,妾身知道桃娘她们说的那个地方,请随妾身来吧。”
第60章
展昭心知蓝衣女子不曾听清胆小和尚的招供, 又见蓝衣女子引路的方向正好和那和尚刚刚交代的某处一致,便抬腿跟了上去。
行不多时,两人就绕到了云堂小院的斜后方, 那里有一片空地,看上去是个荒废了些时日的菜园子。
菜园空地的角落里有一口废井,井边荒草丛生, 井口上落着一块巨石。
蓝衣女子道,这里便是两僧设置的密室入口, 每次进入井内, 都需法本法明两人合力抬起这块巨石, 然后一人留在上面看守望风, 另一人则下到井底, 再通过密道进入私库。
“这也是他们不防备的原因。即便知道了私库的位置,妾身等也移不开这块巨石。再有就是, 妾身几人根本没有离开金龙寺的机会, 也就无法把这个秘密告诉旁人。”
展昭略微一沉吟, 心下便有了决定。
他又和蓝衣女子返回了刚刚离开之处,而后先让另外四名女子进入一个房间, 他从外面锁上了房门, 又让蓝衣女子单独进入另一个房间, 同样锁上了房门。之后,展昭才提着巨阙剑再次返回到那口废井跟前。
剑灵见状, 心知展昭这是想下井查看情况, 但又不放心剩下的五名女子,便暂时把她们关了起来。而把蓝衣女子单独关在一个房间内, 应该是担心另外四人以多欺少趁机报复蓝衣女子。
展昭推开井上巨石后, 并没有立刻下井, 而是抽出巨阙剑将巨石削成了五份,让这块巨石再无法压实井口并堵住出路,随后这才纵身一跃跳入井中……
旁观了展昭一些列行动后,剑灵故作老成地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年轻后生还算心细。
展昭处理完井底的财物和一些证明受害者身份的物品书信后,已经快要到五更天了。
残夜将尽,只待天明,他想着第二日还得去查探两个恶僧杀人后的埋尸之地,便也不急着离开金龙寺了,而是选了个靠近禅院宝阁的屋子打坐休息。
然而,不等展昭闭目凝神调养精神,就听不远处的屋子里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紧接着又是一阵惊慌失措的呼声和求救声。
声音传来之际,展昭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房间内,几个呼吸之间,他就出现在了那间锁着四名女子的房间附近,并迅速断定惊呼求救之声正是从里面传出的。
展昭果断拔剑砍断锁头。
房门一开,他就见到那个叫做杏儿的女子抽搐倒地,面色青白,表情极为痛苦,嘴角还有一抹颜色发暗的血痕。
“她刚刚吃了什么?”展昭箭步上前,一手给杏儿探脉,一手从百宝囊中取出解毒丸,捏开蜡封后把丸药弹入杏儿的口中。
“我、我们不清楚!就、就是进来后,杏儿就一直在发呆,然后断断续续地哼了一会儿曲子。”一旁的桃娘吓得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地解释道,“后来,我就听杏儿说不能回去,不能回去,回去就会被淹死的。杏儿很怕水,她说淹死的女人就很难投胎转世了,还不如趁早自己了结性命。我劝了她几句,但她一直很害怕,她推开了我,说、说我不懂,然后、然后——她就这样了。”
“你是说她自己服毒?”展昭此时已经探明杏儿的脉象,诊断出是一种比较常见的毒药,但药量很大,他的解毒丸只能解除部分药性。
“我、我们不知道。”桃娘声音发颤地回答展昭的问题,而后又慌乱问道,“要不要去找大夫?可最近的医馆在三元镇上,杏儿、杏儿能等到大夫赶来吗?”
虽然怀疑杏儿中毒和桃娘有关,但展昭没时间细究这其中的猫腻。他心知救人要紧,说了声得罪,便把手掌抵在杏儿的后背上,打算给杏儿输入一些内力帮她压制体内毒素。
桃娘见展昭忙着给杏儿解毒,便一边往外小跑一边嚷道:
“大官人,我去灶间看看有什么吃食,再给杏儿烧些热水来。”
说话间,桃娘就跑出了房间。
展昭此时无暇分心,也不愿中断内力传送继而加重杏儿的伤势,便没去管桃娘的去向。屋内另外两个女子见展昭没有阻拦桃娘离开,互相对视一眼后,便也轻手轻脚地出门了,没有一人多问一句杏儿的身体情况。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展昭收回内力,又探了探杏儿的脉象,确定她体内之毒已经被暂时控制住了,才分心留意外面的情况。
片刻后,展昭眉头一皱,他觉得金龙寺内太过安静。
“我有留意那三名女子的响动,确实是朝着灶间方向而去。按理说,如果她们意图偷偷离开金龙寺的话,只能从东侧那个角门出去。可我在那里做了布置,除非轻功不逊于我之人,否则无论谁从那里经过,我都会察觉。可若是没有离开的话,那三名女子是不是过于安静了?”
