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谣—— by画七
画七  发于:2023年09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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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落在苏韫玉身上,楚明姣知道他不认识宋谓这个人,也不曾见过,当下介绍:“这是苏韫玉。”
楚南浔的疑问简直刻在了脸上。
这事真要从头说起,楚明姣明显有点束手束脚,她不知道该怎么圆说如今这局面,于是挑了重点的说了,比如招魂术的由来,苏韫玉又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楚南浔听了两段,陷入沉思。
失而复得,楚明姣尤其黏着他,也是难得的听话。
“明姣,你出去。”楚南浔突然道。
“啊?”
“叫侍童打盆水来,我换身衣裳。”顶着张文质彬彬的脸,他坦然道:“我身体里的灵力还在恢复,十分微薄,使不出清尘诀。”
楚明姣想起施展招魂术时,楚南浔是从一缸不知道是什么的粘液中捞起来的,了然那种滋味,她颔首,朝着门外去了。
毕竟,楚家人的洁癖,也是总所周知,一脉相承。
她一走,才说要擦拭身体换衣裳的人看向在一边站着没怎么出声,全把时间留给兄妹两叙旧的苏韫玉,眼里的温情散去,骨子里的锋芒展露出来,他伸手摁了摁眉心,道:“你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韫玉站得颇为老实,嘴上没说什么煽情的话,但在实际行动上可以看出对楚南浔的尊重。
他和楚明姣差不多大,小时候混在一起的时间又长,一来二去的,这么多年,楚南浔不止帮楚二姑娘处理过烂摊子,他年少冲动干过的一些事,有些也是他去平的。
说起来,眼前之人,也算他半个兄长。
“你这将楚二都支走了,真有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啊。”苏韫玉苦笑:“按照她之前的脾气,敢背地里告小状,怎么也得被她拉出去陪练一顿。”
“如实说。”
饶是死过一回,再骤然逢生,楚南浔抓重点的能力也丝毫不曾减退:“你当我为什么支走她?她在这里,我从日上三竿听到夕阳西下,想知道的事还是听不到回答。”
这倒是真的。
毕竟这些年楚明姣为了楚南浔做的那些事,让她自个说,她恐怕是没那个脸。
“这不是楚家,我们现在是在哪儿。”楚南浔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精准:“距离我下深潭,过去多久了。”
“凡界,帝师府。距离你下深潭,十三年了。”
楚南浔微微一滞,他手指点了点床沿处,轻轻叩击一下:“界壁开了?”
“没。”
这么一说,楚南浔还有什么不懂的?
“你同我说说,明姣都干了什么。”楚南浔扯了扯唇角:“我总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死而复生。”
他既然已经回来,有些事,早晚都得知道,一味隐瞒没有意义。
苏韫玉:“你下深潭后,她成日往小世界里跑,我们都不怎么能见得到她。三年后,她搬出潮澜河,回到楚家,也不怎么和人来往接触,只是每年九月初九会出现,阻拦其他几位少主登天门,抢夺你的少家主之位。”
他顿了顿,说:“你那位三弟弟,可被她打惨了。”
“楚行云?”
楚南浔凛声问:“怎么会是他。我身死之后,按长幼顺序,按实力天赋,楚家少家主之位,都应当交到明姣手里。”
“属于你的东西,别人不能染指,她自己也不会碰。”
“再然后,我下了深潭,醒来时就是这幅模样了。”苏韫玉说得平静,作为受害者之一,看不出多大的情绪波动:“她在苏家藏书阁查到了招魂术,但要施展招魂术,必须破开界壁来凡界,找锁魂翎羽与帝师。”
“她怎么出来的?”
这次苏韫玉迟疑了会,在楚南浔的注视下,最后还是实话实说:“她回到潮澜河,炸开了界壁。”
楚南浔沉默下去,许久才开口:“去将她叫进来吧。”
楚明姣一直就站在门外,没走远,苏韫玉扬声一喊,她就顺势将门推开,走到他跟前,一叠声地问:“楚南浔,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灵力恢复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觉得不对的地方?”
