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植物处于温室被保护得太久,在该凋零的季节没有凋零,六年折腾下来已经支撑不住了,一片叶子落在盆底的泥土上。
他瞧着这一幕,默默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你也要离开孤吗?”
空荡荡的房间无人回答他。
植物像是被定格了般,动也不动。
邬怿看了会儿,喃喃问道:“明年你会回来吗?”
这话似是在问植物,但他下一刻又抬眸望向了窗口。
冬天又快来了。
扶桃那会儿走的急,留给邬怿的除了一套衣裙就是她为掩人耳目依附的一盆绿植了。
“王,不早了,注意身体。”
屋外宦官催促了一声。
邬怿收回目光,将烛火熄了。
黑下来的房间只能靠着纸窗透来的月光看清事物,桌上的安神香还在烧,细烟袅袅。
他身着里衣,食指挑开衣襟看了看心口上的胎记,小花朵依旧很精致。
原地又站了好久,邬怿才拉好衣服向床走去,躺下后侧过身子,手紧紧捂住心口伴着安神香阖上了眼。
扶桃熟知荣安宫的位置,所以这次落地位置直接是邬怿的房间。
她一进来就被安神香的味道震惊到了,这么浓?也不怕睡死过去吗?
今夜月光算是不错的,清冷但很圆很明亮。所以扶桃能很快看清屋内的事物,当目光落到床上背对自己的人时,她蹑手蹑脚地走近。
皮肤被衣服磨蹭着依旧很疼,但在这种疼的情况下一口气走了两个时辰,她已经不在意了。
这种安神香味道确实很浓,但只能让邬怿处于浅眠状态,所以细微的脚步声靠近时,他便睁开了眼。
在人贴到床边的那一刻,邬怿眼底划过杀意,翻身攻了过去。
扶桃本想看看他的样子,哪想安神香都烧着,他还能醒的这么快。关键一醒来就动手,吓得她慌忙退后几步双手护住脑袋。
邬怿站至地上,看清眼前人的身形时,动作顿住了。
扶桃小小声求饶:“邬怿,别打别打。”
她说完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扶桃见对方没有吭声,便挪开手臂偷偷看过去,结果下一秒栽进一个温热的胸膛,后腰被紧紧环住。
身上从外带来的深秋凉意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瞬间没了。扶桃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她脸正贴在邬怿的心口处,能发现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扶桃轻轻唤了他一声:“邬怿。”
还是那熟悉的甜糯嗓音, 邬怿红着眼眶,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即便时隔六年,但再听到她的声音, 依旧会念起年少时那短短几日的相处时光、她当年说的每一句话。
那没日没夜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重逢场景, 在这一刻成了现实。
扶桃贴在他的怀里, 心跳也跟着一起加快了。当年他还是小少年的时候,就从未主动过的, 只会说扎她心的话。
再相见的过程真的十分不易。对扶桃来说, 被抱着的时候身上会痛,但是她感觉很开心, 甚至想这个拥抱能够久一些。
“夭夭。”怀里的人身板太过单薄, 邬怿感觉小姑娘是比六年前瘦了的, 所以搂住她的双手又不自觉缩紧了些。
“嘶……”腰间突然传来剧痛,扶桃秀眉蹙起, 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邬怿立即察觉到不对劲,他松开怀抱,低头看向她那双晶亮的杏眼。
扶桃则对他眨巴眨巴眼装作无事。
“你身上是不是有伤?”邬怿作势要检查。
“没有没有。”扶桃看到眼前人的身形已经成长得和祁瑾一模一样了, 她仿若在撩拨方面失去了优势。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躲了下, 这个动作导致邬怿的手顿在原地。
他颇为严肃道:“让孤看一下。”
“哈!邬怿,你忘了我之前的话, 还自称……呜。”
扶桃略微震惊地看着欺身吻过来的人。她还处于愣怔中,唇瓣就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
本来就是看他突然刻板下来, 想调侃几句,哪想他居然会直接亲她。
但是要知道,六年过去, 无尽的思念足够把人折磨疯掉, 什么自尊心、自持力都不再被端着。如若能再相见, 邬怿根本没打算放过这个小姑娘。
他眼尾微红,吻了吻扶桃的唇角,转而来至她的耳廓,厮磨一下轻声道:“孤从来没忘记这句话。”
他的声音压低时具有蛊惑性,加上热气拂在耳上,扶桃听得身体立即紧绷起来。
这个样子的邬怿,她有点怀疑他是想起作为祁瑾时的事了。
不对啊……
扶桃忽然意识到什么,“这么说你那会儿是记得我的话?自称孤也不是因为大意了?”
