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说到此处,也是惋惜地摇摇头。
“身为修界道君,却做出这等罔顾人伦,狼心狗肺的事情,大概也知道修界容他不得,索性抓了那位魔族圣子,直接投奔魔界,挟圣子以令群魔,短短三年,便掌控了整个魔界,成为了实际意义上的魔主——”
“檀昭仙子死得真是冤枉!”茶馆内有人义愤填膺道,“听说那圣子只是个孩童,仙子以死换他安全,那天枢却为求无上修为,将人抓回魔界,实在可恶!”
“道君真是为了求无上修为吗,我怎么听说他是为了剿灭灵山……”
“连天璇君都杀,你还信他有这等良善之心!他早就不是昔日的天枢道君了!”
茶馆吵嚷起来,众人唾沫横飞地争执着,说书人的醒木在桌上连拍了几下也未能打断,只好匆匆结束。
一片混乱中,一个小少女丢了两颗灵石上台、
说书人有些意外地瞧了瞧她。
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女生得模样俏丽,小巧的五官嵌在巴掌大的脸蛋上,有些介于少年与少女之间的秀气之美,清爽得似一阵夏日树荫下飘过的风。
“说得不错,尤其是檀昭仙子大义的那一段,美中不足的是与天枢有关的故事说得含糊了,下次你们这故事若能多骂他几句,打赏翻倍。”
待少女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茶馆,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她穿的是云麓仙府的门服。
看那年纪和气度,难不成就是那位接替她师尊之位的——
曜灵离开茶馆后,便回到了云麓仙府。
第一件事,便是如过往的五十年那般,来到她师尊的埋骨之地报告她外出历练的见闻。
昔日空荡荡的位置,五十年过去,已长出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
听明决道人说,这树上的每一根树枝,每一片树叶,都是她师尊。
曜灵小的时候一直觉得这是师尊用来哄她的话,人间不就有许多大人这样哄孩子吗,说人死后会变成风变成云变成天上的星星。
实际上呢,全都是骗小孩子的。
但后来,曜灵稍稍长大些终于知道,这不是骗人,她的师尊和那些脆弱的凡人不同,她不会变成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就在这里,作为一棵大树陪着他们。
云麓仙府的弟子们时常会聚集在这颗树下。
树刚刚长成的那一年,他们认为树干上的小虫子贴在师尊身上很恶心,于是趁着日课结束后的时间,大家齐心协力地给树抓虫子。
结果爬得最高的一个弟子太胖摔了下来,吓得哇哇大哭——他以为自己把掌门的胳膊坐断了,发誓自己从此之后只吃两碗饭。
还是后来明决道人说,树没有痛觉,树枝坐断了也还会再长,这才哄好了小胖子。
小胖子默默撤回了自己发的誓。
到了秋天,树叶变黄,被风一吹掉落一地落叶,云麓仙府的弟子们又开始发愁。
“这掉的是不是师尊的头发啊。”
大家商议一番,觉得很有道理,派了年纪最小、被发现也不会挨打的小弟子去明决道人的丹房里,偷了一瓶明决道人自己用来生发的丹药,兑水浇了好几天。
然后众人就看到,原本光秃秃的树长出了一大堆黑漆漆的头发,有风的时候像个无脸女鬼,吓哭了不知道多少小弟子。
最后提出偷丹药的弟子还是被揍了一顿,明决道人亲自动的手。
冬天是最难熬的。
这个难熬倒不是因为天寒地冻难熬,而是不知道哪个笨蛋弟子想出来的笨蛋点子,怕掌门在积雪里冻死,围着树燃了一圈篝火。
结果他晚上打了个瞌睡,冬天天气干燥,干柴烈火,树枝蹭地一下就燃起来了。
他是被一道不知从哪儿来的灵流一巴掌打醒的。
“去拿水把火扑灭,”
半空中的水镜倒映出一个身披黑狐裘的身影,他只露出半张脸,嗓音温润,却令人不寒而栗。
“再多一根树枝被烧,我就亲自来杀了你。”
十几岁的小弟子哪里经得住这样恐吓,连滚带爬地用灵力融了雪扑火。
火被扑灭之后,水镜里的人影也消失了,那弟子挠挠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树木的生长与花不同,一年一年更替,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变化。
当初昭昭招入云麓仙府的第一批弟子已经长成,修界每过十年会有一次修界大比,云麓仙府的弟子们在大比上初次亮相,便有了不俗的成绩。
而后第三次、第四次参加,曜灵终于展露出远超同龄人的天赋,以短短几十年的修炼,超越了无数修炼百年的剑修,未来不可限量。
