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速度极快,恐怕两炷香的时间便要杀过来了!”
两炷香的时间。
送去妖界的信应该已经送到,但两炷香的时间,想要及时赶到绝不可能。
昭昭对身旁的钟离舜道:
“去拿剑,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钟离舜死死盯着天璇君看了几秒,随即迅速扭过头朝洞窟内跑去。
在扭头的一瞬,曾经那个令他无比瞻仰的道君形象,在他眼底一寸一寸碎成齑粉。
……骗子!
什么道君!什么修界共主,什么大英雄,全都是骗人的!他骗了天下所有人,他根本就是个不守信用的伪君子!
如那位报信的弟子所言,两炷香之后,他们与魔将黎婴的人马正式在洞窟外的平原开战。
修为最高的天璇君与离风一道扛在最前面。
但离风很快发现,这位天璇君根本没有用尽全力,他甚至还有空观察着他所带来的其他弟子,在他们入阵太深时将他们一把拽了出来。
离风大骂出声:“真是个老不死的坏东西!今日要能全身而退,我非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天璇君听得一清二楚,却没工夫搭理他。
因为他很快发现,他这边的弟子人数,竟越战越多。
——是被他安排在后山待命的那一半弟子,也加入了战局。
他此次来,明明已经特意排除了那些与云麓仙府走得近的弟子,这些人为何还会不听命令,冒险来帮助一个魔族圣子?
“檀昭仙子,走这边!”
混战中,不知是哪个宗门的弟子劈开了一条路。
“方才有墨偃宗的弟子传讯,说在上空看见妖界内有两队人马朝这边赶来,虽然有点远,但只要我们多撑一会儿,兴许还能赶上!”
战场混乱,昭昭看着这几个陌生的弟子,连感谢的话也没工夫说,只能匆匆点头,带着容与朝妖界边境的方向突围。
原本已经快要绝望的心底生出几分希望。
只要再多撑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
“想走?”
骑在一只巨大的海东青背上的魔将黎婴瞧见了他们,狭长的红眸微眯。
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只听振翅声掠过头顶,几名弟子结成的法阵被凌厉的鹰爪顷刻间抓碎。
锋利的尖爪刮过昭昭的脸颊,下一刻,被她扛在肩上的容与就被一道巨大的力量拽走。
“容与——!!”
“师尊!!”
只一瞬间,容与视线中的昭昭就变成了米粒大的一点,他恶狠狠地回过头,迎上一张贪婪狰狞的笑脸。
“哟,圣子大人,你可让我们好找啊。”
他还没高兴一会儿,便见这温软无害的小男孩直视着他的双眼,大喊:
“放我下去!!”
源于血脉的压迫感令他瞬间动弹不得,身下的海东青也僵硬一瞬,从万丈高空中急速下落。
昭昭立刻抓住机会,放出树藤紧紧拽住那只海东青,拖拽着它在地面猛地滑行了数十米。
“天璇君!”
昭昭朝着那边大喊:
“还愣着干什么!这可是魔族将军,你就算再恨我,也得分清主次吧!”
天璇君眸色微沉,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生出了一种冷眼旁观的冲动。
但,她说得也没错。
除掉黎婴,应该在第一顺位。
剑光飞至,黎婴立刻舍去坐骑在地上翻滚数周,数道剑光接连而至,他暗道不好。
“你们还在等什么?放箭!”
数千箭矢从天而降,密密麻麻,带着令人窒息的破空声。
天璇君立刻收手折返,这不是普通的箭矢,以这些弟子的修为,反应不及极容易被射伤。
黎婴得了喘息的机会,立刻拎起手里的容与,朝着魔界的方向奔去。
妖界与魔界毗邻,以最快速度,很快便可赶到。
“天璇君!快追啊!”昭昭声嘶力竭地大喊,“妖界马上就会有人来支援,你去追黎婴,我来扛住这些箭矢,再不追就来不及了!”
