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屿白的脸色一变再变,他知道沈爱立说的是事实,这些年,他甚至不知道和谁开口去说这件事,也不曾想过,最好的方式是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或者说,是他潜意识里,并不愿意往这一层面上去想,现在被沈爱立戳破他的虚伪.自私,像是有什么精气神,一下子就从段屿白身体里抽走了一样,匆匆和沈爱立道了一句:“对不起!”接着竟落荒而逃。
沈爱立自己也有些烦躁,因为自己的缘故,差点逼得樊铎匀低头。
回家拿了自行车,就疯狂的往机械厂蹬过去,微凉的晚风,稍微压下去了心头的一点燥意,想想没必要为这些事烦神,工作是正经。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宜县那边的问题,其次是他们七人小组,搞完大小漏底之后,可以再试着搞些别的东西。
等曾一鸣跟着门卫出来,就看到她这个天还一头大汗的样子,心里一惊,“爱立,是出了什么事吗?”
爱立笑笑,“没有,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下你,”将宜县那边的问题和他说了一下,又拿出自己画的草图,“一鸣,你帮忙看看,如果在螺丝头与轴盘之间增加一块垫铁,是否可以改变该处的受力性质?”
又指着上面的一个小方形道:“这次主要是解决离心风扇拉杆断裂的问题,我想着再将这上面的圆圈形改为方形,增大阻力,你看合适吗?”
曾一鸣仔细看了下,和她道:“按理来说,是可以的,但是这个还得试验了才能知道,是否还有什么没考虑进去的因素。”
说完,又有些懊恼地道:“光从图纸上来看,是没有问题的,我最近是被梳棉机那边打击太多,什么事都想着个,会不会有什么万一。”
爱立笑道:“不妨对我们有点信心,我总觉得这次小漏底的改制,应该问题不大。”
曾一鸣邀爱立去他们厂食堂吃饭,爱立拒绝了,想起来朱自健的事,和他道:“我现在在我们厂都不敢去食堂吃饭了,你记得有次晏秋在国营饭店,请我们吃饭的事吧?”
“记得,怎么了?”
“那个朱自健,试图让人在我打饭的时候,往我碗里下药。”
曾一鸣吓一跳,“还有这种事,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爱立摇头道:“没有办法,没有抓到现行。”但是她今天听小李的意思,他那边像是已经在收集一些证据。
曾一鸣低头,想了一会道:“你们厂离我们厂也不远,你以后要是晚上没事,不行就来我们这继续钻研机器,顺道在我们这把饭吃了,说不定我俩还能多搞出一些成果出来。”
爱立笑道:“这个提议好,一举两得。”
等到了周末,沈爱立一早就坐车去宜县,刚下汽车站,没想到就碰到了程潜,和她道:“沈同志,我们厂长一早就派我来接你了。”
爱立忙道谢。
这次配合她的技术员还是小曲,先将螺丝头那块改大改方,她还带了好几块厚薄不同的铁片,俩人一块块试,终于确定了其中一块,坚持两个多小时也没有发生一点状况,叮嘱小曲道:“这事后面还要麻烦你多试试,要是有什么问题,让程潜再联系我。”
但是她感觉,应该差不多,不会再有大的问题。
小曲早就觉得这次的改制很成功,但是沈同志十分细致,他只好接着配合她一次次来。
这时候听她说这话,忙道:“沈同志你放心,这个问题一直是我跟进的,我感觉这次绝对不会有问题。”他们苦恼了一个夏天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小曲仍旧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到下午一点左右,沈爱立才从车间出来,她以为会是程潜接待她去食堂吃饭,没想到来的人还有陆有桥,心里不由有些讶异。
陆有桥十分客气地道:“难为沈同志再跑一趟,没想到这次事情会这么顺利,非常感谢沈同志,不计前嫌,愿意到宜县来给我们帮忙。”
带着爱立去食堂包间吃饭,陪坐的除了程潜,还有厂里的总工程师.一位研究温湿度的工程师,以及陆有桥的一位女助理杨荞荞。
杯盏推换之间,聊完喷水系统,又问了一些爱立的私人情况,知道她哥哥在宜县这边的银矿上,笑道:“那以后沈同志,多来宜县,和我们走动走动才是。”陆有桥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他这几年年纪越往上走,越爱交朋友,沈同志小小年纪,为人处世上却十分大度和宽容,让他十分看好。
真是可恨,这不是自家的侄女儿,不然他估计能少白好些头发。
里面气愤融洽,外头陆白霜从同事那边,听到今个沈爱立又来了,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她就说这人是骗子吧!那么个小问题,她跑了一趟没给解决,倒白捞了他们厂那些好布料,叔叔还借了隔壁机械厂的汽车送她回汉城。
要她说,这女骗子就是矫情,那么晚在这边住一晚再回去又怎么样?非要显摆自己多能.多厉害一样,她这辈子怕是都没做过小汽车,倒好意思让叔叔给她安排专车来。
她既然这么不要脸,自己就去给人一点脸,看看她受不受得起。
想到这里,拉了一位准备端菜进去的食堂员工道:“这菜给我,我来上!”