原来这小子当年一副正经模样,就是等她主动凑过去亲,亲完还要装无辜装受屈?
邬怿像是没有听见,趁扶桃还在吐槽他时,低头拉过她的手。
只不过这一拉,他借着月光发现小姑娘的手面肤色很深。
邬怿面色凝重,将她袖子上滑露出一节小臂,果不其然,手臂上的肤色也很深。
扶桃跟着他的视线看去,自以为正黑着的房间,即便肤色有变化,还是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但她发现邬怿闷不吭声地去点灯了。
房间忽然亮堂起来,扶桃连忙将袖子拉下遮住手。她的速度再快,邬怿还是瞥见了她明显被烫红的手,尤其是那不得不露出些肌肤的脖子。
“夭夭……”
“我来找你前洗了个澡!但是忘记试温度,然后就被烫了。”扶桃也意识到这点,为了不让他担心,边用袖子遮住脖子边说道。
看着小姑娘急急解释的样子,邬怿根本不会信。什么样的热水澡,能让人在被烫一下后依旧接着泡下去?
“王,发生什么了?”
大半夜屋内亮起来,外面守夜的人被惊到了。
邬怿冷眼斜了门一下,“无事,退下吧。”
守夜的宦官总觉得是有事的,只是王向来少言,他于是张了张口:“王,要不还是让奴进来看一眼?”
邬怿的注意力还放在扶桃身上,被这般打扰明显有些气了,“若是觉得孤的话无用,你大可进来。”
“王息怒。”宦官也是没想到邬怿会生气,连忙道:“奴这就退下。”
扶桃盯着他五官长开的脸,仔细瞧了又瞧,然后偷偷乐了,“邬怿,你好凶啊,人家也是关心你。”
想当年年龄小,被管束得一点马脚都不敢露,如今也不怕下人偷偷去向尚云太妃告状了。
“夭夭。”知道扶桃在记六年前的事,多半还会埋怨他那时对她的态度,邬怿想将她整个人抱过来,但手最终还是停在半空收回去了。也不知道她身上其他的地方被烫得怎么样。
扶桃见他喊完自己一声后便转身向别的方向走去。其实在知道邬怿是喜欢自己的后,再想起宫外两美人之间的谈话,她总有种历史重现的错觉。
不辞而别下,心疼他的同时又害怕他会生气。
“邬怿,我那天是遇到事了,脱不开身。”神仙历劫是不能被告知他在天界发生的事的,所以扶桃看着他的背影只能这么解释。
但她觉得理由太牵强,邬怿不会信她。因为再怎么有事,六年里总该递来一封信的。
扶桃踌躇片刻又补充一句:“对不起。”
邬怿从药箱中找出一个圆润的白瓷药瓶,听她在身后认真道歉,不免失笑道:“回来就好。”
他这六年来的情感从来不是埋怨。
所以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内心的喜悦早已占据上风。
回来就好……
扶桃听到这话,呆了好久,愧疚感由心而生。
邬怿发现她不吭声,攥着药瓶折回去,“你身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扶桃方才脑海中想起自己曾经答应祁瑾的话。她现在回过神深吸一口气道:“就是洗澡被烫了啊!”