无数藤蔓拔地而起,昭昭几乎以燃烧神魂的力量,尽她最大的所能令箭矢调转方向,反过来击杀魔族。
离风和小白为护云麓仙府的弟子被绊住脚步,以他们的灵力,再加上这些弟子,是能够撑起结界抗住这些箭矢的。
只有修为最高的天璇君,才有希望单独斩杀魔将黎婴,昭昭必须让他腾出手去追。
然而——
“不可。”
天璇君冷静地扫过昭昭慌乱的神色。
“你们所谓的妖界后援,不知何时才能到,我不能丢下这些弟子,黎婴不是必须现在就杀,但这些弟子的命一旦失去,就回不来了。”
巨大的绝望与无措涌上胸膛,令昭昭呼吸骤停,生出一种溺水般的错觉。
在极短的一瞬间,昭昭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扫过冷静得与天枢道君如出一辙的天璇君,一片空白的大脑让她几乎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该做些什么。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抛开离风等人的呼喊声,单枪匹马地朝着黎婴的方向而去。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打得过黎婴。
她想求求谁,可没有任何人能帮她。
她想要恨什么人,可她除了恨自己能力不够外,似乎也无人可恨。
昭昭取出了芥子袋中,明决道人给她的那根枯藤。
此物名为不死木。
明决道人没有告诉她此物有什么作用,吃下去会发生什么事。
但在她已经没有人可以求助的此刻,昭昭只能囫囵将这根枯藤塞进嘴里。
她在心里不断地祈求着老天能够显灵。
帮帮她,帮帮容与这个无辜的孩子。
视线尽头,一道熟悉的雪白身影出现在天幕之下。
地上是一堆魔族的尸首,就连黎婴见了,也像是被眼前情境震撼,猝不及防地停下了脚步。
回过神来,他后退两步,越跑越快,朝着魔界边境头也不回地冲去。
“天枢!”
她的声音已经支离破碎,侧脸被海东青的利爪抓出的血痕极深,不断的淌下血来。
“天枢!!”
她又朝着他的背影唤了一声,嘶哑的声音里带着情绪崩塌的哽咽声。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他……天枢!谢兰殊!我求求你!只要你愿意救他,无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不管是废掉修为也好,永远不再踏入修界也好,怎样都好,我求求你……”
她的声音像是小兽濒死前的哀嚎,刺破周遭无言的平静。
但那道身影。
那道就在她不远处的身影,却从始至终没有回头。
昭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他磅礴的灵力撑起整个结界,将那些最后的、所剩不多的魔族抵挡在原地。
而他腰间的一念剑,正纹丝不动地待在剑鞘中,没有丝毫拔剑的迹象。
昭昭低下头,下颌的血如泪珠一滴滴砸在泥地里。
她的体内忽而生出些许异样的反应。
大约是吃下去的不死木开始生效,一股强大的、几乎要燃尽她生命般的强大灵力涌入她体内。
此物能助她一臂之力。
原来,是以透支寿命的方式,给予她强大的力量。
暴走的树藤从她背脊穿出,猛地刺向黎婴逃跑前设下的结界。
结界轰然而碎,拎着容与的黎婴刚一回头,就感觉到一股汹涌的灵力朝他迎面扑来。
明明是象征着疗愈之力的木灵,此刻却凶猛得像要让他的生命力化为实质般与她一起燃烧,直至烧成一捧灰烬。
中途就被扔出去的容与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幽绿色的火焰中,两团缠绕在一起,不死不休的身影。
“师、师尊……师尊!!师尊!!!!”
无论多么声嘶力竭的呼唤声,昭昭都已经不再听得清。
她看着身下已经断了气的黎婴,那双血红的瞳孔睁得极大,像是至死都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被一个修为远低于他的女修杀死的。
胸腔里的心跳声渐缓。
呼吸绵延成一线。
视线归于黑暗时,昭昭很轻的笑了笑。
多可笑啊。
即便斩断了情丝,她竟也还会有那么一瞬间,期盼他能回头救她。
轰然一声——
半空中,那道如霜雪般苍白的身影终于动了一下。
在他腰间,那把尘封多年的一念剑震了震,仿佛某种不详的哀鸣。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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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失控(一更)
身陷战场的离风和小白, 神识皆感受到了一股力量的反馈,震得他们五脏六腑生疼无比。
但紧接着,痛苦与长久以来的束缚都忽然从身体中抽去。
妖契解除了。
两人同时意识到了什么, 在那一瞬间露出了极可怖的神色。
“妖界有人来了!”