人一醒来,她立马就和从前一样,煽情的“哥哥”,飞速变成了连名带姓的“楚南浔”。
楚南浔看着她那双漂亮的杏眼,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就想起从前。
说实在的,楚明姣真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她小时候,正是楚滕荣最忙的时候,整个楚家都压在他身上,对儿女虽然说不上疏忽,可要说有多上心,那也是没有的。
楚南浔只能一边修炼,接过少家主的担子,再一边手忙脚乱地学着去当个好哥哥。
楚明姣长得玉雪可爱,谁都疼她,许多人说她是生来好命,根本不需要再努力,她好像只要负责在数不尽的衣裳与珍宝中沉迷就好,其他的事,做个马马虎虎就行。
反正她还有父兄,不论做什么,有没有出息,楚家都是她的后盾。
可楚南浔偏偏不是全然惯着她,在她三四岁的时候,他就开始带着她修炼,在这方面,他绝对不会因为她的哭闹而松口半句。后来本命剑选中她,她开始因为走的这条道流血受伤,断经断骨,也曾有好友来问过他,看着她这样,不心疼吗?
怎么会不心疼。
他就这么一个亲妹妹,血浓于水。
但楚南浔从小就十分直白地告诉过她,明姣,哥哥固然是你的倚靠,可哥哥和父亲都有被事情绊住的时候,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哥哥希望你有能够倚靠的人,却更希望你能成为自己的倚靠。
其他什么都是虚的,在这世上,自己的实力才是真的。
他的妹妹,能够天真烂漫,不谙世事,能够骄纵肆意,永远明媚,但不能是非不分,黑白不辨,不能因一己私欲而不择手段,更不能做只全然倚仗别人的金丝雀——倚仗谁都不行。
退一万步讲,即便作为亲兄妹,但她总有长大的时候,他总有鞭长莫及需要放手的时候。日后她有了心仪的人,与人成婚,如果被辜负,被欺负,第一反应至少不是哭哭啼啼,束手无策地找哥哥,而是提着剑敲碎他的头。
在这样的教育方式下成长起来,楚明姣长得很好,她直率,果断,永远有自己的主见,说干什么就干什么,有超强的行动力,这是好事。
只是,过刚易折,容易自伤。
“明姣。”楚南浔压下心中的情绪,朝话变得超级多的姑娘招手:“让哥哥好好看看你。”
楚明姣乖乖地坐在床沿上。
“瘦了很多。”他抚了抚她乌黑的发丝,缓声道:“怎么不听话。”
下深潭之前和她说的那些,她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眼珠子转了几圈,一动不动任他打量的同时,又开始反驳他,那没大没小的样子,和从前一点没变:“楚南浔我发现你真的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要是听话,你就真死了,一点活的希望都没了。”
“你要再晚几年醒来,余三姑娘都该移情别恋了。”
她说话向来戳人肺管子,苏韫玉闻言,都不由得笑了下,楚南浔一怔,旋即颇为无奈地澄清:“瞎说什么,我与三姑娘不是那种关系。”
楚明姣撇了撇嘴,显然不信,她伸出指尖,戳了戳他经络分明的手背:“不准数落我,还有,你得谢谢我。”
楚南浔顺着她的意:“多谢二姑娘出手相救。”
她这才满意了,将方才在外面想了一会的正事说出来:“你现在才醒,想要完全恢复需要两三日,等你休养好之后,我们寻个日子,该回山海界了。”
“但是你可能暂时不用能自己的身份,脸用易容术改改,我给你改个漂亮的,成不成?”