邬怿看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眼里捕捉到些什么。是被烫的,但他想问的是为何要烫。
“别问了嘛。”扶桃干脆闭上眼睛不与他对视。
“你不说,孤总会知道的。”
邬怿实在觉得她通红的脖颈十分扎眼,让他有种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小姑娘受人欺负吃了很多苦的感觉。而且她身上还有十分奇怪的一点。以往甜甜的香味淡了许多,几乎无了。
他有些气闷自己什么都不了解,但气归气,主要想让她身上的痛早些被消除掉。
邬怿欲带她坐下涂药膏,只是一时不晓得手该放向何处才不会碰疼她。
而扶桃,想到什么,突然睁开眼一把握住邬怿的手道:“我今晚找你前,听闻天子其他诸侯给你送来许多美人,那里面有着不少的细作。”
邬怿目光落向她的手,捻了点药膏先为她涂抹手面,“孤明白,这批人就算孤拒了,还会有下一批。如果美人计行不通,新入宫中的下人也会有存在问题的。”
“下人也会有问题吗?”扶桃觉得这凡间太恐怖了。
“嗯。”邬怿看了眼小姑娘的面孔,他这里的局势一直不容乐观。几年前其实还算可以的,只不过如今那群人已经蠢蠢欲动了。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好生藏着小姑娘,绝不能让她卷进来。
“我知道哪些人是细作。”虽然下人中的叛徒是谁,扶桃是不知道的,但她清楚明日进宫的美人哪些是坏的,“实在不行,留下一两个放宫里存着,多提防点?说不定还能暴露马脚?”
邬怿没好气地回道:“不好。”
居然建议他留下一两位?
虽说天子开了这个口,南昭会岌岌可危,但他也不是不能和这些人打迂回战术的。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耐下性子,安静地等待一个时机。
扶桃脑袋瓜子开始动了,她细细回想那两个美人的对话,灵光乍现。
她内心十分激动,但还是安静地等邬怿帮自己抹好一部分的药。因为知道自己的新办法,他是不会同意的,所以扶桃决定先不说。
“邬怿,剩下部分我自己抹吧,我待会儿要离开一下。”扶桃放软声音同他商量,“不过明天就可以见面了!”
那批美人们过来时全程遮面,无人知道她们的长相。所以扶桃想着既然那些人硬要给邬怿身边塞个细作,那就顺他们的意留个细作下来,只不过她今夜要混入美人中,成为那个被留下的“细作”。
这样既能有个身份示人,还能顺便给那些坏东西报一报假消息,整死那群小崽逼。
作者有话说:
白天再接着写QvQ,下面不是虐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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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细作入宫◎
小姑娘在为自己想到办法感到沾沾自喜时, 邬怿却拉住了她的衣角,气息有些乱了。
扶桃抬头看向他,因为身高又变成只到他的肩膀, 所以目光落到那微红的眼尾、对上那暗下的眼神时, 她有种自己又要被丢到床上的错觉。
好在邬怿抿唇不语没有动作, 她看这个熟悉的神态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扶桃想了想,干脆垫脚搂住他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亲那微凉的唇, 然后将他拉俯下身, 自己沿着吻上他的眼尾。
等到他被亲得有些无措时,小姑娘才开口哄着道:“明天就可以见面的, 我真的不骗你, 会回来的。邬怿你相信我, 好不好嘛?”
扶桃说完瘪了下嘴,有些撒娇的意味。邬怿心水一漾, 四周的温度都跟着高了起来,那份担心她一去不回的念头确实被她这么一搞压下去些。
但就算这样,也不想她再次离开自己。
邬怿敛下眼眸, 喉结滚动正准备要说出拒绝的话时, 扶桃忽然又亲了上来堵下他的话。
她笑道:“好了!就这么说定了!邬怿,我们明天见!”