有谁高呼了一声, 所有人的视线霎时朝边境方向看去。
只见两路人马御风而来,卷起尘土漫天,乍一看竟像是带着千军万马,令这边的魔族阵队颇有些慌乱。
主将不在,无人对他们发号施令,纵使人多,局面也不利起来。
坐在华贵轿撵上的涂山珑仍旧排场极大, 她放眼扫过周围:
“谢檀昭呢?不是在信中哭着喊着让我来救她吗,怎么人……”
“她出事了!”
离风从阵中撕出一条血路, 在他身后的小白连眼眶都泛起了红。
“妖契自动解除,主人她……”
涂山珑听到此处,知道大事不好, 立刻道:
“那还愣着干什么, 还不快去!”
失去主将的魔族大军不过是一盘散沙,有青丘狐族和妖界犬族加入, 原本束手束脚的修界弟子终于能抽身而出, 马不停蹄与离风等人一起赶往魔族边境。
眸色晦暗的天璇君看着他们的背影,默然跟了上去。
离魔族边境越近, 空中飘散的血腥味便越浓, 浓重的血腥气卷着满地枯叶和尘土, 一股肃杀的不祥之气愈发浓郁。
众人终于赶至了天枢道君和昭昭所在的位置。
“那是——”
以磅礴灵力, 一人杀退无数魔族的身影悬在半空中, 似一座永不会倒塌的坚固丰碑。
只要见到这个背影, 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安心几分。
唯有天璇君拨开人群上前,骇然惊呼:
“快,快阻止他,他将自己的性命与那道结界连结了起来,再不阻止他,他只怕活不过今日了!”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如炸了锅一般,所有人皆手忙脚乱地赶紧上前。
一部分人输出灵力支援,另一部分人飞身而上,斩断道君与结界之间的连结。
在混乱之中,云麓仙府的弟子却缓缓朝那片突兀出现在此地的绿意走去。
黄沙漫天的边境,却有一片细弱柔软的草扎根在松散的沙土中,翠绿的衣袍与这片绿意融为一体,乌黑如绸的长发上,露出几朵野花,像是点缀在她发间的发饰。
她侧卧在地,手中紧紧握着一截将身下魔将捅了个对穿的木刺,看上去只像是因为太累而睡着了。
只是伏在她身旁的小男孩,哭得那样难过,就像要将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倾倒而出一样。
离风等人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他蓦然停下脚步,几乎没有勇气再往前走最后两步。
“道君……道君……”
身后,魔族的尸首堆积成山。
七宗的弟子接替了最后的善后工作,将魔族余留的野心浇灭。
刚被众人从结界前拖回来的那道身影动了动,沉重的眼皮微微抬起。
围着他的人太多了,无数认识的、不认识的面孔在他面前晃动,身体里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搅动着,令他有种几欲作呕的厌恶感。
剔透如琉璃般的眼眸无机质地转动。
“她人呢?”
他的声音淡若流云,却让周遭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说谁,但没有一个人敢回答他的问题,甚至无人敢回头朝那个方向看一眼。
但天枢道君还是注意到了那个方向。
黄沙漫天中,吹来容与凄厉的哭声,吹来少女早已消散的声音。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他……
——只要你愿意救他,无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不管是废掉修为也好,永远不再踏入修界也好,怎样都好,我求求你!