陆厂长自己无儿无女的,大家都认识这位素来在厂里有些骄横跋扈的陆白霜,食堂员工见她要端菜,犹疑了一下,到底给了她:“小陆同志,这菜有点烫,你注意一些,可别把自己烫到了。”
陆白霜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转手自己去推门,笑吟吟地道:“听说今个招待的是国棉一厂的沈同志,我先前还见过的,当时说话没头没脑的,还望沈同志不要和我一番计较。”
沈爱立见是陆白霜,不轻不重地道:“小陆同志说笑了,你当时和我说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你都说是误会,想来不是什么大事,不然你再说一遍给大家听听,就知道你是多心多虑了。”
她从来没有得罪过这位女同志,这女同志却三番两次闹到她跟前来,泥人尚有三分气性呢!
陆白霜不妨当着她叔的面,这沈爱立也不给她脸,心里不由冷哼一声,也不接话茬,反而继续笑道:“这道菜是我们食堂师傅最拿手的,沈同志大老远来一趟,可得好好尝尝。”
沈爱立坐在主位旁边,本轮不到在她那上菜,陆白霜却径直走了过去,站在沈爱立身旁,一手移桌子上的菜,一手眼看着就要倾斜下去。
程潜眼皮一跳,正待要让沈同志小心一些,那边陆厂长动作更快一些,一把将陆白霜推开,那一盆的泼着一点热油的沸腾鱼,全数撒在了陆白霜大腿上和胸口。
她今天穿了一件薄袄,仍察觉到了滚烫的热意,吓得立即脱了外套,却是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脱裤子,只能生生忍受大腿上的刺痛。
陆白霜震惊地喊了一声:“叔!你干嘛推我?这菜可烫了!”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陆有桥觉得自己的心头火,一下子窜得老高,猛地给了陆白霜一个嘴巴,扇得人一时都没站稳,女助理杨荞荞也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并没有上前扶人。
沈爱立惊魂未定地站在旁边,自己不过是回怼了陆白霜一两句,这人就要拿热菜热汤泼自己,太可怕了,忙拿了包,起身就准备走,有些气愤地道:“陆厂长,我先走了!你的家事,你慢慢处理吧!还希望贵厂后续能给我一个交代,没有这样欺负人的!”
又和陆白霜道:“希望你能永远躲在这个纺织厂里,永远躲在你叔叔的庇护下。”
陆有桥忙让程潜帮忙拉住人,自己面无表情地看着陆白霜,觉得这人真是无药可救,沉缓地开口道:“白霜,今天以后,你不要再来厂里上班了,我陆有桥聘用不起你!”
陆白霜一边抓着自己的裤子,使劲让它不要贴着自己的皮肤,一边痛苦地道:“叔,我又不是故意的,这份菜太重了,我一时手没拿稳,痛死了。”
陆有桥却压根不信她的鬼话,刚才她进来,她就防着她来这一手,等真得见到她往沈同志这边走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份菜起锅的时候,才浇了热油的,这要是撒到人姑娘脸上去,不是毁了人家一辈子?
陆有桥望着侄女儿,眼里像结了冰霜一样,“白霜,平时你刁蛮任性.言语上欺负人,我都当你是性格没定,不懂事,可你这回要做什么,我眼睛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你别想骗过我,这可不是小事!你所凭皆的不过是我陆有桥侄女的身份,我可以告诉你,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迈进我家.迈进这个厂一步!”
他好不容易请人来他们厂看看,今天沈爱立要是给他侄女泼了一身热油,以后谁还敢来他们厂帮忙?