人人都说,檀昭仙子的大弟子是个天才,日后说不定能超越前人,成为新的剑道第一人。
每到这种时候,曜灵都会用留影珠记录下来。
等到师尊醒来的时候,她要像小时候那样,钻进师尊香香的被窝里,和她一起分享白日里发生的高兴的事情。
可是——
五十年倏忽而逝,师尊醒来的日子,还是遥遥无期。
离风给她比划过一次:
“死而复生哪有那么容易,更何况她还从人变成了木灵仙胎之身,那肯定不是一般的树——这么粗,你等这树干这么粗的时候,我估计她就醒了。”
曜灵看着他努力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个至少需五人环抱的大小时,她觉得自己还不如不问。
风吹过树梢,树叶摩擦出簌簌声响,曜灵将手掌贴在树干上。
“师尊,我要出发去魔界了。”
少女在人前高高抬起的下颌,只有在这颗树面前,才会垂头丧气地低下。
“老头子虽然一直不肯说,但是我们都知道,他的身体好像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候睡下去,三四天才会醒过来,再这么下去,我怕老头子等不到你回来就没了。”
“长生丹不易得,容与说魔界好像有能配成长生丹的材料,我想去试一试,顺便也看看容与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曜灵缓缓蹲下,轻轻地靠着树干,就像小时候靠在昭昭身上那样。
“容与被那个天杀的道君带去了魔界,离风也暂时回妖界处理家里的事情,师尊你也变成了一棵树,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像以前一样团聚呢?”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一片从树上坠落的叶子拍在她的侧脸,像是轻轻打醒她一样。
曜灵摘下那片叶子,半晌也笑了笑:
“师尊肯定是觉得我矫情……好像是有点矫情了。”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泥土,张开双臂抱了一下树干,目光又恢复了往日的坚毅。
“我出发了,师尊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再来看你。”
曜灵这次去魔界,没有告诉任何人,只给钟离舜留了消息说明自己的去向。
这五十年来,宗内大小事务有一半都是他在负担,就算曜灵不在,他也会守好宗门。
带上了充足的疗伤丹药和防御的法器护甲,曜灵拎着自己的佩剑,视死如归地骑着仙鹿朝魔界而去。
风雪呼啸,魔界正值严冬。
“请问,是云麓仙府的曜灵仙子吗?”
举着一张画像的魔族对比了一番,在曜灵拔剑之前态度良好地道:
“圣子已经吩咐过,请曜灵仙子随我们一道入宫吧。”
铆足劲做好了大战一场准备的曜灵,没想到一路顺畅无比地被人护送进了大夜弥天宫。
这个声名远扬的魔宫与她想象得有些不太一样。
虽然色调阴森森的,不过里面温度宜人,花草繁茂,来往侍从身穿黑衣,除了个子比人族高大,偶尔会比人族多个角多个尾巴之类的,看上去倒也并不算面目狰狞。
但这些加起来,也远不及曜灵亲眼见到容与时的震撼。
“……不是说魔族圣子长得慢吗?你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曜灵看着眼前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怎么也无法将他这些年寄信时幻想的流鼻涕哭包小男孩联系在一起。
怎么会比她还高一个头?
怎么长得还怪好看的?
怎么穿上这一身乌鸦一样的衣服居然看上去一点也不违和?
“只要开始正式修炼魔族功法,长得就会稍稍快一些了。”
容与悄悄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女,很快错开视线,盯着地板上那条裂缝瞧。
“……你也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在邀请曜灵来之前,他也以为曜灵还是小孩子的模样,还想着小时候自己总被曜灵笑话是小哭包,这次终于轮到他当大人了。
结果没想到,见到的会是豆蔻年华,已经娉娉婷婷的少女。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一点点淡淡的尴尬和无措在两人之间蔓延。
好在外面很快响起了脚步声。
“人已经到了啊。”
披着黑狐裘的银发青年缓步踏入殿内,在王座之下随便寻了一张椅子落座,他的视线落在两人脸上。
“你们在干什么?”