十三年过去,她确实褪去了从前轻浮急躁的一面,在他面前,也开始像个大人一样安排起诸多事宜起来。
“之后呢,你们两有什么安排?”他问。
“暂时不知道,先回去看看形势再说。”苏韫玉答:“如果你复生的事确实是江承函的手笔,神主殿站在我们这一头,其实所有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怕的是,他救楚南浔,仅仅只是因为楚明姣,而非已经改变立场。
从楚南浔的房间出来,苏韫玉就被凌苏给勾走了。
他也进去看了看楚南浔,但一个得装不认识,一个是明知眼前人是谁但没法点破,短短两三句话,气氛尴尬凝滞得不成样子,凌苏一下没了兴致,想着日后叙旧的机会那么多,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很快退了出来。
转而拉着苏韫玉去给二姑娘挑生辰礼。
楚明姣问了府上那个脸颊圆圆的侍童,得知柏舟在花圃中的那道檐廊下研读古经,这是他这个时辰日常做的事。
她转身朝花圃去了。
另一个侍童也在,正端着药粉与纱布要给柏舟上药,见她来了,立马行礼,眉目弯弯:“楚姑娘。”
“伤口还没上药吗?”楚明姣扫了扫眼前这场面,愧疚之心顿起,她无比自然地接过装药粉的瓷瓶,再将纱布放置在托盘中,道:“我来吧。”
柏舟望向她。
“放心吧,我时常受伤,别的不会,上药这事,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
柏舟眼尾微落,压出一条薄薄的褶皱,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他将手伸出去。
而后被她握住手腕。
男人的手常年提笔深耕,瘦削冷白,指节形状优美,好像有种浑然自成的料峭风骨,被她捏住腕骨时僵硬了瞬,但没有抽身,任她所为。
伤口不算深,但看起来触目惊心,楚明姣给他上了药粉,再用白纱布缠上,做这些事的时候,她显得极其认真,睫毛定定地凝结在一处,像被术法定住的某种蝶翼。
柏舟别过眼,看向身后的侍童:“下去吧。”
“今日,开心吗?”他问。
“开心。”楚明姣给纱布打了个结,大大方方地应他:“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说完,她将事先承诺好的那些东西从灵戒中取出来,眼神澄澈,十分真挚:“这段时日,承蒙帝师照顾,招魂术施展成功,这是给帝师的报酬。”
柏舟颔首,将东西收入灵戒中。
楚明姣知道,这些东西,压根入不了他的眼。
“再过几日,我就要回山海界了。”
因为给他上药,她半蹲在地上,仰头去看他时,像是趴伏在他膝头上,长发海藻般顺着肩头披散,语气一派郁闷愁恼:“我先前偷跑出来,还有前些时日地煞的事,他大概是要生气了。”
“我都不知道,这次要吃几天的闭门羹。”
“你不若帮我算——”
柏舟抬睫,那些因为骤然消耗太多神力而生疼不已的失力与疲乏,如琴弦般被悄然拨开。
这姑娘——
在山海界,不论是神主殿,祭司殿,还是神灵禁区,她都能闭着眼横着走,何曾吃过一回闭门羹!
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抿着唇,告诉她:“楚姑娘……卦象能算的范畴,不包括这些。”

楚南浔恢复得很快。
原本楚明姣以为会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 但并没有,这具身躯似乎得天独厚,幸运得叫人难以置信——沉底深潭十三载, 竟然还能完完整整地脱身。
在帝师府休养的这三日, 兄妹相聚的温情画面常常出现, 但叫人意外的是, 总被楚南浔出声留下的人,不是楚明姣,而是苏韫玉。
如此几次后,楚明姣不干了。她将手中端着的汤药放在床边的桌上, 很不满地控诉楚南浔:“你这一天,得支开我十次。”
“你瞧瞧, 谁亲力亲为给你调的药?谁才是你的亲妹妹?”
苏韫玉站在一侧,哑口无言。
听听,倒打一耙, 还得是楚二。
说得好似被留下来,是什么天大的好事, 有多光彩特殊似的。
天知道,他这几日过得有多煎熬。
楚南浔半点没有沉浸在重获新生的喜悦中,十三年前,他就是山海界出了名的风云人物,与楚明姣恃美逞凶,打遍山海界的“血雨腥风”不同,他口碑极好,说是世家白壁, 代表人物也绝不过分。
这样一个人,会抓重点, 会顾形势,会在天衣无缝的话术中轻而易举获取到自己感兴趣的信息。
这要是旁人,就算是山海界五大世家的其他几家,苏二公子只怕连眼皮都懒得掀一掀,更遑论陷入到这样的被动中。
问题是,这又不是旁人。
于是就发展到,楚南浔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的循环中。
这十三年间,大到山海界的现状,深潭的状况,五大家内部的调整与更迭,横空出世的天骄,小到试炼的次数,秘境开在什么位置,出了什么叫人唏嘘惊叹的事,还有山海界各大世家少家主而今的实力,楚南浔都掌握了个七七八八。
十三年的停顿,给他带来的认知滞后,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消弭。
楚南浔有些无奈:“我找他问些事情。”
“什么事你不能问我?”楚明姣不服气地嘀咕:“他知道的事,能有我多?”