“夭……”他看着方才还在怀里的人就这么突然凭空消失, 有一瞬间恍然。若不是唇上眼尾还留有她的温度,邬怿甚至怀疑方才那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人。
指腹擦上嘴角, 他抿了下唇环顾房间,刚被填实的心陡然又空荡起来。
小姑娘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 就跟六年前一模一样。
但这六年对于扶桃来说, 只是过了六天。与邬怿相比起来, 所想所念的时间被大大缩短。更何况,一个生活有所盼头,一个常年不知归期。
就连现在也是,小姑娘说明天还会再见面。她可以信誓旦旦,但他心里是没有底的。
扶桃没有切身感受过那份等待的煎熬,所以与他相见后,情绪抽离得相对较快。但此番下来,她是真的不敢再搞长期失踪了,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
夜很深了,最繁荣的街道上行人也只是三三两两的。歌舞楼的生意在这个时间点还算不错的,灯火依旧通明。
扶桃凭着来时的记忆找到客栈。
这些送来的美人们数量是固定的,护送的负责人定会清点人数。所以她不能直接混在其中,只能随机抽取一名幸运儿打包带走,然后代替她入宫。
扶桃回想那些细作的名字与对应的主子。虽说天子与部分诸侯合谋,但送来的人中,天子必定是想自己的人被留了下来,好不受他人牵制。
客栈现在关门不再收客,扶桃瞧了眼紧封的大门后决定绕后翻窗。
她边走边理着自己身上的披风,晚秋的风将宽大的裙摆吹成波浪状。扶桃仰头看着天色,步子不自觉加快。
客栈后面是寂静复杂的巷道,算是住宅区了。人们都处于睡梦中,所以整片黑灯瞎火的,与前面场景截然相反。
但好在今晚月色很不错,等渐渐适应完黑暗后,看东西也不再吃力。
她仰面扫过各窗户。
天子安插来的人在三楼。
因为不久前是在客栈里记下细作对应的房间的,加上一层的房间也并非只在一排,所以她现在要简单判断一下,从外面找到天子手底下细作的房间。
扶桃伸出食指从左至右一间一间地数,直到数到第七间时才停下。
这间住的人应该就是一个。
她深呼吸一下,准备运功翻窗,但也就在这时,第七间房的窗户突然从里推开,露出了一条缝。
扶桃见状,心咯噔一下,连忙躲到附近的巷子里偷偷观察。
那屋里的人也怕被人发现,推窗户的时候动作轻柔,十分小心,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从扶桃的视角看去,能瞧见窗口处站着一名蒙面小姑娘。那小姑娘穿着一套深色的衣服,正将头探出窗外观察四周。
扶桃怕被看到,便缩了一下身子,然后就瞧见那小姑娘一手抓着窗框,另一手提着裙子爬上窗户。
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她感觉蹲在窗上的小姑娘身体在微微颤抖。
扶桃猜想小姑娘是细作,现在估计是跳窗出去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于是计划着待会儿跟上去看看。
这么决定后再抬眼看去,正好撞见小姑娘直线下坠,深色的衣摆都飞上来怕打在脸上。她重重摔在地上,痛呼声没忍住从嘴里溢出来,但不算大。
扶桃看着这一幕,惊了惊。
这人居然一点武功底子都没有。
这年头做细作都要这么拼吗?
她在心里感慨,眼神瞥见小姑娘身旁的大包袱,又觉得不对劲。
那小姑娘趴在地上缓了一会儿痛,然后就艰难地爬起来,抱着包袱一瘸一拐地朝南挪去。
扶桃盯着她的背影,犹豫地舔了下嘴唇,还是按照更改的新计划跟上去。因为小姑娘走得不快,她便时不时躲起来等人走了一段再追上。
天上的月亮不知不觉挪动了位置。
她跟了好长的路,发现这姑娘依旧没有驻步。现在就怕天亮了,她来不及搞到一个身份。
扶桃看着前面不远处窈窕的身姿,实在不行就这位了吧。
她又跟了一会儿,发现都快要出城了。
这样看来,这姑娘不像是暗搓搓找人计谋什么,倒更像是整理东西逃跑。
扶桃耐住性子,等出城后果然瞧见郊外有一辆马车侯着。
原本步履蹒跚的小姑娘在见到马车的瞬间,迈开腿跑起来,她跑的动作十分别扭,但越来越来。
从马车上下来一名男子,他瞧见姑娘奔来,立即迎接。
扶桃躲在附近一棵树后看他们两人面对面谈起了话。
“焕哥哥,带我走,求求你现在带我走好吗?我们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生活,好吗?”