跟木头似呆住且脸颊通红的少年少女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回过神来。
容与一声不吭地憋着一口气坐下。
曜灵转头看向突然闯入的银发青年,略有些心虚地提高了声音。
“……我还要问你!你这个害人精为什么在这里!”
他面上笑意浅浅,并没有被曜灵激怒:
“上次见到你,还是个小孩子,一转眼竟然都已经长这么大了,若是你师尊见到,应该会很高兴。”
曜灵一听他提起师尊就来气。
虽然她事后从容与寄给她的信中得知,师尊的死或多或少与天璇君有关,而他杀了天璇君也算是给师尊报仇。
可是,这依然不能改变他当时近在咫尺却眼看着师尊死了的事实。
“师尊见到我肯定高兴,但见到你一定会很不高兴。”
曜灵歪了歪头,忽而又笑:
“不对,也说不定,毕竟你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可以随便欺负我师尊的道君了,你声名狼藉,成了正道之耻,再也不能堂堂正正地回到修界,不知道你当初不许我师尊留在修界,要将她赶走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容与听了她这番话,忙瞧了瞧对方的脸色,小声道:
“曜灵……”
“叫我做什么?”
曜灵的视线唰地一下落在容与脸上,之前那点微妙的尴尬烟消云散,一瞬间好像又变回了小时候的他们。
“你觉得我说得太过分了?想帮他说话?你是不是被他养太久叛变了?”
容与连忙表忠心:“我没有——”
“我都听说了,你在魔界的日子过得好着呢,当着尊贵的魔族圣子,没有谁敢笑话你,他还替你将你们四分五裂的魔界统一了起来,现在实力大增,你是不是觉得他比师尊更好?更想当他的徒弟?”
曜灵说到最后,看着他的眼睛都红红的。
百口莫辩的容与不知道该从何解释,他虽然看起来长大了,但在面对曜灵时却不知为何远不如小时候嘴甜,只能笨拙地递了手绢给她,小声辩解:
“我真的没有……我做梦都想回云麓仙府,我不喜欢这里,我还是更喜欢跟你们在一起……”
在魔宫的这五十年,容与其实并不常与他沟通。
两人唯一的交流就是与昭昭有关的话题。
有人压断了昭昭的树枝,有人烤火差点把她烧了,还有魔族到底需要多久才能与鬼界开战,魔族除了烧杀抢掠能不能靠别的办法快速增强实力。
容与并没有主动学,他也未曾教他什么。
只是两人为了共同的目标努力了五十年,这些潜移默化的交流,已经足够让容与从只知道依靠师尊的小哭包,多少变得靠得住些。
他必须要变得靠得住,这样当师尊重新回来时,才会让她为自己自豪。
“真的吗?在云麓仙府可当不了尊贵的圣子。”
“圣子有什么好的,”容与见曜灵没有真的生气,轻笑道,“我还是更喜欢给你当小师弟。”
“——说够了吗?”
在一旁默默瞧了许久的银发青年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和煦笑容里夹杂着几分冷意。
“嘴上说着记挂你们师尊,结果就是来这里谈情说爱的吗?”
听到“谈情说爱”,原本离得极近的两人忽然弹开,一瞬间距离拉得老远。
“……跟师尊有什么关系,不是来找长生丹的材料吗?你仔细说说。”
曜灵强装镇定,坐下来准备谈正事。
找长生丹的材料与昭昭之间的确有些许联系。
因为能制作长生丹的关键材料,便在灵山之上。
长生丹珍贵,但寻常修士用不上长生丹,所以很少有人会囤积这种给无法修炼之人用的延寿丹药。
当初给昭昭的那一颗,也是整个昆吾仅有的一颗,她将长生丹送回云梦泽后,这最后一颗也没有了。
而自从灵山运用搬山阵法将整座山都挪去鬼界之后,这种仙草便在修界绝迹,想要再配出长生丹,就必须入灵山。
五十年的时间,四分五裂的魔界已经归于一统,实力也大为增进,到了能与鬼界开战,将灵山彻底铲除的实际。
所以,容与叫曜灵来,便是与他们一道夺取灵山。
有了灵山,就有了炼制长生丹的仙草,也能够将昭昭挪到灵山吸取木灵之力,提前复生。
听到最后一句话,曜灵顿时动了心。
她的眼神复杂了几分。
原来他不惜叛离昆吾,带走容与,从此再不被允许踏入云麓仙府,竟真的是为了想办法让师尊早日复生。
……真是,何必呢?