再者,人家姑娘脸上要是留了疤,一辈子怎么办?
第110章
这话对于陆白霜来说,不谛于一阵惊涛骇浪,这时候才知道怕来,“叔,我刚才真是手没拿稳,我怎么会好端端地害人呢?你们这许多人看着,我哪有那个胆子?……”
要是换平时,陆白霜确实没这个胆子,但是这次是在她叔的厂里,她原本以为,她做的再过分些,到底是她叔的亲侄女,还能为这么一两个外人把她怎么地?
她叔怎么都会给她兜底,沈爱立只能自己认亏,最多她家赔点钱给沈爱立。
一瞬间就大了胆子,端着热菜就径直走了过来,却没有料到,叔叔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一盆滚烫的菜,泼到她身上去,让陆白霜瞬间认清了形势。
顾不得身上灼烧的疼痛,立即就掉转了话头来。
陆有桥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再搭理,她若是好吃懒做一些.脾气大些,他都觉得无伤大雅,到底是陆家这一辈唯一的小辈,可是如今竟然动了这种恶毒的心思,显见心性是歪了。
况且,小沈同志和她并不能说有什么过节,只不过是几句言语上的磕绊,她竟然就动了这种毁人脸的心思来!
陆有桥这回出其地愤怒,“人家小沈同志是来给我帮忙的,你把人家当什么?封建社会给你端茶倒水的丫鬟吗?今天这盆汤幸好浇的是你身上,要是换作小沈同志身上,人家报警把你抓走,我都不会过问一句。”
陆有桥把话说完,转身就走了,出门找程潜和沈爱立,就见程潜正在好言好语地和沈爱立道歉,“沈同志,这事咱们陆厂长肯定给你一个交代,你好心好意地来给我们解决问题,我们心里是很感激的,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不然不说我,就是我们厂长心里都过不了这一关……”
陆有桥立即接起话头道:“小沈同志,今天的事,不是一句对不住就能抹平的,我自己也非常震惊陆白霜的行为,我定然将陆白霜辞退,并让她正式地向你道歉。”
“陆厂长,惯子如杀子,我想这个道理你没有不懂的。”
陆有桥点点头,“是!是!”陆白霜只想着自己给她兜底,压根没想到这一碗热油要是真泼下去,事情根本就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
即使现在,小沈同志要是真想追究,他也没脸维护陆白霜。不然就和陆白霜一样,仗势欺人了!
这时,那边尚一身汤水,有些狼狈的陆白霜由杨荞荞带了过来,让她给沈爱立道歉,陆白霜望着沈爱立,嘴巴张了又张,心里虽然仍觉得这不过就是一个女骗子,哄得叔好吃好喝地供着,回去还坐专车,她是那坐专车的命吗?
但在叔叔森寒的目光下,陆白霜到底不敢嘴犟,老老实实地低头道歉:“对不起沈同志,是我对你有误解,是我嫉妒你,我叔从来把我当个皮球,恨不得到处踢,让我别出现在他跟前,对你却礼遇上宾一样,我心里不服气。”
说到这里,索性敞开了说道:“在汉城的时候,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那种能干.自信的女同志,我就是嫉妒,今天这事,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想着让你出个丑,我胆子没那么大的,我不敢把一盆都泼过去,我就是想让你出个丑。”
一盆热汤,她说不敢全泼,她手上又没有刻度线,那多少算是让她出丑的程度,多少又是毁容的程度?
她话说完,沈爱立并不看她,反而看向了程潜和陆有桥,“两位同志也听到了,她自己说了她想蓄意伤人,这并不是什么过家家,那一盆热菜要是泼到我脸上来,我想各位都清楚结果是什么,我希望我去派出所报警的时候,两位能给我做个人证。”
竟然只是因为这么小小的问题,陆白霜就敢肆无忌惮地朝她下手,沈爱立都觉得匪夷所思,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一样,怎么?陆白霜以为自己奈何不了她吗?
陆白霜没想到沈爱立会这么大动干戈,忙看向了她叔,却见陆有桥眼眸沉沉地应了一个“好”字。
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窖。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叔!”