小姑娘激动地拉着男子的衣襟,发颤的声音都染上了哭腔。
“栗儿,你突然给我写信,到底发生了什么?”男子尽力安抚她的情绪。
“离开你是因为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落到了天子底下人的手里,我不得不为天子做事。但是我在被送往南昭前一天找人打听了亲人的近况,这才知道人已经没了。”
小姑娘说到这里时崩溃地大哭了起来,“对不起焕哥哥,我不想再为天子卖命了。可他们看得太严,我根本没有机会逃走,只能找机会寄信给你,希望等到了南昭后你能带我走。”
她哭得太狠,摘下面纱用袖子胡乱拭泪,嘴里一只念着“对不起”。
男子低头,也伸手为她擦泪,“我既已来了,就说明会带你走。”
“焕哥哥,我对不起你……”
“说什么傻话呢。事不宜迟,我们抓紧离开吧。”
男子话落扶着她朝马车走去。
扶桃瞥见了那小姑娘的面孔,确实有被惊艳到,那副皮囊很魅,十足得勾引人。
就冲着这张脸,那些人怎么可能放过她啊。
等人都走远了,扶桃还躲在感慨这小姑娘悲惨的遭遇。她抬头看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心想晚了,连忙站直身回城。
不过这样一来,偷跑了一个美人,那她岂不是可以直接顶上了?这样还不会被护送的人发现那小姑娘跑了,以至于再派人去追回。
扶桃觉得今晚走运得很,因为小姑娘刚好又是天子那边安排来的。
由于真的快要赶不及去客栈了,她便施了法术加快进程。
当落到那小姑娘所属房间时,扶桃看了眼被翻得有些乱的屋子,开始收拾起来。
幸亏这叫栗儿的姑娘带走的衣物不多,不然没有她们专有的衣服,扶桃真的有点难办了。
她动作轻慢,打扫好房间后便找出干净的衣裙换上。
扶桃与栗儿身材没差多少,所以衣服穿在身上不会突兀。
忙完一切后天也蒙蒙亮了。
进宫定是要早早进宫的,扶桃刚想着要不要找人帮忙梳个发型时门就被敲了。
“美人应起来了吧?”
是女音,但不是昨夜听到的那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扶桃清了清嗓子,努力压出栗儿声音的调,“起了。”
屋外的人没有怀疑,她道:“那美人早些梳妆,半个时辰后便要进宫拜见南昭王了。”
“好。”扶桃尽量少说点话,以免话多出破绽。
只不过她以为这人能帮她弄个头发啥的,原来做美人还要亲自动手。她这手艺是真的支撑不了接下来的场合啊。
扶桃欲哭无泪地坐到梳妆台前,身上烫出的红印淡了些,但她还是用粉将露在外面的肌肤给遮一遮。
她身上这套白边雾蓝色的裙子算是蛮华丽的,但因为她只会绾简单发型,硬生生地将裙子变得朴素起来。
看着镜子里只在脑后扎了一个揪的自己,扶桃摇头叹气一声,从桌上捞起一个帷帽戴上。这样谁都看不见她那朴实无华的造型了。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扶桃被喊去客栈外集合了。
十来个小姑娘找到自己的马车,都上去坐好。
就剩扶桃一人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她懊恼地捶了捶脑袋,功课没做充足啊。
最中间的一辆马车,帘子被一只白皙的手撩开,用珠帘面纱遮脸的小姑娘探出身来看向扶桃,“是栗儿姐姐吗?怎么呆在那不上来?”
小姑娘声音很轻很柔,甚至还有几分熟悉。
扶桃顾不上回想她是谁,只是满心感激,想到现在的身份,又装模作样地端着架子走向马车。
护送人对车夫的催促声,然后紧接着耳边响起车轮碾路时发出的咕噜咕噜声。她所待的这辆车也动起来。
偷着薄薄的帷纱,扶桃能看清坐在对面的小姑娘的轮廓, 那随着马车挪动而来回摇摆的珠帘十分晃眼。
一辆马车多是只坐两人, 所以不会感到拥挤。
车行了一会儿, 她能感受对面小姑娘正在打量自己。
“栗儿姐姐今日穿得尤为素净,不怕到时无法引起王的注意吗?”
扶桃藏在帽下垂眼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 摇了摇头。
这衣服材质很不错的。
不过现在心平静下来听小姑娘说话的声音, 扶桃想起在哪听到过了。
这不就是昨晚被她偷听说话的两人中之一,那个说要拿下邬怿的美人吗?
好像是叫乔伶。
“栗儿姐姐与妹妹昨日认得那位妹妹持一个态度。”乔伶颇为不解道:“恕妹妹实在不能苟同, 栗儿姐姐是天子那送来的, 相貌定是凌驾于其他姐妹之上的。怎还未进宫就放弃呢?”
也不能说放弃。扶桃吸了吸鼻子, 怎么说呢?总不能回答她打扮成这样是因为不会扎头发吧?