楚南浔扯着唇角笑了下:“也好。”
“我正要问问你,界壁是如何炸开的。”
楚明姣愣住了,她定定与楚南浔对视,兄妹间的气氛在刹那间变得格外尴尬,半晌,她眼珠子转了圈,拿起桌上放着的碗,面不改色地起身,说:“药喝完了,我还有事,你们聊吧。”
出去的时候,一双清棱棱的美目还不忘在苏韫玉身上扫一扫,如果他没看错,那分明是在说:你可别什么都和他说,该省略的就省省。
这一幕,自然也落到了楚南浔眼里,楚明姣才出去,他就摇摇头,失笑:“这么多年,我看你,看宋玢都是有所变化,行事作风,全不似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就只剩明姣,还是这样沉不住气。”
话虽如此,可打心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没变化,就说明没受苦楚,他宁愿她这辈子都这样简单纯稚。
“她这些年,心里憋着气,可有和谁打斗过?”楚南浔顿了顿,许是处理过太多因这事而起的幺蛾子,声音不自觉低了些:“有打到需要父亲出面的情况吗?”
苏韫玉心里陡然咯噔了下。
楚南浔这是不自觉开始操兄长的心,但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苏韫玉脑子里一下想到了许多。
楚南浔太了解楚二,也太了解本命剑了,本命剑要走的就是这么一条道路,注定要在不断战斗中寻求突破,而实际上,与本命剑切磋,对山海界的少年天骄来说,也是个磨砺自身的机会。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被打得嗷嗷叫,打过之后,听见楚二的名字就摆手,可过一段时间,还是手痒痒地要再切磋。
但这十三年,她安静得很。
别说比试了,别人甚至都看不到她的影子。
其余的事,包括楚明姣是怎么用撇脚的忘红尘当借口回潮澜河,而后炸开界壁这些,苏韫玉都可以和楚南浔坦白,可唯独本命剑剑心碎裂这件事,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朝楚南浔吐露半个字。
不然楚二得和他拼命。
“没。”顶着楚南浔的注视,苏韫玉泰然自若地答:“你出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郁郁寡欢,不想与外人接触,也不想听别人的安慰,所以弄了个小世界,时不时进里面渡劫,磨砺本命剑。”
楚南浔默默听着,等他话音彻底落下,拍了拍他的肩,沉思良久,开口说:“我已然恢复,不必再休养,我等会和明姣说一声,你们也准备一下,明日,我们就回山海界吧。”
深秋的风一吹,满地金黄。
自从那日辞别后,柏舟就再未出现过,留下来的那个侍童说,帝师得皇帝传令,要进宫住一段时日。
偌大的帝师府本就只有一位主人两名侍童,现在柏舟一走,就更显得萧萧瑟瑟,冷清至极。
因此,几人要离开,连面子上的告辞感谢这一步都直接省去了。
第二日晌午,一切准备妥当,他们便遇到了回山海界的第一道难题。
山海界的界壁分为两种,一种是供山海界之人进出凡界的,现在都在潮澜河里封着,除却他们来凡界时强闯的那一回,已有百年未曾开启过了。另一种是供凡人进出的,这些界壁常年属于开放状态,十分方便。
按理说,他们要回去,肯定是第二种更好一些,但这些通道,能不能让不是凡界之人的他们进,这就是个未知数了。
正如他们不能借着这些通道出山海界一样。
“供凡人进出的界壁没有门槛,登记个姓名就可以进出,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山海界的人试过混在里面悄悄出去过,但没办法,连第一步都跨不进去。”作为亲身试过这种方法的其中一员,楚明姣沉吟着,道:“出不来,自然也回不去,我觉得,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还是走来时的那条道吧。”
这是已经没有选择了,其他人自然提不出意见,只是免不得眉头一皱,开始担心。
“我们出来时,强闯了那条界壁,他们知道,我们想要回去,只有原路返回,祭司殿与神主殿的人肯定已经将周围围得水泄不通。”苏韫玉看向楚南浔:“我们出来时是五人,回去多了一个,这没法解释。”
毕竟,只有山海界之人才能通过那条界壁,而在他们出来之前,界壁已经百年未曾开启。
这凭空出现的一个人,从哪儿来的?