县城派出所很快就派了人过来,陆有桥和程潜都跟过来作证,得了厂长的首肯,程潜自然是如实叙述。
公安了解清楚情况后,因为伤害未遂,问当事人是否愿意调解,陆白霜的奶奶在这个时候赶了过来。
老太太有六七十岁,一上来就想抽陆白霜的耳光,不料被公安拦住了,“老太太,这里是派出所,可不准随便动手。”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孙女,才看向沈爱立,语气沉重地道:“沈同志,这事是我们白霜不对,是她黑了心,无端端地就想欺负人,但是我老婆子还是想厚着脸皮,来请求你的原谅,白霜被拘留或坐牢都事小,关键是我家有桥,十三四岁就出去闯荡,混一口饭吃,这么多年下来,极为不容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家出一个黑分子或坏分子,影响了有桥的前程啊!”
老太太又道:“沈同志,没有管教好白霜,是我的责任,是我一直娇惯着她,她叔每次要教训她,都是我拦着,这事说到底,也有我的责任,我今年七十四岁了,是看不到白霜混得像个人样了,可是我的儿子,不能因为我的愚昧.短视而毁了前程。所以当我老太婆求你,这事请你大事化小,可不可以?”
说到这里,老太太泪眼婆娑,眼泪纵横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得沈爱立都有些动容,想到了自己的奶奶,爸妈离婚后,每次她暑假回奶奶家,奶奶都在小镇上尽挑新鲜的东西买给她吃,换着花样做饭,那是她心底,最温暖的的一段记忆。
陆有桥有些不赞同地和母亲道:“妈,这事是我们对不住人家。你提这些,是让小沈同志难做。”
这么会儿,陆白霜已然吓得哭了起来,拉着奶奶的手道:“奶奶,你救我,我以后一定听话。”
老太太没有理她,而是乞求地看向沈爱立,“陆白霜就是仗着她叔,才有恃无恐,我可以答应沈同志,以后决不让白霜进我家门,也不会让她再去厂里上班,她该混成什么样就混成什么样,要是违背了这条承诺,你再来告她好不好?我给你立个字据。”
沈爱立到底没有为难老人家,愿意和解,老太太却执意给她立了一个字据。也是今天,她才意识到她把孙女惯坏了,害人的事都敢做得这么光明正大。
陆老太太想要赔偿沈爱立一笔钱,沈爱立坚决没收,闹到派出所是她想给陆白霜一个惩罚,这钱她却是知道是陆有桥出的,对她来说,没有多大意义。况且陆有桥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了她。
陆老太太心里越发过意不去。
陆有桥向沈爱立表达了感谢,“沈同志,你是我见过最宽容.大度的年轻人,我为自己的疏忽.纵容感到羞愧,诚挚地希望,以后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陆有桥觉得有些遗憾,他本来还想聘请沈同志做他们喷水室改造的工程顾问的,眼下计划都被陆白霜打乱了。
沈爱立也没有再和陆有桥客套,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声:“陆厂长客气了。”发生了这样的事,即便陆有桥有意给她递橄榄枝,沈爱立也不敢接。
她只想早些回汉城去。
陆有桥让程潜送沈爱立回汉城,一路上程潜和她道:“沈同志你也别气,陆厂长这回肯定会整治陆白霜的,回头要是有了消息,我给你寄信?”
沈爱立笑笑,无可无不可地道:“好啊!”
这边从派出所出来,老太太就带着陆白霜回到了大儿子家,陆有河是食品厂的工人,妻子却是临时工,只分到一套二十多平的房子,陆白霜一跟着进来,看了一眼锅碗瓢盆乱糟糟地堆在靠近门口的小桌子上,不由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都有霉味一样。
老太太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心里连自家父母都嫌弃,更是硬了心肠,告诉大儿子道:“这孩子给我惯坏了,要是不想让她吃一口牢饭,别给她过什么好日子,不然下次再出事,我老婆子可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去救她。”
一句话把陆有河吓得浑身一激灵,“妈,白霜做了什么,让您说这种话?”
他弟虽然是厂长,却行事做派极为端正,愿意拿自己的工资贴补他们,却不愿意徇私,让他们夫妻俩进纺织厂上班。可是这等着人家手指缝里漏一点,哪有自己伸手拿工资快活.自在,他每次收他弟的钱,都觉得自己像是在乞讨。
他好不容易求了老太太,把白霜搞进去了。
这眼看着就鸡飞蛋打了?