生前不知珍惜,偏要等死后才悔之晚矣,这天下无数痴男怨女,在不同的时间地点,重复着相同的故事。
她今后的道侣,可绝不能如此愚蠢。
曜灵答应下来之后,容与起身准备将她带去暂住的房间。
临走时,她忽然扭头道:
“你如今已经不是道君了,那我要怎么称呼你?天枢?这听上去也不像个名字啊。”
披着黑狐裘的身影缓缓抬眸,温然一笑道:
“谢兰殊,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这么称呼我的。”
留在大夜弥天宫内的两日内,曜灵听说了不少与谢兰殊有关的事情。
如今名正言顺的魔主,还是有圣子之名的容与,但实际上掌控着魔界上下权利的,是只有小小魔官一职的谢兰殊。
魔界的魔族,对谢兰殊既敬畏,又厌恶。
敬畏他深不见底的实力,厌恶他曾经杀了那么多魔族,如今却又跑来魔界挟持圣子号令群魔,不服他的魔族年年都有叛变,不过次次都被他无声无息地镇压了下去。
除了对外凶狠的时刻,其他时候的他更像是个苦行僧。
他没有华贵的宅邸,就住在魔主宫殿旁边的书房内,便于及时处理事务,也便于保护容与的安危。
他也没有什么财产,魔界常年寒冷,他身上那身衣袍万年不改,脏了便用清洁术,破了便自己缝补,曜灵听说他还会缝衣服的时候狠狠震惊了许久。
金银财帛他视若尘土,权力地位只是他完成最终目的的工具,就连底下试图讨好他的魔族送来美人,他也没有丝毫动容。
私下里,纵情享乐的魔族提起他,都觉得他是个没有感情没有欲望的怪胎。
然而容与听了却摇摇头,对曜灵道:
“你跟我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趁着明日就要出征,谢兰殊去军营点兵的间隙,容与带着曜灵偷偷进入自己房间旁的书房,谢兰殊平日起居都在此处。
“我也是之前才发现的……你看这个。”
在算不上一张床的矮榻旁,有一盏琉璃灯,灯里有数只米粒大小的蝴蝶困在灯中,乍一看以为是什么用来观赏的摆设。
但容与道:“这蝴蝶是魔界的食梦蝶,魔族认为做梦时极易被人偷袭,多梦的魔族便会养食梦蝶吃掉自己梦。”
“可修士不是很少做梦吗?他怎么能存这么多梦?”
“不知道,反正谢兰殊不仅将自己的梦存在琉璃灯中,还会时不时取出翻阅。”
曜灵已经隐隐有一种预感。
“这些梦,该不会都是——”
容与警惕地朝身后望了一眼,确认无人,才做贼似的,与曜灵悄悄打开琉璃灯。
之前他无聊时试过许多次,早已找到了打开琉璃灯的办法。
食梦蝶翩然而出,曜灵随便抓了一只,蝴蝶吐出了一个泡泡。
那个斑斓的泡泡里,是一个在人间云梦泽的梦。
曜灵看见,于夜色中乌发变成一袭银发的青年坐在床边,停下了将要离开的动作,重新枕在她的床边入睡。
宫粉梅花盛开的时节,曜灵看到师尊似乎是有了孩子,谢家上下皆无比高兴,待师尊愈发事事小心,到了夏日还不许她吃冰。
到最后,她的夫君拗不过她撒娇,趁夜色去临镇给她买了冰,又趁着第二日天明赶回,少女倚在他怀中,笑容幸福得就连旁观者也会动容。
另一只黑色的蝴蝶也吐出一个泡泡,这次是在昆吾仙境。
她看到师尊穿上了雪白的衣袍,住在冷清的离恨天中,被昆吾的长老们冷着脸严格要求修炼,否则就不能离开离恨天,与道君一起出现在世人面前。
师尊过得没有那么开心,但每当道君归来时,她也仍然会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其实道君什么都知道,即便如此,他也仍然希望她能够留下来,哪怕过得并不开心,也能够留在他的身边。
梦境的最后,师尊成了一位合格的道君夫人,昆吾上下对她十分信赖,即便脸上的笑容不再如从前那么多,但两人仍然彼此相伴,与世间所有的寻常夫妻那般,平平淡淡的度过余生。
还有一只红色的蝴蝶,这一次吐出的梦境在魔界。
在这个梦中,云麓仙府的人试图来魔界将复活的师尊抢走,然而师尊似乎并没有在云麓仙府的记忆,她只记得身旁的夫君。
谢兰殊微笑着安抚她,让她回家等他,之后便将所有来寻她回去的人统统杀掉,换下一身沾满血腥气的衣袍,推开门时,又变回了那个清朗如月的温柔夫君。
曜灵愕然地看着这些食梦蝶。
每一个梦,都与她师尊有关,都是如出一辙的发展,那就是——
不管被什么阻碍,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最终,他与师尊都会重新结为夫妻,永不分离。
“看到了吗?”