清风顿时一个哆嗦,默默抱紧了怀里的药篓。他也不笨,知道这个时候,需要五个人之中的一个让出位置,让楚南浔顶替自己回山海界,再说难听点,杀人灭口永绝后患都是正常的。
汀白发现清风又开始抖,有些看不过去地勾他的背:“你又抖什么,收收你的心思,搁这自己吓自己干什么,你想的那些,殿下压根不会去考虑。”
最坏,不过就是回山海界再和那群人打一场。
半晌,楚明姣摊开手,扯了下唇角,淡然道:“那也没办法了,我们总不能不回去。”
说归说,最后还是想了个不怎么高明的办法。
他们重金请了个易容师,给楚南浔改变了下面部轮廓,而额心与手背上,都被画上长长的线条,那是傀儡人的特征。易容师走后,楚明姣左看右看,为确保能以假乱真,在楚南浔的十根手指上都黏上了细细的傀线。
乍一看,就是个被制造出来用于战斗的傀儡人。
“就算他们看到你,也只会以为是我们其中一个制出的傀儡,身上有我们的气息,所以勉强也拥有了山海界的‘血脉’,这套说辞能行得通。只要他们不走近了仔细看,就看不出什么破绽来。”楚明姣接着道:“我不会让他们近身的。”
“好。”楚南浔莞尔:“都听你的安排。”
一切准备妥当后,他们触动了空间印。这就是界壁的神异之处,只要能出得来,回去就简单得多,触动空间印,界壁会开在前方。
未免惊扰凡人,他们在京郊选了个人烟稀少的荒地,一步跨进旋涡状的界壁中。
一路上,几个人都没怎么出声,刚开始还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渐渐的就没了话音,都处于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
楚南浔的心情无疑最复杂,重获新生,近乡情怯,回去后也暂时没法与亲人相认。苏韫玉想的也多,他担心起冲突,真要和神主殿与祭司殿对着干,今日非得要楚二的本命剑出手才能平定风波。
算了吧。
楚二的剑心才好一点,现在是一点都禁不起折腾。
相比之下,楚明姣倒是没那么焦虑,她在小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缀在前头两个人的后边,心里想的是,柏舟早知道她就这几天会回去,现在在那条界壁旁守着的,估计只有神主殿的神使。
祭司殿的人不会来的,来了今日肯定得打架,就算打不起来,也会闹个天翻地覆。
江承函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想是这样想,可等界壁真抵达目的地,停下来之后,楚明姣率先踏出界壁,抬眼四顾,才发现自己只猜对了一半。
界壁边上是树林,再远些就是宛若矗立在云间的藏书阁,往常,总有穿着神主殿礼服的神使们来往出入,不谈热闹,但绝不会如此寂静,静到只能听见树梢枝头鸟雀的唧啾声。
她左右看了看。
半个人影都没有。
显然,这片地域被人下了禁令,而能叫神主殿与祭司殿如此言听计从的,偌大的潮澜河,唯有江承函一个。
若说这不是刻意的大开后门。
谁也不信。
苏韫玉与楚南浔见她久无动静,一前一后踏出界壁,望见这一幕,都在原地怔了怔,少顷,前者看向楚明姣:“你先前说柏舟就是江承函,我现在信了。”
“我们方才商议了下,你哥哥想回楚家看看。”他透过这片丛林,往更远处眺望,似乎在看那从未允准外人进过的神灵禁区,“你呢?和我们一起,还是暂且留在这里?”
“我……”楚明姣定了定神,她只稍微顿了下,就很快有了自己的主意:“我让汀白陪着你们回楚家,他身上有我的令牌,楚家无人敢动你们,若发生了什么意外,直接联系我。我先在潮澜河住几日,和他将事情说清楚了就去找你们。”
“去忙你的吧,我们出不了什么事。”楚南浔将手指上长长拖下来的傀线用手掌接着,绕成毛线团,藏进袖袍里,而后看向楚明姣,露出一种和煦而欣慰的笑:“我看得出来,他待你很好。”
“当年结契前在我跟前许下的诺言,如今看来,他不曾违背。”
“身为神主,肩负苍生,他的一言一行,关乎无数人的生死。他也有他的难处。”
这次动用次身为他招魂,瞒天过海做到这种程度,对他而言,该是万中无一的破例了。这破例不可能是因为他楚南浔本身,他还没那么大的脸面,此举到底是为了谁,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皆心知肚明。
言尽于此,楚南浔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跟着汀白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给。”苏韫玉步伐稍慢,他转动着取下手里的灵戒,递给楚明姣,“生辰礼。”
楚明姣很是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旋即接过来,一看,笑了:“这是什么?兔子灯?”