扶桃没有说话,乔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接着自顾自说:“妹妹倒是昨日才听闻南昭王的故事,也是昨日才了解到那是怎样一男人。”
她顿了下接着道:“都说他好似多无情多不怜香惜玉,但妹妹却格外想试试, 像这样的男人若爱上自己该是怎样一件疯狂的事。”
虽然知道隔着这么多阻碍看不到对方的面容, 但扶桃还是不自觉抬眼看向了乔伶的位置。
也不知道回答她啥,不过一直不吭声也不太礼貌。
扶桃轻咳一下, 压着嗓音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妹妹加油……”
乔伶十分受用:“承姐姐吉言,妹妹定能夺得王的喜爱。”
对方也是不知道实情的, 正常送来的美人有这种志气应是值得表扬的。可现在不一样啊,扶桃别扭着不知如何接话,便又开启闭麦模式。
“路上乏闷, 栗儿姐姐今日为何不爱说话了?”乔伶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 哪怕对方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妹妹记得姐姐前些日子还是颇为健谈的。”
扶桃挠了挠脸颊,想着自己的话其实真不少,但这不顶着别人的身份怕被认出嘛,更何况她也不好接乔伶的这些话啊。
“今日喉咙有些不适。”扶桃找个理由搪塞,“听妹妹说就好。”
“原是如此。”乔伶了然颔首,然后轻笑一下,声音清脆悦耳,“不瞒栗儿姐姐说,妹妹对这次选拔很有信心。”
扶桃摸了摸鼻子,看出来了。
“姐姐瞧宫里那些王孙贵族,哪有真正经的?男人无非都是那般,只要女子样貌好床上功夫不错,各个都能被迷得团团转。”乔伶轻叹:“南昭王怕不是也如此,先前拒绝各世家女子只是因没接触过。”
“那或许他心里有喜欢的人呢?”扶桃受不了了,觉得有必要跟这姑娘说明白的。
“喜欢的人……”乔伶的声音明显带有迟疑。
“对。”
“那岂不是更加有趣。”乔伶突然兴奋起来,一把拉住扶桃的手说道:“若是妹妹能将他心中那人顶替出去,让他加倍对我好,是不是很有意思?”
扶桃僵住表情,骂人的话卡在喉咙里愣是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娘的,还很有意思?
扶桃不着痕迹地收回乔伶拉住的双手,不想说话了,更不想听她说话。
但毕竟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就像乔伶喜欢叭叭,即便扶桃不想听她叭叭也阻止不了她叭叭。
所以这一路下来,扶桃听了无数次有关她要拿下邬怿的话,人生头次感受如此绝望。
进宫的路不算太远,马车行驶了近半个时辰突然停了下来。
许是分得清场合,乔伶这会儿终于闭上了嘴。
扶桃听到外面的声音,似是护送的人在与侍卫交涉。不一会儿,就听到男子粗狂的声音:“开门吧。”
宫门都是又厚又重的,所以门被推开时发出不小的声音,门上的铁环口还叮叮当当作响。
马车又缓缓动起来了。
这次没过多久车便停了,外面的嬷嬷喊她们下来。
车不能再往里面去了,她们需要排好队进大殿面见邬怿。
南昭宫有很多殿,与臣子议事的殿名叫镜文殿,隔着两三座建筑还有一座绘云殿,多整私下事。
像她们这些人就该到绘云殿侯着,等邬怿处理完早政再来见她们。
扶桃从身旁的那些人打听到,她们到的这个点镜文殿正好进行了一半。
没有领头人吩咐,谁也不能在这会儿摘下面纱或帷帽。
漫长的时间过去,她百无聊赖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开始数着裙边的折子来打发时间。
这个时候,美人中有个胆子比较大的问道:“嬷嬷,王那边应该结束有一会儿了吧?”
嬷嬷是南昭宫的老人,自然向着自家的王,所以听到外面送来的美人这么问,直接没有好气地回道:“王日理万机,你个小小美人这点时间都等不起,还想留在宫中伺候王?”
美人被骂的瞬间没脾气了,其他人更不敢吱声了。
扶桃数完裙折子,然后开始玩腰间系的长带,把长带编出各种样子。
从昨晚邬怿的态度看来,她就知道今天不可能留下任何一位美人的。但她没想到这家伙连个过场都不走。
如果今天真的连一眼都不来看,估计会被天子那些人揪住,落个罪名。
邬怿应该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又过去了很长时间,大家明显站累了,情绪开始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