展昭确定杏儿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就离开房间往灶间寻去,然后在那里发现了一个被柴火堆遮住的小门。展昭微微扬眉,推门而出。
他沿着一条石板小路转了两道弯,总共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荒废菜园子,也就是废井所在的那片空地。
见此,展昭倒也不甚惊讶。虽然这条小路设计得巧妙而隐蔽,但他提前探查过金龙寺的大概地形,又不曾弄混了具体方向,因而从灶间小门出来后便有所预料。再者说,灶间连着水井和菜园子,再正常不过了。
他踱步到废井旁细瞧,虽然此时还未天明,但展昭的目力却非同一般,因而很快就在井边发现了属于女子的脚印。而展昭清晰记得,之前蓝衣女子领他来这里时,并未靠近井边这个方向。所以说,这地上留有的女子脚印,该是旁人的。
沿着隐约的脚印,展昭寻到了一处小巧别致的院落。
片刻后,他脚步一顿,面色骤然冷沉。
展昭在这个明显是给女子居住的小院里发现了两具俯卧着的女子尸体。他蹲下身粗略检查了一番,确认她们就是之前悄悄离开房间的两名女子,此时都已经中毒身亡。
展昭翻过两具女尸,分别在两人的手腕和脖子处发现了乌黑的毒针。与此同时,他又注意到,这两名女子生前佩戴着的发钗耳环手镯之类的金银饰品,此时都已经没有了。
展昭匆匆检查了一遍整个院落,确定有几个房间刚刚被人匆忙翻找过,只留下一些敞开着的空匣子。
“是那个桃娘收拾了金银细软逃跑了?还毒死了这两名女子?可她怎么确定自己就能逃远……不好!”
想到一种可能,展昭立刻飞身离开小院,朝着自己之前暂住的那个房间奔去。还未靠近,他就已然意识到,那个存放各种身份信物的房间失火了。
另一边,桃娘大概也没有料到展昭会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不过她并不怎么担心。因为她几乎可以断定,那个爱多管闲事的大侠不会来追捕自己。
“他得救火呀”桃娘得意地想着,“他是仁心仁义的大侠,所以他得抢救那些即将被大火烧毁的书信证物。呵,瞧,当好人就是这么麻烦,永远都有许多软肋。一会儿要救人,一会儿要善后,忙忙碌碌的,就给了我顺利离开的机会。”
其实,在展昭来金龙寺之前,桃娘就已经筹谋多时了。
毒药、毒针、如何迅速放火,以及如何隐蔽逃跑,她都一一安排好了。
当然,在桃娘的计划中,并不是只带着这么少的首饰银钱离开的,而是要把那口废井中的所有钱财全都据为己有。
她原本打算等法本法明把她的族妹掳掠过来后,就打着劝说族妹服软的名头一步步地实施计划,最后再一把火烧了这金龙寺。不曾想计划还未完全展开,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展昭破坏了。
就在桃娘沿着之前就探查好的隐蔽小道匆匆赶路之时,她忽觉耳边一阵凉风拂过,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此时的金龙寺内已经火光漫天,照亮了即将破晓的昏暗天空。
展昭拎着昏迷的桃娘返回金龙寺时,见此偌大火势,心中骤然一紧,但他很快就瞧见了山门前或站或坐的金龙寺一干人,便又迅速松了一口气。
在即将倾塌的山门前,展昭望着站在冲天火光前的红衣蒙面女子,不由得回想起这位前辈突然现身的情形。
不久之前,就在他决定放弃追捕桃娘并冲进起火的房间抢救身份证物时,这名红衣乌发却声音苍老慈爱的蒙面女子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同时一掌把他送出了三丈远。
“你去追桃娘,我去房间里取那些遗物。快去!”