脑海中一阵钻心剜骨的刺痛。
他听得见。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个她哽咽的音调,在她向他求救时,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但那时他无法动弹,这种消耗生命力的结界,一旦张开,若无外力便难以中止。
于是,他只能听着她凄厉无助的求救声,却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甚至因为太过抗拒这段回忆,几乎想要将它从自己的脑海中删除。
回过神来,他已经越过人群,站在了昭昭面前。
容与抱着师尊不肯松手,白狐忍着泪,正将少女握紧木刺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她击杀对方的决心太过坚定,握紧木刺的力道简直像要将自己化身为刃。
很轻的咔哒一声。
因为太想将木刺从她手中取下,小白一不小心,将昭昭的手指掰出一声脆响,弯成一个极扭曲的弧度。
他愣了一下,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主人,我弄伤您了,我不是故意的……”
话音未落,下一秒,一阵剑光闪过,汹涌灵流卷起一阵狂风,小白和容与都猝不及防地被这阵风掀飞。
离风知道天枢道君想做什么,上前想从他手中夺回昭昭的尸首。
“放开她!你明明就在她旁边却不救她!你不配碰她!”
“你是她的妖使,我不会伤你。”
他的嗓音若落雪簌簌,情绪极淡,直到少女的身体落入他怀中,情绪才有了几分波澜。
新死的人,身体还是柔软的,除了脸颊一道长长的血痕,和褪去血色的唇,她看上去只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抬手,一边将体内余下的灵力全部注入她的体内,一边握住那一根被掰断的手指。
她那样怕疼,若是待会儿醒过来发现手指断了,该会哭成什么样子?
若不是她的妖使,他真想把那只白狐给杀了。
“是一念剑……一念剑出鞘了!”
人群后方的天璇君猛地拨开人群,看着那把拦住离风的银剑,苍老的眼眸中满是狂喜。
“好!好!太好了!你终于能再次拿起一念剑了!太好了!!”
天璇君望着那把剑,如同一个狂热的信徒望着至高无上的天神。
他猜得果然没错!
只要那个凡女死了,天枢道君就能渡过情劫!
只要他能再度拿起一念剑,就算修为跌了整整一个大境界,重回巅峰便指日可待!
众人却有些一头雾水。
什么叫终于能再次拿起一念剑?
之前的天枢道君,难道是在无法拔剑的情况下与魔族交战的吗?
天枢道君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
……好吵啊。
……这世间,原本就是如此喧哗吗?
被一念剑挡下的离风还在叫嚣着让他放开昭昭,天璇君从胸腔中迸发的笑声刺耳无比。
源源不断的灵力灌入少女体内,却如泥牛入海,没有换来半分回应。
为什么没有回应?
为什么不睁开眼?
为什么,她紧闭双唇再也无法说出一句话,但那些人,却可以张着血盆大口,肆无忌惮地吵闹。
“……为什么?”
拥着翠衣女修的道君缓缓抬起头来,他的面上泛起一种奇异的笑容。
那或许已经不算是一个笑容,像是本该圣洁出尘的雕像藏不住内里被污染的法相,有什么粘稠浑浊的东西,即将要破开冠冕堂皇的躯壳,从最深处钻出来。
“她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天璇君面上志得意满的笑容骤然凝固。
他却仍旧在笑:
“离开前,我要你立下心魔誓,要你带人去帮她,为什么她一个修为只到第二大境界的修士能以一己之力诛杀魔将黎婴,而你,一个修为已至第三大境界妙本道的一宗长老,却安然无恙。”
他放眼扫过所有人。
“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安然无恙?”
在场众人在这骇人的威压下,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七宗弟子有天璇君相护,几乎只有些轻伤,云麓仙府的弟子伤得重些,但因为有昭昭给他们疗伤,所以都全须全尾,并无大碍。
“——明明是你失约骗了我们!”
钟离舜声泪俱下,那双永远带着崇敬与仰望的眼眸,如今恶狠狠地钉在天枢道君的身上。
“师尊一直都在等你!你为什么不来!你明知道他们讨厌师尊,天璇君从头到尾都没尽全力,他一开始甚至只带了一半的人来!”