老太太操心了半天,身上也累得很,摆摆手,语重心长地道:“让她和你说吧!你们要是真为她着想,以后就别再给她兜底,不然她不会知道怕的。她的事,以后也不要再和我说了。”老太太觉得自己对孙女可谓仁至义尽,却惯出来这么个东西,要是毁了有桥的前程,她到地底下,都没法子和老头子交待。
望了一眼孙女,老太太轻轻叹了一口气,脚步沉重地走出了大儿子家。
陆白霜一抬眼就对上爸爸愤怒的眼神,缩成了个鹌鹑,她知道爸爸一生气就有动手的习惯,所以平时都是赖在叔叔家,不愿意回来。现在看着爸爸的眼眶越来越红,下意识地小腿发抖。
就听陆有河道:“老子和你妈省吃俭用,让你上了中学,在你奶奶跟前说了多少好话,让你进你叔厂里,供销科那么好的工作,多少大学生都去不了,你竟然就这么给毁了?怎么,惦记家里这一口腌菜团子吗?”
说着,忍不住给了女儿一巴掌,“你愿意吃腌菜团子,老子也不会再给你想法子!”
陆白霜又惧又怕,知道她的好日子以后没有了。
这么会儿,才真切地后悔起来,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冲动?她们一家花了好些年的功夫,才把她送进叔叔的厂里,过上人人恭维.谦让的生活,自己却在一夕之间,又回到了这个泛着霉味的家。
陆白霜这事以后,沈爱立并不打算和宜县纺织厂来往,倒是那边一周以后给她发了一封电报,说离心风扇改造的特别成功,他们准备给她寄一块锦旗,聊表心意。
沈爱立并不当回事,倒是序瑜听说了,点了点她的脑袋,“就这一块锦旗,这个月的十佳好人好事榜,都有你的名额。”又兴致勃勃地道:“等你这次的梳棉机改制,出了结果,我又可以给你写一篇文章寄到《汉城日报》上去。你以后拿着这些东西,去哪个单位,哪个单位不收?”
爱立笑道:“那倒不能浪费我们序瑜的笔杆子!”一时也有些期待,黎东生同志那边的回信。
而此时,青市纺织研究所里,黎东生正向梅子湘汇报着自己最近的试验,和她道:“这次当真是出乎意外,除杂效果很好,生条棉结率也大为下降。”
梅子湘接过他递来的试验数据,“既然你这么看好,我看这个试验还可以再做一做,你们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完善的地方,东生,你这次去申城出差很值啊,给我们梳棉机研发团队挖到了一只小分队,这些点子,我有时候看着都觉得新鲜。”
黎东生笑道:“他们和我们不一样,并没有受到系统的关于梳棉机的研发指导,往往能出奇制胜。”
梅子湘把试验数据看完,忽然和黎东生道:“这沈爱立同志对梳棉机这么有兴趣和心得,你有没有考虑把人挖到我们这块来?”
黎东生一愣,笑道:“您有这想法?”但是随即想到谢镜清那边,他们这梳棉机团队明年就预备转到京市去了,沈爱立同志愿意跟着去京市吗?
自己要是贸然提了,后面沈爱立不愿意跟着去京市,那再回原单位也是有难度的,就真得害了人家了。
笑着和梅子湘道:“不然再考察考察,咱们现在经费紧张,多一个人,多一份成本呢!”自己却想着,他倒是可以先写信问一问小沈同志?
这一次黎东生同志那边,许久没有消息,司晏秋都催忍不住催爱立,再写信问一问,是生是死,好歹也给个消息才是,几人凑在一块,又写了一封信过去。
仍旧石沉大海。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底,沈爱立刚从工会的办公室出来,听走廊上两位女同志道:“今天晚上怕是要下雪,这天要么冰雹,要么冷雨的,最近几天上班,可把我愁死,鞋子到了厂里,没有不湿透的,我都怕我哪天被冻得发烧。”
“你买双胶鞋啊?是不是没有票啊?”