“不只是失物,火势渐猛,之后还需尽快转移金龙寺中诸人……”
“有我在,你放心吧。”
交代完这一句,这位瞧身形如同妙龄少女但听声音却非常慈爱的前辈并指为剑,划出一道无形剑气,顿时将展昭逼退至外墙之上。与此同时,红衣前辈中气十足的苍老声音传进展昭耳中,她吩咐他快去捉人,别再耽误工夫。俨然是一副催促晚辈做事的长辈架势。
随后,她便飘飘忽忽地飞入了火焰熊熊的房间里,还背对着神色紧张的展昭扬了扬手臂。
展昭见前辈高人果然能够在大火和浓烟中自由穿行,只当她武功已然臻于化境,便毫不犹豫地听从了红衣前辈的吩咐。
他当即便脚尖一点,如同离弦之箭,冲着桃娘逃离的方向疾驰而去。几息之间,展昭就出了金龙寺,而后稍稍花费了一些工夫就追踪到了桃娘……
再次见到红衣前辈,展昭连忙放下桃娘并上前施礼问好。
剑灵一袭红衣负手而立,她微微扬起遮着面纱的脸庞,斜觑着面前恭谨有礼的年轻后生,目光淡然,姿态高彻,却趁着展昭抱拳垂眸之际,迅速扔掉了刚刚因为好奇而抓起的泥巴团子和七只小蚂蚁。
——当长辈就得有当长辈的样子!
“在下展昭,多谢前辈仗义出手相助,不胜感激。”
展昭施礼之后,方抬眼细看对面的红衣前辈,他此刻既敬佩她的武功,又感谢她援手之情。
“恕晚辈唐突,敢问前辈贵姓?晚辈该如何称呼前辈?”
剑灵想了想,心知若是如实告知展昭自己也许是他的曾曾曾曾曾曾奶奶那辈的长辈,他肯定是不信的,而且自己也不喜欢被这么个大高个子后生一本正经地喊“祖奶奶”或者“老祖宗”。
左右权衡之下,剑灵决定稍稍委屈一下自己,便认认真真地答道:
“你唤我、唤老身为湘姑姑吧,我和你展家祖辈有些渊源。”
展昭听闻红衣前辈说认识家中长辈,又让他喊“姑姑”这样比较亲近的称呼,心中疑惑一闪而过。他暗道,自己从未听祖父或者父亲提起过江湖中有这样一位奇女子,不知这其中是否还有什么隐情。
不过,无论过往有何别样隐情,“晚辈”展昭都再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喊了剑灵一声“湘姑姑”。
不是展昭为人轻信好骗,而是剑灵展示出的武学修为实属不凡。从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起,展昭便知这位前辈的轻功造诣和内力修为都十分精湛高妙。而后他又亲眼目睹她在烈火中行动自如,便下意识就认为她一定是武功臻于化境的绝顶高手。
所以,当剑灵用苍老微哑的声音说出自己的年长者身份后,展昭并没有多少怀疑,这一声“湘姑姑”也喊得心悦诚服。
而剑灵亲耳听到和老友长得一模一样的展昭喊她“湘姑姑”,心里顿时美滋滋的。
她本来就因为可以离开巨阙剑这件事而感到高兴,此时更是喜上加喜,便立刻乐呵呵地答应了一声,露在面纱外的妩媚水润眼眸也跟着笑弯成了月牙儿。
展昭微怔,忽然觉得这样的红衣前辈竟有些天然的稚气可爱。他甚至恍惚觉得,面前的红衣女子不是沉稳老练的前辈高人,而是高兴得快要蹦起来的年少女郎。
“湘姑姑……”展昭下意识地把这个称呼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再抬眼打量面前眉目弯弯的女子,莫名耳根微热,竟发现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坦然喊出口了。
片刻的功夫,剑灵努力塑造的淡然高深长辈形象就出现了几道裂痕,好在,她其实还可以尝试着走一走慈祥亲切路线的。
当然,剑灵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一点点露馅了。她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下声音里的清甜软绵,缓声道:
“贤侄呀,既然你已经把桃娘捉回来了,那我就不多留了。那些枉死之人的身份信物都存于此箱之内,且金龙寺一干人等也都在此。接下来的善后事项,我就不参与了。展贤侄,我离开后,你也莫让这桃娘再生事端。”
展昭听闻红衣前辈要离开,连忙拂开心底异样并出声挽留,言说此番多蒙前辈相助,他还未来得及答谢一二。倘若就此分开,他心中委实过意不去。
剑灵知道此地人族比较喜欢说些真真假假的客套话,不能听了就全信。但她见展昭的态度实在恳切,好似真的希望诚心答谢她一般,便很直爽地告诉展昭,如果他真希望报答她的话,就尽快追上包拯主仆,并送还他们遗落在金龙寺的行李盘缠。