“明明……明明只要再扛一下就好,以前和我师尊那么不对付的涂山氏族长都能来帮她,你明明答应了!你为什么失约!”
“……”
是啊,他为什么失约呢?
苍白的指节拂过怀中少女渐渐灰败的脸庞,她脸上那条长长的血痕不再往外渗血,无论他注入再多灵力,她余下的那一点点体温也在变得越来越凉。
她那样爱美,从前在云梦泽,脂粉盒能将妆台挤得满满当当。
她的脸上,怎能留下这样的疤痕?
“神农宗的弟子,在何处?”
像是被什么可怕的敌人阵前点名,神农宗的弟子打了个冷噤,才战战兢兢地应声。
他生怕道君是叫自己去救活那女修,因为无论怎么看,那女修都已经经脉枯竭,死得透透的了。
“劳驾,能否替她治好脸上的这道伤?”
道君嗓音温和,听上去与正常时无异,神农宗的弟子大着胆子瞧了一眼。
“可、可以……”
他颔首:“辛苦你了。”
……太诡异了。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能为道君此刻温声细语的笑容而感到放心。
他要是与云麓仙府的那些人一样,倒还没那么可怕,但在场昆吾的弟子,是见过七年前道君在殿前斩杀灵山弟子时的模样的。
那时的道君,也如这般笑容和煦。
但并不妨碍他手起剑落,斩落数十颗头颅。
天璇君更是本能地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威胁正在逼近。
可天枢道君又能对他如何?
他与其他几位昆吾长老一样,从道君来昆吾的第一日,便对他悉心教导。
道君名义上的师尊是前任掌门,但实际上,他们每一位长老都是他的师尊,如他的父亲般一手将他养大。
“……我是立下过心魔誓,但我也做到了答应你的帮她,但没有保证一定会让她如愿以偿。”
天璇君平静地看着他怀中的尸首。
“为了一个魔族圣子,将自己变成这般模样,是她太愚蠢,我不能为了她的私心,赔上这些弟子的性命。”
半晌,他听见对面传来低低的笑声。
那笑声与他紧紧拥着怀中尸首的动作截然相反,因而显得愈发诡异。
天璇君不安地问:“道君在笑什么?”
他许久才止住笑意,温声道:
“我只是在想,原来真的是我做错了。”
“……什么?”
“是我一直守着那些无用的责任,不肯全心全意的爱她,所以才会剑心动摇,无法拔出一念剑,才会在今日,被这些魔族杂兵困住脚步,没有办法救她。”
他将这些话一一吐露出来,又低声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遍。
“她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我不肯爱她。”
天璇君眉头紧蹙:“荒谬!那是她自食其果!”
天枢道君抬起头,眼中意兴盎然地望着他问:
“天璇君可知,为何我又能重新拔出一念剑了吗?”
他嗤笑一声。
原因如何已经不再重要了,只要道君能够重新拿起一念剑,飞升证道,他们昆吾仙境的地位就会永远稳固。
有天枢道君和他的一念剑在,昆吾仙境永不会再沦落到千年前那般任人欺凌的境地。
只为了这个目标,为了千秋万代,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所谓。
忽地,一股极为恐怖的威压骤然释出,在这一瞬间,天璇君瞪大了眼,脱口而出:
“道君不可!你决不可背上弑长的罪孽——”
话音未落。
鲜血喷涌而出,锋利无匹的一念剑,用最简单的剑招,最纯粹的杀意,如小时候被教导的那样,心无杂念地斩下了天璇君的头颅,也斩碎了天璇君的美梦。
决不可背负的罪孽?
没有那种东西。
他如今,已百无禁忌。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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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认知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开。
别说这些敬仰道君的修界弟子, 就连原本恨得想要将天枢道君挫骨扬灰的云麓仙府等人,也诧异地望着他。
修界虽不如人间界看重礼数教条,但在众人眼中, 天璇君对道君如师如父。
如此弑师弑父的行径……与妖鬼邪魔何异?