容与认真对曜灵道:
“这就是我为什么看他为师尊奔波百年,也始终提防他的原因。”
“什么冷情寡欲都是假象,这个人所有的欲望,都倾注在师尊身上,只要让他抓到机会——”
“他一定,会把师尊据为己有。”
作者有话说:
看了上章的评论,那就不写be结局了吧
感谢在2023-08-22 21:06:32~2023-08-23 12:3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沅、富士山今天爆发了吗 10瓶;Septemburger 5瓶;步眯 3瓶;敏敏日渐消瘦、吱直纸质 2瓶;会飞的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从漫长又沉重的幻境中挣脱时, 天地又变成了一片无垢的纯白色。
昭昭睁开眼,定格在脑海中的画面,是洞房花烛夜外熄灭的情意, 是曜灵不死不休的诘问, 还有被仇家追杀、在魔界鬼界踽踽独行的身影。
心像是悠悠荡入沁凉的水里,缓缓地下沉。
昭昭忽然有些想知道,自己若是情丝还在,会有怎样的反应。
长睫颤了颤,昭昭抬眸看向站在她眼前的钟离兰若。
“……原来如此,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们让我预知到未来会发生的事, 是想改变这一切,可是, 灵山为什么会卜算到曜灵和容与的存在?难道这也是你们计划的一环?”
在钟离兰若方才展现的未来中,灵山明明并没有卜算到天枢道君会死于谁之手。
钟离兰若摇摇头:
“不是我们的计划,是天道。”
“这四位大能耗尽最后的力量, 将推演出的未来投入你的梦中, 此举本是逆天而行,天道为了平衡两方, 也会给予灵山一些预兆, 天地秩序才不至于倾颓,世间阴阳才会平衡。”
昭昭听不懂什么天地秩序, 阴阳平衡的大道理。
她只知道, 如果灵山一无所知, 他们的胜算应该大上许多, 这天道竟然帮着以人命为柱石的邪魔外道, 简直令人无能狂怒。
“你要我怎么做?”
昭昭稍稍打起精神, 抿紧唇肃然问道。
钟离兰若却笑了笑。
“小姑娘,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要如何做,全凭你的判断。”
昭昭微微怔松。
钟离兰若忽而抬起手,轻轻碰触了一下昭昭的眼尾。
她是无实体的魂魄,手指落在眼尾,也只是留下一缕很快就散去的风。
“你是被我们选中的人,也是无辜被牵连进修界恩怨里的凡人,我此番让你看到你原本的命运,是想让你将自己的心看得更清楚一些。”
昭昭望着那双沉浸如秋水的眼眸,等待着她向自己提起天枢道君。
可是没有。
从始至终,她提起自己的孩子时,与提起这天下任何的一个普通人都没有区别,她没有拜托昭昭一定要救她的孩子,也没有用他经历的那些苦难和忏悔向昭昭求情。
她只是说:
“我们已经尽了我们最大的努力,至于剩下的,无论拯救或是旁观,都取决于你自己。”
昭昭望着眼前的美丽女子,她气度从容,并不是在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好听话,那双沉静的眼眸中有着岁月留下的豁达,不会给人带来一丝压迫感,只会像水一样温柔地包围。
要是她没有早早就被灵山暗害,那个人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有这样一位宽容温柔的母亲陪伴着长大,他不必被人当做物件似的挑挑选选,不必像宠物一样被昆吾买回去养大,成为断绝七情只需修炼的工具。
他会有很多朋友,大家一起修炼,一起逃课,一起长成情窦初开的少年。
他的母亲或许会教会他如何对待女孩,那个被他喜欢的少女应该也是不逊色于他的天之骄子,他会将对方小心翼翼放在心尖上珍重对待,绝不会突然有一天丢下她不辞而别。
而她呢。
她应该不会在云梦泽的雪地里捡到让她一见倾心的夫君,但她还会喜欢上其他人,然后招赘到谢家,生下一两个可爱的孩子,和叔叔婶婶一样,平淡地度过一个凡人该有的一生。
如果不是灵山,这样的一生其实听上去也不错。
但就是因为灵山,这一连串的因果打乱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昭昭默默做出了决定,再抬起头时,她问:
“前辈可有话带给他吗?”