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剑灵便把包拯主仆的包裹行李推到了展昭面前,目光里带着淡淡的期盼。
而展昭猛然听到剑灵提起友人包拯的名字,不禁愣了一下,旋即便想到自己帮包拯主仆离开金龙寺时,确实忽略了他们的行李问题。没想到红衣前辈在这样的火势中,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前辈认识包贤兄?”展昭好奇问道,又猜测红衣前辈今晚出现在金龙寺内,应该就是为了包兄而来。
“包拯不认得我的。”剑灵微微摇头,却没有再多解释什么。
她见展昭迟疑,就以为他不愿意去找包拯,便也不强求。
“你若是不顺路的话,就算了。不过是一些衣衫银两而已,想来以包拯那样的运数,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
闻言,展昭连忙摆手道:“前辈误会了,在下方才忽然听闻包兄姓名,有些惊讶,非是不愿应承此事。”
展昭一向言出必行,说要答谢剑灵,自然就是要真心答谢,根本不会拒绝剑灵的这个合理要求。
再者,他和包拯也是好友,此时得知友人财物遗落,有可能身无分文甚至还要忍冻挨饿,顿时心生不忍。便是剑灵不提出送还行李的要求,他也会追赶过去的。
“此乃在下分内之事,如何能作为答谢之礼?细究起来,其实也是晚辈昨晚疏忽所致。当时,晚辈只想着让包兄主仆尽快离开金龙寺,便忽略了行囊包裹。”
说话间,展昭毫不犹豫地接过包拯主仆的行李,继而温声保证道:
“前辈放心,晚辈自会加紧赶路追上包兄二人。只是,此件小事着实算不得报答之举。往后前辈但有吩咐,只要不违背侠义仁心,晚辈定当全力遵从。”
剑灵矜持颔首,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心里却高兴地想着,不愧是道士的后辈,果然是个非常好的贤侄。
她正要问展昭怎么不喊“湘姑姑”了,就听到远处隐约传来高低不一的呼喊声,似乎在喊“走水救火”之类的话语,同时还夹杂着时轻时重的跑动声和嚎啕咒骂声,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展昭见对面的红衣女子露出了侧耳倾听的专注表情,也跟着敛息屏气细听远方响动。但他的耳力不及剑灵的,此时只听得到近处火焰燃烧的哔哔啵啵声响和呜呜咽咽的风声,完全察觉不到任何异响,不禁又一次感叹红衣前辈的修为高深。
然而,当展昭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面前女子随意挽起的乌黑秀发和精致妩媚的眉眼上时,心里再次升起了一股淡淡的违和之感。
他在家族的手札记载中读到过,修为深厚到一定程度的高手,只要修为不散,就能一直保持着年轻的外表,比如巨阙剑的第一任持有者。
手札中说,那位展家先祖驻颜有术,一直到去世前都保持着三十岁左右的俊雅外貌和飘逸出尘的清朗风姿。
然而,年少时的展昭并不怎么把这一段文字记载放在心上。一来是他本就对外表皮囊的好坏并不太看重,二来则是,有关那位出家做道士的先祖的记载都挺神秘玄奇读起来总给人一种夸张之感,很难令展昭完全信服。
尤其是关于那位先祖和巨阙剑之间的关系,更是玄之又玄。
手札上说,巨阙剑有灵,曾经屡次救助先祖,而先祖竟认为那剑灵喜欢读书学习。
为此,他在教授徒弟的时候,就开设了很多不必要的科目,而且授课速度非常快,让几名徒弟苦不堪言。据说其中两位读书读得头发都快要掉光了。
对了,后来就是脱发最多的那个徒弟继承了巨阙剑,但经过多年课业“压迫”,他每次见到巨阙剑都觉得头皮微凉。
可他又不能把巨阙剑藏在看不见的地方,哪怕是高高供起来都不行。因为师父临终遗言交代,不得以任何形式封存巨阙剑,务必要让巨阙剑感受到阳光雨露和人间烟火,否则剑灵会寂寞的。
再后来,继承巨阙剑的那个徒弟,也就是展家另一位先祖为了保住所剩不多的头发,便将巨阙剑送到了展家族内。他的理由是族人聚居的地方比道观更加热闹,更有人间烟火气息。
至于为什么千百年后的展昭会知道这么多细节?因为展昭的直系祖先也是那些徒弟之一,后来觉得实在学成无望就还俗了,却没料到刚刚舒服自在了几年,就又得在家族里不时地见到巨阙剑,再伴着族学里的朗朗读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