恐惧和惶然在所有人的心头蔓延。
眼前银发雪衣的道君仍与从前别无二致, 却如一块稀世美玉,突兀地裂开了一条触目惊心的瑕疵。
“道、道君……”
在他身后,那弟子面色苍白,顶着周遭压得人喘不过气地窒息氛围出声。
“余下的魔族,人数虽不多,但应付起来仍有些吃力,道君可、可否……”
云麓仙府的弟子都围在道君身侧, 一心想要从他手中夺回他怀中的尸首。
而剩下的七宗弟子,加起来也远不及天枢道君, 方才道君以一己之力撑起的结界,他们维系不了太久。
虽然道君此刻与平时不太一样,但在事关修界的大事上, 应该还是会……
“不可。”
他答得干脆利落, 连头都没抬。
他仍在源源不断地向昭昭的身躯输入灵力,只有这样, 才可将她的身躯停留在刚刚绝命的一瞬, 使她不至于如常人那样腐化。
众弟子未曾料到这样的回答,一边焦急地看向结界, 一边道:
“道君三思啊!大家都为檀昭仙子的事情难过, 可是正因为难过, 您才不能如此自暴自弃, 檀昭仙子以一己之力拼死也要除掉魔将黎婴, 您要是撒手不管, 不是让檀昭仙子白白牺牲了吗……”
雪睫轻颤了一下。
见道君似乎有所触动,那人再接再厉。
“灵山的事情还未解决,余下的魔族还在试探进攻,人死不能复生,但修界的所有人,包括云麓仙府,都还仰仗着道君呢!”
宛如凝了霜的长睫愈发颤动起来,他抱着怀中少女的手臂又蓦然收拢几分,越拥越紧,像是在弥补什么,追回什么。
他嗓音里染着低低的笑声,咀嚼着每一个字眼。
“那她呢?”
“在她最后一刻,又有谁回应了她的求助?又能仰仗谁?”
“上千年潜心修道,数百年征战平乱,我救过数不清的人,做了千年的修界栋梁,平生所求唯一一件事,就是让你们在我离开之后,保护好她。”
他回想起这七年来的分裂、撕扯,责任与私心的折磨。
她已经斩断情丝,他也决定放过她,哪怕自己再也拿不起一念剑,他也不会让她知道这一切。
只想着,若是他能当好这个道君,令修界四下太平,她与她的宗门能够安心修道,也算是另一种结局。
可到头来——
“原来我不惜抛下她也要所庇护的修界,就是这么待她的。”
天枢道君抬眸瞧着这些弟子,温然一笑:
“护了修界这么多年,承了天下共主之名,我似乎从未有过一次肆意妄为之时,那么作为道君的最后一日,便任性一次。”
“我不会出手,若有人死在这里,只当是给我的妻子陪葬吧。”
血液在这一瞬凝冻。
……道君真的疯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随他这句话落下,结界轰然而碎。
原本忌惮着天枢道君的魔族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氛,开始大胆地围攻这些仙门弟子。
而天枢道君抱起昭昭,不知要往何处去。
云麓仙府的人自然不会让他就这样带走昭昭。
但还未靠近,一念剑便化身数百道金色剑影,围绕着他和昭昭,仿佛一层密不可破的茧,既不会伤到他们,也令他们无法靠近。
钟离舜红着眼奋力砍杀,发现自己怎么也冲不进去后大喊:
“你把师尊还给我们!你不是一心护着那些七大宗门的弟子吗!为什么不去救他们!他们……他们之中也有帮过我师尊的人,你不能眼看着他们送死,把师尊还给我们,你去救人啊!”
雪衣道君只道:
“让开。”
“道君!”小白急切道,“你如今先杀天璇君,又对七大宗门的弟子见死不救,可主人心地善良,不需要旁人陪葬,你这样只会让主人难过,而且天下所有人,都会怪主人,怪她让你疯癫失常,你这是害了主人!”
这一段话,终于令天枢道君有了些许反应。
小白松了口气,他就知道,如今唯一能触动天枢道君的,唯有与他主人有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