钟离兰若的脸上露出了一瞬间的空白。
“跟天枢道君,你有什么话想让我转达吗?”
她张了张嘴,似有什么想说的,可到最后说出口的只有干涩的一句:
“我……没有什么话……”
“我的父母很早很早之前,也离开了我。”
昭昭认真肃然地凝望着她。
“其实我连他们的模样也快忘记了,我一直想,如果有人能替他们传一句话给我,哪怕只有很普通的、没什么特别的一句话,我也会非常开心。”
她这辈子肯定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可她不想让别人也错失这样的机会。
即便那个人是他。
“……我明白为什么我的孩子会这么喜欢你了……”
容色绝美的女子神色柔软地看向昭昭,波光粼粼的眼中漾出浅浅的笑意。
她张开双臂,轻飘飘地拥住了她,昭昭仿佛被一阵和煦的春风拥住。
“如果可以的话,替我告诉他——”
细碎的话语声落入昭昭的耳中,与此同时,有什么力量顺着这个拥抱传递了过来,魂灵中充盈着温暖磅礴的灵力。
拥住她的双臂缓缓松开,昭昭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变得轻盈起来,像被风吹起的纸鸢飘然而上,那些痛苦的嘶吼和钟离兰若的浅笑,一起变得遥远而模糊。
白光刺目。
仿佛种子破土前的最后一挣,昭昭用尽了全部力气,终于冲破了最后一层隔膜。
充沛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像即将溺水的人终于上岸,猛地大口呼吸,任由空气和天地间的灵力山呼海啸地进入她的身体。
……等一下,灵力?
月光照在昭昭身上,没有照出她的影子。
尚且只有魂魄的昭昭立在树梢,感知着这天地间的清气如呼吸吐纳般自然而然地被她吸入体内,并且没有丝毫折损地顺着经络留存在了她的身体里。
任何一个修行之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旁人修行需用十分力气,得五六分成果,但她用十分力气,就能得到十分成果,修为一日千里不是问题。
只不过——
再一日千里,对于一个没有实体的魂魄来说,也没有丝毫意义。
作为一颗树的昭昭每天要做的事很简单。
晒太阳,吸收灵气,然后就是——在云麓仙府的周围四处偷听八卦。
她发现云麓仙府有些弟子会将她当成树洞,有什么烦恼都会来树下偷偷倾诉。
有人修炼遇到瓶颈心情烦闷,昭昭便将树冠偏移一点,替他遮掉头顶的烈日。
有人纠结要不要向同门师姐表白,昭昭便让他面前的小野花噗地一声打开,在对方数花瓣数到“不成功”的时候偷偷补上一瓣花瓣。
有一天还恰好是她的忌日,师岚烟和墨陵云千里迢迢赶来祭拜。
师岚烟道:“……你还不知道吧?我跟我师兄子骞订下了婚约,只等他修为入第三大境界便正是成婚,我让他别修那么快,但你可要快点修炼,否则你就赶不上我的结契大典了。”
墨陵云道:“……我修为即将突破,估计要再闭关好几年,也不知道出关的时候你有没有复生,如果你复生后我还没出关,能不能等等我?可千万别那么快就定下道侣,也……再给我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