她从灵戒中将那盏兔子灯提出来,晃了晃,颇为感动地道:“谁教你的?苏二,你这为女子挑生辰礼物的水准,真是一年比一年高了。”
苏韫玉就知道她没什么好话,总之是习惯了,他拍拍手,像解决了件心头大事,眉眼略有舒展:“我想着,你什么都不缺,这兔子通身是用灵髓石雕的,眼睛是红宝石,耳朵是秋水仙晶,用来充作四肢的云英石里糅杂了静神的香,里头被掏空了,灯芯用了通心草。”
他点了点那盏灯,语气真像那么回事:“我是实在不知道送些什么,能搏二姑娘一笑了。”
楚明姣眉眼弯弯,提着那盏兔子灯,分开前,笑着道:“谢谢。”
楚明姣将自己的腰牌给了汀白,于是从藏书阁深处那片灌木林中走出来时,很快就被成群结队巡查的神使们发现了,为首的那个很快躬身行礼,一副公事公办到底的姿态:“叩请神后殿下安。神主有令,殿下若是回来,请往正殿一叙。”
她转身,去了正殿。
神主殿建得讲究,处处都是细节,长长的两排楼,像横亘在潮澜河前的一扇巨门,被人以无法言说的大神通从中斩断,每每开合,总有各种诡谲奇异的幻象袭来。
木地板被擦得光可鉴人,纤尘不染,两边栏杆上系着象征神主宫标识的绸缎,大片凛冽而圣洁的白雪色泽,其上点缀着一点绚烂的金芒,像是开在雪地里的一蓬黄金花,叫人轻易被吸引眼球,继而一凛。
神主殿有七层,对面一排全是神使们日常办公之所,每日,说不清的棘手事从凡界,山海界的各处传入神使们的案头上,再经历过层层筛选,被分门别类地处理好之后颁发出去。
而他们这一栋楼,则是稍微有些品阶们的神令使们办事的地方。三界大大小小那么多世家,宗门,总有一些触碰底线的地方,每当这个时候,神主宫就会有人出面,先将人请进来,该敲打敲打,该警告警告,若是再有下次,就都需要自己掂量掂量了。
神主殿从来就是铁血手腕。
四十八仙门和山海界五大家,每当收到神主殿的传令,就算是家主亲来,也是表面镇定,内心惊慌。对他们而言,甭管这地方有多神圣,总之,能不来就不来,最好一辈子不必踏足。
当年,为了江承函与楚明姣的婚事,楚滕荣三番五次接到传召,每次踏进神主殿,内心都是一阵踌躇,到后面麻木得不行,每次回去,都一副无精打采,不想多提的神情。
楚明姣提着手里的兔子灯,进了七层之上的正殿。
伺候在外的神使见了她,无声行礼,像是早得到了命令般,躬身为她推开大门,请她进去。
她一步踏到雪白绒毯上,绕过一面珠帘与帷帐,再与那尊九鼎鹿形香炉错身而过,就听到了低低的絮语:“……凡界姜家秘而不报一事,神主殿已经接手,家主与诸位长老的供词呈交上来,请殿下过目。”
楚明姣停下脚步。
江承函神念磅礴,她到来的动静自然逃不过他的感知,他将手里的供词摁下,抬眼朝她看来。
见状,他身侧站着的那位神令使立马抱拳,朝楚明姣拱手做礼。
“回来了?”
江承函朝她道:“我这边还需要一些时间。”
楚明姣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是半点也不感兴趣,她颔首,寻了个离他较近的位置自顾自坐下,借着这个机会,索性观察起苏韫玉送的兔子灯来。这兔子灯其实雕得不算多精致,看起来圆滚滚胖乎乎,奶白色的一团,耳朵支棱起来,竟是……别样的可爱。
她忍不住捏了捏兔子的耳朵,入手是晶莹冰冷的玉石,但很神奇,因为白日点灯,兔子里有温度,再捏第二下的时候,又觉得一阵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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