“可不是,这两天看能不能换一张,不然等天下雪了,前头还好,后头化起雪来,真是没法走路了。”
沈爱立也望了一眼窗外,十二月的天气已经阴冷阴冷的,走在外面,风像从脖子.胸膛开始灌进来,浑身都是冷冰冰的,也就是住得近,要是远,她早上怕是都起不来。想着最近自己也要作身新袄子,马上就过年了。
一回到工位上,就见保卫部的张扬过来,递来两封信和一张汇单。和她道:“沈同志,一封是西北那边的,一封是青市的。”
爱立听到“青市”两个字,忙道谢,知道是黎东生同志那边来信了,立即打开看。
就见信上面写着:“爱立同志,你们好,关于新型大小漏底的试验,目前已经结束,效果很好,我们预备先在青市这边的纺织厂进行小范围的推广……”
看到这里,沈爱立的心就一定,忍不住跳跃了起来,就见后面又写着:“我们目前正以高速梳棉机研发团队的名义,向纺织科学院为沈爱立同志等申请相关的梳棉机研发参与证书和奖章,聊表心意。”
随信还附有两张照片和一张小便条,照片是安装新型大小漏底后的梳棉机,他们将漏底的材质由镀锌铁皮换成了不锈钢,看起来锃光瓦亮的,在照片里都像是发光一样。
爱立心里忽然就有大石落地的踏实感,有了这一纸证明,不说在她们工厂,就是以后申请调到工业局,也加了一层砝码。
她们几人,真的在这个时代的梳棉机发展史上,留下了小小的印记。
便条上的内容,倒让沈爱立微微蹙眉,黎同志说有个去京市工作的机会,他可以帮忙引荐,问她去不去。
沈爱立心里立时就有了答案,后面几年京市可是全国风暴的中心,去那搞不好就被打成牛鬼蛇神了。
黎同志单独写在一张便条上,显然这是单独问她的,准备后面单独给黎同志回一封信,感谢他的好意。
按耐住雀跃的心情,沈爱立继续打开另一封信,她以为是多美姐姐的,没想到是许久未有消息的谢林森寄来的。
只见上面写着:“爱立,你寄来的辣椒酱和腌菜,我已收到。我这次出任务时间较长,故一直未曾给你回信。谢镜清的信和意图你皆不用理会,这事我会为你处理妥善。另外,我在这边见到了一位女同志,听多美说是你的前嫂子,现在是多美的死对头,经常能看到她被多美骂的,哭哭啼啼地往家跑,想来该在这边待不久了。给你寄了一点食品,希望你注意营养,多多保重。不知你近来是否安好?盼你的来信。”
落款是“哥哥林森”。
沈爱立正看着信,序瑜走了过来,见她桌上有两个信封,随口问道:“是铎匀的吗?铎匀不是说最近回来,哪一天到啊?”
“说是明天下午到,这次和三个同志一起过来。”
和她说了梳棉机的事,序瑜也为她高兴。爱立又将谢林森的信给她看,道:“倒是给多美姐姐添了许多事。” 序瑜挑眉,“我看这信里的意思,多美这是猫捉老鼠,玩得高兴呢!”
爱立笑道:“多美姐姐不觉得为难就好。”今天得了青市那边确定的消息,沈爱立觉得自己的心胸都宽广了一些,懒得再和杨冬青计较长短,她现在只盼着下班,和曾一鸣他们分享这个好消息。
下班的时候,真得下起了一点雪,纷纷扬扬地落在人的肩膀上.头发上和脖颈里,爱立骑着车往机械厂去,想到包里那封来自青市的信,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等到了机械厂,曾一鸣看她笑意吟吟的样子,立即上前来问道:“爱立,是不是有好消息?”
爱立点头,把信拿出来给他看,“一鸣,试验结束了,马上就开始投产了。”
第111章
一句话把曾一鸣都说懵了,“这就投产了?”这么多天没有消息,他们险些以为,这次是石沉大海了,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投产的消息。
立马接过信来看,见那边还要给他们发奖章.参与证书,心里也涌起一股热流,有些激动地和爱立道:“我们这支野生军,终于搞出一点像样的东西来了。”曾一鸣知道,这份奖章,对于他们这些或许一辈子就在一个厂里终老的人来说,是一种怎样的认可和惊喜。
曾一鸣立即就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司晏秋他们分,也没有多留爱立,临走前问她道:“樊同志是不是最近要回来了?”
“是,明天下午到。”
曾一鸣点点头,“过两天不就是周末了,我们一起去你那吃个涮菜吧?我这里还有家里寄来的一些腊肉,咱们做个咸口的?”
沈爱立笑着点头:“行啊,这天真是要把人冷得僵住了,”铎匀乍然从海南那边回来,也不知道适不适应这天气。